《远去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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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驿站-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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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爷刚刚拉起队伍,就有人造谣说,贺雨顺专跟“白学”作对,要扒石家沟的“白学”大庙 ,引起了“白学”教徒的骚乱。“白学”是从白莲教演化出来的迷信组织,入教的都是农民 ,戒荤酒、念弥陀,穿白衣,束白带,以示心地纯洁,祈拜弥勒降生,明主出世,平息战乱 ,普渡苍生。“白学”教徒听信了谣言,在石家沟聚众两万多人,组织“护庙队”,拿起溃 兵丢弃的武器,就要向坡底进发,声言要捣毁自卫军司令部,捉拿贺爷祭庙。

  “白学”教徒正要出发,却看见山坡上扬起一溜儿白烟儿,一个白衣人只身骑白马如白色的 飞雁掠地而来,单骑直达庙前,翻身下马,把白马拴在路旁老榆树上,拱手说:“我是贺雨 顺,特来拜望白学教主!”“白学”教徒一听就愣了。“护庙队”把他团团围住说:“中, 弥勒显灵了,正要抓你,你自己送上门了。”说着,就要用麻绳捆他。贺爷说:“且慢,请 教友们看看,我手无寸铁,未带随从,像不像是来扒庙的恶人?”正说着,教主李老拴披白 色道袍,忽闪着洁白的鹅毛扇出了庙门,站在台阶上摇了摇鹅毛扇,教徒们立即让开一条通 道,让“护庙队”押着贺爷,上了庙前的台阶。

  李老拴盯着贺爷,绕着他转了一圈,翘起八字胡说:“你是贺雨顺?”贺爷说:“敬禀教主 ,没错儿!”李老拴说:“请问,你何时来毁我白学大庙?”贺爷说:“那是汉奸造谣。汉 奸惟恐天下不乱,诬蔑我贺某与白学作对,要我们自相残杀。今天,我身穿白衣白裤,洁身 净心,特来向教主表明心迹,我和自卫军与白学只有友好团结、共同抗日之心,绝无兵戈相 向、自相残杀之意!”教主问:“无风不起浪,何以见得是汉奸造谣?”贺爷说:“自卫军 只有一个宗旨,就是打鬼子,保家乡。眼下,鬼子正兵分两路,来犯我伏牛山区,数日内就 会直逼山下,置我百姓和教友于万劫不复之绝境。正当自卫军与众教友需要同仇敌忾、抵御 来敌的危急时刻,忽出此谣言,要我们自相残杀,这不是汉奸所为又是什么?如果我们听信 谣言,自相残杀起来,弥勒在天有灵,也会落泪的呀!请教主明察。”

  教主原是私塾先生,一呆一愣地听了,眼珠就骨碌碌地打转,忽地拖长了声调说道:“哆兮 侈兮,成是南箕。彼谗人者,亦已太甚!”贺爷是熟读了《诗经》的,知道这是《诗经》里 《小雅?巷伯》篇所言,随即以《诗经》中《秦风?无衣》作答:“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教徒们都望着他俩犯傻。教主向大家批讲说:“方才我 是说,照贺司令的意思,那个造谣的人可真是‘张嘴咧唇,成了南边天上的簸箕星,实在太 狠毒了’!贺司令回话说,‘我岂是没有衣穿,是要跟你们伙穿同样的衣裳’……”他上下 打量着贺爷,“没错儿,他这身白衫白裤,正是咱白学教衣呀!司令又说,‘国家要打仗, 咱们就要把武器拾掇好,对付同一个敌人。’娃儿们,你们说,信不信得过贺司令?”

  会场上七嘴八舌乱喊叫:

  “不能轻信了他!”

  “叫他再咬个牙印儿!”

  “就怕他翻脸不认人!”

  “静静,俺听教主一句话!”

  李老拴又摇着鹅毛扇,问道:“贺司令,大家对你信不过呀,你说咋办?”

  贺爷指着树下的白马,“请拿来马背上的褡裢。”

  李老拴示意拿来褡裢。贺爷取出香表点燃,面朝庙门行了跪拜之礼,说:“我贺某向白学神 灵发誓,永与白学为友,共同对敌。如有违反,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会场上一片肃静。

  李老拴趋前搀起了贺爷,执贺爷手,向教友们说:“娃儿们,你们听见了吧,弥勒命我收下 了这位朋友!”说罢,向贺爷拱手而拜,贺爷也回拜了教主,说:“鬼子逼人甚急,我实在 不敢久留了!”李老拴送贺爷直到马前,贺爷翻身上了白马。据说,李老拴摇着鹅毛扇向白 马身上忽闪了几下,白马如轻烟离地,一路流星地去了。

  贺爷从石家沟回到坡底,又来了国民党新八军的溃兵。

  新八军军长胡伯翰与参谋、护兵跑散了。他撅着屁股钻到麦垅里,“吧唧吧唧”大嚼来不及 成熟的豌豆荚,满嘴冒着绿沫,却不知一个叫二愣子的青年农民早已盯上了他别在腰里的小 手枪。二愣子让他的大脚媳妇手执粪钗堵住去路,自己攥着一根红萝卜包抄过去,把红萝卜 顶在胡明翰的脊梁骨上,大喝一声:“不许动!”胡明翰就像鸵鸟一样一头扎在了麦棵里。 二愣子夺了他的小手枪,扔给他一根红萝卜,说:“啃着萝卜走吧!你不打鬼子,要这么好 的手枪有啥用?”胡明翰抓着红萝卜啃了一口,说:“此物甚好!”顺着山沟跑了。

  胡伯翰吃了萝卜,才想起失去的小手枪非同小可,急忙到坡底找到贺爷,脚跟并拢,叫了一 声:“贺参议!”嘴 巴一歪一咧,眼泪就流了下来。贺爷惊诧说:“别哭,别哭,军座怎 叫我‘参议’?”胡伯翰说:“卑职请司令屈就新八军军部参议,请你无论如何找回我的小 手枪。”贺爷又被他说糊涂了,“你先找着你的军部,再叫我当你的军部参议不迟,可这小 手枪是怎么了?”胡伯翰说:“那是国防部长何应钦上将送给卑职的白金小手枪,上有‘何 应钦亲赠’字样,叫这西山沟一个野百姓夺去了!”贺爷说:“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我 为你找到小手枪,请你留下打鬼子。”胡伯翰说:“我现在是人无粮、马无草啊!”贺爷说 :“伏牛山再穷,也不能叫你饿着肚子打鬼子,你放心好了。”

  二愣子也参加了抗日自卫军,听说贺爷找枪,就把它送给了贺爷。贺爷还没来得及把它还给 胡伯翰,胡伯翰已仓皇西逃。贺爷向南山试发数枪,子弹出膛时振作有力,却嘤嘤然作飞鸟 哀鸣之声。贺爷收了小手枪,说:“到了用白金做枪的份儿上,枪就成了玩物。军人还能打 仗吗?它只能输给红萝卜了。”

  胡伯翰刚刚西逃,鬼子已进逼到伏牛山下。贺爷亲率自卫军战士隐蔽于山顶,却见鬼子兵仅 三百余人,携两挺重机枪、两门迫击炮,络绎进了山沟,如入无人之境。贺爷放其大部进山 ,鸣枪为号,集中轻重火力咬住鬼子尾部一阵猛打,毙敌十多名,迅即隐入大山。鬼子意在 攻打卢氏,不敢在途中恋战,向山上猛轰了一阵迫击炮弹,放火烧了尸体,西上 卢氏去了。

  贺爷痛击鬼子的消息传遍了伏牛山区,也传到了“白学”大庙。大庙台阶上传来一声枪响, 处决了一个钻进“白学”、造谣惑众的汉奸。后来,贺爷应“白学”教主之请,把四县联防 会设在了石家沟“白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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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杀人告示     

  姨父和三姨离开龙驹寨,穿过卢氏山区,来到了L县境,远望重山叠嶂,云雾苍茫,还要走 一百五十华里的坎坷山路,穿过重重封锁,才能到达坡底镇。姨父料想自己是L县无人不知 的“共匪”逃犯,如秘密潜回,一旦被国民党顽固分子或日伪军察觉,都会无所顾忌地暗下 毒手,遂决定走一步险棋,利用父亲的关系,公开通过国民党控制区,大摇大摆地回去。

  进入县境第一站,就到了贺爷在县西的换帖弟兄、县保安团前任团长王西峰家里。王西峰惟 恐贺爷的大公子出了差池,酒肉款待后立即为姨父备马。三姨不会骑马,就怀抱幼儿坐上了 两根竹竿架起来的一把软椅——由两个脚夫抬着走的“兜子”,或叫“滑竿儿”,护兵前呼 后拥,到了国民党流亡县政府所在地中山镇,径直进了县政府财委会委员长孔贤之的府第。 孔贤之的老家与坡底相邻,一家老小都在贺爷的势力范围之内,更是不敢怠慢了这个不期而 至的“共匪”要犯。流亡警察局局长也是国民党蓝衣社在L县的头目,闻讯要暗下毒手,倒 是把孔委员长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阻拦说:“我的爷,你这不是要用他爹的手灭我全家嘛 !”吓得他一夜未眠,亲为姨父查岗放哨。次日一早,又仿效王西峰的规格,派马匹和护送 人员,送姨父一家绕过日军占据的县城,到达县北山区,又由一位旧时相知、因伤退伍的爱 国军官热情迎送,平安到达坡底镇。

  姨父和三姨被前呼后拥着走了一百多里盘山路,就等于向山路两旁失去组织联系、潜伏在山 村野寨里的本党同志发出了通知。有一位躲在路边目睹了当时情景的老同志说,嘿呀,他头 戴博士帽、身穿丝绸长衫,时而在马上远望,时而手拿“文明棍”下马缓行,一群护兵围着 他团团打转,风光着哩!

  姨父和三姨刚刚到了坡底,数十名地下党员翻山越岭,蜂拥而至。自从中共 中央于一九四一 年发出“豫西干部大撤退,党组织停止活动”的指示以后,L县地下党领导成员紧急撤出, 还留下这批互无组织关系的同志“隐蔽待命”。大家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原县委领导人,都认 为时机到了。在仍旧得不到上级党组织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姨父毅然在贺家大院召开秘密会 议,建立了L县中心县委,决定重 点做好开明士绅贺雨顺先生 的统战工作,改造、壮大抗日自卫军,开展豫西 敌后抗日游击战争。

  姨父对贺雨顺先生亦即对父亲的统战工作无疑是成功的。姨父与父亲之间的重要谈话几乎可 以照抄“新闻用语”说,“是在十分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双方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进 行了真诚的磋商,取得了完全一致的意见。”

  自卫军内部聚集了大批爱国情绪十分高涨的青年农民和乡村知识分子,已有地下党员潜伏其 中。但上层成分复杂,有的是带着看家护院的“家丁”来入股的财主,为的是背靠着贺爷这 棵大树好乘凉;有的是借机扩大势力的土豪劣绅,搜罗流氓、兵痞、土匪,打着“自卫军” 的旗号占山为王。贺爷与他们均有旧交,心存厌恶却又无可奈何,遂接受我姨父的建议,自 卫军设立政治部,任命我姨父为政治部主任,同时任命一批中共党员担任各分队政治指导员 ,加强政治工作,纯洁组织,整饬纪律,提高队伍的战斗素质。

  贺爷的这一决定,受到自卫军内部以赵双贵为首的一群绅士的抵制。赵双贵说:“贺司令, 恕我直言,贵公子是受到当局通缉的共党要犯。他既然回来了,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平安 无事就好。再请贵公子当咱的政治部主任,不是故意给当局闹别扭,也是给贵公子找麻烦嘛 !”

  绅士们跟着起哄说,三思,三思!

  贺爷说:“双贵兄,你说的当局在哪里?你还找得见他们吗?哼,没听见鬼子枪响就兔子样 一溜烟儿地窜圈了!他们通缉的共党要犯倒是堂堂正正回家乡请缨抗日,请诸位说句公道话 ,这个通缉令是不是下颠倒了?谁要承认这个通缉令,那就请他把胜子五花大绑着,送给他 的当局领赏好了,听说,他那颗脑袋不便宜,值一千块现大洋!”

  贺爷一席话说得赵双贵面红耳赤,跟着起哄的绅士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

  李紫东连忙打圆场说:“还说啥通缉令,我好赖还算个区长,可是当年张贴通缉令的区公所 倒是找不见了,也摸不着县政府的衙门朝哪儿开了!胜子身处逆境而不改报国之志,难能可 贵呀!要是大家一时不放心,那就叫胜子在司令身边当个贴身参谋吧!”

  绅士们随声附和说,中,中,就这了!

  贺爷问:“双贵兄,就这样定了吗?”

  赵双贵急忙讨好说:“我的贺司令,我不过是飞到你这棵大树底下遮风避雨的小虫儿,刚才 话说重了,也只是怕贺司令树大招风。既然大家都说贵公子当你的贴身参谋最好,老朽岂敢 抗命!”

  贺爷微笑说:“好,这个贴身参谋,我收下了!”

  赵双贵又带头拍起了巴掌。

  贺爷却又沉下脸,站起来说:“现在,我宣布命令……”

  李紫东慌忙站起来,对绅士们说:“起立,起立呀,这是规矩!”

  一个个绅士歪三扭四地站起来,按照李紫东的样子,学习“立正”。

  贺爷说:“卑职偶有小恙,需要休息调养。自卫军军事、政治及后勤等一切事务,均由我贴 身参谋贺胜代策代行。有不同意见吗?”

  会场上一片骇然,却又鸦雀无声。

  贺爷说了声:“散会!”就迈着毫无“小恙”的大步,径自出了议事厅。

  李紫东望着贺爷的背影说:“我真算服了你了!”又向大家挥手说:“诸位好自为之,散会 ,散会!”

  会后,绅士们见了姨父,都忙不迭地拱手问候,且给他官升一级,说:“参谋长好!”

  姨父私下里问:“爹,是不是急了点儿?”

  贺爷说,“不急不行!给你的同志们说,对这些肉头财主、落魄小政客光抬举不行!你跟他 们好说好商量,他们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钻到你肚子里瞎闹腾,叫你啥也干不成。干脆 下一剂猛药,他们就变成了蛔虫!”

  但他低估了事情的复杂性。

  姨父代理了司令之职,贺爷就让他带领一个警卫班外出视事。出发前,贺爷叮嘱说:“骑上 我那匹白马出去遛遛。这马通人性,知亲疏,除了我,不让别人骑它。你骑上试试,看它认 不认你?”马夫牵来了那匹浑身雪白的大洋马。贺爷轻抚马背,指着儿子说:“雪龙,他是 你的新主人,好好侍候着,不可调皮,听见没有?”白马摇响了铃铛,错动四只银蹄,作欢 欣鼓舞状。贺爷说:“好,可见这是天意了!”姨父上了白马,随从十余骑都竖起耳朵肃立 不动,待白马扬蹄上路,才拥在白马左右,踊跃向前。贺爷大喜说:“好了,这些马也都服 了你了!”

  姨父到了自卫军几个分队驻地,看到分队长有的是父亲旧部,有的是自己八年前跟着他把“ 回春堂”围了个风雨不透的保安队员。一批地下党员已经进入分队当了政治指导员。自卫军 战士或上课、或出操,井然有序。姨父暗喜。

  午后,他又策马去赵堡视事。赵堡原是国民党区公所所在地,也是绅士赵双贵的老窝。鬼子 占领L县城后,区长跑了,区公所撤了。赵双贵的女婿就是八年前被姨父取而代之的坡底保 长刘拐子,他后来当了赵堡区的保安队长,保安队就成了赵双贵的“看家队”。赵双 贵带着刘拐子手下一百多号人马加入了自卫军,刘拐子又成了自卫军的分队长,以自卫军的 名义抓兵拉夫、派款派粮,破坏自卫军的声誉。怎样改造这支武装,是姨父的当务之急。姨 父知道刘拐子不是等闲之辈,他的老父亲刘大汉却是姨父二伯手下料理农事的功臣,因上了 岁数,就在长工屋给他隔了一个单间让他养老。他也能遛遛牲口,扫扫场院,成了贺家大院 的一口人。姨父料想刘拐子不敢轻举妄动,就只身带着警卫班去了赵堡。

  姨父说,那天他骑白马翻过一座山岗,正要转弯下坡,白马忽地昂首停蹄,仰天长嘶。姨父 听父亲讲过,这匹马有“三不骑”:进村不骑、出村不骑、下坡不骑。他想这是下坡,就翻 身下马,脚还没有着地,“突突”的机枪射击声如疾风从脚下掠过,地下的草叶儿纷纷飞起 ;脚刚着地,子弹又“嗖嗖”地掠过头顶,崖头上的树叶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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