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主,宋二哥呢?”
商秀寻笑道:“我们自收到你们入关中与突厥人交战的消息后就召集牧场所有人商议行止。我们牧场虽然不参予天下争雄,但我们都是汉人。岂能任凭外族掳我子弟辱我姐妹,所以我与师道召集全部人马,想来助你们对敌。动身前,师道收到宋阀主从山城发来的飞书,受召回山城,也不知是有什么事。师道临行前只是嘱我不可误了军机,全军前来驰援。”
徐子陵心中微微一动,一时间也猜不出宋缺将宋师道召回山城有什么深意。但寇仲这次自作主张引兵入关对抗外敌对于寇仲争取天下霸业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一直全力支持寇仲的宋缺对此又有什么看法呢。他的决定影响着宋家军的去留也无疑影响着寇仲的成败,不由得徐子陵不忧心。
徐子陵暗里为寇仲担心,寇仲可全没有这番心思,只是暗暗咬牙切齿,他开口动问遭了商秀寻的呵斥,徐子陵一问就得到回答,这等不公平待遇令得他心理大为不平衡,对着徐子陵呲牙咧嘴,就差没要打起来了。而徐子陵的不理不睬令得他更是气得跳脚。
众人看他诸般作做,俱有些忍禁不住失声而笑,这一笑之间,数番苦战的惨烈似也忘怀了。
这一笑之间中原汉族的各方势力也都因着这一次的家国之难民族之危而紧紧地联在了一起。
第三十八章
与突厥人的缠战已经有一个月了。虽然先后有李秀宁和商秀寻两支队伍加入,但她们的人马并不多,不过几千人,对于战争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所以,一个月来,双方仍在不断缠战,胜负难分。
双方的死伤都极为惨重。突厥人的强悍远非汉族军队可比而同样的李世民寇仲的用兵才略亦是天下少有,李靖李世绩亦有惊世之才,其余勇将俱为万中无一的良才,再加上虚行之和沈落雁的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还有飞马牧场的最佳战马,他们的组合也同样拥有着无比的杀伤力。
双方的每一场接触都是极其惨烈的,双方都心痛自身的损失,而可怕的是双方都明白再打下去只能两败俱伤,可双方都如离弦之箭没有回头的余地。
李世民和寇仲都叹息他们的兵力补给受到极大的限制,否则破突厥并非不可能。偏偏此刻身在关中,各处唐军给他们最大的帮助也只是保持中立,但要在物资上兵力上给予补充几乎是不可能的。对于李世民和寇仲来说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眼前的强敌而是自身军队的补给。
同样,突厥面对的是同样的困难,离开大草原来到了中原的他们原本可以以战养战用烧杀掳掠来补充军用的。可是目前所占之地已被他们抢掠一空,前方有大军死死拦道,令他们难有寸进,他们的军用资源也极为紧缺。要向李渊手上的唐军要,他们答应得干脆,东西却迟迟不送到,要收兵回草原,这口气却又无论如何吞不下去。
双方都陷入了僵局。
李世民寇仲等一干人开军事会议所得出的唯一结论也是,不能再这样无休无止地打下去了。
这样打他们的军力受到的损伤太大了,而大家都知道李渊正在秘密调动各部人马向这边集中。再与突厥人缠战下去,纵然他们将突厥军打败,他们这批疲累久战之兵只怕也难以应赴李渊尽起关中所有唐军的围杀。可是话虽如此,要想停战几不可能,除非他们能够在付出这么多代价后无声无息地退兵而去,任凭突厥狼军纵横中原,任凭以前所付出的惨重代价化为云烟,而这些是他们宁死也不会去做的。
在这些拥有超凡军事才能的人会议商谈时徐子陵一向是保持沉默的,这一次却破例开口:“你们发现了吗?每一次对战,先锋几乎都是突利的黑狼军,不古纳台的室韦军和菩萨的回纥军。”
众人一怔,但在场无不是才智出众之辈,看着徐子陵此刻平和的神情,心中均若有所悟。
寇仲猛然间一跃而起,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他此刻已惨然变色:“不行!”
徐子陵微笑:“为什么不行?”
那样淡定的微笑,却笑得人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反驳他。
寇仲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张惶,只是拼力地摇头:“不行!”
跋锋寒沉声道:“子陵不可意气用事,不要忘了,他们都是部族之长,为了各自的部族,多少兄弟之情也只能放在一边,你不要以为你可以说服得了他们。”
徐子陵依然在微笑:“我正是要和他们谈一谈整个部族的利益。”
寇仲一把握住徐子陵的手:“不行,太危险了。”
徐子陵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寇仲手心渗出的冷汗,但他只是平静地道:“当日世民兄独入少帅军见我又何尝不险,亦未曾见他有半点迟疑啊。”
寇仲静静与徐子陵对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败下阵来:“如果你一定要去,我伴你同去。”
徐子陵微笑摇头:“如果你真与我一起去,我才真的有死无生。”
寇仲张了张口,竟然无法出言反驳,其余众人俱皆无言。因为徐子陵这句话实在说得太对了。天下人都知道徐子陵与寇仲的情义,如若害了徐子陵必会引来寇仲不顾一切的疯狂报复。那么在面对徐子陵时,无论有多么想要杀他,都不得不考虑一下后果。可是如果寇仲和徐子陵同陷险境地就完全不同了。寇仲是汉人中的天才兵法家是少帅军的灵魂人物,只要杀了他,就可以毁掉他年足以威胁所有塞外部族的汉族军事强人,毁掉少帅军的所有斗志,乱掉敌军将士之心,面对这样强大的诱惑又有什么兄弟情义可以抗拒得了。
徐子陵微笑着挣开他的手,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微笑着说:“就这么定了。”
然后转身,出帐。
寇仲怔怔站在原处,想要大吼,想要狂呼,想要追出去,却只觉动弹不得,良久,方才回身望向众人,欲要发作,却又不能,良久,方恨恨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也不拦他。”
候希白上前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不要忘了,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重视子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视子陵为兄弟至亲。”
跋锋寒无奈苦笑:“子陵的性子你会不知道吗?别看他平日最好说话,一旦下了决心,谁能拉得他回头。”
李世民起身走到寇仲面前,看定他一字字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世民心中何尝不在意子陵的生死安危。可是子陵说的很对,在目前来说这是唯一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机会。我不会阻拦他,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去。如果我不是现今唐军的统帅,我也愿代他前去。”
李世民字字诚恳真挚,寇仲也可以清楚得感受到。心头一阵凄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子陵此行无论成败,我们都要做好应付一切的准备,我先回去了。”说着也大步出帐而去。
候希白与跋锋寒交换了一个眼色,也都跟了过去。
帐中所剩下的唐军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无言。
李世民眼望帐外寇仲的渐渐消失的背影,面有忧色,寇仲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长孙无忌看了李世民良久方才道:“秦王,我以为不论徐子陵是否成功,我看我们与突厥人的了断也就在这几日间了。不是突厥兵退就是我军尽没。若我军大败自然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顾得上。可一旦突厥兵退又如何呢?到那时我军与少帅军再不是友军而是死敌,我军要如何进退取舍,请秦王示下。”
众将均默然,其实长孙无忌说出来的是众将心中一直都在思忖但又一直不敢说出来的心病。一旦突厥军败,他们应该怎么办?
此时他们与长安李渊已然离心离德不能指望李渊的支持,而寇仲的少帅军也不会让他们回返洛阳城。失去了根据地的他们只有等着被少帅军或李渊的军队剿灭的命运。
除非他们乘少帅军没有回师之前抢先将其尽歼,然后再回军洛阳,号召各镇唐军合攻杜伏威,重新占领洛阳,到那时,只要他们站稳脚跟,天下将再无可抗之敌。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与少帅军合力做战,自有情义,又岂能说下杀手便下杀手。但战争本来就是一个谁够狠谁就能活下来的游戏,心慈手软等于将生死白白交到旁人手中,这也是大家心中至大的矛盾。
长孙无忌终于忍耐不住,把问题挑明,众将无不黯然。
李靖默默无语,处于他的地位,说任何话都只是无私反见私,除了沉默又能如何。
秦叔宝低叹一声,程咬金闷声不响只是猛灌酒。
其他众将亦是无言。
李世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于寇仲并肩对敌的痛快豪情,沙场中相互救助对方于危难的点点滴滴,心中一阵苦痛,脸露凄然之色,默默地坐了下来。
帅帐之中,主将之间都是默然对坐良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沈落雁美目流转,不见凄苦之色,反是唇边渐渐流露出笑意来了。
李世绩向知妻子之能,忍不住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沈落雁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要太忧心了,寇仲与徐子陵俱是非常之人,往往能行非常之事。焉知这眼前的死结没有转机呢?”
沈落雁语音虽低,但李世民还是听到了一点,微微动容,才要开口问,外面已有军士入内禀报:“秦王,少帅寇仲令人请秦王过营商谈要事。”
李世民一怔起身,长孙无忌已先一步说:“什么事方才不能说现在倒要秦王过去说。”
李世民含笑看了他一眼,长孙无忌原本还要说的话吞回,但眼神依然表示了他的坚持。他们所能想到的事寇仲也未必想不到,此时此刻又岂能不防。
李靖猛觉一股热血上冲,起身道:“让我陪伴秦王前去,若有丝毫差错,李靖愿溅血于秦王之前。”
李世民淡淡一笑,无比从容自若,自有一种王者睥睨天下的气度:“不必了,我一人前去又有何妨。现在突厥军未退,我与寇仲仍是友军,若就自相猜忌起来,又何谈什么驱逐胡骑护国卫邦。”
他就这样笑了一笑,转身出帐,而这一笑气度风范还深深印在帐中诸将心中,以至于竟无人记得要紧追而去,以确保他的安全。
第三十九章
少帅军中众将在寇仲回来后也都聚集议事,徐子陵则回自己的军帐打座,只等天黑后再潜入突厥军营。寇仲竟不去劝他,只是对众将把徐子陵的打算一一说明。听说徐子陵居然要孤身直入突厥军营,与突利商谈,众无不心惊。宋玉致当时就脸色惨白,商秀寻也是失声惊叫,一同怒视寇仲。
寇仲只是惨然一笑,并不做辩。
还是跋锋寒开口:“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子陵的性子吗?”
二女无言,但仍是又嗔又恼地去瞪寇仲。
无论跋锋寒说得多么有道理,在女人看来,寇仲任自己的好兄弟去冒这样的险已是千不对万不对。虽然说徐子陵这次孤身入突厥营也是为了显示诚意,若带了人多反而有害,但感觉上仍感难以接受。
事实上在场那些和徐子陵感情较深的人都生出同样的想法来。大家眼光互视,都在跃跃欲试,就等着寇仲下令,他们好组织人马,在必要时对突厥人有所行动。
寇仲却沉静地出乎所有人意料:“我们是要做好应付突厥人战事的准备,但不能由我们首先发动。否则徒乱突利之心,令他对子陵不利。”
以众人对他的了解,见他竟然如此平静,平静地有些过分,皆感骇然。
良久,虚行之才沉声道:“少帅有何指令,请明示。”
寇仲的目光徐徐扫过眼前这些随他征战数年的爱将,良久方轻轻一叹:“子陵此行无论成败,我们与突厥人之间的胜败存亡只怕要决于这几日之间了,到时,我们与唐军之间要如何相处,你们有什么意见?”
众将俱无言。这段日子来少帅军与唐军协同做战,生死与共,除了服饰与旗号之外,在感觉上竟丝毫找不出彼此的不同了。
在战场上歇尽全力对抗敌人,彼此帮助,在生死之间把所有的旧仇尽皆忘怀。
少帅军曾拼力掩护过唐军,唐军也曾拼命救护过少帅军。
少帅军受伤倒地时,在旁边抵挡战刀以保证其不被劈成肉酱的可能是唐军,而当唐军力歇后退,奋勇上前接应的也一样是少帅军。
焦宏进曾在战场上受箭伤落马,是尉迟敬德用一根归藏鞭护他安全将他救回后军。白文原也曾经想不想,用身体挡过砍向长孙无忌的一记快刀。
此刻问到以后如何面对唐军,竟然无人可以答得出话来。
寇仲看定虚行之:“虚先生也没有主意吗?”
虚行之有些无奈地一叹:“行之原本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战事连连,眼中所见,心中所思,此刻已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但少帅有命,我等无不遵从。”
寇仲再看向宋家军将士。
宋爽宋法兴等将皆低头无言。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一样和唐军将士并肩做战。面对突厥军最猛烈的攻击时,他们肩并着肩,彼此呼应,彼此鼓励,誓死不退。在突厥阵中冲锋时,他们高呼大喝,互相比试着哪个杀敌最多。当突厥军退去时,他们欢呼大叫,再没有你我之分军队之别,高兴地互相拥抱狂呼。在战斗之后,他们互相包扎伤口,一起整理战场,为战死的同伴伤心,然后再彼此安慰。在少有的停战的日子里,大家聚在一起喝着酒,议论着战事,兴致上来时,高呼酣唱,叫闹不休。有时也互相扭打争执,甚至撕开了衣服比一比谁身上的伤口更多,争一争哪个临战最勇敢。
这段面对外族强敌的时候,他们几乎都已经忘了彼此所站的立场,所思所想的,全是如何把胡族铁骑赶出中原。此刻被问到头上,皆感难以做答。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要立刻抛弃这一个多月来生死与共的情义立刻刀锋相向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寇仲这次略有些艰难地望向宋玉致。
宋玉致没有象别人那样低头回避他的目光,只含笑看定他,柔声道:“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说着看看了看众人,方一笑又道“我原想私下与你说的,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必了。寇仲,我们解除婚约吧。”
寇仲一震,张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即觉惊骇又觉歉疚,但无法否认的是心中那一瞬间涌起的狂喜。
宋玉致美眸如水,望着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说这句话,并不是因为你今天的反常,也不是因为猜到了你以后会做的事。事实上,我当日离开山城,就是为了和你谈这件事。”
寇仲呐呐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呢?”
“我原本是要说的,偏偏发生突厥人侵我中原的事。我若在当时说出此事,不但乱你之心,也会令整个少帅军失去稳定。所以我必须站在你身旁,和你共同进退,以安全军之心,也让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做战。这段日子你一直操劳军务,而我和本家许多的将领都已暗中深谈过了。他们都明白了我的苦心和爹爹的立场,不会对此做任何反对。”宋玉致在微笑,笑得愉快,而心情竟然也是一片释然,全没有预想中的苦痛。原来心中的死结一旦真正面对,痛下决心,挥下慧剑,其实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现在很多事大部份已成定局,再宣布此事应当不会造成任何乱子。无论如何,你我的婚约都是你我的私事,解除与否并不影响宋家军与少帅军的合作。宋家军仍唯你马首是瞻与少帅军共同进退。”
寇仲心中百感交集千种歉疚万般感动,却又不知如何表达,但觉心头一片茫然:“玉致……”
只有两个字,却又似有千言万语,宋玉致亦可以听出万语千言。心中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