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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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会-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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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妃暄纵然心有愧疚又岂不知绾绾是有心挑起她的歉意,岂肯中她之计,淡淡一笑,针锋相对地问:“绾姐姐,你又如何?” 

绾绾的笑意一僵,慢慢逝去,良久,方才怅然一叹:“徐子陵啊徐子陵,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看起来,他似乎能得天下最杰出女子之意,可叹的却是你我心中偏偏有比他更看重之事。师妃暄你终将为你的清修而放弃他,甚至一直为了你对天下的选择而站在与他敌对的位置。我心中又何尝可以放下圣门兴亡,不但要与他为敌,在必要时,甚至要杀死他。算来,你我心中,亦未必是真正重他爱他的吧,又或者我们根本没有勇气去为此而付出。算来我们还不如石之轩和碧秀心,无论是身死魂灭,还是一生苦痛,他们都曾真正爱过。” 

师妃暄亦被勾起心事,轻叹一声:“各有因缘,嗟叹无益。子陵是至诚君子,天地亦不会薄待于他,这世上,终会有一个真正爱他重他,视他重于一切的人。” 

绾绾微一思忖,失笑:“师仙子你竟然仍认为寇仲可以把徐子陵看得比一切都重吗?我看寇仲心中最重要的仍是天下霸业,若是徐子陵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多年前就可以劝得他寇仲罢斗了。” 

师妃暄安详得道:“每个人都有迷茫之时,纵然是自己的心意也不是那样容易认清的。两年的分离应足以让寇仲看明白他的真心,让他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相信他不会一错再错。如今天下风云虽乱,但我始终相信,子陵是那个化戾气为祥和的关键。” 

绾绾目中异彩一闪,心头暗暗思忖,但脸上却不露分毫,只笑说:“即如此,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只是今日又是如何了局,还请师仙子你赐下。” 

“绾姐姐,看样子,你我就算打上百场亦难分胜负啊。”师妃暄语气仍是那样平静温和,浑不似面对本门死敌。 

绾绾失笑:“罢罢罢,你我且将这天下做我们的战场,看这天下之争到底何去何从吧。”言毕身形如幽灵般飘起,白衣赤足飘然如虚幻中人,似是御风而起,随风而去。 

师纪暄亦不追赶,静立原地,垂眸静思。良久方才低叹:“寇仲,子陵!”这一声叹息,无限惆怅。 

宋缺一连三个救字,如惊雷当头打下,震得徐子陵几不能思考,只是向来面对生死犹平和的心却猛然一紧,不由问:“难道寇仲有什么危险吗?” 

“危险不是在现在,而是在将来。”宋缺目光注视遥遥远方,亦似看到了不久的未来“如果依他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的话,危险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将来都必将存在。如果他败给了李世民自然一切休提,如果他胜了,得了天下,只怕那才是至大的危险,不但会毁了他这个人,甚至会毁了这个好不容易在无数战乱中得到一点喘息之机的国家,更会毁了无数无辜的百姓。” 

徐子陵更加不解,肃容正色道:“我知阀主言必无虚,但实难认同此言。寇仲虽不似李世民家学渊博,亦是平民出身,深知百姓疾苦,以他的才智,若得天下,又有虚行之等良臣为佐,怎么可能会毁国误民,再说寇仲亦是阀主选中之人,若是阀主对他并无信心,又何以倾宋家以助他。” 

宋缺目光中自含深意,看定了徐子陵,笑道:“我方才要杀你都不见你如此不客气,可见你倒是真正在意寇仲。” 

徐子陵被他这一句话说得颇不自在,深觉这位天刀说话便如用刀一般令人防不胜防。但仍坚持道:“对于阀主之言我百思不解,还请阀主解惑。” 

宋缺目中现出深深的回忆之色:“我当日初见寇仲就发现他有无比的武学和兵法天份,更有一种不具权威敢于反抗一切的勇气,他本人对于天下大局的分析见识亦是常人难及,所以才将天下大任交予了他。为了不造成一军两帅的局面,所以我与宁道奇一战后退隐山城,任他一人毫无顾忌不受牵制地放手做为。可是我即将天下大任付于他,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选错了一个皇帝,必会令无数人苦痛,我不愿成为这样的罪人,所以这两年来,我虽然不在他身旁,可是有关他的一举一动,所有的战事安排行政措施都会有人报予我知,而在这些情报中我细细分析他的言行方式,从中看出一种极为可怕的结果。”宋缺说至此处长叹一声,看向惊异的徐子陵道“我发现他内心中有一种极度的空虚和失落,迫得他不得不以不断的战斗来充实他自己,来躲避那种心灵的苦痛。但这种方法是只能治标而无法治本的。更可怕的是,他喜欢反抗权威,喜欢靠他自己的力量来创造一个新世界,但他并不喜欢真正的权术运用,更不喜学帝王之术,当帝王是不能用当英雄的尺度来衡量的,一个英雄一个好汉一个仁者是不能当一个好帝王的。打天下与治天下完全是两回事,君王必须狠如狮狡如狐而且绝不能有太多仁念,即使是行仁政的明君仁主他们的一切做法为的也并不是为了仁义本身。而这些寇仲都做不到。” 

宋缺的话其实很深很透彻,徐子陵自己也知道寇仲的毛病所在,李世民夺天下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李家本身的荣耀,李世民追求的是胜利的结果,而寇仲追求的却往往是战斗本身,是追寻胜利时的艰难困苦和一切困境做战的激奋昂扬,但现在他却又不能不护着寇仲:“阀主此言恕我不能认同,刘邦也是从布衣而天子,天下并没有被他弄乱,反开创大汉数百年盛世。” 

宋缺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刘邦私念极重,他在乎他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他尽力去守住江山,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你看他对待手下功臣的种种行事,寇仲可以做得出来吗?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寇仲心灵深处的那种奇异的空虚,你明白吗?那种空虚促使他不断得挑战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不断得面对困境,以此让他自己忘怀痛苦。可是当天下大定突厥臣服时,他还能怎么办呢?他是一个天生属于战场的人,只有在战场上他才可以暂忘掉那种空虚和苦痛。寇仲是个敢于去赌去冒险的人,如果他只有自己一人,输掉最大的也不过是他的性命,可当他手上有江山时,他的任何举动都会牵动无数人的喜乐哀愁。君王之所以会荒淫暴乱是因为他们的权力无人可以钳制,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无需受惩罚,是因为他们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和死。如果寇仲无法再克制内心的空虚时,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动战事,征服四夷,不但令国人枉死,亦令他国平白受累,只怕杨广的往事又将重演。” 

向来温和好脾气的徐子陵终于皱眉不悦道:“宋阀主何以如此断言,寇仲的才干能力世人尽知,阀主将他与杨广这等无用昏王相比,到底是何居心。” 

宋缺哈哈笑道:“子陵啊子陵,你的阅历到底尚浅,你以为杨广是无用的昏王你就错了。真正的无用之人反而不敢太过胡来,你看历史上的昏王无数,谁能将天下败坏得如此之快。象汉朝后期出了多少昏君,国家仍苟延不灭,晋时司马氏的昏王更是数也数不清呢,可是晋国仍延续了许多年。天下一统的帝国与二世而绝的只有秦和隋,但秦在始皇时已因暴政而动摇了国本,可大隋却不同。隋经过杨坚二十余年的精心治理,在各个方面都胜于以往历朝了,就是后世各朝怕也要沿袭杨坚所定的许多制度。隋实是自汉以来最强大和富庶的王朝。在三百多年的纷裂战火中杨坚建隋,至今隋虽亡而其储备的粮食布帛仍足以让后世新朝用上二十年。要让甲兵强锐、富甲天下隋室毁掉,也不是普通昏君可以做到的。问题就出在杨广确实是有才之人。当年杨广作为隋军的主帅,统兵五十一万伐陈, 第二年一月克建康陈亡,时年仅十九岁。杨广在建康,杀掉了五个陈朝的佞臣,封存国库,不动分毫,赢得朝野一片赞誉。以往有人赞他‘广美姿仪,性敏惠,深沉严重,好学善属文, 敬接朝士,礼极卑屈,’亦非虚言,他是凭自己的本事使声名甚冠于诸王。他不但长于军事,在诗书上亦有才能,即使是最恨他的人,也不能说他的诗文不好,只能叹息这昏君写诗时居然一点也不昏。” 

宋缺淡淡说来,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他只见到杨广荒淫残暴的一面,还真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等高明才干之处。在举国皆骂杨广为暴君昏主的时候,也只有宋缺才能做此持平之论。 

“可是也正因为他的才干,才使得国家败亡奇速。因为他有才,所以欲显其才,所以自视极高,自比秦皇汉武,想以文治武功扬名青史,因而极想用政绩来证明自己。对外四处征战,耀武扬威。北方,东突厥归降;南方,直打到到天竺南部;西方,连续进击吐谷浑获全胜,仙头王率众十余万来降,兵临西域,二十七国臣服,设鄯善、且末等郡;东方,攻打琉球掳敌万余口。可这“武功鼎盛”,固然显示出他惊人的军事天份,但同时亦消耗无数军费。‘每岁巨以万记,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毕征破其家,由于百姓失业,西方先困也!’对内他又率性任为。大业元年,筑西苑造东都,接着是通济渠、永济渠、这一切,都是无数百姓的血和汗却是劳工用到后来国内丁男不足,竟以妇女任之,生还者不足半,可见其时劳役之重,官吏之苛。但杨广并没有意识百姓之苦国本已动反而变本加厉:三次南巡;三征高丽,终使天下人不堪其苦,发起动乱。到后来杨广征高丽不果,国内战乱连连,他才渐渐意懒心灰,越发荒唐,只借美人醇酒以逃避,一直到隋灭。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本人确有才干,又一心有所作为,超越前人,隋朝何致一败至此。” 

徐子陵心中深深佩服宋缺能见常人之所不能见,并不因杨广的种种暴行而贬低他的才能,可心中仍是不服:“纵是如此,寇仲终不是杨广,他不会傻得去做那些误国害民的事?” 

宋缺更是失笑:“子陵之言诚然可笑,天下哪个君主会去自己误自己的国害自己的命,就是最笨的昏君,他们也从不会故意去毁灭国家。杨广征诸国难道是为了灭隋,他何尝不是想借此扬大隋国威,杨广征劳役,四处施工,为的何尝不是有所建树。他所通的大运河会给后世治国带来多大的便利帮助你可有想过,只不过在当时,杨广只得来无数骂名而已。问题就在于皇帝做错了事别人不敢给他指明也不能惩罚于他,所以就这样一错再错下去。杨广为什么征伐不止,何尝不是因为感到生命空虚,想要做些什么来充实他。人的生命是个不断追求的过程,在这样的追求中没有人会满足会停下脚步。我追求的的武学的至境,魔门和静斋追求的是用不同的方法超脱生死。我们的路漫长无尽,所以我们不会有空虚之时,可是帝王追求的是什么?特别是象寇仲这样一手打出天下的人追求的是什么。当天下已定,一切已在掌握时,他生命中的空虚将到达极致。他极有可能发动战争大兴土木来填补生命中的空虚,用新的战争,新的生死苦战,种种危险来刺激他忘掉苦痛伤悲。他为的也一样可以是国家的强大,未来的福祉,也一样可以把无数灾难带给天下人,而到那时,他已高高在上,已不再知道百姓的疾苦了。子陵你不必摇头,人终会因外界的种种事而改变,史书昭昭,无数实例已可证明一切。” 

徐子陵不能不佩服宋缺看事之深远透彻,可心中迷茫之感却是更重,苦笑道:“纵然如此,有阀主在,亦不容他胡来,有三小姐亦可劝谰于他。” 

宋缺摇头道:“当了皇帝的人不会容忍任何人不识好歹倚老卖老在他耳边唠叨的,我又何必去做这样无趣之事。至于玉致,她对寇仲能有多大的影响,我们心中都明了。当我发现寇仲极有可能会有这种倾向时确实极为震惊,即使我的猜测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不为万万百姓的未来担心,因为这一切都是因我一手推动铸成。我曾想过要抽回宋家对寇仲的助力,但寇仲之所以坚持争取天下,也是因我的支持,我若无故如此,等于是害他死于李家之手,如此负义之事,非我所能为。我知道,要想绝此危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出他空虚痛苦的根源来。以往我还只是怀疑,今日见了子陵,我终于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而伤痛,又到底是为什么而利用无尽的征战来暂忘烦忧了。” 

徐子陵一呆,方道:“我不明白阀主之意。” 

这一次不是宋缺开口,却是宋玉致轻叹一声:“子陵何必自欺欺人,无论如何你都是玉致敬重信任之人,玉致心事不瞒子陵,子陵又为何欺瞒玉致。” 

徐子陵脸上微红,默然无语。 

宋缺淡淡道:“当年我曾对寇仲问及你,他曾坦然说,你徐子陵是他寇仲平生唯一害怕之人。这寇仲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李家不怕突厥不怕慈航静斋不怕魔门,也可以不怕宁道奇不怕石之轩不怕我宋缺,可他确确实实怕你徐子陵,他怕他的任何做为会引起你的不高兴,他怕他会增添你的丝毫烦恼,子陵啊子陵,寇仲有一种可以毁灭一切权威的破坏力,而天下间,也只有你能够治约于他。” 

徐子陵长叹道:“阀主太过看重徐子陵,我对他实在没有这么大的力量。” 

宋缺微笑:“我宋缺看人从未错过,我本来也不相信你拥有这样大的力量,可今日一见,我已信了,也只有你徐子陵可以令得他如此,值得令他如此。子陵啊,我希望你将我的话记在心中,不要造成寇仲心中永难填补的空虚落漠,特别是如果他帝业得成,一个帝王心中要长时间空虚难抑,而这个帝王又特别喜爱战场,则百姓之苦难几不可避免。” 

徐子陵心中不能不承认宋缺的真知卓见,却觉难以应承于他,只是呐呐不能言。 

宋缺转头对宋玉致道:“玉致你仍如原意与子陵同去见寇仲吧,这一路上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不过你们不需去彭梁,直接往洛阳便是,如今洛阳战事正烈,李世民因无法正常指挥令得少帅军节节胜利,寇仲想必正是志得意满时,你去见他好了。你心中所想尽可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他,我宋家仍会一如继往支持他,无论他做的是什么决定,只要不负天下苍生,宋家军就永远听从他的指挥。如果有朝一日,他忘却本来,将百姓安危苦难置于脑后,那纵然他已为皇为帝,我亦誓必将他斩于天刀之下。” 

本来思想情结满心伤感的宋玉致亦受父亲语中豪情所感,想到父亲为天下苍生所费的苦心,不免自惭自己只想到私情,一时豪情涌起,倒将伤心尽忘,目光闪亮,仰视父亲温和的眸光坚定地道:“玉致记住爹的话了。” 

宋缺又将目光转向徐子陵:“我已将我刻意对你出手的原因尽告,你可还有什么问题吗?” 

徐子陵苦笑着一摊手:“除了觉得阀主过于看重我了,实在也不知再对阀主说什么好了。”即使他心头一片混乱,可此刻的每一个动作,依然显出一种极其自然的潇洒来。 

宋缺目光奇异望着他,忽尔失笑:“徐子陵果然不是寇仲。” 

徐子陵不解得望向他。 

宋缺笑道:“若是寇仲一定会忍不住问我,如果他刚才接不住我的天刀,会不会真被我所杀,可是你却是根本连提也不提。” 

徐子陵平和地道:“阀主从来不曾有杀我之心杀我之意,事实上也确实不曾杀我,那我又何必去问这没有意义的话。” 

宋缺忍不住长笑:“好一个徐子陵!寇仲身旁有你这样的人,我足可放心。如今我已将一切都告诉了你,到底何去何从,任你自决,我相信你徐子陵绝不会置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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