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的心一片迷茫,一如石之轩此刻的眼眸,此刻的神容。
石之轩仰头看白云蓝天,俯首看无尽大地,心头一遍遍回味那已然消逝的箫声,口中喃喃低吟:“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谁有能听出这一声低吟中所含的无限苦无限痛无限情无限伤。
徐子陵柔声低唤:“邪王!”
石之轩抬头望向他:“子陵可知方才放过了一个最佳的出手之机?”
徐子陵坦然道:“青璇以知己待我,我又岂可做有负于她的事?”
石之轩轻叹摇头:“徐子陵啊徐子陵,我知道你是不会犯我曾犯的错误的。”言罢望向昏迷不醒的候希白“替我转告希白,他在花间派心法上的成就已然胜过了我,从今以后,做师父的再无什么可教他的了,至此以后,花间派的光大就要靠他一人了。”最后一语时,眸光中竟有真挚的柔和,这是徐子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这向来行事无情反脸杀人如寻常的邪王现出如此深切的师徒之情。
石之轩一语说罢,扭头便走,步子似慢实快,转眼已成为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绾绾冲子陵微微一笑:“子陵不但运气好,红颜知己也是多得令人嫉妒啊,只是子陵切莫忘了绾儿才好。”口里说着,身子已轻飘飘象是被风吹起了一般追石之轩去了。
远远得传来石之轩一声长啸悲吟:“江山代有英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声音中自有无尽的悲凉落漠,自能令闻者落泪。
徐子陵听得心有所感,目光再一触及到杨彦虚的人头,忽然明悟,知道这曾以一人之力翻手为云覆手雨,令得盛隋分裂天下大乱的一代邪王。因为历年挫折情场苦痛再加上爱徒背叛父女陌路种种打击,终于开始心灰意懒了。他断然杀了杨彦虚,莫非是因为……
绾绾施展轻功追上石之轩,笑道:“邪王怎么说走便走,你现在不杀徐子陵,那我们相约以求一统圣门,掌握天下的种处行动,如今邪王是否也已不放在心上了?”
石之轩仍似沉湎于往事中而不能自拔,双目中全是迷茫,可是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如刀锋般锐利:“绾儿在我面前何必虚言,你以为我方才放手而去,只是因为青璇一曲箫韵吗?你绾儿是我圣门英才,我亦从不敢小看于你,我对徐子陵必须全力出手,在那时也不能不怕你突然出招,无论是我还是徐子陵,在交手时要有你站在一旁看着,都如芒刺在背一般。”
绾绾掩口笑道:“邪王明明是一遇着女儿便狠不下心肠了,如今偏要嘴硬,绾儿从未掩饰过对子陵的心仪,但为大局着想,也从来没有反对过杀他之举,只是绾儿恐自己下不了手,才任邪王出手,如今邪王倒要将一切推到绾儿身上来了。”
石之轩冷笑:“绾儿你虽聪慧,只怕仍不能明白你自己的心呢。不错,你确有杀徐子陵之心,可你同样也有恋他之意,即使你决心坚定,但当他真的在你面前被杀时,你是否可以肯定你不会一时冲动,出手救他呢?”
绾绾皱眉,露出深思的表情,良久方叹道:“邪王一语说中要害,如今想来,绾儿确实也不知是否可以心硬到看着徐子陵死在面前。徐子陵实在是个太奇怪的人了,在当今之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这充斥着杀人或被杀的纷乱时代,人人疲于奔命的尔虞我诈,为利益不择手段,排斥异己。而他就像淌流于人间世外的一道清泉,令人无法不被他所吸引,越是倾心于杀戮权争阴谋险恶的人就越渴望身旁能有他这样的人。所以我和师妃暄虽各自为自己的本派而施尽手段,却同时为他所动,听说那个瓦岗寨上最长于谋略的军师沈落雁对徐子陵也样不似寻常呢。看来,我确是无法忍心看他被杀的,不过想来也没有什么,如今我圣门要定天下必须改变策略了,现在不但不能阻挠天下一统,必要时还应相助,未来的帝国越是强大,也许我们的成就越是强大。所以,我们与徐子陵寇仲冲突的机会也几乎没有。只是我希望将来得天下的是李世民而不是寇仲,毕竟寇仲与我们圣门打过太多交道,深知圣门虚实,要对付他太难了。而李世民虽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可论到诡谋奇计,他也未必能比得我们,只要我耐心布置,亦不愁他不入我觳中来。”
石之轩目光一闪,望定绾绾:“绾儿你是否已有全新的打算了。”
绾绾笑道:“绾儿一见邪王杀徒便知邪王已生隐意,邪王即要袖手不管,绾儿不得不另做打算了。”
石之轩轻叹:“你是存心想助李唐王朝一统,然后再专心对付李家,借李家而掌天下,对吗?”
“不错,邪王可是要笑我自不量力?”
石之轩轻轻摇头:“你只需冷眼旁观便可,若真要出手相助,反而令人生疑,师妃暄与李世民都非平常人,如果他们看出有你帮助他们,只怕亦会猜出你的打算。”
绾绾动容施礼:“谢邪王指教。”
石之轩感慨长叹:“我圣门代代有英才,祝玉妍生平最大的成功便是收了你这个徒弟,绾儿啊,你确实已胜过了我。当年隋室兴盛,我以为圣门要有机会得天下必须要一个乱字,所以巧施手段,令得炀帝征高丽伐突厥,败坏大隋国力,令得天下分裂,烽烟四起,看起来成就虽大,但我圣门实在并未得到什么好处。乱中最容易给我们机会,可也会给别人机会,天下大乱,可取天下最需要的仍是军事天才,偏偏我圣门虽能施展种种奇谋,在战场上打天下仍需借助旁人。结果,白白便宜了李家坐拥关中,又令得寇仲有机会起兵聚义,而这等绝世的兵法奇才又偏偏不能为我圣门所用。到如今南北对恃,无论谁胜,都不能容我圣门。人道我手段高明,可最后,我与圣门都不曾从中得利。你却能有如此胆色志量,先冷眼看人统一天下,才施手段偷天换日巧取江山。天下大乱,霸主太多,我们也难以兼顾,亦不知谁最终能取天下,而天下一统,你只需专心对付一方势力一个人即可,反而容易成功。绾儿啊,我圣门光大,都要落在你身上了。我毅然斩杀杨彦虚,亦是表明我对他已再不抱希望,也不容他这隋室王孙的存在对未来天下一统造成障碍,以后的事都要看绾儿了。”
绾绾从看他杀杨彦虚,亲手毁掉苦心安置在李家内部的这个用处极大的徒儿时,就知石之轩的雄心壮志已变成心灰意懒,几十年苦心经营,还亲手毁了最心爱的女子,仍不能成就大业,再加上屡屡挫折,这一代魔王终生出退隐之心,因为放弃了大业追求,所以才再不留情,先斩了这背叛的逆徒。刚才那一番话,虽是赞许亦有交托大事之意。就算石之轩本来还未打定主意,今日听石青璇箫曲,又放过了徐子陵,可见他去意已决,以后这圣门光大,夺取天下,与慈航静斋的斗争势将靠她一人苦撑了。一时心中亦生茫然之意,良久方道:“邪王想走,只怕也未必可以轻易走成,不要忘记宋缺已经来了。宋缺想找邪王一战之意,天下人尽知,我看他收拾完了宇文和独孤二阀的人就会来找邪王了。”
石之轩一笑摇头:“二阀中人必会吃些苦头,但未必都会丧命,宋缺此次最终的目的,或许是我或许是徐子陵,无论他想对付谁,都要保持实力,让他自己处于巅峰状态,宋缺还不致为了杀那几个小丑而舍得令自己受伤。宋缺若要来找我,石之轩虽已无心于江湖争雄倒也不惧他那把天刀。不过我看他真正的目标还是徐子陵,他让女儿离山的整个行动,为的怕也只是引徐子陵前来。”
纵然是绾绾亦不免讶然不解:“恕绾儿不能明白,还请邪王指教?”
“事情非常明显,徐子陵再入中原,将会引发整个中原格局的变化。天下人都知道徐子陵对寇仲的重要性,而天下人也样知道徐子陵不赞同寇仲争霸天下之举。没有人知道寇仲可以为徐子陵做到什么地步,也没有人知道徐子陵可以对寇仲最终造成多大的影响。宋缺已将整个宋家投入到助寇仲夺取天下中去了,为了宋家的利益,他不能留下徐子陵这个不可测的变数存在。宋缺将他的女儿许给寇仲,可是谁都知道,在寇仲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为了他女儿的将来,他也绝不能让徐子陵活在世上。绾儿,你如今即已知道,是否要转身去看那徐子陵呢?”
绾绾神情自若地摇头:“邪王终究目光锐利远非我这样的晚辈可比,实已见人所不能见。而绾儿即知子陵有死难,越发得不能回头了。怕只怕我见了他在危难中,会忍不住出手相救,若是如此,我的心中就会留下永远的破绽,我的天魔功亦将永远不能达到最高境界。”
石之轩悠然轻语,颇为向往:“也许,这个时候,宋缺和徐子陵已经照面了吧,真不知天刀和真言法印交手会是如何影象。如果不是宋缺一旦发现我在旁边偷看就绝不会冒险与人交手的话,连我都几乎动心想来回头看一看呢。”
徐子陵心中细思,暗中亦觉石之轩有退限之意,只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救醒候希白。他抬脚才要往候希白走去,忽然间全身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
一股凌厉到极点的刀气自后袭来,徐子陵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样可怕的杀气,心中深深明白,一个平生未遇的超级高手已到身后。此时如能救醒候希白自然多一帮手,可惜的是他全身被刀气笼罩,不得不运尽全力相抗,稍有分心,刀势将如汹涌的波涛一般狂涌而上,在如此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办法再做别的任何事。
纵然是洒脱如徐子陵,此刻也不由心头一阵阵苦笑,真正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实不知自己今天走的这是什么运。
他心头苦涩,外表仍旧从容安详,虽然被刀气所袭,任何行动都可能引发攻击,所以不敢回头,但口气依旧平静恭敬:“徐子陵拜见宋阀主。”
身后的杀气忽然一消,徐子陵这才能转过身来,耳旁听得眼前人慨然长叹:“徐子陵啊徐子陵,我今日才识你真面目,果然是人间英才,不负寇仲对你的夸奖。宝刀啊宝刀,今日你又要饮英雄血了。”
(拖拖拉拉的解释。
好象我这里写徐子陵救宋玉致一写就没个完了,扯出了一个又一个麻烦,有人看得不耐烦了吗?让我就此解释一下吧。我这样写主要是让各方势力和重要人物露个面,通过这一连串的事说明他们以后的行动的取向。我这个人写文很注重合理。我当然也可以让寇仲和徐子陵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不理就在一起,可是感觉上太不可能。首先是寇仲对天下的热心和徐子陵在感情上不主动的特性,还有当时天下局势之复杂也绝不是寇仲说放手就可以放手的。各方势力都在做他们各自的行动。还有他们两个人彼此生命中的女性。寇仲若负玉致,且不说宋家上下的势力,只他们自己的良心也先过不去,徐子陵与师妃暄绾绾石青璇等女子之间的种种纠缠我也不能硬说根本不存在。以后天下局势的变化,魔门不可能不插手,那他们到底如何行动,我如何解释魔门袖手冷视局势变化的原因,宋阀到底采何处态度,以及那些与两个主角有关的女子,她们对待这一段感情的态度,我都要借这一连串行动为未来情结的发展做较合理的解释。我让石之轩杀了杨彦虚最主要也是为了让他在以后的大局中不要闹出乱子来。否则以他的才智能力岂有坐视局势向他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全无办法,一切都是为以后文章情节转折做必要的铺垫,所以只好请不耐烦的朋友耐性一点了。)
第二十二章
“看来徐子陵遇上宋缺可比碰上邪王更加头疼啊。”
“不错,徐子陵在必要时可以对我毫无顾忌出尽杀手,遇上宋缺却不得不束手束脚。宋缺是寇仲最大的支持者,又是寇仲未来妻子的父亲,无论宋缺如何对他,他都不能对宋缺放手而战,亦会在他心中造成极大的心碍影响他清明的灵台。就是换了我是他,亦想不出可以令他脱困之法。”
“徐子陵武功本来就逊宋缺一筹,而且本身又受了伤内息也有耗损,再加上方才与邪王对恃,虽未发一招,却也是极尽所能,心力交悴,如今要想再从容应付宋缺几不可能。更何况就算他有机会反败为胜,他也不能出手杀伤宋缺,这简直就是有败无胜,有死无生之局。现在连绾儿也想不出徐子陵能以何种方法来应付宋缺了。”
徐子陵终于见到了宋缺,见到了当世第一的刀法和兵法大家,见到了这个一手助寇仲称霸天下的盖世豪雄,见到了寇仲未来的岳父。
那是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 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还得难以捉摸。 宋缺两鬓添霜,却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
派,儒者学人的风度。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匀优美的 身 型和渊亭岳峙的体态,确有不可一世顶尖高手的醉人风范。
即使徐子陵明知他来意不善,面对他亦难以生出仇恨之感,反有一种奇异的敬意油然而生。
宋缺手中看似随意地拎着那把造型古雅沉重并不突出的连鞘宝刀,目光上下打量徐子陵,不带半点杀伤力,可是徐子陵心中很明白,当那把刀出鞘时,那毁天灭地的威力将会有多么可怕。
宋缺目注徐子陵,悠然笑道:“徐子陵之名我久已闻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子陵从容答道:“在下亦久闻阀主威名,今日得见,亦是难得之幸。”
宋缺摇头笑道:“我能见你,自是称心如意,子陵见我却未必是幸事啊。”
他这般含笑说来,但徐子陵已听出他全不掩饰的杀意,而且象这种超卓人物,一旦杀心坚定,便不是任何言辞行动可以令他改变心意的。即使洒脱如徐子陵也不由长叹:“宋阀主太高看在下了,徐子陵不过是一个平凡男子,也不过是寇仲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他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头疼得要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对寇仲可以重要到那种地步,师妃暄至今还认定他对寇仲的影响足以改变天下,而宋缺也为着同样的原因不能容他于世间。
宋缺抚刀轻叹:“子陵啊子陵,如此英才,我亦不忍毁灭,但为了寇仲为了宋家,也由不得我犹疑,子陵若要怪我,亦是无法。”
徐子陵在心头深深一叹,脸上依旧恭敬如仪,即使宋缺杀心已固,他却不能对寇仲未来的岳父无礼:“各有立场,各有所图,如今天下各大势力都在为自己争取,徐子陵亦不敢怪罪阀主,能领教阀主天刀,亦是子陵之幸,只是有两件事想求阀主。”
宋缺微笑:“第一件事我可以猜到,我可以保证,候希白如今不醒人世,所以我亦不会伤害于他。”
“第二件事就是想请阀主应允,无论这一战在下的生死胜负如何,都请阀主不要让世人知道,最好让寇仲以为我在救了三小姐之后就已离开中原,再不入关即可。”
宋缺目中异彩一闪,望定徐子陵,良久方道:“怪不得寇仲心中重你,直至此刻,你心头想的依然是他。子陵放心,我即已决定今日的行动,就一定有绝对的把握可以瞒过寇仲,他绝不会知道你是死在我手上的,今日一战之事,永远不会传到他耳中,这样他就永远不会为此自责矛盾,亦不必将他置于是否与我翻脸的两难之境。徐子陵,你心中有的是寇仲,你可知我今日狠心所为,为的亦是寇仲的将来。”
徐子陵一笑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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