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希白微笑:“此皆子陵所赐也。”
二人相视而笑,朋友相交,贵在知心,此情此义,两心尽知。
当日候希白苦思不死法印反使得武功停滞不前。是徐子陵一语点破,振聋发聩,令得候希白茅塞顿开,大笑之下将不死印法抛开再不放在心上。两年来,他几乎将武功忘怀,只是看美人画名花,弹琴谱曲做诗吟诵,反倒合了花间派不着尘象的武功心法,在不经意间武功飞进,再加上时时听石青璇绝世箫韵,以他的才气,也常有所悟所得,这两年来,他已然走上了自己的独特的武学道路,就是石之轩本人,在花间派心法上,只怕也不能比候希白感悟更深更明了了。
只是候希白武功虽增强,最多也只能和杨彦虚打个平手,此刻对方实力太强,以徐子陵一人之力亦难以抵抗。
可是候希白却并不见惊慌之色,只冷眼看独孤宇文二阀五人逼上前来。
杨彦虚本应配合旁人一起攻击才是,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的脸色忽然大变,猛然收剑后退,一直从左边船舷退到右方船舷仍然不停,身体直投入江流中,再不见踪影。
独孤宇文二阀众人都是一惊,不明所以。但杨彦虚是影子刺客,行事向来诡异,又不受他们节制,他们也常闹不明白杨彦虚打什么主意,此刻也不理会他,只是围定了候希白与徐子陵,即使没有杨彦虚,他们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击败二人。
他们不明白,候希白和徐子陵心中却多少有点儿数,二人脸色都有点儿变,互望了一眼,但都没有说话。
天下间,杨彦虚唯一害怕的只有石之轩一人,唯一能令杨彦虚惊慌失措急忙逃走的也只有石之轩一人。此刻船在江心,也不知石之轩人在何处,亦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让杨彦虚知道他来了,以致于惊极逃走。
候希白生平对这位师父也是极为畏惧,徐子陵同样吃过石之轩不知多少次亏,深知其厉害,岂有不惊的道理。
两个人都可以肯定石之轩来了,却不知他人在何处,亦不知他潜伏不出,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此刻强敌在前,也无心去想其他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眼看双方势将动手,一个轻柔宁静的声音传来:“请各位给妃暄一个薄面,暂息干戈吧。”
徐子陵巨震,候希白微笑,孤独宇文二阀众人一起惊讶朝前方望去。
船头前方一叶小舟在这江流之上轻轻飘荡,舟上那一身儒衫气质清雅如仙的洛神仙子令得这一江流水也变做了凌波仙境。
候希白微笑道:“我本来从蜀中往彭梁寻你,路上遇到妃暄,得知宋家三小姐离山城,妃暄料定李家必打三小姐的主意,而你必会前去相救,所以与我相携而来。幸得慈航静斋一路上还能探知不少消息,让我们追寻到此。方才我们距离还远,眼看你遇险,还是师仙子以本身真力助我,才使我可以在瞬息间飞度这么长的距离,施缓于你。”
徐子陵目光深深凝望那江中仙子,忆及当年种种,一时亦觉心头半是甜美半是苦涩,其中滋味,难以分辨。
尤楚红将拐杖重重一顿,怒道:“师小姐这是何意?”
要知此时如果师妃暄出手相助与徐子陵候希白,则实力差距大大缩小,他们也没有一定的把握可以成功,更何况师妃暄地位特别,除了魔门中人,一般还没有什么人愿意出手冒犯她。
只是他们一心想将徐子陵或擒或杀,好事被破坏岂有不怒的,又知师妃暄虽然帮助李氏,但主要看中的还是李世民,因此常与李渊站在对立面上,又加上世传师妃暄对寇仲徐子陵二人颇有好感,令得他们更加不满了。
此刻师妃暄亦需小心应付,否则一言说错,就会破坏李家和正道的联盟关系,就是徐子陵也暗为她担心,恐因自己而损了师妃暄的清名。
师妃暄目光宁静,语音依然柔和,柔和中又暗含坚决:“老太君请息怒,妃暄阻拦几位开战,实因不愿太君与两位阀主中了宋缺之计,更不忍让几位平白血战,令得石之轩坐收渔人之利。”
宋缺和石之轩,两个人中任何一个都是可以让天地晃三晃的人物,何况师妃暄一句话把两个人都抬了出来,倒也令得这几个自恃武功身份,眼高于顶的家伙不敢造次,只默然等她说下去。
“几位请想,宋缺何等人物,难道不知此刻他三女儿的重要性,为什么任凭女儿轻骑离山,不加保护呢?以妃暄猜测,这其中只怕另有玄机。天刀行事向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深不可测,妃暄亦难以猜出其中究竟,只能断定其中必有阴谋……”
独孤峰重重哼了一声:“即使如此,难道我们还怕那宋缺不成?”
师妃暄柔声道:“两位阀主和老太君都艺业高深,自然不畏天刀,只是如果各位在此血战一场,必有伤亡,就算大胜,也将实力大损,内力消耗亦大,那时,岂不平白令得天刀捡了便宜,若让天下人得知独孤宇文二阀联手尚不及宋阀,那于二位阀主的脸面亦不好看。”
宇文伤冷冷道:“纵然我们拿下这两个小儿,亦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宋缺。”
话虽如此说,大家心中其实都明白他是拿大话硬撑,若是寇仲在场必然会说几句刁钻的话来窘他,好在徐子陵与候希白都是洒脱人物,不太将恩怨放在心间,此刻听了虽觉好笑,亦不开言。
师妃暄神色依然安详:“纵然几位可以击败天刀,只怕也要受不小的损伤,到时若再让石之轩得逞,则更加不值了。”
独孤凤最年轻,也就不必象长辈那样硬充面子,听得心惊就立时问:“石之轩也来了?”
师妃暄点头:“静斋从来没有放松过对魔门的查探,妃暄可以肯定石之轩来了,不但他来了,好象连妸也来了,只是目前妃暄已失去了他们的行踪,但确实可以肯定他们已到了附近,虽然不知他们想干什么,却万万不可不防。”
独孤宇文二阀众人神色都变得极不自然了。
他们心中对师妃暄有再多不满也知她是不会虚言骗人的,再联想方才杨彦虚奇异的行动,更加可以肯定石之轩必已在附近了。
虽然以他们的总体实力不怕与石之轩对战,但石之轩行事诡异,才不会光明正大站到面前来和他们正面打硬仗呢,更何况还有一个魔门年轻一代的第一人绾绾。
此刻他们已无心再杀徐子陵,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尽量保留实力,好应付石之轩的突然袭击。可是有这种想法是一回事,真要说出来却难了。在场有当世两大阀主,还有一个武功辈份奇高的尤楚红,如果就被人这么几句话吓得放过大敌,那他们两阀的面子何在。
几个人一时僵在船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妃暄神情忽变得凝重起来:“其实是否要与徐子陵交手,会不会和宋缺石之轩对阵尚不是最重要的,如今长安出了大事,妃暄希望几位可以立刻把所有的事放下,赶回京中,劝告皇上。”
宇文伤讶问:“京中出了什么事?”
“几位可知道皇上父子和突厥人有什么协议?”
孤独峰道:“我们知道圣上似有什么事和突厥商量,但详情我们并不清楚,在我们动身来此时,最后听到的消息是突厥的可达志正赶往长安。”
师妃暄悠悠一叹:“妃暄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突厥颉利可汗飞召各部,正在关外集结军队,入关之举,已十分明显了,圣上与突厥人到底在商谈什么,只怕多少也可以猜得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动容。不但独孤宇文二阀震惊,就是候希白向不以天下事为意,只爱美女名画,此刻想到可怕的突厥军亦是心惊,徐子陵受震动更大。突厥狼军,凶横残暴,所向无敌,一旦入关,则天下百姓必受尽苦难,李渊父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想到与他兄弟相称的突利,心情更加矛盾,一旦突厥人杀入中原,他再与世无争也不能坐视,最终也难逃与好友对阵的命运。天下局势又将大变,寇仲又该何去何从呢?
师妃暄语声轻柔,可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她话语中的份量:“妃暄不明白皇上的心意,但突厥人的凶残可怕却是没有一个汉人不明白的,一旦他们的铁蹄踏入中原,后果可想而知,天下人皆知独孤宇文二阀与李家同进同退,到时会有何评论也难以预测。”
师妃暄说得含蓄,可大家都明白,到时孤独宇文二阀也难逃为虎做伥,卖国求荣的恶名。要知天下四大阀大多都最在乎本家的利益,为了家族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死任何人。他们可以不把什么正义仁道放在心上,可是这“卖国”二字,却也是万万不愿承担的。史笔无情,史书昭昭,这千秋骂名,如何洗脱。
“所以,妃暄斗胆请各位暂且罢斗,国难当头之时,请将一切私怨先放一放。老太君还有二位阀主身份高贵,就是皇上也不能不给面子,如能及时赶回长安,劝转皇上的心意,则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天下人,都将永颂各位的恩义。”
师妃暄一番话从各个角度分析目前的局面让他们明白真若动手实难讨好,又给他们这样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台阶,若再不懂把握,就是笨蛋中的笨蛋了。
尤楚红冷冷一哼:“两个小子,最好不要让老身再见到你们。”
候希白与徐子陵都不把她的无礼放在心上,二人一起对众人微一拱手,自船头跃起,落入师妃暄的小舟中。
三个人都没有什么操浆的动作,可是小舟就象受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般向岸边靠去。
大船亦未离去。船上数人仍在冷眼望向小舟,看师妃暄接下来会怎么做。
要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慈航静斋站在李唐一方,也就是说师徐二人其实是敌对的,至于二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丝,也只有他们双方和寇仲心知肚明,其他人并不知道,如若师妃暄有什么行差踏错让这些人拿住,则与李唐的联盟将会毁于一旦,再难得到李家的信任了。
这一点师妃暄和徐子陵心中都明白,所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亦没有其他动作,目光只短短接触了一下,即以内力催舟靠岸。
直到小舟靠岸,候希白徐子陵二人上岸,师妃暄才一笑道:“希白保重。”
候希白在师妃暄面前常不能保持往日洒脱,只能深深望向她:“如今天下多事,妃暄心系天下,亦要珍重仙体。”
师妃暄淡淡道:“天下虽是多事之时,但也是转折之时,他日另开新世界,有望保百姓安乐数百年,妃暄对于未来,仍是抱持极大希望的。”说话间美眸望向徐子陵,微微一笑,看得人只觉连天地都徒然有了无限生机。
徐子陵亦凝望师妃暄,淡淡一笑。
二人相见,竟没有交谈一语,只是相视一笑,师妃暄已掉转舟头随水而去,眼见那轻舟之上青衣儒衫直往江天一线处驶去,悠然有仙姿无限,令人神往。
候希白见江中在船已开始驶动,便也一拉徐子陵,二人一齐往岸上山路行去。
徐子陵难得得积极起来:“我们快去找寇仲,不知他是否知道突厥人的动静,我们必须速研应对之策。”
候希白心中不解,忍不住边走边问:“真是奇怪,妃暄向来心系天下安危,这一次突厥人眼看就要入关,为什么她竟没有什么话说,她为什么不和你谈谈,难道她已不想再通过你影响寇仲吗?”
“她已经把所有该说的都说了。禅宗传道,不落文字,有些话不一定非要用口说出来的。”徐子陵心头细细回味方才师妃暄最后那一笑,和那绝美笑容中所含的万语千言:“天下虽有大变,可是她并没有太大的担心,大变化意味着大转折,祸兮福所倚,她仍然认为最大的死结可以打开,所有的矛盾可以解除,她仍然相信我可以在寇仲身上起最关键的做用,救天下于水火。”说到后来,徐子陵忍不住摇头“妃暄实在是过于看重我的,只怕要令她希望落空。”
候希白开始只是静静听徐子陵说,听着听着,忍不住要笑,到后来,终于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徐子陵皱眉问:“你做什么?天下将有大难,你倒是笑得如此快活?”
候希白越发笑得放肆,一边笑,一边说:“我向来自命多情洒脱,又得妃暄青眼,以朋友相称,每每以妃暄的知己自命,如今才知,她的知己竟不是我,而是你了,你能从她一道眼色,一个笑容中看出这么多话来,我却只看出一句也不知是你没看出来,还是没说出来的话。”
徐子陵听他说得不象话,哪里肯接口,只是闷头赶路。
候希白哈哈大笑:“这最后一句话,必是‘江湖多风险,子陵须珍重’子陵啊子陵,你说我看得对不对呀?”
徐子陵听他越笑越是轻狂,不免暗恨,恼极了瞪他一眼:“好好儿的,怎么也学得象寇仲一样无赖,专说些无聊的话。”
候希白看他窘迫,越加忍不住,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猜得准没错,只是大笑:“好你个子陵,真是不够朋友,竟然一直瞒我到如今……”一边说着,一边打定主意不论徐子陵如何推托,也要逼他说出来。
口里才笑得快活,耳边已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希白,今日怎么竟如此欢喜?”
候希白的笑声就象被生生斩断了一般,突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之难看。
徐子陵在心中叹息一声,徐徐回身,面对眼前那散发着强烈冷凝气息卓然而立的身影从容施礼:“邪王安好!”
第十九章
大船上尤楚红等人冷眼看师妃暄和徐子陵候希白都已离去,心中都大觉不是滋味。
似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抛下身份万里而来,最后到手的功劳全飞了,他们还不得不立刻赶回长安去,心里头的不快可想而知。
宇文伤见尤楚红脸色不好,独孤峰和独孤凤都不敢开口,只得自己说:“老太君,我们也不宜久留。这里还是宋家和少帅军的势力范围,如果徐子陵召了大队人马来就麻烦了,不如我们弃船登岸,行走也快一点。”
尤楚红也知目前不是发作的时机,只是闷闷点头。几个人虽然准备离船,但人人心情沉重,郁闷之极。
宇文仕及忽记起底舱还放着一批美酒,倒不如带上一些,路上喝了,也可消愁,当即招呼一声,便一个人进往底舱去了。
四人在船上等他拿酒上来,谁知宇文仕及才下去,底舱已传来惊呼叱喝兵刃破空之声。
四人一齐色变,从底舱传来的呼喝声中可以听出宇文仕及深深的绝望和惊恐,以他宇文阀超级高手的身手,天下间可以令得他如此惊怕的人屈指可数。
四人心中才一惊,还来不及抢入底舱救助,脚下船板已然碎裂。好在四人都有超卓的身手,纷纷退避,眼看着宇文仕及的身躯从破裂的甲板下被抛出,人在半空中,鲜血已然喷出。
宇文伤关心情切,歇尽全力赶过去,接住宇文仕及无力的身体,才一将人抱入怀中,已知宇文仕及已然返魂无术。宇文阀又失一高手,自此本家高手日渐凋凌的命运已不可扭转。
更可怕的是他这里心伤神伤,心神不定,那边厢一道灿亮至极的刀光已追在宇文仕及刚刚断气的尸身之后逼人而来。
那一刀的气魄那一刀的威势已不是言语所能尽述,那已不再是刀,而是天道。天道何能抗,天道岂能抗?
此时宇文伤关心扑前,心神纷乱,而后面尤楚红等三人扑来缓助已是不及,而天刀已至!
石之轩幽深的眼眸注定徐子陵,良久方道:“枉我一番怜爱之意,你竟屡屡拂逆我心,你明知我当年屡次放过你为的是青璇,可最后,你竟弃青璇而去。”
徐子陵神色平静:“徐子陵一介凡夫,得邪王厚爱,实在不敢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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