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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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回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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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 

********** 

2004年1月12日 星期一 

上个星期五,我从KTM下来的时候衣服还潮着。不过马来西亚的雨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污迹。 

上了阿开的本田,他问我是不是淋雨了,我说是。他说不好意思,我说你又不是龙王爷。接着我就打了几个喷嚏。他又说不好意思,问我是不是感冒了。 

我说:“在北京,打喷嚏可是有讲究的,那叫一想二骂三惦记。” 

他轻松下来,笑着问我:“你刚才打了三个,是哪一位在想你?” 

“实话告诉你,我刚才有意忍住了一个,不想让那个人连着骂我两句。”我哈哈笑。 

卓越,会想我,还是骂我? 

到了佛光山,我才知道阿开的安排。他是到那里做义工的。 

他塞给我一罐可乐和一盒黄梨炒饭,让我自己到里面去逛,说是有活动。然后就像个搬运工一样把成箱的饮料从库房往摊档前运。 

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的圆领衫,前胸印着“佛光山烛光法会”几个白色的汉字。 

我没吃多少炒饭,倒是几口就把可乐喝光了。卓越以前给我起过一个日本名字,三口一听。还真是三口喝完一听。我捏着空罐笑了。 

法会开始,我捧着僧人发给我的一块扁圆的蜡烛,站在队伍里像个傻冒儿。因为无聊。 

夜风很大,小小的烛光颤微微就熄灭。穿长衫的僧人再次帮我点燃,不说什么。 

我很少抽烟,身上没有打火机。不象卓越。 

无论我怎么又捂又挡,手里的蜡光就是抵不过窜过来的风,那个灰袍的僧人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帮我点燃。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怀疑发给我的蜡烛有问题。不然,为什么别人都不这样? 

“不会烫到你啦。试试看,不想自己,只想不要它灭掉。”轻声的交待小孩子,却不肯告诉我。他不知道,我这么大人,也笨到要人教。 

把烛火围拢在掌心,不象刚才那样一感到烫就松动手指。有一点灼痛,但确实不会烫伤。 

不想自己,只想不要它灭掉,烛光就一直在我掌心跳动。我看到清瘦僧侣的微笑。 

感情呢? 

我靠着树干看着阿开忙碌,收遮阳伞,搬桌椅。桔色的灯光下,他擦着腮边的汗跟我说不好意思,还要我等。 

我想跟他说谢谢,想帮他干点活,可我的腿发软。借着树干这个静止的参照物,我知道我在发抖。好像已经化身成了树上的一片叶子。 

坐上他的车,我困倦得闭上眼睛,朦胧间听他说现在带我去浮罗吉胆岛(Pulau Ketam),他家的祖屋。 

醒来已经是周六下午,我躺在阿开老家祖屋的床上,窗外就是大海。 

阿开说:“我被你吓惨了。” 

我说不好意思。他也说。这个词,在我们之间的谈话中使用频率很高。 

他端给我一碗蔬菜粥,浓稠恰好,咸淡适中,很香,很软,比卓越煮得烂糊糊好吃一百倍。可我,怎么也吃不下。 

阿开善解人意的接过我没吃完的粥碗,要我好好休息。 

躺下就一直昏沉沉的,有时醒过来,似乎吃过一点东西,又睡。 

能感觉到,温度又升上去了,眼球又热又胀,像丹炉里的孙悟空,快要修炼成火眼金睛。 

有人来了,摆弄我,大概是请来的医生。 

温度又一点点降下来,意识也一点点回归,看见床边的点滴架和阿开,还有窗外的夕阳。 

“医生来过了,放心,只是重感冒,几天就好。”阿开说,“这两天,被你吓得好惨。” 

“两天?今天是?” 

“12日,星期一。我已经跟团长请过假,他要你安心养病。” 

一个人躺在床上,很没出息的又想到卓越,想到烛光法会上听到的那句话。 

我一直都很自私,只想到自己被伤害,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他想过。 

他心里的疙瘩、痛处,从来不说,我也不问。就是感觉到了,很快就忘记。他难得说出一句,我又只从自己的角度去想。 

只是向他索取,索取他的爱,他的关心,他的温度…… 

他说别想把我当女人时,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因为他爱我,也想我爱他。 

我应该告诉他的,我从来没把他当别的什么人,他就是卓越,一个我爱的人。 

如果他不信,我可以,可以只让他……本来,我就从没在意过那个位置。 

可我却跑了,赌着气任性着,自以为很有理的自怜自爱着,跑了。 

“打个电话给TA吧!”阿开说,递给我电话,微笑着,“出门在外的人,都很脆弱,大病一场之后,最想跟家里人抱怨点什么。” 

我羞赧的低头,接过电话急不可待的拨号,想把刚才想的话告诉他。 

家里的电话和手机都没有人接。 

两个小时以后,再试,盲音。再试,还是盲音。 

“别急,明天再打好啦,也许出去了。” 

我惶惶的睡下,梦见卓越说,别再回来。醒来满眼的泪,连一侧的耳窝都是湿的。 


2004年1月13日 星期二 

病基本好了,阿开说,明天和我一起回吉隆坡。 

不停的给家里和卓越的手机打电话,每次都能打通,只是没有人接。 


2004年1月14日 星期三 

回到吉隆坡。 

一直给卓越打电话,在饭店的房间里,在国油管弦乐礼堂的后台,在洗手间,家里电话和手机轮换着拨。 

总是没有人接。 

2004年1月15日 星期四 

一整天都在拨卓越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晚上,我对着嘟嘟鸣叫的话筒说:“卓越,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 

上次给他打电话,我不出声,他都能确定的叫出我的名字。这次,根据“无法识别”的提示,他一定知道是谁。 

也许,他只是不想接。 

我懂了。 

然后就和团里那几个台湾来的乐手去K歌。 

做我们这行的,永远跟不上流行歌曲的风,就会唱一些年代久远的老歌,《小城故事》,《新桃花江》,《采红菱》,等等等等。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我听的人家说。说什么?桃花江是美人窝,桃花千万朵,比不上美――人――多……” 

“咱们俩一起采红菱,啊采红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 

每唱到“妹有心”时,几个人就齐唱,故意唱成“没”有心。 

哈。郎有情,没有心。 


卓越 

********** 

2004年1月12日 星期一 

今天起连着三天在X委礼堂上新春音乐会。除了上午的合练和晚上现场的一次彩排,下午的空当我一直在家里的琴房单练。 

拉小提时的专注几乎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今天的返场曲是圣桑的《引子和回旋随想曲》,整个下午我都在练其中复杂的华彩乐句。 

就在我以极快的速度演奏琶音和分散和弦时,手里的瓜乃利似乎出了问题――琴马向拉弦板一倾斜就发出明显的噪音。 

排除弦和琴马的毛病之后,我用16倍的放大镜检查琴身,发现一处细微的裂缝。这是必须换琴才能登台的大问题。 

好在我还有一把瓜式琴放在团里。家里那把斯式琴已经很久不用了,因为受秦霜影响我越来越偏好瓜式琴那种颗粒感的物殊音色。 

我有些无能为力,这个人再一次闯进我的大脑。 

我点上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干脆噙在嘴上,腾出手去解衣裤…… 

最近烟抽得越来越凶。他走了18天,我又变成了大烟鬼。 

他总是在我喷云吐雾时抢走我嘴上的烟,放进自己嘴里。我知道他没烟瘾也不喜欢烟味,这样做无非是逼我亲手把自己点燃的烟再亲手熄灭。然后他就在一旁得意的笑,嘴角微微上扬。 

他的嘴唇很软……他的后背有薄薄的肌肉……他的髋骨…… 

我迅速整理衣服下楼。我要先赶到团里拿琴和演出服再去X委礼堂,时间不是很宽裕。 

冲出楼门的刹那,我吓了一跳。楼前的空场上站了上百号人,统一的白色中式练功服腰扎红绸带手持兵刃,一个个身形矫健头发花白,难不成这是在拍老年版古惑仔? 

“小卓!”一位大妈级的侠女端着宝剑走到我面前。是上次秦霜过敏症发病时帮过我大忙的剑客阿姨。 

“您这是?” 

“今天我们老年活动中心有团体表演。”脸色比我还红润的阿姨意气风发,“好久没见到你们,小秦最近没犯过敏症吧?” 

我胡乱摇头打哈哈。心里拗口的念叨着,但愿马来西来的猫狗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 

她热心的说她有个老关系,301医院的,专治各种过敏症,改天介绍秦霜去看看。 

“就算治不好,好歹能告诉他一点预防方法,看上回把你急的。” 

我匆匆道谢走向停车场。他还会再给我机会让我他着急吗? 

不知道钓鱼台又宴请哪国宾客,长安街双方向禁止通车。我被困在立交桥上像关在牢里,进退不得。 

30分钟之后开始放行。我给团里的同事打电话:“我不跟团里的车走了,现在直接去X委礼堂。帮我把Locker里的琴和演出服带过去。” 

观众已经开始入场。我是拎着琴从停车场跑到演职员入口的。 

一个身穿铁灰色制服的保安员拦住我,要我出示证件。我摸了一下兜才想起昨天放进演出服里没掏出来。 

我向他解释,他让我回单位开证明。我想打电话找同事,手机好像忘在了车上。 

我说快开场了,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问我们团同事。他说他跟我进去就是擅离职守。 

这时过来一个穿军大衣的男人,推搡着我说:“出去出去,少跟这儿裹乱。” 

我的火窜上来,挥开胳臂甩开他抓着我衣领的手。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他后退一步,狂妄的瞪我。 

想也没想,我就抬腿,一脚踢在他的脸上。他哀叫了一声,双手捂脸,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来。 

我愣怔着,也恍惚着,看着他手背上的红。 

两个人不再理我,一个冲进保安室,一个捂着脸哀号。我顺利进门,走进更衣室。 

刚把衬衫塞进长裤,裤链只拉上一半,警察就进来了。神速啊神速,人民警察真有效率。 

出示逮捕证,戴银手镯,按着我签字。跟演电视剧似的。 

同事全都一脸惊恐,以夹道欢送的队型目送我被带走。 

后来得知,我打的那人是个派处所片儿警,刚退伍,保安的老战友。 

他那天是专程找战友叙旧,顺便“执行公务”。现在,他躺在医院里,眉骨和鼻梁骨折。 

我好像很轻易就能造成这种伤害。 


2004年1月13日至1月15日 

被拘三天。待遇比我在警车上预想得要好。 


2004年1月16日 星期五 

中午从拘留所回到团里,先是团领导召见,后是同事采访。还真是忙。 

我跟团长说,是我年轻太冲动,处事不够冷静。我又跟同事说,是那小子欠揍,太他妈猖狂。 

到底因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两个原因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同事说我当时很镇定,像走向铡刀的刘胡兰。 

我说那才不是镇定,是识时务。那阵势,除了乖乖听话,没有别的选择,就算躺地上装死也躲不过。 

下午传票到了。公诉案,2月16号上庭。 

我也找律师,找关系,表面挺积极,心里却不是很在意。也不是破罐破摔,就是觉得这事由不得我。 

我总觉得,好多事情,要看另一方怎么想,不是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傻使劲就能成的。 

这不,人家放出话了:撤诉?私了?没门!!!只听说过警察打人,没听说过警察挨打,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 

晚上,姚佳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回事。 

“打了个人,碰巧是个假‘便衣’。” 

“就是说,他们传的是真的?” 

“说说说说,传到你们团的是什么版本?” 

“卓越,你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 

我干笑:“哈,我难得做一回热血青年。” 

“你到底有没有给秦霜打电话?” 

话题跳跃太快,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因为他吧?你们出问题了?” 

我急于堵她的嘴,专挑最刻薄的字眼:“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那,我挂了。”她很轻很轻的说。 

挂上电话,我又后悔。这真的不关姚佳的事,她没做错什么,我却恶意的拿话刺她。真混。 


 

卓越 

********** 

2004年1月17日 星期六 

看到姚佳的前一秒钟,我还闭着眼睛。听着急促的门铃声,我几乎是从床上爬过去开门的。我不记得昨天是几点钟睡的,只记得秦霜的脸在我眼前晃啊晃。 

晕乎乎的看天色,竟然已是下午。 

“昨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意思。 

“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我侧了侧身,“进来坐。” 

她示意我看她手里的宠物篮:“秦霜他……” 

“进来吧,没事儿。”他不会回来了。就算我把家改成宠物乐园也与他的过敏症无关。 

姚佳略显拘谨的坐在沙发上,轻轻抚摸趴在她腿上的贝贝。 

“秦霜在马来管弦乐团的借调合同要延长到一年。他已经口头同意了,只等两个团的头儿谈好价钱。” 

“是吗?看来他很适应热带环境啊!”我挤出一个僵强的微笑。 

“他不会真心要签这么长的外调合同,你一定也不愿意。” 

“那是他的事,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站起来,摸贝贝的头,“你怎么了?怎么蔫儿了?” 

“又拉又吐,我等会儿带它去巴比堂。卓越,你……” 

“等我会儿,洗漱一下陪你一起去。”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急忙补充,“几分钟就好。” 

脸上还带着水迹,我开车载着姚佳和贝贝去它的合同医院巴比堂。这年月,真是众生平等了,连猫都有主治医生。 

姚佳说,这家巴比堂没有停车场,把车搁附近那条街上就行。又补充,那儿老停着好多车。 

怕她懒得走路,我把她放在街口,一个人开车带着贝贝进去找车位。 

停好车,我抱着宠物篮下来,听到一个软腻的女声:“啊呀!这篮里是什么呀?好可爱哟!” 

明知故问,傻子也知道这是猫。我冷哼一声,打量身后的女人和她身后俗艳的美发厅,再扫视整条街,恍然大悟。 

“这是鸡。”我很严肃。 

“嗯?”她吃惊的看我,又看贝贝,脸瞬间涨得通红,推开身后的玻璃门和里面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很快就出来两男一女,把我围在中间。 

姚佳跑过来,挽着我的胳膊跟他们解释着:“对不起对不起,他受了点刺激……” 

我被她拉着往外走,那几个男女在后面叽叽呱呱的说笑。 

我甩开她径直走,她在后面一溜小跑的紧跟,叫着我的名字。 

我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她追上来站在我身边,说:“卓越,你冷静点!” 

“对对对!我是不冷静,我是受了刺激。就因为那个混蛋合同延期了,就算不延期,他回到北京也不会理我了。”我猛然转头,不看她,“这下你满意了,我们俩掰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站在马路边,等着红灯变绿,绿灯又变红。 

我扭过头,她仍背对着我。我说对不起,发自内心的说。 

她转过身,接我手里的宠物篮,轻轻叫:“贝贝,哦,贝贝,你怎么样了?” 

贝贝在打吊瓶,闭着眼睛,姚佳轻轻抚摸它的肚子。 

我又说对不起,姚佳看着我笑:“你别没完没了啊。”顿了顿,又说,“你暗恋过别人吗?” 

“嗯?暗恋?有过。” 

“是秦霜?”看我点头,她又笑,“我也是。第一眼看见他就着迷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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