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光棍我怕谁?
这天我夜归,下车以后我步入林间,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难道日夜颠倒了?
我一仰头,看见了一弯耀眼的月亮。
是残月,非常锋利,有如古波斯武士的弯刀;它的光芒炫人眼目,让我面对太
阳似的难以正视;万里无云,星星也退得很远;夜风吹动树梢,它的时隐时现简直
慑人心魄……我依稀在哪里见过这般情景?想了想,想不起。
我开门时想起,从明天起,吴越就将纯粹地成为我的人了。她个人的东西明天
下午将般来这里。
第二天,吴越在傍晚来到。她说一切就绪了,明天同那个人在街道办事处领那
张纸就行了。
她比一年前老了一截,但她依然美丽,依然芬芳。她这种女人不怕老。这段时
间她常常神情恍惚若有所思,所以看去灵气有所消褪。这样还好一些,免得过于招
惹。我想。
我们到珊瑚台去吃饭,以示庆祝。太阳已经落山,但余晖很是鲜艳,天幕如屏
幕一般美丽。珊瑚坝上散落着对对情侣,放风筝的孩子在跑着,尖叫声偶尔传来。
江边长大的我看出今年的初讯不远了。
最后一道菜是生(虫豪),吴越点的。她点这菜时我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是
道名贵的海鲜,也不是因为据说吃生(虫豪)容易感染寄生虫,而是……而是什么,
一时想不起了。我喝了酒就有这毛病,所谓记忆短暂丧失。
但是到了我的耳边响起大提琴独奏《天鹅》时我想起了。此时我们已经在楼上
的夜总会里泡了好一阵了。这是我俩头次单独进夜总会。我俩跳舞——在自己点的
乐曲声中。其他人似乎也看出我俩今夜非同寻常,所以没有人来邀请她。
法国人圣桑所作《天鹅》,一般人只知其优雅舒展,不知其忧郁沉重。那是自
由而高贵的天鹅为自己已不能飞翔而唱的换取,所以该曲实为《天鹅之死》……就
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这是我那惟一的小说《无证据谋杀》中的情节。
锋利的残月——晚餐最后的生(虫豪)——《天鹅》的曼舞……接下来的程序应
是:像马的交配那样做了爱——女主角在替男主角洗浴时将其杀死在浴缸中。
我低头看吴越,她也正仰头看我。昏暗中她的眼睛好像水晶,她那明察秋毫的
眼神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
午夜时分我们回到了家家。我瞥了一眼那个大大的卫生间,又瞥了一眼吴越的
双手。我又一次感到了冥中力量与人间力量的感应。
接下来的现实与小说中一样。所不同的是在我认为吴越应该动手的时候阻止了
她。我不能让她真的动手。不是因为她将劳而无功,而是对她太残酷了。让她真的
动了手对她太残酷了,而不是对我。
我看着因迷离的水雾而像个仙女的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写过一部小说,叫《无证据谋杀》,用的是笔名,叫关尔。
她呆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马一样的窜出房门。我跳出来,豹子一样的追上
了她。
赤裸的我抱住赤裸的她,往回拖,她拼命挣扎,没命地喊叫,我害怕惊出来别
人,只好捂住她的嘴。
结果等我将她弄回卧室,放到床上,才发现她已经窒息。我立刻开始做人工呼
吸。
次日中午,她一觉醒来,恢复了正常。但不知因为大脑一度缺氧还是别的什么,
她变得有些傻乎乎的,眼睛也没有光泽。我预感到从此以后她的智商将下降。
她起身,说要回家。我便送她回去。我以为她要将我拦在门外,她却由着我将
她扶了进去。
屋里没有别人;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这是我第一次进她的家,突感非常内疚。
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爱她,但方式可能有所改变。其实爱的方式本也不止一种。无
论如何,不能让被爱的人心里沉重。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丈夫的模样。相框里的这个男人的确温厚之中有懦弱,
但我料定这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抛弃她。聪明绝顶的她自然更明白这一点。
回去的时候我突发奇想,绕到石桥大书店去看了一下。老天在上,我那本粉红
色的书只剩下一本了。在近两年时光里,在经了那么多事以后它终于找到一个主人。
我将最后那本买了去。
吴越无论多么聪明,也猜不到是谁提供了这个……线索。这肯定只是一个电话。
我当然知道。但我永远也不说破。
我和王静还是复婚了。我心中酸涩,因为这已不是原来的发妻。但既然有些生
活被透支,另一些地方就只好将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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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草莓河
1
我说过,我要给你讲一个与草莓有关的故事;我说过,我要写一篇名字干脆就
叫“草莓河”的小说;但我没想到是现在;但我没想到是这样。
2
如果我的记忆力没发生太大错失的话,事情应该说是起源于五年前暮春的那个
正午。阳光当然是很好的。春日正午的阳光下,暖风和煦着,一对青年男女走在通
往郊野的公路上,这就很可能会出现某种诗意的东西。我想,那男的还是称他为马
牧吧。女的呢?你看让她叫柳林好么?是的,柳林自然是挽着马牧的胳膊的,而马
牧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揽住柳林的细腰。原因很简单,他的两只手现在正被另外一种
东西占据着,那就是尤瑟纳尔的一本书:《熔炼》。马牧一边用那双像农夫一样粗
壮的手抚摸着它,一边摇晃着显得有点硕大的头颅,自言自语说,想不到这种地方
会有一本尤瑟纳尔的书等着我,想不到呀。马牧说的这种地方,就是他们刚刚走出
来的那个郊区小书店。就在这个门庭冷落雇员忙着打瞌睡的杂货铺一般的小书店里,
马牧发现了安卧在玻璃柜舍里的《熔炼》,看上去它的模样早已是灰尘满面了。马
牧不由分说把它打捞出来的时候,又是心疼,又是欣喜。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意
外的收获吧。已经离开小书店很远了,马牧还在传香措玉一样,抚摸着那法国老女
人历时四十年生出来的爱子:《熔炼》。他像一个唠唠叨叨的老人那样感叹着,想
不到,真是想不到呀。这时候,小鸟依人样的柳林接过来他的感叹,说,想不到?
想不到的事情多了。马牧像是怔了一下,点了点他的大头说,是的。两年前,或者
一年前,甚至半年前,你想到我们会相遇,会一起走到这里来么?柳林歪着个调皮
样的脑袋问道。马牧毫不犹豫地说,这个我当然不会想到的。接下来柳林又追问道,
一年后,或者两年、三年后,我们会怎么样,你能想得出来么?马牧沉吟了片刻,
诚恳地摇了摇头。那么,“许多年之后……”呢?面对柳林这个带有戏剧味道的问
题,马牧止住了脚步。眼看马牧就要掉入思索的陷阱,柳林就拉了他一把,机灵地
转移了话题说,怎么样马牧,不虚此行吧。马牧似乎还没从那陷阱拔出腿来,懵懵
懂懂地应答道,不虚此行,不虚此行。此行之前,他们就读的大学里正在举办运动
会。柳林不太喜欢这种大轰大嗡的群众运动,就向马牧建议说,趁此机会咱们出去
玩玩儿好么?马牧笑道,正合孤意,你说咱们去哪儿吧。太远了我可是支付不起费
用呀。柳林说,我想妈妈啦,她近一段时间身体不好,你陪我去看看她好么?马牧
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于是,他们一同来到了柳林生活到十七岁的这个小小山城。这
天一大早,柳林带着马牧到她读过书的中学缅怀了一番,尔后又到坐落在半山坡上
的紫藤公园转悠了半晌。现在他们正信步走向郊外。忽然,柳林像诗朗诵那样莫名
其妙地念白道,等我篮里的种籽都播撒/等我将迷路的野蜂送回家/等我阅读一扇
扇明亮或黯淡的窗口/与明亮或黯淡的灵魂说完话……马牧倾听着这些诗句的同时,
信手翻开了那本《熔炼》,吟味起书上开头的那句话: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利格
尔走一程,歇一程,朝着巴黎的方向赶路。而我和她是沿着这个小城郊外的一路葱
郁,一直向北漫步。春日午后的郊野公路上,车马行人稀少,两旁的麦地,菜蔬,
野花们竞相弥散着淡淡的馨香。马牧禁不住敞开嗓门喊起了家乡戏,我这走过了一
洼又一洼,洼洼地里的好庄稼。才刚畅抒了这么两句充满乡土气息的咏叹调,就像
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哑然失声了。哦,原来是不远处河边上星罗棋布的小白
花摄住了他的目光。他敢肯定,那是自己曾经十分熟悉的一种小花儿,只是这些年
不多见它了。马牧心里骤然一动,扯了扯身旁的柳林,说,我们过去看看那些小花
儿吧。柳林笑着说,想不到你这个男人,居然如此小资情调呢。马牧笑笑不作任何
解释。站在一顶顶像聚伞样的洁白的,桔黄的小花面前,神情已经有些严肃的马牧
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一向认识许多花草的柳林躬腰观察了一阵,很不甘心
地摇了摇头。那我告诉你吧,这是——草莓花。哦,是么,这就是草莓么?对,这
就是草莓,在我的家乡那边,人们喜欢种植草莓。不过,这儿的是野草莓。哦,说
真的,草莓花可算不上太好看,可草莓果实在是太好吃了。你也喜欢吃草莓么?那
当然啦,你瞧,现在我嘴里直想流酸水呢。那么,等过一段时间草莓上市了,我一
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草莓。好哇!终于有人给我买草莓吃了。柳林的眼角甚至有些
潮湿了。就是在这个时候,马牧说出了那句话的。望着满眼的草莓花,马牧沉吟了
一会儿,说,柳林,将来我要写一篇叫做“草莓河”的小说。柳林回头打量了他一
眼,说,为什么,写什么呢?马牧说,这,我现在还不知道。总之,是想讲一个与
草莓有关的故事。是么?是的,这有点东施效颦的味道。当年,托尔斯泰因为来到
一株牛蒡花,就写出了那个不朽的小说《哈吉穆特》。马牧当然明白,他远远地,
远远地不能与托翁相提并论,对于后者,他除了顶礼膜拜之外,再也无话可说,再
也没有任何办法。哦,我的草莓河。马牧心事活茫地慨叹了一声。是的,我想现在
你应该相当清楚了,在某种意义上说,马牧这个人物就是我,他代表着我的某些部
分,至少他跟我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你知道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出规在我的小说之中。
至于我是谁呢?天哪,我可不想用这种简单得不值得一提,复杂得解释不清的问题
来折磨自己。那么,柳林这个人物可以是你么?
3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见多识广这句话我不敢说,但我还是认
识一些人,知道一些事情的。比如,我接触过的那些女性,我知道她们都是喜欢吃
草莓这种浆果的。其实,大多数女性在这一点上没什么两样。只要在草莓上市的季
节里,你留心观察一下便可得以确认。围着鲜嫩欲滴的草莓摊,一边尝鲜一边挑拣
的,绝大部分都是女性,这种情景令你想到草莓果这种浆果天然就是女人的食物。
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男人或精心或粗枝大叶地买上一堆草莓,但那十有八九是为
他的女人或女儿效劳的。这些个事情我全知道。另外,我还知道一些关于草莓的知
识。你知道么,我亲爱的朋友?
4
草莓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属蔷薇科,生长姿态呈平卧丛状,高度约三十厘
米,草莓的色泽鲜艳,果实柔软多汁,香味浓郁,甜酸可口,营养丰富,实为一种
不可多得的高档水果。如此看来,人们尤其是女人喜欢吃草莓这种浆果,是很有些
道理的。
5
往事如烟。如烟的往事有时会像云朵一样,趁你不备之时飘然而至。你得承认,
对于某些人与事,尤其是某些场景,即使你发誓要忘掉,却不一定能够。那时候,
在我生活多年的小城的西郊,有一条水流瘦弱却总也不干瘪的小河,河上横着一架
没有栏杆的小石板桥,小河两旁杂树丛生,有柳树、杨树、榆树,还有槐树、桐树,
总之是一些很寻常的树,再远一点是四季的庄稼,比如小麦啦,玉米啦,棉花啦、
绿豆啦、红薯啦、花生啦,总之是一些很常见的农作物。当然,也有一些野花,野
草之类的东西。说实话,这里实在谈不上什么独异的风景。你在许多城市大都可以
发现这样一条小河的,乡村里就更不必说了。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寻常似水的小
河两岸,曾经留下我一串串青春的脚印,它们细碎地重叠在那里。那时候,我差不
多是几年如一日,在一个又一个向晚时分,从我所在的厂区后门闪出身来,越过一
个恶臭不堪的荷塘,捷足登上一个高坡,沿着那令我喜欢并且通想的铁路路基,漫
步到小河那边,在那一带盘桓游荡,虚构和加固着我的某些朦胧而又清晰的梦想。
好像那片地方总有什么在等候着我一样。当然,这跟我在那里总能看见一对似曾相
识的朋友不无关系。他和她的年龄与我相仿,按时下比较时髦的说法,应该称他们
为男孩和女孩,其实,当时她也就时常是这么说的,你们男孩子,我们女孩子,等
等。现在,我依稀记得初次看见他们时的情景。那是一个西天上燃着火烧云的黄昏
时分,我正在如痴如醉地欣赏着满天的晚霞,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蓦然走入我的视
线的。那男孩挥动着结实有力的手臂,激扬地说着什么,身着一袭白裙的女孩歪着
头注视着他,他们边说边跳下高高的铁路路基,朝我这边走了过来。虽然他们并没
有手挽着手,更没有勾肩搭背羡煞人的亲昵劲儿,但凭着我一点可怜的小经验,从
他们当时的神态上可以看出,他们正在热恋或者是初恋,至少这是我对他们的一种
愿望,甚至是祝福。而无论是热恋或者初恋,在我看来都是十分美好的事情。因此
当他们走近我的身旁时,我便主动而友好地向他们点头致意。那男孩子面含微笑跟
我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他的微笑里流溢着幸福之类的物质。而那个女孩则快速
地瞥了我一眼,下意识地挽住了男孩的胳膊。我站在小桥上望着这对幸福的小人儿
走向小河那边,后来他们还回头望了望我。当时我就预感到了,我和他们会成为一
种特殊意义上的朋友的。与此同时,想知道他们的故事这一愿望在我的心底里陡然
升起。
6
草莓是所有果品中上市最早、周期最短的浆果。在中国的北方,当年秋季栽培,
第二年的初夏即可采摘食用了,因而它就成为了淡季水果供应的珍品;草莓的适应
性极强,很容易繁殖,毋须精心管理,而且产量相当高,收益相当快。
7
他们的故事是从一个春意融融的夜晚开始的。他们的相识有点戏剧性的味道,
或者说与戏剧有关。那天晚上,男孩和女孩碰巧都到东方影剧院去观看来自省城话
剧团的演出。顺便说一下,有点意思的是,那个话剧团的排演厅就在我现在所居住
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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