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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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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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的。哈哈哈!”她大笑起来,“我说哪里是你在炒藕呀,完全是藕把你炒了。哈
哈哈,笑死人。”

    我也跟着笑,假笑。我不相信这故事是真的。这是吴越为了不让离别陷入凄凉
的煞费苦心。我想起有一首新版老歌《十送红军》中那句歌词:心像黄连脸在笑。

    我突然不想去香港了。

    吃饭时我发现满桌都是藕……我明白她的用心:食(时)不离藕(偶)。时时
想着对方。

    这样我也就明白了那道主菜的含意了:两片藕用面粉裹了,油炸,名曰“水深
火热”。初初我奇怪,既是两片,中间为何不夹肉馅?

    藕,我们这里又叫荷心,即会心。吴越希望我俩能会心,经得起水深火热的考
验。

    后来吴越说起这次未遂的离别时说,人很奇怪,她离开我的分别她能忍受,我
离开她的分别她受不了。

    当天晚上我打电话告诉王静,公司有急事,香港我不能去了。

    王静很干脆地说那我自己去吧,你每天回来给泰然检查一下家庭作业行不行?

    我说可以。但是好像你本来就打算自己去的?王静说不,我是觉得吴小姐有办
法让你自己不去香港。

    厉害。女人都厉害。但是我轻描淡写地说我是白痴吗?吴小姐是女巫吗?

    王静说不,我感觉吴小姐性灵中有一种东西,能让男人产生心理依赖,即使竭
力运用理性的力量也难以抵挡。

    “这不成了毒瘾吗?”

    “有点像。我不怪你。何况我们已两清。但你是孩子他爹,我要告诉你,吴小
姐是可能对你下手的,你不要过于依赖她。”

    “我记住你的话。只是,她有什么必要对我下手?”

    “吴小姐这种人,依我的感觉,只有需要,没有信仰。当你妨碍她的需要时就
难说了。我们这一代女人中这种人还不少。”

    王静生于一九六四年。我不明白画画的她何以研究起了心理学。可能还是忌恨。

    王静去香港后约十天,打电话回来,说泰然获了一等奖。“共三人获一等奖,
另两人是北京和深圳的。说是获奖证书已寄出,你要注意收取。这个对他将来很有
用处的。”

    我立刻将这喜讯告诉老汉儿。老汉儿却没有多么的激动,反而很热风景地说我
的娃还是该你去香港,不敢让她去。“那是个生事的地方。叫她早一点回来。就说
孙儿生病了。”

    “你不怕不吉利?”

    “那个更要紧。她一回来什么都好了。”

    次日我接到吴越的电话。这个电话同一年多以前她的第一个电话一样,又一次
大大地改变了我的生活。

    本来这会儿她该到家家来,却突然来了电话,说要立刻飞广西北海,是公司的
紧急差事。

    我很不快。我要走,给你留下来,你要走就要走!她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说:
“我身不由己,那边的业务只能同我洽谈。好在只有几天时间。”

    “好吧。下榻以后给我报个平安。”

    “不一定能行,一到了北海我们就要赶往山区……对,与中药材有关。”

    “你不是有手机吗?”我感到不对劲儿了。有的男人也有直觉。

    “只有用手机。但我担心遇上盲区,让你焦急,所以预先说好。”

    当晚,我决定侦察一下。我拨通她家电话,来了一个老妇,说吴越出差去了。
“那请叫叫她先生。”“他还没回来。”

    我想那位内科门诊医生怎可能这么晚还没下班?

    次日上午我找维康公司,接电话的正是经理,她说吴越出差去北海了。我放心
了,而且自责自己的多疑。但我顺口问了句“多久回来”,对方说“半个月”,又
让我起了疑。

    “请问她要跑哪几个山区?”

    “山区!没有什么山区呀。”经理说。

    我放下电话,过了会儿,拨打办公室主任。这位主任也是女的,我知道她平日
不是很买吴越的账,或许会漏点什么出来。

    但是主任也说她出差去北海了。

    我耍鬼。“出差?我怎么不知道?”

    “请问你是谁?”

    “我是她老公嘛!”

    “哟!”对方失声叫道,“不是说和你一起去吗?对不起,我不太清楚,你问
问经理吧。”

    这下我大致明白了:她同老公去了北海,那么一定是度假了。

    我心如刀绞。如果吴越此时出现在我面前,我可能会将她掐个半死。

    我冲到街上胡乱走。实在熬得难受,我踅进一家低档夜总会,胡乱要了个小姐,
在阴暗的角落里泡了好几个钟头。我用手指代替那玩艺儿,在心里报复吴越。那小
姐后来走路都晃荡,但她坚持了下来。她挣了五百元。

    我回去时已近午夜。我用电话找吴越。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银滩酒店将她叫
醒。

    “喂?嗯嗯……”她一听是我,慌了。印象中她还从未这样慌乱过。“公司的
情况还正常吧?”她打马虎眼。丈夫一定就躺在她旁边。

    “你不是说要到山上吗?怎么跑到水边来了?”我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欺
骗我呢?”

    “情况有变化。我回来再处理,好不好?”

    “你回来可能就不需要处理了。”

    “泰总今天又被你的红粉兵团灌醉了吧,嘻嘻,身边有没有人照顾呀?”她故
作调侃。

    这种机智越加激怒了我。“你身边是谁呀?”我声音大得如同领呼口号,我有
意要惊动她身边的人。“喂!喂!你旁边躺着的男人是谁呀?”

    那边稍有迟疑,我感到她在做战略抉择。“我爱人。合法丈夫。可不可以嘛?”

    我吃了一惊。这人真还拼得出来。“不可能吧?你有这雅兴同那个草包远走天
涯?”

    “如果不信,我叫他和你说话。”

    这下轮到我慌了。但我不愿退缩。“可以。叫他接电话。”

    我听见她在叫“德山,德山,找你。”

    我只好硬起头皮,煞有介事。“陈医生吗?对不起,深夜打扰了。我是吴越的
业务关系。我母亲有糖尿病。我听说北海山里有疗效很好的中草药,想托你们代买
一些回来。”

    “可以。请问药名。”声音微喑,睡意犹存,然而立刻认了真,仿佛还在找纸
和笔。我明白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知道药名。你是医生,就由你确定
吧。”

    “但我不是中医……这样吧,我们到中药材市场替你打听一下,有可靠的就替
你买下,好不好?”

    “好。谢谢。”我说完准备放下电话,却又听见吴越的声音。(他竟然又将电
话递回给了她。我也不知这种男人是善良还是窝囊)

    “一切等我回了公司再说。泰总你也休息了吧。”她的口气冰冷。

    我已无斗志,但对这种冰冷又不甘心。“吴小姐,我们之间要公平。我要去香
港,给你留住,你自己却……”

    “我没留。”

    我噎住了。她的确并没说不许你去哪里一类的话。但这种狡猾更加刺激了我。
“好吧。从此刻起我们开始公平。你身边可以有合法丈夫,我身边也可以有合法未
婚妻。你在进行什么的时候,我也在进行什么。”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从次日起我每晚到歌舞厅泡小姐。我发现了小姐的三大好处:便宜(比养情人
便宜得多),省心(不动感情,心不累),性情好(小姐个个温柔,客人怎么过分
她也不发脾气)。不好处是危险:疾病和公安局。

    在我泡了第六个小姐后吴越从天而降。

    这人又黑又瘦,颧骨高耸,眼眶大得可怕;腿杆细得像鹭鸶,而且有一条是弯
的……我竟然为这样一个女人心碎,我只能是吃错了药。

    我俩在屋中央对峙着。我感到立刻就要开始像野兽那样的撕咬,一齐血肉模糊,
奄奄一息……却没有。我不知为什么慢慢走过去,心疼地抱住了她。她也猛然一下
抱住了我。就这样一直到天黑。后来她告诉我——

    赵科长给调到了最远的一个区,那个区今年之前是个县。

    赵科长没有再纠缠吴越,但一定给吴越的丈夫说了点什么,这位善良或者窝囊
的丈夫开始忧郁,睡眠不好,食欲减退……终于发现在他的胃和小肠的连接处有一
个硬块。

    这硬块可能是炎症所致,那么服药半月以后应该有明显的软化;如果不能软化,
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感到对不起他。”吴越说,“他不是完全没有胆量向我发难,但他顾及孩
子,不愿家里闹开。我知道人的消化系统与精神状态之间的关系。我主动提出陪他
到北海疗养半个月,由我督促他按时用药。”

    “那为什么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你这么一闹,我还呆得住吗?你打电话的第二天,我就搬到没有电话的旅馆
了。”她没说“我们”,我好受了些。

    “其实这事的真相一开始就该告诉我。”

    吴越沉默了很久。“我不敢,泰阳。我怕你感情上受不了。”

    我也沉默了很久。“那么,这人这里,软化没有呢?”

    “我不知道。他是医生……”

    “是他要提前回来?”

    她摇摇头。“他看出了我呆得难受,就说,还是家里方便些。就回来了。”

    她说她在北海,担心这一个生疑加重病情,担心那一个赌气胡作非为,受刑一
般的难熬。“我都不想活了啊,泰阳!”她伏在我的肩头痛哭起来。

    我所有的怨恨化为乌有。我坐下来,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哄她,亲她,就像
当年对泰然一样。

    过了几天,我在一位朋友家见到一郝姓医生,一聊,他正与吴越老公同科室。
我问你们陈德山医生的胃,是炎症还是肿瘤,他说没听说他有什么啊,“他同老婆
出去度了假,回来正常上班。”说陈德山从来也没强壮过,但从来也不大生病。

    我明白吴越骗了我。她就是为了躲躲赵科长,以免丈夫疑心,才去度假的。在
她心里,我显然不如她丈夫重要。我只是那个男人的补充……但我决定不说破。我
决定同王静复婚以后,还是要让陈医生知道一切,否则整个男人阶层简直成了白痴,
一任女人阶层糊弄。

    回想这一年多,吴越带给我许多欢乐,同时又有许多痛苦;两者刚好相抵。而
吴越既非真诚之人,也非虚假之人,她是最让人头疼的半真半假之人。

    因此一切都是可有可无,但没有这些可有可无,人怎么过呢?

    不由羡慕古代人心的沉静。沉静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本领。

    同王静复婚的希望突然渺茫了。

    老汉儿说得对,不敢让她去香港。现在闭眼一想,像她这样美丽的女艺术家当
然要同那东方之珠交相辉映的。所以她带回来一个男人,叫麦医生。

    因为我搅了一个医生的妻子,我妻子就搅了一个医生。就是这样。

    那是她回来后的第三天。我跑了很远的路,为她买了一袋泡凤爪(鸡脚)。这
种从黔东南传过来的民族菜她非常喜欢。

    于是我在以前一直归我坐的沙发上看见了一个白衣白裤的中年男子。

    因为不知道我要来,王静有些慌张。她不如吴越老道。她介绍我时说:“这是
我孩子的父亲,”我就明白麦医生已知道我们离婚了。难怪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王静说因为麦医生的父亲是香港的什么人(我没认真听),所以麦医生对她的
画展及售画帮助很大,所以她请他“若来重庆,请来做客”。

    我不是傻瓜。她才离港三天,他就赶来了。但我连做脸色的权利也没有,因为
我不是丈夫。

    我只能寄希望于泰然儿子。我悄悄告诉小子,如果麦医生不走,你就不要睡觉。
但小子点头之后又说,如果太晚了,要影响明天上学。

    我盯着他。我明白这一代人已没有了血性。

    我返回客厅,看见麦医生正眯了眼睛审视泰然的获奖证书,以及那张《我们爱
小鸟》的照片。他神色严峻,微微点头,仿佛他才是孩子的生父。

    瞅个空子,我问:“麦医生到了重庆,下榻哪里呀?”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我刚刚到。”意思他还没去写旅馆。那么很可能他
是成心要住这里了。而且他是那么坦然,完全放得开。这会儿我完成了一个认识上
的飞跃:发达地区的人,脸厚。

    问题是王静无意照顾我的情绪。她的整个接待都是冲麦医生去的,好像我只是
泰然的哥哥,目前应该去照顾弟弟。

    出于男人的尊严我在儿子睡下以后礼貌地告辞了。在因为夜生活正式开始而堵
得一塌糊涂的大街上我呼吸着呛人的汽车尾气第一次体会到别的男人睡自己老婆的
痛苦。

    我回到住处,开了一瓶XO喝起来。喝了一会儿拨打王静的电话,结果是通了无
人接。

    离婚前我同王静过性生活时,她总记得将电话关掉。给别人的感觉就是通了无
人接。当然,也可能是她陪麦医生吃消夜去了。

    将那瓶XO喝完以后我拨打吴越。她问:“怎么?”很紧张。

    我说别紧张,不是急事,但必须解决。

    稍停,我轻声地然而坚决地说:现在,我正式向你求婚。

    她笑起来,说又被红粉兵团灌醉了?

    我熟知她化庄为谐的伎俩。我说你若过意不去,由我同他谈吧。

    她说我一直感到你准备同那边——

    我说她打算嫁给香港人,这人此刻正在她身边。

    沉默。然后她也轻声地然而坚决地说我同意你的提案,但你要给我时间。

    “多长?三十年?”

    “不。至多半年。”

    “可以。”说完我挂了电话,“做个好梦。”

    半年很快过去了。这半年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如下——

    老汉儿去世了。这个八十一岁的人精突然打电话给我和王静,说他已预感到死
亡来临,要我们答应复婚。我们都很聪明地答应了。

    次日他午睡后再没醒来。他预先穿了一身新的棉绒衫裤。

    鲜花足履净的销售成倍增长。我的广告费提成已近百万元。

    驼背擦鞋工又生了一个孩子。他吃饭喝酒时他老婆就坐在对面的大理石台阶上
喂奶。

    跳操者老得飞快。咋这人一安静了就开始老呢?但她老公说这样好些,免得害
人。

    王静同那个麦医生好像也安静了。我心知他们之间有些名堂,但她不说,我也
无法。现在的人说什么话都很坦然。

    有一天我为了刺激她,就说我同吴越准备结婚了。她很警惕地盯了我一会儿,
说你要当心她害你。

    最后一件大事发生在我和吴越之间。

    通过我若干次很有分寸地施加压力,吴越的离婚顺利进行。清明那天,她同我
一起去给老汉儿扫墓。完了她说五月一日是她女儿的生日,等过了双亲在侧的生日
后她同他就去办手续。为了补偿他的损失,我将在他们办手续的前一天将二十万人
民币现金交给他。

    老实说,吴越要不离婚也不行,聪明绝顶的她明白这既不公平又不现实。

    我是光棍我怕谁?

    这天我夜归,下车以后我步入林间,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难道日夜颠倒了?
我一仰头,看见了一弯耀眼的月亮。

    是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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