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河生道:我们回去吧。
一队员说:看看人家如何作的准备吧。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
河生说:最好不要让别人晓得我们县派人来过了。
为什么?
你们去年不是输了吗?再作个落后的样子,有好处。
于县长击掌道:好,军事上这叫做苦肉计,可以麻痹敌人,免得人家来刺探我
们的秘密。
说着他们悄悄地退出赛场。当他们的汽车爬上盘山公路,朝下看时,又有另外
的团队驱车来到赛场。
竞争的气氛,五天前就演得甚烈。
于得水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睡在床上,梦里都是那淼淼茫茫一派碧水,神秘
莫测,天地那么大,怎么能让鱼儿来上钩?他得全盘把握。现在成败是全系许河生
一人身上了,也不知他是否在用心准备?他不放心,隔天便去看许河生,七寻八问,
才在一条小巷子尽头的青砖老屋里寻到许河生住的两间老屋。另外连着的三间,便
是教工家属工厂的厂房。
见县长上门来访,许河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屋里乱糟糟的,连个坐的地方都
没有,只好让县长坐在床上。老婆站在一旁不知干什么好。许河生忙说:还不去打
酒买果子。于县长喊住:免了吧,我想喝的酒,谅你们也买不起。
见许河生在一个小铁辗盘里辗一种灰白色的粉末,关切地问:你这是不是在做
钓饵?
河生说;是的。
于县长:那我就放心了,在作准备就好。又问:你那是辗的什么粉?
许河生一笑:讲出来吓你一跳。
于县长哈哈一笑:在瘦谷县地方,还有什么吓得住我于得水的?
许河生:这是晒干了的屎蛆粉。
于县长一听,将刚进口的一口茶又吐回杯子里。
许河生问:怎么?还是吓着了吧。
于县长问:真是蛆婆子?
许河生:这可是秘方,不可泄密呀。鱼儿爱死了这东西。
于县长想想许河生要跑到乡下的粪缸里去弄屎蛆,也真不容易,心里顿生感激。
坐一会,于县长问到许河生的家庭情况。河生告诉他:老婆做缝纫,基本上没
生意。女儿中专毕业,学的医药化验专业,却分配到农机厂,农机厂快关门了,没
去上班。一个儿子在读中学。
于县长听了沉吟半晌。
走时于县长说:先让你女儿去县药品检验所做事,工作问题再慢慢来,怎么样?
许河生听了,不禁愕然。女儿早晚唠叨的,不正是讲的什么检验所才对口吗?
于县长能帮上这么大的忙,这还了得。河生忙说:那就,真是太感谢你了。
于县长说:你一心一意作好这次大赛的准备吧,不要分心。厂里你不必去上班,
我给你请了假。等一下我叫人给你送点钱来,把家里安顿好。
许河生心里一暖,这种被人关顾的感觉,可是从没有过的。
许河生送于县长出门,感激地说:我不会使你失望的。
于县长:我就要的你这句话。
许河生说:不就弄几条鱼么。
于县长说:钓鱼对于我,可比当县长还难。
许河生道:于县长你真会说笑话。
在门外于县长又说:据反映不少团队,用的都是进口的钓饵,你觉得我们要不
要准备一些?
许河生道:白泥水库的鱼,吃的还是我们燕子江的水,照说那里的鱼爱吃什么
饵,我还是比较清楚的。
于县长说:有人建议我作两手准备。不过我这人做事,不喜欢脚踏两条船,请
师师为主,一切听你的。
许河生说:我尽量做好,你放心好了。
参赛这天清早,在任县长和所有钓协理事来给代表团送行。代表团穿着清一色
的运动服,背上还印了字。许河生觉得运动服空洞洞的四处进风,因他没长肚子,
背上也没有肉。
有专车把他们送进赛场。先是各代表团团长去抓阉,然后集中听比赛规则。上
午九点半一声锣响,大家赛跑似的冲进各自的阵地,争分夺秒抢时间。
于县长作为团长,可以到处晃。他见各代表队,一进入阵地便纷纷往水中搭
“窝子”,各种粉末迅速融于水中,这是垂钓的第一步,先要把鱼儿吸引过来。于
县长还看见各队队员在熟练地摆弄五花八门的钓具,无一不是高级之至。上的钓饵,
也是五颜六色的进口料。
唯独自己的代表团,不如人家热闹。许河生没有往水中打“窝子”。他从袋里
掏出几个如馒头大小的纱布包,用绳子系着,扔到离岸数尺的水里。他给自家队员
钓上装的,亦是自制的面团。
于县长有些急。但有规定不能去赛区走动,更不许吵闹(怕惊走鱼儿),也就
不能去过问了。
二会工作人员许河生替本团选手的钓竿调整好浮标,便退出了赛区。他来到团
长身边,于县长问:你怎么不搭“窝子”?
河生道:县长你放心,等着看热闹吧。
开钓后的二十分钟,各队基本上没有鱼咬钩。陆续有人拉起钓竿,多是空的。
半小时后,鱼群被那些肯定是香甜无比的洋面包吸引了过来,只见各代表团的
高手,纷纷得手,青草地上不时有鱼的蹦跳挣扎,赛场顿时热闹起来。
但瘦谷县的阵地依然寂寞。
于县长开始尚能保持大将风度,但见又过了十分钟,本团依然冷静,不禁就问
许河生:怎么鱼就不关照一下我们?
许河生说:会叫他们出身汗的。
于县长不知他说的“出身汗”是什么意思。
快十点半了,许河生看见于县长开始拿手帕擦汗了。本团选手还只钓了两条小
鱼,是远远落在人家后面了。
许河生问团长:你着急了?
于县长承认:是有点急了,看来土玩艺还是抵不过洋货。
许河生:应该也快到出汗的时候了。
正说着,于县长就发现自家的一位选手,用一个叫做炸弹钩的手竿,一次拉上
来三条均有几斤重的草鱼,紧接着另外两位也拉上鱼来。以后的动作就令人眼花缭
乱了。选手们手忙脚乱从鱼嘴里剥下鱼钩,匆匆装上钓饵,刚甩到水中,就被咬住
了,几乎没有了喘息的余地,屁股不但没工夫再沾凳子,连身后草丛里的鱼都没有
时间来收拾。仿佛所有的鱼都挤到他们脚前来抢吃似的。不出二十分钟,鱼就躺成
一片白,覆盖住了草皮。
这个奇迹立刻吸引了大赛的主持者,纷纷把目光投向瘦谷县代表团的地段。左
右两个团开始还对上届的末名投以同情的目光。而一瞬间,所有鱼儿均掉头离他们
而去。见瘦谷县阵地一片繁忙,竟无心关照自己的钓竿,扭头欣赏起他们的业绩来。
两个小时的比赛结束,十一点半响锣。于县长和许河生朝他们的队员冲过去。
只见他们三人,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动不得,毕竟都是年纪不轻的人了。
一队员对团长说:于县长,你们带了内衣没有?我身上一根干纱没有了。
许河生对于县长说:我说了他们要出身汗的嘛。
比赛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瘦谷县夺得第一。其数量远远超出第二名,其差距叫
人不敢相信。
正当其它团队试图来破解瘦谷县的秘密时,于热闹时,许河生已悄悄地将未用
完的诱饵连同“窝子”,一并远远地抛向湖中。
队友中有不少是于得水昔日一起干革命工作的老同志,他们缠着要于得水介绍
经验。他被缠不过,只好说我们有一位民间钓者帮了点忙,聘他作的技术指导。大
家都想见见这位异人,但当于得水去寻找时,已经见不着许河生了。此时他已悄悄
脱掉那鲜艳的运动服,躲到后山的茅草丛中美美地出着恭。
班师尚未回朝,夺冠的消息已如风快似的传到了诸钓协理事耳中。大家聚到钓
协,为队友摆席接风,好好地庆祝一番,总算解了上届失败的窝囊之气。
许河生一时成了瘦谷县钓界的名人。人多嘴杂,七传八传,许河生竟成了能够
呼鱼唤虾的奇人。有外县的钓友打电话给地区钓协,说这样的比赛今后是无法进行
了,因为大家与瘦谷县不再是在同一起跑线上。要么就封瘦谷县为名誉冠军,以后
也不必再参赛了。听得这样的传闻,于县长甚是得意。如此说来,他退休之后总算
还是当了一回伯乐。
于县长言而有信,说了要重奖许河生的。其实重奖也是谈不上的,钓协系民间
组织,一点经费亦为民间资助。于县长便利用个人余热,为许河生解决点实际困难。
先是找有关部门,将许河生的女儿正式调到药检所,借口是解决学非所用的问题。
县里在闹市区建了个高标准的农贸市场,其商业店面十分抢手,市场尚未完工,
一个空头店面指标就已被炒到三万。于县长在那里要了个店面给许河生:叫你老婆
去那里开个店,我看弄得好,一家吃用也就差不多了。就是自己不干,转租给别人,
一月也不会少于千儿八百的。你呢,我看你们那个小厂也快差不多了,我给你找个
地方,办个退休手续,然后来钓协帮忙。你们工人,我看也可以退了。至于城市户
口,你老婆就没有必要转了,你儿子可以解决。
许河生不知要如何感谢才好。
于县长说:你今后就带我做徒弟吧,教我钓鱼。通过观摩这次比赛,我看我现
在真还有点激情了,钓鱼确实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许河生连连道:这算个什么事呢,这算个什么事呢?
正如那校长预言的,一直到九十年代,许河生五十多岁时才遇着贵人,时来运
转。
半月之后,一日有位西装革履的先生找到许河生寒舍,说想和他谈点事,请他
去县城最好的也叫做宾馆的地方吃顿饭。许河生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
我没工夫,那饭也就不吃了。那先生又劝了河生几句,许河生坚持不去,且有点不
快了。那人没再勉强。一会又叫来个头发斑白的小老头。他向河生介绍说小老头是
个什么董事长。那董事长倒也爽快,开门见山说他想买下许河生的专利。
许河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什么叫做专利?
那人说:许先生你莫谦虚。
董事长见许河生确是民间艺人,也许真不懂何为专利。便说自瘦谷县奇迹般地
夺得钓鱼大赛冠军后,他们从他们团队钓上来的鱼口中,取出钓饵(也就是窝子)
作了专门的化验和研究,研究结果证明,与目前国内使用的各种钓饵大不相同。它
能如此强劲地征服鱼类,已达到了相当高的科技水平,属于了不起的发明创造。打
听到这全系许先生的贡献,故特地登门求访,想买下这个专利,今后批量生产,造
福人类。
许河生好歹听懂了。想想比赛结束时他将余下的“窝子”全扔了,没想到死鱼
口中会有残留,终究惹出麻烦事来。
许河生问:真要是像你们说的那么神,这个专利要卖多少钱?
董事长道:你开个价吧。
许河生:我又不懂专利。
董事长见许河生没有要价的意思,便说:十万元,怎么样?
许河生摇摇头。
二十万。
再摇头。
那么就,三十万吧。这个价封顶了,再也没余地了。
许河生道:这钱我拿不到。
董事长:那你摇头是……
许河生:是因为我拿不到。
董事长不恼,苦口婆心引导道:许先生,你想想,三十万在你们瘦谷县,可以
买下半条街呀。
许河生道:我何尝不想发大财呵。只是老板,我不能骗你们,我们搭的“窝子”,
无非就是点菜油渣饼粉末什么的,真没有什么新招,信不信,由你们。
说到这,许河生再也无话。
两位衣冠楚楚的外地人见许河生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只好悻悻告辞。
这事许河生将其悄悄埋在心底,没有对家人讲,也没有对恩人于县长讲。
现在追溯起来,瘦谷县城钓鱼成为一种时尚,是在九十年代,确切地说,是瘦
谷县钓鱼协会在地区夺冠之后吧。
这个时候的钓者,不再局限于退休干部,一大批爱好者是在岗职员和市井居民。
大家的目光也不局限于城郊的一些精养鱼池,一是那里的鱼太贵,工薪阶层钓不起,
二是县纪委三令五申不许公费请钓,有党籍干籍的人一般就不敢冒险了。
大家一窝蜂拥向许河生们曾经大显神通的白泥水库。那次大赛的成功无形中是
要影响和造就一批爱好者的。那里只需一天每人伍元钱的门票,任你发挥才华,钓
走多少也不另计价。且容它个万把几千垂钓者还难见人影,几十平方公里的水面可
供你尽情表演。
每逢周末,瘦谷县汽车站开辟专线,组织十余辆大客车送人到白泥水库,傍晚
又派车队专程来接人,市场经济促成了这个方便。大礼拜的两天时间,每日有上千
钓者来此垂钓。因为热闹,钓协的理事们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而且会员发展得非常
迅猛。
钓协会长于得水亦随大流,带头反腐败,与民同乐,坐公共汽车,自己掏钱买
门票和广大群众到白泥水库钓鱼。五十挂零便办了退休手续的许河生常常陪着他。
当然现在堂而皇之出外钓鱼的许河生,不再是依靠弄鱼来解决温饱问题了。那几十
年辛苦因一昼之间的扬名而划了个句号。如今去钓鱼,感觉如大家一般,有了一种
消磨闲暇的味道了。
许河生曾被传为神话般的人物,但以后和大家一起去白泥水库钓鱼,表现也不
过如此,和大伙不相上下。有时收获十来斤,有时也只钓得三五尾,是浩浩荡荡的
队伍中平常的一员。
有人怀疑许河生当初是否真的那么神。有人干脆就央求许河生什么时候再表演
一回绝活,哪怕只十来分钟,让大伙也开开眼界,许河生对此笑而不答,表示沉默。
催急了,便说:我哪有什么绝招?碰的运气。
后来恩人于得水私下里问过许河生:你是不是像有人所说的,使了灵丹妙药?
那一场比赛,会是那么个场面,我是无法说服自己的。
许河生不忍心再瞒恩人,便满足他的好奇心,说:弄鱼确实有药。还是我十几
岁的时候,老家河边有个老弄鱼的见我常和他作伴钓鱼,便教了我一个方子,说这
个方子,轻易是使不得的,你今后万一混不下生活了,方可以拿出来使的。这个方
子是绝药,放下去,可以把一口塘里的鱼钓尽。但凡事都不可做绝,你把鱼弄尽了,
你的阳寿也就尽了。这个方子教你,是活命,糊口,绝不可拿它发财贪富。我答应
了一定按他老人家说的办,他就教了我。这个药,我也只用过一回,就这次比赛。
从此以后,恐怕再也不会使了。
于县长听后,感慨很多,觉得那民族厚土、村野之间,竟深藏着才华和道德都
如此之高的人物,不可等闲视之。不由得对木讷呆板的许河生有了几分发自内心的
尊重。
他问河生:你会把你的药方传给你的儿子吗?我们这乡下,好像有什么绝活,
讲究个一线单传,或传男不传女的。
河生说:不!这种东西最好是别流传于世。我也不晓得我的儿子今后会变成个
什么。
于县长问:你这么超然,不愿杀生,那么你怎么还喜好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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