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第4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就几条野生的鱼谅想也资本主义不到哪里去。何况他根正苗红是个工人阶级。他是
性情所致。他喜欢默默地一个人干自己的事情,干好了他不想得到别人的表扬,没
干好独自寻找原因。他更不愿炫耀自己的什么本事,何况钓点鱼又算得什么本事?

    学校里有两个老师喜好钓鱼。各色钓竿备有好几支。出行时总是热热闹闹作准
备,挖蚯蚓,辗菜油渣饼作诱饵搭“窝子”,不亦乐乎,还常拿出许多时间来讨论
水性鱼性,然多是高兴而去,扫兴而归。许河生在一旁看着,很想教他们两招,可
人家是老师,有学问的人,总不好毛遂自荐去当他们的师傅吧。许河生等着他们上
门讨教而不愿主动授艺,而他们又不晓得许河生有这么一手。事情就这么搁了下来,
一直到许河生离开聋哑学校,他们还不知道他会弄鱼。

    没有人晓得许河生会弄鱼,更没有人晓得他上街卖鱼。许河生上街出售自己的
收获,犹如做贼的感觉,因为他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公职人员,干革命工作的怎
可沦落为小商小贩?因而他上街卖鱼时十分谨慎,生怕碰上熟人。好在就是阶级斗
争盛行的七十年代,地下仍活跃着一批胆大妄为的菜贩子,他们多是城市无业人员,
清早起来,出城去候在乡间通往县城的路边,以略低的价格从挑菜进城的农民手中
买进,然后在闹市摆摊设担出售,赚点薄利,谋出生活。许河生弄的鱼,都是交给
这些贩子,不敢上街叫卖的,虽明知要被贩子吞去许多,只要保持了名誉,仍是合
算的。而且他弄鱼没费一丝一毫成本,怎么亏也是赚,他心安理得。

    八十年代初,聋哑学校办不下去了,合并到地区一所规模更大些的聋哑学校去。

    许河生本可以随校转迁的,那里的当权派也知许河生是个有用处、什么都能干
的“万金油”。他们曾向他表示出欢迎的姿态。但许河生不愿离乡背井,何况他乡
音难改,那里的话他听不懂,他说的话人家也听不懂,这有多尴尬。

    校长也不愿离开瘦谷县,安排到城里一所中学去当副校长。

    许河生很抢手,县教育局下辖有个家属工厂,做做粉笔和简单的教学仪器、印
点作业本子什么的。那里正需要许河生这样善于修修补补的角色。

    许河生觉得他也只适合干这种事情,便调到了家属工厂。

    粒米山上的聋哑学校不久变成个猪场。成猪场后许河生去看过一次,但进去看
猪要换衣服和鞋子,他嫌麻烦,便没有进去了。这叫做科学养猪!许河生想:难怪
自已养猪没钱赚,因为不科学,因为人随便可以进猪圈。粗人养猪是人嫌猪脏,而
科学养猪是猪嫌人脏,所以猪就长得快。

    那么鱼呢?

    自从聋哑学校变作猪场后,不久燕子江里已经看不到大鱼更看不到甲鱼了。尽
管在八十年代许多城市干部手中已经持上了来自日本和韩国的塑料海竿和手竿,在
这个小小县城里,专售各种款式钓鱼竿的店子已经有了两家,竹子的钓竿已为人们
所不屑,但那些洋气的钓竿,只能在河里钓起几寸长的鲫鱼和小白条了。

    八十年代另一重大钓事变化是钓鱼爱好者已经自江河转移到了人工池塘。尽管
江河鱼尽,但要吃鱼的人却越来越多,于是叫作“精养鱼池”的便风起云涌,城郊
菜农纷纷将菜地挖成鱼塘,大养其鱼。

    随着人工养鱼业的发展,同时培养了更多的钓鱼爱好者。就观赏性而言,池塘
垂钓当然比江河强,因为池塘里鱼多,密度大,无需大的技巧便能收获巨大。且能
得到很好的服务那些精养鱼池的主人十分欢迎这样的钓客,他们乐于为钓客们递
茶送水,甚至送水果和安排田园风味的午餐,有人还将自家的躺椅也搬到塘边来,
让钓客半睡半醒也能拉上大鱼来,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当然,能让双方都达到愉快的条件是:有单位请钓买单,垂钓者不花钱把鱼拿
回去了,池塘主人获得的收入远远高于市场零售鱼价。这大概也是促成人工养鱼业
快速发展的动力之一吧。

    时世的快速变化,可是苦了许河生这样的依赖以鱼养家,却又无人买单请钓的
角色了。

    调到教工家属工厂工作的许河生,并没有因工作的调动而致使收入增加,生活
改善。这是个由妇女和婆婆姥姥组成的小小工厂,大家的奋斗目标是来混个油盐钱
的,产品销路也要依赖教育局开恩关照,是个饿不死也吃不饱的单位。别的工人都
家有大树可乘凉,而许河生却要靠这点收入养家糊口。

    当燕子江不再在许河生眼中显得可爱之后,他常怀着悲凉的心情,鬼使神差,
闻着水的腥味,不由自主走到那些整齐划一的精养鱼池边去欣赏人家钓鱼。连一天
都没有练过钓鱼的姑娘、堂客们,初次上阵就能尖叫着拉上来几斤重的大鱼,这对
他的自尊心是一种伤害。以前,藏于燕子江深潭里的大鱼,就只他这样的钓坛高手
方可以请上来,而人家是很难有这样的巧合的。那江河里的大鱼可是精怪,它可以
与人斗智,而鱼池里的水族无一不是被科学饲料喂呆了的蠢宝。但是现在,许河生
连最蠢的鱼都没有资格去钓了。他甚至没有资格去塘边站一站。一看就知他是个没
人为其买单的相。

    现在许河生是真正住到城里来了。吃水要钱,吃菜要花钱,再没有地方给他喂
猪种菜了。每天必须数出钞票出去开销掉方可开火做饭,而许河生却没有了任何副
业门路。这个问题非常现实,许河生不能坐以待毙。

    想来想去,再也没有其它的生财之道,还是要回到以鱼补家的老路上来。

    那么很容易设想,许河生将和那些高贵的垂钓者一样,把眼睛盯上那些集体和
个人的所有的鱼池。

    许河生没有资格在光天化日之下落落大方地去垂钓,他只能选择晚上。他每天
早晨四五点钟起床,出发到那些池塘边站一站。对付这些蠢鱼他顶多花十来分钟的
时间,便能拉出这里最大的鱼来。他一无钓竿二无鱼篓,钓上鱼来,将其掩于胸前,
将外衣裹了,然后像那些谋求长生而清晨起床到野外散步的老人家一样,悠闲地离
去。纵使碰上了守鱼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趁着天尚早,他在街口就将鱼卖了。

    在许河生成为真正的城市居民之后,这个节目就几乎不能间断了。因为生存毕
竟是件严肃的事情,而且儿女都长大了,开销正在与日俱增。

    虽然这是件不光彩的事情,许河生走出这一步却十分的艰难。但是看看那些自
己一文不出,而堂而皇之拎回来许多许多鱼的同志来,他也就犯不着有更多的自责
了。从性质而言,他们都犯着一个“偷”字。应该说公开的“抢夺”是更丑的事情。
他还听说这些体面的垂钓者若是没有收获,人家鱼主便索性打一网,捞个十斤八斤
的打发他们回来。这样看来,他战战兢兢去吃点零食就真不算个什么了。

    许河生努力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每每出发心里还是着慌,要是一旦被人抓住了
呢?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许河生朝朝暮暮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某个天色迷蒙的清晨,他俯身一池塘草丛,正欲拉起一条分量不轻的草鱼。突
然听得身后一声吆喝。他知事情不妙,紧急中忙将钓丝扔入水中,任鱼牵着潜走。
刚忙完,他便觉得自己已被人凌空拎起,像他平时拎起一条鱼。睁眼看时,一个大
汉一手撸着他的衣襟,将他顶在身后的一根柳树干上。

    大汉说:今天总算抓到你了,我已注意你多时了!

    许河生身轻力小,两脚离地,被人搡得喘气不出,无力申辩,只好由人摆布。

    大汉仍在吼着什么。

    天便渐渐明亮起来。

    一会儿走过来两个晨跑的老者。

    老人以为是有人打架,忙劝架:别打啦别打啦,有话好好说。

    大汉说:他是个偷鱼贼!

    老者左右看看,说:偷鱼贼?他偷的鱼呢?

    鱼放跑了!

    偷鱼的行头呢?

    大汉说:行头?他偷鱼不用行头。

    老者笑道:不用钓,不使网,一双空手可以偷到鱼?那他就是个神仙了!

    另一老者道:小伙子,别胡闹了,快放人吧。捉贼捉赃,你没有证据,怎么能
抓人?这叫侵犯人权。

    大汉:可我,早就想抓他……

    老者:别说蠢话了,小伙子,放人吧,不要意气用事。

    许河生被放下地来。喉咙堵得难受,干咳了好一阵,眼泪都咳出来了。

    老人过来问一脸狼狈的许河生:你是不是偷了鱼?

    许河生道:你看我一双空手,偷得着鱼么?

    另一老人笑道:除非岸上晒着干鱼。

    那大汉急得直喘粗气。

    老者劝开双方:好好,算啦算啦,一场误会。

    大汉瞪着许河生: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河生指着两个老头:你问问,看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老者严肃地对大汉说:你不会把我们也当作是偷鱼的吧?!

    另一老人拉过许河生:算啦,走吧。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塘是他们的,路总
不是他们的,大家都可以走。

    许河生不想纠缠下去,便仿着那些锻炼的人的样子,伸伸胳膊,摆个姿态,随
老者缓缓地小跑着离开,好歹搪塞过去。

    大汉朝许河生骂道:我总要抓着你的!除非你不再来。

    这以后的许多天,许河生心里极是难受。尽管他侥幸躲过了被人抓住把柯的这
一关,实际上他的心已被人抓了一把,一时是无法平静下来的。他甚至回家见着老
婆和儿女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毕竟被人抓了。

    一日许河生闷闷不乐地去五金店里配几个螺丝钉,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掌。

    许河生冒出一身冷汗,以为是那个可能盯过他几次的守鱼汉子又来拿他了。回
头一看,见是原聋哑学校的校长。

    校长说:我正要找你。

    许河生苦笑道:现在有谁还会来找我?

    校长说:你这是什么话。

    校长这一找,竟改变了许河生的命运。校长也算没有白吃许河生许多鲜鱼,此
番一并作了回报。

    原来这八十年代末,随着各个方面形势的好转,各种名目的协会也是最多最旺
盛的时期。几个人一吆喝,说成立个什么协会,出几个钱,到民政部门去登个记注
个册,某某协会的牌子就可以亮出来了。

    而直到八十年代末,瘦谷县竟还没有一个钓鱼协会。但早在此几年前,几乎各
大、中、小城市都相继成立了“钓协”。看来瘦谷县要有个相应的组织是迫在眉睫
了。

    瘦谷县在这个时候成立钓协,应该说也是瓜熟蒂落的最好的时期。因为在八十
年代末有一大批在建国初期参加革命工作的老同志退了下来。这批干部的经历大体
差不多,都是苦大仇深的工农干部,在位时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工作,一心扑在事业
上,喊一声不去上班了,顿觉空虚得很,不知如何打发日子。他们大多没有什么文
化,琴棋书画的消遣不属于他们,气功什么的大多也做不来。干什么呢?不成一天
到晚陪着老婆上街买菜带孙子啊。

    倒是有一个去处,基本上能让大家都能够接受那就是钓鱼。在他们无比亲切
的泥土上闻着花草的清香,看看青山绿水,享受着阳光和雨露,怀念着几十年泥一
脚水一脚的辛劳,同时玩着钓与被钓者的游戏,因游戏而产生的胜利和遗憾,这真
是怡养天年的最佳的运动与休息。

    大家鼓噪着,成立个钓鱼协会吧。正好德高望重的老县长于得水也从县政协主
席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推举他来当钓协主席是最好不过了。

    于县长说:我可从来没有钓过一天鱼啊。

    他昔日老部下说:大家和你一样,都没有摸过钓竿的呀。可钓翁之意并不在鱼
哩。

    于县长琢磨了一阵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便答应下来当钓协主席。据他所知,
各级的钓协,都是由德高望重的老同志来担任的,其实它并非一个纯民间的组织。

    这样瘦谷县钓鱼协会便在一片爆竹声中成立了。现任县长剪的彩,规格甚高。

    于县长让把钓协的牌子挂在县老干局门口,这样好,钓协的日常工作,就由老
干局的干部来承担了,钓协便有了半官方的味道。它不同于一般协会,是有规格的。
于县长发挥余热,还为钓协要了点专门经费,这样便有了组织和经济的双重保障。
有个部门在成立大会上给第一批钓协理事每人送了支比较贵重的进口钓竿。于县长
领了回去,不晓得如何使用。

    瘦谷县钓鱼界发生的这么重大的事情。民间钓者许河生一概不知。社会上的事
情他很少知道,他挖空心思在想着如何维持一家的正常生活,无心顾及其它。何况
他与人接触甚少,家里至今也没有一台电视机,因此很难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瘦谷县钓鱼协会仓促成立还有个当务之急的原因是要应付地区举办的全区退休
老同志钓鱼比赛。这个通知是以地区钓协的名义下发的,现地区钓协主席是原行署
专员,这样有来头的全区性活动倘到了瘦谷县得不到落实,恐怕也是一件不好交待
的事情。于是赶紧成立钓协,由钓协来组织这样专业对口的活动。请于得水出任会
长,与地区钓协的结构也算是相对应,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及时圆满的事。从大大
小小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同志因有了自己的组织而不感寂寞,他们可以定期开会、
见面、分组下去垂钓,又回到了集体和组织的怀抱,不禁个个精神饱满,心情愉快。

    在没有组织之前,大家都处于一种松散状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以消磨
时间为主。现在竟有钓鱼比赛一说,大家才知道钓鱼也有学问的,据说还有国际性
的钓鱼比赛,这样就更不可小看区区钓竿了。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概
钓鱼也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项,那么,一时到哪里去寻会钓鱼的角色来当大家的师
傅呢?

    比赛在即,没工夫去寻找钓鱼的老师了,协会于仓促中推举几位平时技术略好
的组成代表队,由会长于县长带队,统一置办了运动服、队旗、遮阳帽、帆布折叠
凳等一应用物,赴地区参赛。

    比赛结果是瘦谷县大败而归,在全区参赛的八个县四个农场十二支队伍中获倒
数第

    于县长是个好胜的人,在任时干工作从来不落入伍,没想到离任后当头吃了一
败仗,回县后竟数日闷闷不乐。

    于县长是个讲科学的人,他坚信他们失败完全是技术不如人。他坚信钓鱼绝对
是一门学问,绝对是有师傅的。而这样的师傅,肯定潜藏于民间。所谓近水识鱼性,
近山识鸟音,鱼有鱼性,鸟有鸟音,只有那知鱼性者方可以征服鱼的。于是于县长
委托各位理事会民间查访识鱼性的人。要提高钓协的水平,非要有专家指导不可。
乡下有句丑话说:吃尿也有师傅。话虽不雅,却深含哲理。通过这次失败,更证明
专家的重要。

    但是苦苦寻访了半年,并无结果。找了些近水的善钓之人来考核,水平和大家
也差不多,一味蛮钓,更无什么理论水平。眼看一年一度的钓鱼比赛不久又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