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设看了看二木的娘,忽然拍了一下手,他有了正经主意。
“你别愁,到时候他们怕你呀。”秦建设说。
“怕我?”二木看着秦建设。
“你娘岁数这么大了,到时候给他们一吓躺到地上,看他们怕不怕。”秦建设
小声对二木说,“这一招肯定灵。”
二木看看坐在床上的娘,忽然从心里很讨厌这个秦建设。
晚上睡觉的时候,二木躺在那里,把秦建设出的主意对自己女人说了。
“真的,你娘往地上一躺,看他们谁敢?”二木的女人一下子坐起来。
二木把身子背过去,不再说话,伤起心来。
七
这天早上,二木去交警队那边的车库,被那个交警李庆堵在了车库门口。
交警队的车库不在交警队而是在城西一家菜市场的后边,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
早先是货物,现在盖了许多货位出租,院子里就乱得不能再乱。到处是垃圾,到处
是脏水,到处是烂塑料袋子和装水果的烂纸箱子。这两天草莓正上市,院子里到处
是一时卖不掉坏掉的草莓。
“下来。”交警李庆站在那里,朝二木招手。
二木犹豫了一下,很想把车一下子开过去,但还是停下来。二木停了车却没下
车,二木觉得自己不应该下车,他这么想着,交警李庆便又原地不动地朝他招了一
下手,恶狠狠地大声说,“下来!”
二木觉得自己不应该下车,但还是下了车。二木下了车,就站在车旁边。二木
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去,二木有些害怕,二木从小胆子就很小。
“过来!”交警李庆又朝二木拍一下手,大声说。
二木觉得自己不该过去,就那么站着不动,看着那边。
“过来!”交警李庆又朝二木招一下手,大声说。
二木站着不动,心里怕极了。
“你过来不过来!”交警李庆大声说。
二木觉得自己在朝那边走,但二木觉得自己不该朝那边走,二木觉得自己不该
朝那边走,但还是走了过去,二木不敢不过去。
“叫你过来你咋不过来?”交警李庆说。
二木已经站在了交警李庆的面前。
“站好!”交警李庆恶狠狠地说。
有三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就一下子出现在二水面前,这三个人都很年轻,二
木被吓坏了,二木觉得自己给那三个人中的一个人猛地推了一下,身子便朝一边踉
踉跄跄冲过去,还没收住脚,便又被另一个猛地一推。二木便朝另一个方向踉踉跄
跄。二木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球,被人踢来传去。那三个人谁也没动手,
就是那么把二木当球一样推来推去,二木出汗了,头晕了,二木站不稳了,二木一
屁股在地上坐下来。那三个人又把二木从地上拉起来继续推,二木更站不稳了,又
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
“跟你说,”交警李庆走了过来。
二木看到了两只皮鞋,擦得很亮。
“你找谁也不行,这是你跟我哥的事,要不就是五万,要不你就自己看。”交
警李庆站在二木面前说。
二木把身子缩了一下。
“你说你多会儿给?”交警李庆说。
二木忽然哭起来,抱着头哭起来。
二木在那一刹那真怕挨打,二木把身子缩成一团儿。
“告诉你,这是先跟你玩玩儿。”交警李庆说。
二木坐在那里一哭,交警李庆也没了主意。
交警李庆和那三个人走开了,好一会儿,那些旁观的人才慢慢围过来。
“警察还这么坏?”有人说。
“是不是个警察?”又有人说。
“为啥?”又有人说。
“我到哪找五万。”二木不哭了,大声说。
“谁跟你要五万?”便有个老头儿蹲下来,问二木。
“他哥喝醉酒骑摩托撞了我的车,又不是我的车撞了他的车,公家已经判了跟
我没一点点关系,他还跟我要五万。”二木不哭了,抬起头来,二木突然觉得有些
害怕,害怕自己怎么就把这话讲了出去。
二木站起来,上了自己的车。
那个问话的老头跟了过来,“你咋不告他?”
“我到哪给他找五万?”二木说。
“你告他,咋不告他?”老头愤怒地说。
二木把车开出好远,那老头还气愤地追着二木的车。
“你告他,你咋不去告他。”那老头儿说。
二木把车开出好远了,还听见那个老头在后边大声喊:
“你告他,我们给你作证。”
这天上午,二木把拉的水泥墩送到了地方,然后就把车悄悄开回了自己单位。
二木想回单位找老王想想办法。二木觉得那句话说得真是好,“惹不起还躲不起”。
二木想跟老王商量商量找间房先躲躲。
“说啥也得先躲躲了。”二木对自己说。
二木他们单位院子里梧桐的叶子已经有铜钱那么大了。这一阵子,人们忽然又
都不怎么来单位了,人类的行为从来都和鸟类或其它什么动物差不多,要干啥都干
啥,忽然都做这,忽然都不做这。前一阵子人们都天天来单位,这一阵子又都不来。
人们都不来,老王倒来得勤了,如果他再不来,单位就要像个空庙了。人们现在已
经习惯了单位不开支了,也都不再愤怒或大惊小怪。有办法的都在外边找了事做,
大家彼此也都不再回避,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絮絮叨叨说近来找事做的事。
老王正在院子里一下一下翻办公室前边的那个圆形花圃。
每年春天,老王总是要把单位院子里的草除除,土松松,种上该种的花草,比
如大丽菊,日日红什么的,花圃里更不用说,每年都是种得花团锦簇,人们进进出
出眼也是亮的。老王今年照例不愿让花圃荒了,想多种些花,比往年都多种些。
“你咋啦,看看你那张小脸儿?”老王对二木说。
“我碰上麻烦事了。”二木愁眉苦脸地走过去,对老王小声说。
老王不翻地了,和二木进办公室里去。
“啥鸡巴事?”老王问二木。
二木苦着脸问单位有没有空房。
老王看着二木,不知道二木出了什么事。
二木已经想好了,这事瞒不了老王,便对老王把发生的事讲了。
“我就想躲几天,我惹不起人家。”二木说。
“他妈的,还会有这种事?”老王生起气来,看着二木。
宁金林的女人已经给二木问了医院那边,医院那边说那个李庆的哥很快就要出
院了,也就是一半天的事,石膏已经拆了。
“把人一下子抬到家里你说咋办?”二木对老王说。
“你说你为啥要怕他?”老王看着二木,“你越怕他越不是个事,事故已经处
理了,又没你的责任,让他找交警队去。”
“咋办?”二木看着老王。
“我就不信这个邪。”老王说,又骂一声,“妈的!”
“要不,让我妈和我女人到单位这边躲躲,我自己在家里对付他们,我有枪呢。”
二木说,“猎枪。”
“你这回可有个打的了。”老王忽然又笑起来。
“你说他们硬往进闯,我打了他们负不负责任?”二木对老王说。
老王就不笑了,“不好。”
二木看着老王,希望老王能给他出个好主意。
“你这人就是太软,人软了受欺侮。”老王说,“你说你有猎枪,你要真是把
人家打了你更麻烦,到时候两个五万都完不了事,你儿子靠谁?”
二木就更没了主意,看着老王。
“要不,”二木结结巴巴地说,“你说行不行,让我妈到时候给他们躺到地上,
看他们谁敢。”二木这几天就总想这事了,要真是让自己的八十多岁的老娘往地上
一躺,那些人肯定就不敢了。
“让你娘躺在地上?啥烂主意?”老王挺吃惊。
“我娘那么大岁数,你说他们还敢动手?”二木说。
“他妈的,啥烂主意。”老王说,看着二木。
“我也说不好,电影公司的秦建设硬说这个主意好。”二木脸红了。
“不行你就先在我的办公室挤几天吧,带上你的枪,到时候打他一枪。”老王
叹口气说,“总比让你娘躺地上好。”
“要不是为了我儿子,我就和那个烂警察拼了。”二木忽然脸红红地火起来,
“我就是为了我儿子。”
“人人都为儿子。”老王叹了口气。
“咱小百姓惹不起还躲不起?”二木说。
“对,平平安安就好。”老王说。
二木和老王说好了,晚上就搬到老王的办公室里来住,老王的办公室里原来就
有张很宽的单人床,二木决定让他娘就睡在这张床上,自己和女人睡在地上,老王
说可以从库里取两个大草垫子。
窗外忽然有了动静,老王和二木都朝窗外看去,是下雨了。
窗玻璃很快就一片迷蒙了。
八
这天晚上,二木和他女人搀着娘悄悄到了单位。
“去你姐姐家呀?”二木的娘问二木。二木给娘打着伞。
“不去。”二木对娘说。
“咱去哪?”娘说。
“哪也不去。”二木说。
“我哪也不去。”二木的娘忽然很倔地说,挣了一下。
“您小点儿声吧!小点儿声行不行!”二木对娘发了火。
“你甭跟娘发火。”二木的女人对二木小声说。
“谁说我跟娘发火了。”二木说。
“你就跟娘说那边修房呢。”二木女人小声对二木说。
“要不是为了咱们儿子我早跟他们拼了。”二木对自己女人说。
二木和他女人都不说话了,儿子是他们的惟一的希望,只要儿子大了,从学校
毕业了,他们就有指望了,儿子就是他们的太阳,一说到儿子,他们的眼前便是亮
的。二木和自己女人扶着娘进了单位的走廊,走廊里很黑,二木的女人打亮了手电。
二木摸出了钥匙去开门。
“咱去哪?”二木的娘忽然又问。
“咱那边的房子要修呢,先在这边住两天。”二木把门开开了,对他娘说。
白天的时候,二木已经把房子收拾了收拾,地下的地铺也已经铺好了,从家里
拿来的褥子也已经铺好了。二木把娘搀到床上。然后和女人在地铺上坐下来。二木
忽然想起了忘了拿暖瓶。
“我回去拿壶水吧。”二木小声对自己女人说。
“我去好,你要是一出门碰见咋办?”二木女人也小声对二木说。
二木女人回去取了暖瓶,顺便还拿了一个塑料痰盂。
“没看见有人吧?”二木问自己女人。
二木的女人说院子里没有人。
“别亮灯,咱们早早睡吧。”弄好了一切,二木的女人对二木说。
“我儿子以后非当一个管警察的人不可。”二木在暗中说。
二木的女人不知道管警察的人该是什么人。
“睡吧。”二木说。
“睡吧。”二木的女人也说。
躺在那里,二木和他女人都睡不着,听听床上,娘那边也没有动静,屋子里黑
极了,外边下着小雨,屋子里什么也看不着。要在往常,二木又会爬到女人身上去。
可这会儿没那个心情,他坐起来,点了一支烟。
“要是他们找到这儿咋办?”二木对自己女人说。
“儿子要是在就好了。”二木的女人说。
“他在把他也揪扯上有啥好。”二木说。
“多一个人多一个胆子。”二木的女人说。
“你听,是不是有人?”二木忽然把声音放低,他让自己女人听外边。
外边院子里,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咱们儿子现在不知干啥呢?”二木老半天又说。
“要不把你娘送你姐家吧,光咱俩咋也好说。”二木的女人忽然说。
二木不说话了,二木忽然愤怒起来,二木是越想越愤怒,事情一点点也不怨自
己,到头来自己倒像个贼躲来躲去。
后半夜,单位院子里有两只猫在号春,忽远忽近风情万千地叫着。
二木被叫得睡不着了,他摸到自己女人的被子里开始做事,声音渐渐粗大起来,
忽然,二木停下来,对自己女人小声说,“听,外边是不是有人?”
“没人吧?”二木的女人听了听,说。
“好像有人。”二木小声说。
“你都快给吓出病来了。”二木的女人说。
“真的好像有人。”二木又小声说,不做了,从女人身上下来。
天亮后,老王早早地来了,问二木昨天夜里出没出事?有人来过没有?
“昨天黑夜还算平安。”二木说。
“小百姓还要啥呢,就要个平平安安。”老王说。
二木洗了脸,要回家看看,老王不放心,陪着他,这让二木很感动。
二木的邻居周小伟正在院子里遛狗。那只狗在汽车轱辘上不停地尿。
“你昨天夜里踅哪了,你家门也快给破坏了。”周小伟对二木说。
“来了几个人?”二木的心乱跳起来。
“两个。”周小伟说。
“是不是还拉了个人?”二木说。
“好像是拉了一车书。”周小伟说。
二木舒一口气,知道是谁了,肯定是电影公司的秦建设。
二木就是在那一刹那打定了主意,他要把他娘送他姐姐那里去。
二木和老王回家看了看,然后又去了前院,老王看二木这边没什么事,就又转
早市去了。二木让自己女人到早市去割点儿肉,“今天中午咱们吃顿饺子吧。”二
木对自己女人说,“吃完饭我就把娘送到我姐家里去。”
过年以来,这还是二木家第一次吃饺子。
这天下午,老王背着二木去了交警队,老王去找交警队的领导反映问题,想不
到交警队领导说,“证据呢?那三个人是谁?叫啥?也不能你们说啥我们就听啥?
那三个人叫啥?你一个一个把名字叫上来,叫不上来吧?这说明你也是道听途说,
这种事现在太多了。”
老王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交警队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口贴着红红的标语。有不少人来认领丢失
的汽车,老王在院子里站了站,纳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丢了汽车?怎么丢失的汽车
又都停在这里?电视台也来了人,扛着机子拍那些汽车和失主。
老王在人群中看见了李家了。
“嘿,嘿,嘿,小李,李家了。”老王喊李家了。
李家了过来,说他的一个朋友想在这里买一辆夏利跑出租。
“老王你是不是也想来一辆?”李家了笑着问老王干啥来了。
老王便把二木的事对李家了讲了讲。
“把他娘都送走了,两口子吓得连家都不敢回,睡在我的办公室里,你看看现
在都成了啥了。”老王感叹地说。
李家了问老工交警队这边怎么说。
“老百姓就别活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了。”老王便又气起来。
“小事,有啥了不起。”李家了却说。
“这可是疮儿没长到你头上。”老王马上就不高兴了。
“我保险给你一句话就了了,你信不信?”李家了说。
“你找谁?”老王看着李家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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