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给他查两遍了。”彭丽云小声说,“我们只告诉他家属,他家属马上就
要他住院,就闹开了。”
刘媛出来,老书记正在讲王品成的事。大家都知道王品成快不行了,却不知道
病是假的。有人不相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我前天到川阳县去,听医院
院长说的。王品成偷偷去那里查了。你们不信,问刘媛。”他对刘媛说:“你说给
大家听听。”老书记的家属从彭丽云那里得到确诊,拖着他去老干部病房。大家问
刘媛,刘媛的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了,勉强笑着说:“这事我不清楚。”黄榴雨走过
来对刘媛说:“刘院长,你不要往心里去。”
下班之前,刘媛打通了王品成的手机。她觉得王品成必须立即说明真相。她不
说,可以推说服从王品成和夏惠铭的安排,夏惠铭也有托词,王品成却没有任何理
由还瞒着组织。
王品成在葛塘乡,他嫌“桑塔纳2000”慢,向乡党委茅书记借了“奥迪”。他
一路上给林化文打电话和手机,总是忙音。他能想象得到所有的线路都在向林化文
汇报他的事情。他的手机找到在省城的周少鹏,碍于茅书记的司机,他说得断断续
续。后来他让司机停车,他到路边详细说。周少鹏听林化文说过这件事,他当时的
意见和林化文一致,觉得应该等一段时间再说。他在那头很冷静地说:“具体情况
我不清楚,我晚上赶回去。”王品成上车,再试着拨周少鹏,周少鹏那里是忙音,
他知道周少鹏正在和林化文联系。车在蒙着薄冰的道路上飞驰,司机快速而紧张地
转动方向盘。王品成真希望自己还是活不了几天的病人,他会饱含泪水、拍着凳子
吼道:“查吧!你们查吧!”
车进城,林化文那边通了。
“我马上有要事,晚上我到你家找你。”林化文要等周少鹏回来进一步商量,
“准备酒,我带老鳖来。”
“刚才你那里忙音,我先对周书记说了……”王品成说。
林化文说:“这没什么。你注意,你不能再和任何人联系!这算一条纪律!”
晚上10:30,林化文和周少鹏到王品成家。卢清华请小区前“大富豪酒家”的
师傅烧了几个菜,布置得像一个家宴。大家坐下,边吃边听王品成介绍、分析,卢
清华不停地给林化文和周少鹏夹菜。林化文吃得不多,周少鹏有些狼吞虎咽,他没
吃晚饭,省委党校的伙食也不好。林化文又打电话让刘媛过来。
“你说有人捣蛋,那是谁呢?”林化文问。
卢清华想插话,她觉得王品成有一肚子的冤屈。想想吧,哪家能被死来考验?
但她又被面前的气氛吓住,她从来没有看见谁能轻松地吃饭沉重地议论问题。刘媛
的目光停在面前的菜上,她清楚自己在这种场合的分量,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听。
王品成迟疑地说:“也许……郭……”
“不可能。”林化文打断王品成的话,“共产党讲事实,不能也许。再说,他
怎么做手脚?除非他有人在医院里,仅仅在医院里还不行,要在X光室。X光室里谁
是他的人?他的情况我知道,他是准备赞助你的。赞助你,他是要受处分的。他后
来不赞助,是我制止的。”
“如果排除你做手脚,也要排除他。排除你的主要原因是,你不是演员,排除
他的主要原因也是这个。”周少鹏严肃地说。
林化文用筷子点着王品成说:“谅解你,不是要追究他,而且我们也没有理由
怀疑他。我早就说过,我们的干部经不起任何折腾。”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周少鹏问。
王品成说:“我,刘媛,夏惠铭,夏惠铭的侄子,清华,还有就是你们。”
“这事就到这里结束,就说是误诊。事实上也只能说是误诊。”林化文说。
周少鹏点点头说:“林书记的意思,你们要清楚。这种事传出去就是丑闻。幸
亏发现得早,否则宣传起来就是天大的笑话。”他看着王品成说,“你一定要吸取
教训,从这件事上看出你在政治上还不成熟。常委是你考虑的?”
现任县委书记和未来的县委书记都在这里,王品成肯定自己暂时渡过了危机。
虽然林化文和周少鹏的处理多少有些站不住脚的地方,但无可非议这是最好的处理
办法。他们考虑的不是一人一事,而是站在全局的高度。知道自己没病和没危机,
不肯居郭茂助下风的念头又强壮起来。他端起酒杯站起来,感激地说:“今夜,我
永记不忘。”
半夜,林化文他们告别,王品成和卢清华送他们下楼。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地
上有了一层白。两道雪亮的车灯光直射过来,朱达南和郭茂助下车。
“我和老郭才听说你是误诊,来祝贺你啊。”朱达南握着王品成的手说。
郭茂助笑着对王品成和卢清华说:“我们本来住在长芦乡的,朱县长听说了,
无论如何要赶回来堵你们的被窝。”
王品成只好放开声音笑。他忽然觉得,在铺了一层白的地上,大家都是一枚枚
棋子,既各自为战,又互相牵制,还遥相呼应。但他没敢再想,他必须跟着面前的
话题往前跑。
“我们也是刚听说。”林化文说。他对朱达南说:“周书记回来了,明天我们
开个常委会。年终了,一些事要讨论一下。”
“又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周少鹏望着夜空,像地头上的农民那样喜悦。
他的神态感染了大家,都仰头向上看。雪花降低了天空的高度,仿佛是从楼顶优雅
地飘下来的。每一片雪花都给大家带来一点清冷,清冷向心底沁去,让人忽地就感
觉到了雪花之上的高远或幽深。
[作者简介]祁智,男,1963年出生于江苏靖江。1983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曾从事过教学、科研、机关、新闻等工作,现在江苏少儿出版社工作。至
今已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并有小说集《反面角色》、长篇童话《迈克行动》、长篇
小说《呼吸》等。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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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小鸡
张执浩
姓尹的小学教员有一个姓赵的小学同学。那天放学以后,姓尹的坐在自家院内一棵低矮
的花椒树旁打盹。夏日午后的阳光仿佛一堆燃烧过的明晃晃的柴火,你以为它就要熄灭了,
马上就会熄灭呢,但它始终冒着腾腾热气,漫长而持久。尹老师就坐在花椒树投下的那片短
暂而有限的阴影里,迷迷糊糊地瞌睡。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讨到媳妇,生活如同这
一刻的时光,了无生趣,却又无可奈何。他的梦中尽是一些纷乱的碎片在碰撞与闪烁。姓赵
的一步跨进尹老师的院子,带来了些微的风风火火。姓尹的还以为空中吹过来一缕热风呢,
所以他连眼皮都没挣扎一下。
尹老师,尹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姓尹的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叫唤着。谁在叫我呢?
他极不情愿地勉强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片白花花的太阳,以及几粒被阳光烤出了
香味的花椒,一粒、两粒、三粒……像红灯笼似地悬在眼前。他禁不住歙了歙了鼻孔,打了
一个响亮的喷嚏。
尹老师,是我。姓赵的站在花椒树的另一边,一张黝黑的脸显现在树丛中,像一块被人
随手晾晒在枝桠间的破布片。是我呀,老同学。他说。
这会儿,尹老师才慢慢从刚才那个微不足道的梦中醒转过来。是你呀,他随口说道,并
站起身往里屋走。事实上,他并没有认出把他喊醒的来人是谁,他眼睛不怎么好使,尤其是
在这种光线过于充足的庭院里,他基本上看不清楚对方的那张黝黑的脸。进屋坐吧,姓尹的
将来人带进卧室兼客厅的房间内,准备给客人倒白开水喝。现在,他依然没有认出来人是
谁,他的脑子还徘徊在刚才的那个似是而非的梦中。
姓赵的接过杯子,并不马上坐下,而是将刚才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尹老师,是我
呀,你的老同学。姓尹的心不在焉地“喔”了一声,接着问道,有事吗?意思是,如果有事
的话,就快点说,我刚才的那个梦还没做完呢。
但姓赵的却不再说话,他估摸着姓尹的根本就没有认出自己来。他们虽然同在一个村
里,但彼此之间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讲过一句话了,有几次姓赵的隔着几条田埂看见姓尹的找
魂一般在学校的操场上打转,也仅仅是模模糊糊地看上几眼,然后继续忙自己的活路。十多
年前,他们同在这所小学读书,如今那间教室已经不见踪影,他们之间的同学关系仅存留在
了淡漠的记忆深处。姓赵的小学一毕业,就回家务农,一直在田地里忙到今天,生活毫无起
色。而姓尹的读完了小学,又上中学,听说后来又去县城念了高中,先后三次报考大学,结
果都以一年比一年更大的分数差而名落孙山,这才心灰意冷地回到乡下,在母校里当上了一
名民办教员。
姓赵的不说话,姓尹的就端详起面前的这个男人来。好眼熟,他想,我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个人呢。起初他以为又是哪一位学生家长来找他叫苦呢,这年头农村学生的经济负担的确
是太重了,家长们叫苦不迭,但有些钱不收,学校又办不下去,真是没办法。姓尹的望着来
人,脑海里快速地翻阅着记忆的账簿。是他,还是他?他拿不定主意。
尹老师真是贵人健忘啊,我姓赵,怎么想不起来了?姓赵的说。
哦,是你呀,老同学,还真是老同学呢!姓尹的笑了起来。
姓尹的问:有事吗?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姓赵的说: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我想你是能够办到的。
说吧。
哎。
姓赵的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金灿灿的小鸡在一条碧波荡漾的河岸边戏嬉、觅
食,发出轻脆的鸣叫声,河岸边是一片低矮却很茂盛的竹林,小鸡们蹿入林子里后,身体碰
撞在竹竿上,如同珍珠圆润地滴落在银盆里,叮叮咚咚的,十分悦耳,它们所过之处竹叶纷
纷披落,但始终盖住那一道金光,后来,小鸡们便消逝在一座巨大的坟茔后面,好像是从一
个石砌的洞口进入到了坟茔里……
事实上,一段时间以来,这个金光闪闪的梦已经多次光临姓赵的梦乡了,只是他一直未
把它放在心上而已,而且先前的那些梦并不像昨晚梦见的那么清晰。作为一个没有且不需要
什么梦想的农村青年,姓赵的不怎么习惯于把梦中的事情移植到现实生活中来。在现实生活
里,几年前姓赵的父母双双病故,他们留给他的唯一财产只有这三间风雨飘摇、破烂不堪的
瓦房,和屋后的一亩旱地、屋前的两亩水田。这年头这一带没有几个人靠种地发财的,勤劳
一点的人家每年下来除了日常生活开销之外,略有节余,又要为孩子支付数额不菲的学费;
而那些不愿种地的人干脆听任良田荒芜,跑到外地打工谋生去了,要么进山挖煤挣一点血汗
钱。好在姓赵的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别的生活负担,“一个吃饱了全家不饿”,指的就是姓
赵的这类人。他谈不上特别懒惰,也称不上比较勤劳。总之,他对生活既不抱怨,也不感
激。姓赵的很少去思想。这或许是他能吃能睡、心安理得的根本原因。
村里也有人给姓赵的提亲。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是该讨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呢。别人这样
劝他。姓赵的便憨憨地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推却。时间一久,提亲的人便淡忘了他们曾经
对姓赵的许下的诺言。是啊,这年头,谁愿意把自家的黄花闺女送给一位家徒四壁,而且缺
乏生活热情的男人呢?成天像一头猪似的,只知道睡!走过姓赵的家门前的人听见大白天里
屋内传出的快乐而响亮的鼾声,不禁皱眉厌恶地嘀咕道。
奇怪的是,充足的睡眠并没有让姓赵的精神振作起来,相反他更加萎靡。起床以后在田
头转转,或者蹲在水沟边看看蝌蚪、水蛇之类;春天播种,秋天收割。姓赵的就这样浑浑噩
噩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昨天晚上,他做了那个十分清晰的梦……
一大早他就破例地醒来了。若是在平时,他只要侧转一下身子就会重新睡了过去,今天
醒来以后却横竖睡不着。睁着眼睛在床上回忆了一遍昨夜的梦境,一切都历历在目,甚至那
群黄金小鸡的鸣叫声还在他的耳朵里清晰可闻。梦中的那条河岸、那片竹林、那座坟茔,我
似乎在哪儿见过呢。姓赵的想,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中,
姓赵的开始将梦境与现实挂上钩来。他终于想到了梦中所见的那个地方正是距离他家不远处
的一条河边,几乎是一模一样:河岸、竹林和坟地,只是梦中的坟茔要显得稍微低矮一些,
而现实中的那座被人们称为“皇陵岗子”的坟墓简直像一座山包。去实地察看一下就会明白
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迅速地起了床,草草地洗了一把脸,就朝梦中所指示的河岸
边走去。
姓赵的在走向河边的路上,心情有些恍惚,他感到自己依然行走在昨夜的梦中。那群黄
金小鸡的叫声还没有从他的耳边散尽,他的耳朵里也因此显得嘈杂。要是果真有那么一群金
鸡等候在那里,我可要发财了呢!这么一想,他的心跳也渐渐加快了。而越是接近河岸边,
他的脚步越是沉重,步伐明显地放慢了许多。姓赵的这会儿既想马上看见那样的小金鸡,又
担心梦幻被现实戳穿。有一刻,他甚至准备转身回家。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就让它们始终停
留在梦中,也许是更加明智的选择。他想。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黄陵岗子上。从山包上往
下看,正是一条与梦境十分相近的河流,清晨的雾气在河面上飘荡着,太阳还没有光临到这
里,使岸边的一切事物都显得扑朔迷离、神妙莫测。一些小鱼在凉爽的水面上跳跃,发出稀
哩哗啦的扑楞声……姓赵的揉着眼睛,试图更清楚地看清河岸边的一草一木。竹林里的鸟开
始叫嚷起来,声音传到姓赵的耳朵中,酷似金鸡在婉转啼鸣。他飞快地跑下山包,晃身进了
竹林。然而,他在林子里面转悠了半天,却一无所获。难道是我把它们吓跑了不成?姓赵的
打着寒噤,犹疑地四处瞅着,他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地耷拉在脸上,
一脸霉相。后来,他决定去找一找梦中所见到的那个石洞,结果又找了半天,毫无所获。
在回家的途中,姓赵的感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被一个“莫须有”的梦愚弄了,真是不
划算。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不如继续睡觉呢。但转念又想,如果这个梦一点价值也没有,为
什么我会做了一遍又一遍呢?也许它真的暗示了某种可能性呢。再说,发财是一件容易的事
么,不吃苦怎么行?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我要把这群金鸡子挖出来,它们
一定就藏在那座皇陵岗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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