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很烦他。这个人开会时总是同殷主任过不去,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他总是在沙
发上一坐,双手横着搭在沙发架上,翘着二郎腿。有时候他伸出手去不远处的烟灰
盒弹烟灰,往往还没抽完他就把烟蒂揪灭。那烟蒂昂然立着,让老李看了十分气愤。
老李看到那烟蒂就会想起老汪胯中那物儿,一股子无名火会即刻上涌。
自从老李看了《金瓶梅》后,他对男女之事更加敏感了。老李开始把注意力放
到老汪身上。老李的嗅觉也真是敏锐,我们怀疑老李的嗅觉是在阶级斗争中锤炼出
来的,总之我们单位的桃色事件就是老李给揭发出来的。
我已经说过了,老汪决定打持久战后同胡沛搞得很热。你如果来我们单位找老
汪,你只要去胡沛的办公室准能找到。我们不知道老汪和胡沛在说些什么,我们只
看到他们整天说个没完。这我们并不奇怪,因为老汪本来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
你知道,我们对老汪写匿名信一事很有意见。我想胡沛也知道大家对老汪的看
法。所以我们对胡沛说,老汪可是个大染缸,你这么纯洁的人当心被他同化。不料
胡沛说,其实你们有点误解老汪,老汪其实是个挺善良的人,他还是蛮有正义感的。
我们听了都嘎嘎地笑出声来,笑得意味深长。胡沛见我们笑个不停,脸突然红了,
她骂道,你们笑什么啊,神经病。
我们或许有点神经过敏,但我们也就是这么开开玩笑,当然我们中的一部分还
是愿意单位来点事,好给日益无聊的日子注点儿活力,但我敢打赌,除了老李我们
中没有一个人愿意鲁莽地撞入胡沛他们真实的生活。但老李不这么想,老李猜想,
单位人去楼空的时候,老汪一定在醉生梦死。老李觉得他有义务让他们遵守必要的
道德,让他们以后吸取深刻的教训。
我们的老李为了教育他们真是挖空心思。怎样才能知道他们那个了呢?这是首
先要解决的问题。这难不到老李。老李和老汪办公的电话是正副机,老李想,如果
把电话搁起,老汪那边的声音能不能传过来呢?李老就这样试了,但他很失望,他
听到的只是长音,根本无法传导。但这也难不倒老李。老李想,他们没干那事他是
杀头也不相信,他决定冒一次有把握的险。
那是周末,老李下班时见到老汪与胡沛没走,就知道他们准有好事。老李就在
楼下耐心等待。其时虽是暮春,天气尚寒冷,老李衣衫单薄,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内心深处燃烧的熊熊的正义之火使他并没感到寒冷。他把那破旧的老式公文包挂
在臂弯处,手插在中山装袖子里,来回踱步,那样子像个随时上战场的斗士。过了
四十分钟老李琢磨他们已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就摸上楼去。他出奇不意地推开老汪
的办公室,脸上挂着我们熟悉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其时,老汪正捧着胡沛的大奶子
不亦乐乎。老汪被老李的突然袭击搞得有点措手不及,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胡沛
满脸通红整着衣衫。老李见状,内心复杂,但表面上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老李说,
老汪,我打个电话。
星期一我们都知道老汪捧胡沛奶子的事了。
老汪星期一到单位有点晚。在爬楼前,老汪照例用手梳了梳油光可鉴的头发,
又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哼着曲子上楼,发现我们的眼光有点躲躲闪闪
并且显得意味深长,角角落落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他知道老李把事情宣扬出去了。
老汪年纪虽大,血气却很旺,他奔到老李的办公室,抓住老李的衣襟就往外拖。拖
到走道上,老汪就把老李的头夹在胯间,老汪恶狠狠地说,看你再下流,看你再下
流。
大家都围了过去。我说过大家对老李和老汪都没什么好感,因此也没人去劝。
闹了很久才有人把老汪拉开。我们发现老李从老汪的胯间出来时,眼中有泪光闪烁。
我们一般说来都有幸灾乐祸的毛病,老汪和老李闹过后我们知道他俩也就那样
了翻不出什么花样了,于是我们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胡沛。我们都站的远远的,看
她会有什么表现,我们期望看到更精彩的全情演出。但胡沛的表演很让我们失望。
开始我们怀疑胡沛也许是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们那档子事,总之在我们眼里胡沛
同以往没有不同。我说过胡沛是很活跃的,一点老姑娘的脾气也没有,这很难得。
更难得的是胡沛在出事后的态度,可以用处惊不变来形容。
我们都以为胡沛说她要结婚是同我们开玩笑。事实上我们都错了,胡沛真的结
婚去了。那是在半个月之后,我们每个人收到了胡沛的结婚请帖。她在每个请帐中
都写上了适合我们每个人的热情洋溢的文字,她邀请我们务必出席她的婚礼。我们
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婚礼感到不能适应,因为我们一直没有想过胡沛也会结婚,我们
一时不能接受她变成一个新娘这样一个事实。当然,我们最终还是去参加了她的婚
礼。你也知道新郎当然不可能是老汪(老汪还没来得及同他太太离婚),新郎是个
十分英俊的小伙子。现实总比我们的想象更生动,胡沛找到这么漂亮的男人谁能想
得到呢。我们开始起哄。有人说,胡沛,老实交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胡沛说,
你们问他吧。于是我们问小伙子,小伙子很害羞,只是笑,就是不回答我们。我们
的心都很痒,但别人不肯说也是没办法。顺便说一句,胡沛的婚礼有两个人没来,
你猜对了,他们就是老汪和老李。
桃色事件到此结束。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胡沛结了婚,这是好事;老李和老汪
的结怨更深了,这就不怎么好了。
天然气停工的那段无聊的日子,还有一些事也是值得一说的,那些事同我还有
点瓜葛。
你知道我喜欢那个叫陈琪的女子。但让我伤心的是陈琪看来已经是名花有生了。
至少小王这么说,小王在我们中间是在暗示:他已经把陈琪给搞到手了。因此,我
们单位的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了。
比如有一次,单位搞舞会,我们年轻人就聚在一块。小王俨然以陈琪的男友自
居。每当舞曲响起,小王就请陈琪跳,其他人就插不进手,当然也不好意思插手。
我坐在一旁抽烟,心里发酸也是难免。但我没想到的是陈琪和小王跳了几曲后,陈
琪来到我前面,对我说你怎么不请我跳,难道要我请你,我请你的话你可不要给我
吃红灯啊。我说,我哪好意思把你们分开,你们是那么那个。陈琪听了显然很高兴,
她说,你吃醋啊。我觉得这句话大有深意,听了不由得感动起来。你知道,我这个
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往往还没有把女孩追到就爱得死去活来啦,就在心里一遍一
遍对她倾诉啦,自己爱得温柔可别人蒙在鼓里呢。我在追女孩子方面很放不开,有
点傻冒。我因为感动,心态就很不正常,就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强项,于是就站起来,
说,请你跳舞吧。我知道,陈琪跳得不赖,什么国标的士高都会一点。陈琪就不只
一次对我说过,同我跳舞是一种享受。好吧,就让她享受享受吧。但你知道,我这
个人有时候还假模假样,虽然我心里很想把陈琪搂得紧紧的,但自从小王宣布陈琪
是他的以后,我就有了心理障碍,我不敢把陈琪搂得过分紧了。我不敢用力,双手
颤抖,满手是汗。因此这一次跳舞陈琪基本上是游离于我。有几次在旋转时,陈琪
因为无法支撑,差点摔倒。陈琪不解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跳得这么差,手心还
流汗,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吗?陈琪这么说我更加紧张了,正当尴尬地向陈琪傻
笑时,另一对舞者撞到了我的身上,我于是失去了平衡,在地上一滑就摔倒在地,
紧接着陈琪也摔倒在我的身上。我对自己的失态非常恼恨,忙不迭地对着压在我身
上的陈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见到陈琪的脸上露出她特有的倦怠,她若无其事
地爬起来,就往场边走,但她的裙沿却系绊在我的鞋上,差点又一次摔倒。她只得
再一次转过来,用手提一下她的裙子。我看到她美腿在裙子里闪一下。这次陈琪没
马上走开,而是伸出手来拉我。她冷漠地说,你没事吧。我顺势爬了起来。这时,
小王冲了过来,他推了我一下,骂道,你他妈的倒很会占便宜。说完他放肆地笑了
起来。我知道,小王是吃醋了。谁知小王的玩笑把陈琪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她突
然尖声笑道,小王你无聊啦。接着就用她的小拳去打小王,小王也不避,嬉笑着任
陈琪打。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老实说,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子,因为她总是突
然兴奋起来,突然变得十分豪放,这之间用不着什么铺垫。我不知道这是因为爱情
还是想掩饰刚才的窘态。我们又回到场边,小王和陈琪坐了下来。这时殷主任走了
过来,小王赶紧让座。殷主任说,你们坐,你们坐。但小王还是执意让殷主任坐。
殷主任说,小王,陈琪啊,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小王说,殷主任啊,吃喜糖
是不会忘记你的啦(瞧,人家都在谈婚论嫁了,我却还在自作多情)。小王知道殷
主任喜欢跳舞,于是就对陈琪说,陈琪,领导坐旁边,你应该主动请领导跳个舞。
于是陈琪就站起来,对殷主任说,殷主任,小王这个人太讨厌,专门发号施令。殷
主任说,男人都是这样的。接着他们就下了舞池。我看到殷主任的大肚子抵着陈琪
的肚子,他在不停地摇啊摇,样子很沉醉。
我这个人不但要冒点傻气,有时候还会冒点酸气。小王和陈琪好,我的心理就
有点不平衡,对小王的看法就有些偏颇。我很清楚我们单位年长一些的人对小王评
价不低。他们认为小王比较有出息,人勤快,更重要的是尊敬师长。比如老李教育
我时,老是以小王为范例。老李说,小艾,你看看人家小王,头脑多活络,开会的
时候,你看他也不闲着,为领导为大家倒倒茶,布置布置会场,很好嘛。不像你,
成天游手好闲,给群众的印象相对差些。小艾,你们进单位,就像学徒拜了师傅,
干些杂事那是应该的,这样你就太行了,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时什么苦都
吃过老了才有这点地位。小艾啊,这是规矩(我对这种说法开始不以为然,后来也
有点信了)。但我有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是小王不勤快,可以说懒惰成性,不信你
去他的寝室看看,脏得不堪入目,换下的衣服泡在盆子里可能已有半个月没洗了,
正在发臭。我和另一个人看法是小王的城府还挺深。小王总是去殷主任的办公室,
关于殷主任的事小王老是提起——当然提起来总是充满尊敬与赞叹。小王说,殷主
任的威势够足。每次小王去殷主任的办公室,如果办公室没其他人,那殷主任就比
较好说话,会马上叫小王坐,并且会主动发烟给小王;但如果办公室里有其他人,
那殷主任就很会摆架子,他连看也不看小王一眼,让小王干站着。从而给客人威慑
力。小王说,殷主任深谙为官之道。我们以为小王真的很崇拜殷主任,但有一次,
我和小王喝酒,小王多喝了几口醉了。我做梦也没想到小王一醉就写起了殷主任,
骂的还很难听。小王说,姓殷的娘的是婊子养的,他娘的不懂得尊重人,他老是在
客人面前出我的洋相。小王说得眼泪鼻涕横流惨不忍睹。我的第三个看法是小王这
人还刚愎自用。你知道我们一伙人总是在一起玩,但是去什么地方意见就比较杂,
是去卡拉OK呢?还是去看电影?我们大多数人往往是随大流,但小王的意志就比较
强。他喜欢做主,他不征求我们的意见就作决定。有时候,我们也烦他这样子,我
们偏不同意他的决定。这时他就说,你们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你知道大家出来
玩,弄得不开心就有点得不偿失,于是我们也就遵从小王的意见。
我这么说人家小王的缺点当然很无聊。谁叫我们不幸成了情敌呢?
因为我对小王的这些看法,因此我认为陈琪如果和小王谈恋爱就有点不值。当
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值不值得只有当事人知道。
你知道,陈琪的气质有点前卫,一般来说,你如果太前卫,在单位里就有点孤
立,群众对她的话也不会好听。我就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说陈琪
的坏话,说陈琪很“开放”。我们这里对女孩最坏的评价是“开放”。当然我听了
很气愤。这是正常的,因为我正爱着陈琪,陈琪在我的心中就比较神圣。可别人不
这么想。他们认为像陈琪这样的女子如果哪个男人娶了她就倒霉了,谁也守不住她
的,她只会满世界撒野。他们这样说也有道理,他们说,你们瞧,这个女的整天和
男孩子轧在一起,还看什么《金瓶梅》(确实有一段日子我看到陈琪也在看《金瓶
梅》,问哪里弄来的?她说是殷主任借她看的。陈琪就是这点不好,这种书当然人
人喜欢看,但女孩子应该偷偷地去看的。陈琪这个人就是不懂得遮掩)。更严重的
是他们还议论陈琪晚上睡在小王的寝室里。他们说,她为什么这几天上班特别早吗?
她压根儿没回家,她每天睡在小王那儿。你知道我听到这些话比任何人都难过。我
只好对自己说,算了吧,你动什么感情,你又不是情圣。
也就是说,我对陈琪是不抱希望了,绝望了。于是我从温柔的一面走到冷酷的
一面。我对陈琪说话时开始带刺了。事情大致是这样的,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爱与恨不可分。我这个单恋者也开始恨啦。
比如陈琪有时候找我打乒乓球,我就会面含讥讽,说,你不累吗,你还有劲打
乒乓吗?你得留点体力给晚上啊。但陈琪并不恼,还用手来拉我的衣服,一定要我
去。我说,你不要拉拉扯扯,影响不好,再说人家吃起醋来我可受不了。这时陈琪
开始有点反应了。她把脸沉了下来,说,你在说什么呀,你有病啊,谁吃醋啊。我
说,你算了吧,装得特纯洁的样子,谁不知道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陈琪一笑,说,
难道我爱上你了?我说,我可不敢消受。陈琪说,你死样怪气的样子,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以为自己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单位的人谁不知道你们的事啊。陈琪说,
我们?我们是谁啊?我说,你这人没劲,搞得神秘兮兮的,我替你说出来算了,你
们指的是你和小王。陈琪突然笑出声来,说,你说什么呀,没有的事。我说,你还
不承认,你们的事早已传得神乎其神了,小王自己也这么说你还赖什么。这时陈琪
真的神色大变,她说,小王说我和他在谈恋爱?我说,他还说你晚上在他那里呢。
陈琪说,无聊,无聊。说完她再没心思打乒乓啦。我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怒气冲冲。
我开始明白这里面的问题了。我想我做了件蠢事,看来我可能挑起一场纠纷。
当天晚上,陈琪打电话给我,说要同我谈谈。她在电话中怒气还没消。我当然
愿意同她谈谈,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陈琪说,她晚上在梦娇咖啡屋等我。老实说我
不习惯去这种比较暧昧的地方,但像陈琪这样的女孩子天生就有点咖啡馆情结,即
使谈没有诗意的事情也想到要去那种地方,当然,像陈琪这样的女子还有一种本事
就是能把很没诗意的事情谈出诗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