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惊为天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澜被他的痴呆模样吓得逃走了。陈定外对章导表
白自己的决心说:“此生非望澜不娶!”过不了多久,四姐便被他的热情溶化,投入他
的双臂。
几个姐妹中,以四姐的婚姻最美满,陈定外对四姐的爱可说是经典的爱,两人白首
偕老,两个到了耄耋之年,陈定外对四姐的爱始终不渝。
从稍稍懂事开始,吉官便一直希望自己的家和五姐妹困在一起的快乐生活永存不变,
哪里知道,月亮逐渐由盈变亏,无可奈何花落去,灿烂的画面慢慢黯淡,渐渐失去它昔
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片灰白。吉官心中的美梦终于碎为破镜。
这真是:人醒梦已残,老去不可返。
吉官14岁那年,日寇侵华,家人星散,宁静和谐的生活也一去不返,老宅基里只剩
得两个姐妹陪伴着年迈的祖母。
安官已是二八佳人,两姐妹都在振华女中就读,大家都上升一位,三姐代替了大姐
的位置,四姐扮演了二姐的角色。其时不断传来上海日寇挑衅战事一触即发的消息,社
会上动荡不安,三姐妹偶尔到观前理发店钳烫头发,放学后有时也到南园草地上散散心,
到转桥头买些吃食,但昔日无忧无虑的心情已经消失,在后花园唱的歌,也已经不再是
《我的家庭真可爱》之类,而是常常唱《梅娘曲》、《义勇军进行曲》,还有悲壮的
《松花江衅》和慷慨激昂的《热血歌》。
一天,传闻日本人打来了,顿时城里大乱,人们携老将雏纷纷向四乡逃难。老祖母
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找来二姐商量,二姐说传闻战事已推向昆山,运兵的火车不停向东
驶去。高级将领云集昆山,日寇虽尚未越过昆山,看来还是避避的好。祖母不大愿意离
开老宅基,二姐劝说避两天没有事可以再返回的,祖母看着身边的吉官安官,也就点头
同意了。
20、领着她们参观村舍
李家在1936年买了辆福特轿车,李印老派轿车把一老两小接到小王山“阙茔村舍”
去,过了几天,常熟的大姑母带着两个表兄乘木船经灵岩山南麓,抵善人桥折向南行与
彭家会合。
李母阙太夫人之墓,在穹窿山东麓下,墓右有石筑碑亭一座,亭右百步为“阙茔村
舍”,昔日营葬时,有黎元洪赠植松树万株,墓右上方之松林中,有青褐色石坡,上镌
章太炎书《孝经》一章,大字经尺。全山各处崖石,刻着众多当代名人题字。
当时吉官已是初中生,自祖母以下诸亲友,已改口称“五妹”,表兄李乃成比两姐
妹年稍长,领着她们参观村舍,三人家学熏陶,俱已粗通文墨,对村舍中布置的书画联
对,都很有兴趣。
“阙茔村舍”横列两进,第二进居右,为内堂,中坐南三间梁悬“阙茔村舍”匾额,
设阙太夫人立像,左右暗间及侧厢,为卧室和客房。
内堂左右房中,陈设着书架,有当时难得一见的《拿破仑传》、《俾士麦传》等,
三个中学生常来此捧读,增进了不少知识。四壁还挂着李根源故旧张耀曾、靳云鹏、僧
圆瑛等之照片。还有赵藩以及孙光庭、陈衍等字轴和郑伟业的对联等,书法精绝。
五妹问表兄道:“你知道这是些什么人吗?”乃成表兄说:“前面照片上的几位,
都是在中国政坛上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后面写字的几位么,有些人我不晓得,有些人
稍微了解一二,比如陈衍,很有文才,袁世凯封过他什么侯的。又如赵藩,是云南大理
人,白族的唯一的一个探花,名诗人,书法家。昆明一带的招牌,都是赵藩写的。”
村舍之左,有李根源兴办之村民小学一所,再左有面向村舍之厅屋三楹,名“凤木
屋”,悬李印老自书刻木对联一副,曰:“空望白云依子舍,种将红树点秋山”。
沿“凤木屋”登山,可观李根源经营之十景,至山巅,前有“湖山堂”,后有“小
隆中”,后者有平屋三楹,上悬吴县赵廷玉撰书“岩壑具经纶,谢安江左功名远;松风
洒襟袍,宏景山中日月长”之对联,表兄指着对联说:“这是称颂位居相位之李亲伯退
隐林下,以山水自娱远离政治的。”
沿山路东下,山脊有顶部满布绿苔之巨石,用“松风吹绿”句取名“吹绿峰”,峰
南紫褐色石壁如卧狮,取名“卧狮窝”。
21、这样的山居生活过了个把月
十景首推“松海”,黎赠松已然成林,郁郁苍苍,风过处,起伏若波,声鸣如涛,
有一石亭李烈钧题名“射虎”,后经陈衍改为“听松”。
来小王山松海畅游后题诗的有不少名人,1936年夏,李印老辑印《松海》一卷,三
小于书架上觅得,表兄掏出本子抄录,四妹五妹也学样录了几首喜爱的诗作。张一
《题松海》:风尘氵项洞人间世,为听龙吟植万松。添得我吴新掌故,小王山顶小隆中。
徐诗云:穹窿三叠翠浮天,我欲移家作散仙。更爱隆中幽绝处,松风吹绿一溪烟。
易家铖诗云:小王山近善人桥,相国高门借一宵。辟地开天原小事,乾坤大事听松
涛。
汤国梨诗云:览胜不辞远,栖山莫怨深。苍茫松海里,应有蛰龙吟。
李亲伯兴来,“用嫂氏汤夫人韵”作诗云:苟全于乱世,不觉入山深。高卧小隆中,
聊为梁父吟。
这样的山居生活过了个把月,老祖母忧心忡忡,几个少年则已浑然忘却进山之因,
成日价看看书游游山。
1937年11月15日晚,忽闻门口有汽车喇叭声,表兄奔出探视,奔回叫唤道:“李亲
伯来了!”
原来,彭家来小王山后,李氏家人也陆续向后方迁离,暂居南昌,后去昆明。苏城
宅邸,仅李根源一人和随从居住,到深秋十一月,日寇于金山卫登陆后,向西直扑,日
机开始向苏城轰炸。一日振华女中被炸,李印老知己坚主抗战,为日特所忌,振华之弹,
目标实为在李,李遂有去意,行前特来小王山叩辞母墓。彭家来小王山时,有一段路还
乘过竹轿,这时已通了简易公路,故李根源小车可以直达。
当晚,李亲伯和彭李两家家人叙话家常,把四妹五妹揽于膝前,和蔼可亲。
翌日,李亲伯带了几个随从到山里转,乃成表兄带了两姐妹尾随着。所到之处,山
间的村妪野老都呼李亲伯为“总长”,李亲伯也谦和地应答着,后来到了“听松亭”,
大家坐在石栏上憩息,李亲伯手摇一株高高的孤松,对表兄季耕说:“我爱此松之直,
特地买来种植在这里,如今长高不少了。”
几天后,是李母的忌辰,这几天亲朋陆续来山的有几十人,忌辰清早,一起肃立于
阙太夫人墓前,行三鞠躬礼。
又过了几天,在苏州沦陷前夕,李根源部属马崇六驾车来山,请李印老登程,李最
后一次环视了阙氏村舍,怅然而去。经善人桥,往无锡到南京,转登江轮西行。
22、避匿于穹窿山“茅篷”
彭、李两家本拟迁往安庆的,但老祖母年事已高,不宜长途跋涉,经上山之苏州人
惠心可力劝,决定避匿于穹窿山“茅篷”,该地十分隐蔽,可避日寇之锋。
穹窿“茅篷”是一座僧寺,昔名“显忠寺”、“穹窿寺”,寺门砖额上刻有“福臻
禅寺”,该寺屡建屡毁,一段时间只剩了几间茅棚,当时人称为“茅篷”,四山环抱,
背倚大茅峰,人迹罕至。
李根源亲撰《募修穹窿寺启》中形容穹窿说“……发自天目……起缥缈,过洞庭,……
葱郁磅礴,遂孕灵奇,玉遮阳山居其左,……尧峰、七子拱其间,具区诸峰环其后,实
为吴郡之主山。”
彭、李两家逃难上山,除祖母坐了顶竹轿外,其他人等都负物步行。四妹五妹蹦蹦
跳跳,表兄乃成照看着她们,进穹窿寺外红墙正中寺门拾级而上,才知此身正处于穹窿
绝顶大茅峰之中,仰视此峰,宽阔森张,峰左延折而东为三茅峰,峰右山脉亦东趋奔腾。
到了高处,三个少年已经气喘吁吁,散坐休息,五妹笑嘻嘻地说:“离开阙茔村舍
时,心里惶惑,正像逃难一样,爬了这些山路,一边看着风景,国难家难全忘记光了。”
时值深秋,天高气爽,草木疏落,间只剩下一些耐寒的林木用浓重的色彩装点着群
山层岭。四妹叹口气说:“活到现在,只是在南园的草地上和后花园里略略领会到些自
然之趣,想不到逃难逃进了大自然,哦,我要赞美大自然,赞美这气势雄伟的大自然!”
表兄乃成冷冷地插话说:“不要忘了,看中这大自然的日本鬼子正在向这里进发呢!”
老四愣了一下,傲然反击说:“你能欣赏热爱祖国河山之美,才能挺身而出保卫它,
懂吧,先生?”
乃成表兄一向好脾气,知道自己失言,赶紧说:“懂,懂,四妹此言极是。”他看
了一回山色,说:“这些山,可惜少种了一些枫、槭、松、柏,就弄得其意萧条,山川
寂寞,正如欧阳修所说,秋声起也,弄得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
到了寺中,两家住在“壮哉楼”上,楼为寺之最高处,计五楹,左右及后楹全为客
房,老祖母和两姐妹住在楼的左后角房中。
23、不时能听到战事消息
翌日,两姐妹就缠着表兄看寺里各处,表兄好读书,比她们懂得多,有他在旁讲解
就有趣得多。进寺门,为“弥勒殿”,后为“观音殿”,上有废圮殿基,旁置砖灶和硕
大的铁锅,表兄指着这生锈之大锅说:“看这锅,就可以知晓这寺院昔日的规模,烧一
锅粥,起码够数百个和尚吃。”五妹听了,咋舌道:“阿弥陀佛!”
从右侧上,为“月驾轩”,轩右就是“壮哉楼”,再右即为“大雄宝殿”,各处匾
额均为李氏手书,四妹问道:“为何都是李亲伯的题字呢?”
表兄说:“这寺庙修复是李亲伯募捐的,再者,李亲伯的字遒劲飞扬,不同于一般
的名人字,有些名人字是看不得的,他自己很得意,别人都替他难过。”
大雄宝殿殿额朱底金字,落款一大堆,表兄念道:“勋三位、云威将军、陕西省长、
农商总长、国务总理李根源书。”念罢说:“李亲伯的主要官衔都写全了。”四妹吃惊
道:“乖乖隆底冬,我只听得老百姓叫他总长总长的,原来亲伯还做过更大的官哩!”
月驾轩左下数级为“方丈室”,方丈名道坚号法雨。殿后山坡上相传为汉会稽太守朱买
臣读书处,表兄站到一块刻有明都穆题字的大青石上,左手手捋长须,右手剑指一指道:
“呀,覆水难收!”逗得姐妹俩哈哈大笑。
壮哉楼中间,两旁悬章太炎撰书对联:“燕飞来,竟啄皇孙,后嗣休随和尚谈;龙
角葬,当致天子,此中唯许法王居。”柱背长联为“九·一八”抗日名将苏炳文书。
入冬,大雪纷飞,山林尽白,某晚,苏城绅耆张一先生携子来寺居于壮哉楼,苏
城沦陷前夕,美国人梅乃魁闵汉生来寺访晤张仲老,商谈协助难民事,谈到日昏始出。
张仲老与彭氏素稔,他闲时常和四妹五妹谈笑,一次问她们怕不怕鬼?四妹说:“说实
话,怕的,到了晚上,这庙里黑灯瞎火的,不由人不怕。”张仲老笑着说:“不怕不怕,
为什么呢,若是真有鬼,就和鬼打,最多么,自己也成为鬼碰顶了,你们说是不是?”
到了晚上,四妹说:“张老伯说得很有道理,若真有鬼,应该是鬼怕人,人有阳气的。”
五妹闭着眼睛说:“快不要讲了,一讲鬼,我,我还是寒势势的。”
那些日子,虽然远避于山上,但不时能听到战事消息。张仲老住在壮哉楼,城里不
时有人来看他商量救助难民的事,来人走后,张仲老常常到祖母那里通些消息,还有当
时一批批逃难的人涌上山来,都住到左岭之“上真观”,听说那里建筑有千余间,可以
容纳不少人,上山的难民也有些消息传来。苏州沦陷后,张一即迁往“上真观”。穹
窿大茅峰南脊有“草庵”,北脊有“宁邦寺”,张一在山上一个半月,到处都有他的
足迹。有一次,表兄和两姐妹去唐村买菜,归山时遇一老僧,表兄眼尖,趋前行礼,招
呼道:“张老伯好!”四妹五妹仔细对老和尚一看,原来就是张一老先生。张仲老亲
切地请三个少年到草庵内喝茶,辞别后五妹悄悄问表兄道:“张老伯真的出家当和尚了?”
表兄笑笑说:“不是,张老伯正值从事救助难民的工作,他乔装改扮想必是为了避开日
寇汉奸的注意呢。”
四妹肃然起敬道:“想不到老先生这样的侠义心肠,可敬可佩!”
24、劫后的苏州一片萧条
在穹窿寺过了春节,老祖母听说城里日本人不杀人了,成立了维新政府,就想回去。
再说,住在庙里也是担惊受怕,每天夜里怕强盗抢,这一带把强盗唤作“烧屁股的”,
在马桶里点支蜡烛,叫人坐上去,谁也吃不消,乖乖地献出金银财宝。四妹五妹听到狗
叫,听到远处大哭小叫,就缩在被窝里发抖,所以也赞同老祖母的主张。寺里和尚说这
里是福地,劝她们安心住下,彭、李两家商量后在年初头上离山各回苏州、常熟。回城
后几天,就听说穹窿寺来了强盗,难民上山,家里细软都带上山了,不由强盗不眼红。
劫后的苏州一片萧条,尚书第里杂物撒满一地,稍微值钱的东西荡然无存,留在城
里看门的阿福还在,说了鬼子的好多暴行,转桥头尸横遍地,转桥北堍下的吴衙场的防
空洞里堆满了死尸,都是鬼子杀的,最使人发指的是用刺刀挑开孕妇的肚皮,把婴儿和
肠子一起拉出来,洋袜店里夫妻俩怕被鬼子杀害,两个都吊死在店前的树上,四妹五妹
时常去乘船采菱挖藕的杨家村,农妇们躲在柴房里,不少人被鬼子奸污了。
过了年把,四姐出嫁住到上海,老宅基里就只剩下五妹陪伴着老祖母。祖母年迈不
良于行,全仗五妹搀扶侍候,祖母常常说五妹是她的“拐杖”,晨起就喊道:“吉囡,
拐杖,来,来。”五妹就帮祖母穿衣,扶到镜台前坐着,拿起梳子替老人梳头,老人很
坚强,眼看热热闹闹的家只剩下祖孙相依为命,老人心里的苦涩可想而知,但老人仍然
强颜欢笑,和五妹逗乐。一次梳头,老祖母说:“吉囡,我翘了辫子,你要替我梳次头,
你敢不敢?”五妹说:“敢的。”。老祖母笑着说:“只怕嘴硬骨头酥,说了不算数。”
四三年冬至,老祖母忽然要五妹看她的眼睛,说:“吉囡,你看看,我的瞳孔是不是放
大了?”五妹害怕,翻开祖母的眼皮,弄不懂什么是瞳孔放大,只看到眼珠正中泛白,
就说:“当中有点白。”老祖母叹口气说:“是,要走了。”说完把眼睛闭起,就此再
也没有睁开过。医生赶来时,老祖母已经撒手西归了。
25、仿佛又回到了欢乐的往昔
老祖母下葬在柴场村祖坟处,五妹守到断七,凄凄惶惶,孤灯独对,想起人生无常,
十余年间竟有偌大变迁,昔日承欢父母膝下,姐妹间手足情深,一切的一切,宛如隔世,
不由怆然泪下。
一个姑娘家,孤零零住在老宅里,不是个办法,住在上海的三姐四姐派人接她到上
海去,住在拉都路章宅,过了一年半载。其时五妹已是大姑娘,懂得自己是寄人篱下,
处处小心,她为人忠厚,做事勤快,很得汤国梨欢心,汤点了大红蜡烛,收五妹当干女
儿。有些银钱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