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怡抬手揉了揉眼,嗤笑道,“夜里休息好了,眼袋自然就没了,你年纪小,懂的倒是很多,难怪小墨对你高看一眼。”薛怡目光平视着宁樱的脸颊,打趣起宁樱来,“宁府府里的事情平息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宁府下人一夜间被人剃头的事情她听说了,府里阴私多,嬷嬷和她说过不少,好在她要嫁的人是六皇子,与夺嫡无关,倒也能避免许多麻烦。
大皇子二皇子早已成亲,膝下无子,且这三年,几位皇子伤的伤残的残,背后没有阴谋她自是不信的,不管嫁给谁,保住自己的命最紧要,想到这里,她推开桌前的嫁妆单子,自问自答道,“人多是非多,宁老爷做事稳妥谨慎,可后宅他管不着,人心复杂,你们府里是如龙潭虎穴,你小心些。”
宁樱比她小,但薛怡喜欢和宁樱相处,只因能从她眼里看出明显的喜欢和不喜,不像外边那一群当面阿谀奉承暗中挖苦讽刺她的人一样,礼部尚书府的小姐性子也是好的,然而,礼部尚书官职大,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不敢频频与尚书府的人往来,否则,会被有心人拿来攻击六皇子,说六皇子暗中结党营私居心不良就不好了。
两世为人,甚少有外人关心过她,不由得心头发酸,点了点头,端起茶杯,看向茶杯里盛开的花骨朵,她注意到,薛怡是喜欢喝茶之人,而她每次过来,丫鬟都给她泡的花茶,她不喜欢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薛怡身边的丫鬟却明白,可见薛庆平担忧薛怡出事,为她找的丫鬟都是会看人脸色的,称赞道,“你身边的丫鬟是个聪慧伶俐的,往后遇着事儿,有她们为你操心,你能轻松些。”
她本是赞薛怡身边的丫鬟,殊不知薛怡会错了意,以为宁樱说的是嫁人后日子轻松自在,顿时面色娇羞起来,故作拧着眉,嗔怪的望着宁樱,“你多大的年纪,竟也想着嫁人了,十五出阁,你还有两年好等呢。”
薛怡今年十八了,因着她嫁入的是皇家,下聘纳征纳吉依着内务府的规矩下来,流程冗长才拖到现在,京里不想多留两年女儿的,十六七岁就成亲了,最早的也要等出阁后,宁樱这会十三岁,身子都没发育完全呢。
宁樱一怔,定定的看着她,语气略微迷茫,“我都没想好将来嫁什么样的男子,我小肚鸡肠,眼里容不得沙子,易得罪人,谁愿意娶我这样子的人?”
薛怡不想她一本正经议论起自己的亲事,打趣道,“你倒是个脸皮厚的,婚姻自古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你想嫁什么样的男子就能如意的?”
宁樱皱了皱眉,语声严肃,“人活在世上,总要为自己而活,我娘不会任由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你和六皇子没有感情吗?”话到最后,她眼里带着业余,薛怡性子恬淡,和六皇子感情甚好,甚至,她知晓,这门亲事是六皇子向皇上求来的,皇上原先看重的是阁老家的嫡孙女,六皇子央着皇上打消了想法,最后娶了薛怡,看薛怡脸色绯红,她敛了目光,可惜,上辈子她死的时候皇上没有立下太子,那时候皇上身子不太好了,朝野动荡,几位皇子私底下拉帮结派,也不知最后谁赢了,谭慎衍不爱说外边的事儿,三皇子招揽他,被谭慎衍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还让御史台弹劾三皇子一次,遇着皇上身子不好,为了平衡朝堂局面,并没有心思发作三皇子。
看她走神,薛怡抬手敲了敲她额头,声音羞涩,“我与六皇子甚少见面,哪有什么感情,定亲后,他送来好些金银细软,听我爹的意思,对这门亲事他是满意的。”她语气坦诚,眉目间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忐忑,往后的紧张与茫然消之殆尽,不怪古人说婚姻乃人生大事,她不能选择生养你的父母,不能选择你自己的出身,而婚姻是改变现状唯一的法子,或随着夫家平步青云受人敬仰,或随之没落悄无声息,都取决于你嫁给什么样的人,这是世道的法则,她也不能更改,即使她不愿意成亲,到了年纪,不得不为自己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想到这个,她重重叹了口气,许多事,皆乃身不由己。
薛怡看她小小年纪,提到亲事时愁眉不展,不由得好笑,“你娘对你好,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的,其实,我瞧着小墨对你挺好的,你两知根知底,往后可以嫁来薛府。”
宁樱噗嗤声,脸色一红,杏眼流转,尽是埋怨,“哪有你这般当姐姐的。”她当薛墨是不可多得的朋友,并没有那种感情,可若真说到嫁人,薛墨不是不行,心思一转,望着薛怡若有所思。
薛怡挑眉,“我说的事情你想想,我弟弟打小就不喜欢女人亲近,除了我,你是他第一个主动亲近的女子,你们年纪相差不大,可以今年先把亲事定下,待你出阁后再说其他。”
宁樱不知还有这事儿,问道,“小太医不近女色?”
薛怡一噎,总感觉宁樱懂得的事情太多了,薛墨不只是不近女色,但凡是女的都下意识的排斥,她大概知道原因,是被青岩侯夫人吓着了,那位手段阴狠,谭慎衍好几次差点在她手里丢了命,薛墨与他关系好,久而久之,对女子生出种莫名的排斥,最毒妇人心,薛墨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待你不错,过些日子,他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与其娶一个见过一两次面的女子,不如娶你,薛府的情形这几次你也见着了,我爹心思在栽种草药和给人看病上,不理后宅,这些年后宅没有妾室姨娘,平静得很,你嫁过来,没什么值得操心的。”
宁樱不可辩驳,薛府作为栖身之地的确无可挑剔,要家世有家世,要身份有身份,且府里一派和睦。
没听宁樱接话,薛怡以为宁樱看不上薛府的家世,宁樱却拧着眉,一脸恍然,“你说得对,薛府的确是好的,小太医医术高明,往后慎之不舒服,不用出门找大夫,在府里找他就可以了,一举多得。”
“。。。。。。”薛怡总觉得话里不对劲,一时没法反驳,不过,比起外边那些浓妆艳抹,趋炎附势的女子做她的弟妹,她更喜欢宁樱,欢喜道,“下次他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我爹要是知晓他亲事有着落,肯定最开心,昨天还跟我念叨,我嫁了人,小墨怎么办,他要照顾成片的药圃没有时间浪费在为小墨亲事上,你肯嫁过来,省了他好些时间呢。”
这回,换宁樱无言以对了,她眼中,薛太医随和善良,却不想,不问世事到儿子的亲事都不过问。
然而,这毕竟是人生大事,她身为女子,该矜持守礼,何况薛墨的态度很重要,至于宁府,宁国忠巴不得她嫁到薛府来的吧,对他们而言,嫁给怎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为宁府带来好处,儿孙是传承香火光宗耀祖的,孙女是换取利益的。
回去时,薛怡态度比平日热络许多,送了好些珍珠首饰,宁樱受之有愧,如实道,“薛姐姐不必如此,小太医待我好,别因此生分了。”她说的实话,嫁入薛府能达到她许多目的,却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薛墨在她心里,永远是朋友。
“你拿着玩吧,每年春天,各府最喜欢办赏花宴,你回京日子短,多出来走动走动,对了,过几日我要去南山寺礼佛,你可要一起?”她爹为她娘在南山寺点了一盏长明灯,时常她都会去礼佛,这次除了礼佛,再者就是为薛庆平和薛墨求个平安福,嫁了人,往后回来的日子就少了,心里不舍,却也没法。
宁府眼下一派和谐,她在府里没多大的事儿,去南山寺也就一两日的事情,思忖片刻,应下道,“不知是哪日,我与薛姐姐一道吧。”
和薛怡约定好去南山寺的日子,宁樱接过薛怡送的礼,告辞回了,走到院门,起初明晃晃的天忽然暗沉下来,马车驶出临天街忽然下起雨来,初春的第一场雨,最初绵绵细柔,随即淅淅沥沥渐渐增大,宁樱挑开竹青色车帘,车壁飞檐上挂着的青绿色流苏随风摇曳,末梢滴着雨,一滴两滴落下,悄然无声。
金桂在旁边蹙了蹙眉,小声提醒道,“小姐把帘子拉上,别被淋湿了。”
雨随风飘洒,金桂担心宁樱身子受了凉,等了会儿不见宁樱有所行动,她挪到车窗,手搭上帘子,不经意的扫过外边,看谭慎衍骑着马从对面巷子里出来,高大的身形在瑟瑟春雨中阴冷叫人心生害怕,她侧目望着宁樱,注意到宁樱盯着飞檐上的流苏发呆,迟疑了下,道,“谭侍郎在对面巷子里,小姐用不用和他打招呼?”
宁樱出门多会遇着谭侍郎,或他从刑部衙门回府,或准备出去,又或者在街上办差,不怪宁伯瑾叫她问谭慎衍官职之事,仔细想起来,这些日子,她与谭慎衍见面的次数略微频繁了。
不过,每次谭慎衍和宁樱说不上三句话便离去了,语气不冷不热,金桂却觉得其中有别的意思,因而才提醒宁樱谭慎衍在外边。
宁樱拉着帘子的手一松,透过帘子落下的缝隙见着从巷子走出来的谭慎衍,她心思复杂,“不用了,谭侍郎有事情做,我们别打扰他。”谭侍郎身为刑部侍郎,手里头事情多,外人聊起谭慎衍,多说他的升官进爵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上过去的,手底下死的冤魂不计其数,她心里明白,谭慎衍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落在他手里的人都是罪有应得,其中包括他自己的父亲,青岩侯。
算着年头,再有两年,青岩侯便会被谭慎衍推入风口浪尖,青岩侯差点满门被抄,御史台急切的想要除去谭慎衍,联名上书弹劾谭慎衍为人暴戾手段残忍,陷害忠良,皇上非但没有怪罪谭慎衍,反而夸他有功,正逢刑部尚书告老还乡,谭慎衍如愿以偿坐上了那个位子,青岩侯府升为一等侯爵,有皇上公然包庇,谭慎衍风头势不可挡,往后,京中贪官污吏被拉下马,刑部名声大噪,内阁也颇为忌惮。
内阁管理六部,刑部也在其中,谭慎衍谁的面子都不给,御史台弹劾,皇上睁只眼闭只眼,久之就知,御史台不敢将谭慎衍得罪狠了,只得将心思转移到别处,谭慎衍我行我素,平日做事叫人抓不到把柄,他是真的为朝廷办事,他身上的荣誉是他该得的,想着这个,转过身坐好,不想打扰谭慎衍。
这时候,外边传来谭慎衍的声音,宁樱蹙了蹙眉,掀开了帘子,雨势渐大,雨顺着他脸颊流下,深邃的五官愈显冷硬,宁樱不由得目光一软,“谭侍郎不急着回家?”
“手里事情没有办完,可否借六小姐的车子一用?”他眉目英挺,语声无悲无喜雨愈发大了,他直直的盯着自己,宁樱呼吸一滞,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犹豫间,车帘被掀开,一身墨色暗纹的身形坐了下来,眼前一暗,宽敞的马车,顿时有些拥挤了,金桂坐在边上小栀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平日她与宁樱出府,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这会儿她想避开也没法子,只有尽量低着头,不打扰二人。
宁樱没有想那么多,从暗格中拿出一张巾子,掀开帘子,看了眼外边牵着马的福昌,轻轻问道,“不知谭侍郎要去哪儿?”
“宁府下人被剃头一事事关重大,宁老爷怀疑是朝廷上的政敌所为,托我细细打探,今日得到那人的消息,躲在京郊的一处庄子里,我让福昌去刑部叫人,我先去看看情况。”谭慎衍熟络的接过巾子擦拭着自己头发,一边和宁樱说话。
宁樱一诧,不想宁国忠会把事情闹到刑部,心思一动,想问问是做的,看谭慎衍认真擦着头发,咽下了到嘴的话。
马车驶入城外,雨势不减,谭慎衍掀开帘子,和车夫说了两句,赶车的车夫是宁府家养的奴才,老夫人得知她去荣溪园特意送的,宁樱明白老夫人的意思,想让薛府对宁府有个好印象,透露出她对自己的宠爱,老夫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懒得计较,之前是宁静芸,如今是她,想让自己为宁府带来好处罢了。
谁知,谭慎衍自己说了起来,“宁老爷怀疑是怀恩侯老侯爷,怀恩侯和清宁侯走得近,去年宁家提出退亲,影响清宁侯府声誉,清宁侯老夫人睚眦必报容不得人,加之怀恩侯老侯爷今年有意入内阁,某些方面来说与宁老爷是仇人。”
宁樱明白他的意思,宁国忠是觉得怀恩侯老侯爷故意借此坏宁府的名声,拉他下水,自己入内阁,内阁辅臣之位的空缺叫京城好些人都蠢蠢欲动,年前吏部关于考核,给皇上呈递上一份折子,折子是一份名单,能胜任内阁辅臣的名单,怀恩侯老侯爷和宁国忠皆在名单内,至于还有谁,除了吏部尚书,其他人是不知晓的,而两人互相知晓对方的名字该是清宁侯的缘故。
“谭侍郎手里可有眉目了?”
谭慎衍抬起头,手里的巾子湿了,他握在手里,搭在膝盖上,进来时动作大,有几滴水撒在她衣衫上,颜色明显和周围不同,他压低声音道,“宁老爷怕是要失望了,一辈子止步于光禄寺卿。”
宁樱胸口一震,上辈子,宁国忠如愿进了内阁,不过日子不是很久,三年还是四年便被人从那个位子拉了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只是在宁国忠如内阁后,宁府水涨船高,与之亲近的多成了伯爵侯府或是皇室宗亲,兴盛非凡,她以为,这一世,宁府也能如愿兴盛几年。
她想着事儿,没留意谭慎衍自己端着茶壶倒了杯水,细细抿着,她有些不确认,“在宁府里作妖的人是谁?”
茶是去年她摘的腊梅晒干了积攒着的,口齿间满是清香,他不喜,却愿意去习惯,慢慢喜欢她喜欢的味道,悠悠道,“认真说起来,那两人六小姐不陌生,听说三夫人身边有个叫熊伯的人,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宁府的事儿便是他们二人所为。”
“不可能。”宁樱脱口而出,脸上难掩震惊,熊大熊二是黄氏的人,若是二人做的,岂不是受黄氏指使?黄氏不会这般做的,她不会让老夫人抓住把柄再有发作她的机会,十年前,老夫人借着一己私欲,偏袒竹姨娘将黄氏送去庄子,十年后黄氏不可能再栽跟头,美目流转,眼里尽是呵斥。
谭慎衍置若罔闻,他好似有些口渴了,又倒了杯茶喝下,慢悠悠道,“我知道六小姐怕什么,那两人看似是三夫人的人,你可知暗中为谁卖命?”
宁樱眉宇拧成了川字,眼里尽是怀疑,细想谭慎衍话里的意思,渐渐气息不稳,她不止一次怀疑过熊大熊二的忠心,奈何手里没人,熊大熊二不住在府里,她找不着机会打听,没想到,两人不是黄氏的人。
她不由自主的想得更多,上辈子,黄氏身边没有人,什么事儿都派熊大熊二去做,对两人委以重任,谁知,两人是老夫人埋在她身边的棋子,上辈子,他们为老夫人做了哪些伤害黄氏的事儿,她都记不住了。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来,想起来,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或者,黄氏上辈子的死另有隐情,是她们没怀疑罢了,想到一团一团的迷雾,她鼻子发酸,喉咙堵得厉害,眼眶热得氤氲起了水雾。
谭慎衍看她鼻尖通红,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他伸出手,轻轻摊开她的手掌,“二人的卖身契在三夫人身上,是生是死不过是三夫人一句话的事,你哭什么?”知晓熊大熊二的性子,他才不能让黄氏继续叫二人做事,掏出怀里的白色手帕,替她擦了擦湿哒哒的眼角,语气一柔,“快到了,你上次问我的事儿我打听清楚了,户部礼部吏部都有空缺,以宁府今年的处境,户部吏部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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