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能鼓足勇气和离,她倒是要佩服她,依着宁国忠的性子,宁娥咬定和离,用不着卓高德出面,宁国忠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她送到庙里去了,宁国忠的心思,宁樱摸透了,为了宁府的前程,舍弃一个女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否则,不可能容忍她这么久,恃宠而骄,她何尝不是?
“你让蔡婆子别乱嚼舌根,静观其变。”宁樱坐在窗前,正绣着自己的嫁衣,一针一线,她甚是认真,都说绣嫁衣的时候满怀期待,成亲的日子会和和美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绣嫁衣时往往在心情好的时候,生怕坏了心里的期许和憧憬。
金桂低着头,视线落在宁樱绣的樱桃暗纹上,大红色的樱桃栩栩如生,她从没见过在嫁衣上绣樱桃的,宁樱先绣上一层樱桃,后覆上一层针线,樱桃全然不显,这种绣法是桂嬷嬷教的,极为雅致,看着看着她便失了神,恍惚道,“奴婢提醒过蔡妈妈了,她不会乱来的,小姐,您绣的樱桃被盖住了,多绣一层岂不是费时?”
宁樱笑笑,没有回答,她自己也不知成与不成,学会这种绣法后她没试过,平日的衣衫是秋水和闻妈妈做的,她少有动针,绣嫁衣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桂嬷嬷说的绣法,想试试。
金桂看宁樱嘴角噙着淡淡的浅笑,她略有担忧道,“姑奶奶回来,府里怕又不安生了,老爷不知还有多少日才能回来。”
宁国忠在,宁娥不敢造次,眼下宁国忠不在,宁娥怕又要把宁伯瑾叫去荣溪园解气了。
“你去梧桐院知会声吴妈妈,让蔡婆子帮忙给二房捎句话,二伯母知道怎么做的。”秦氏对宁娥的厌恶不比她少,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宁娥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人?她还不懂收敛,秦氏就能让她不好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二房的人都这般想的。
秦氏舍不得银子打点,刘菲菲可是大手大脚的人,秦氏起了头,刘菲菲不会坐视不理,宁娥对二房,胜算不大。
她压着嗓音,轻声叮嘱道,“就说二房和荣溪园有丫鬟被人买通了。。。。。。”
秦氏最紧张的莫过于刘菲菲丰厚的嫁妆,秦氏看来眼红二房嫁妆的人多,听到丫鬟被人收买,秦氏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来人是冲着刘菲菲的嫁妆去的,那可是秦氏的命根子,哪会任由人算计了去,宁娥接下来,不好过了。
她没说假话,宁娥绝对收买了二房的人,不只二房,大房的人也有,至于三房有没有她的人,就看吴妈妈的能耐了。
金桂称是,转身欲出门找蔡婆子说事,宁樱叫住她道,“不着急,天黑了再去。”
宁娥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很快就知道了,卓高德忍不住,宁娥回府的当天就提出纳妾,宁娥不答应,夫妻两大打出手。
天儿暖和了,宁樱在院子里安置了桌椅,简单的装饰了番,四周枯藤缠绕,别有意境,她坐在桌前,比照着对面的一株树,手中的笔慢慢在白色的画纸上勾勒树的轮廓,树叶的形状。
王娘子坐在边上,静静的望着宁樱,不时指点两句,画画分写意派和写实派,写实派的画法是画出眼前看到的,树干是树干,叶子是叶子,将树干树叶一小点一小点的勾勒出来,追求形似,而写意派则是笼统的画出大致的轮廓,轻轻着笔点缀修饰以达到想要呈现出的效果,只追求神似,宁樱此刻学的是写实画法,靠单一的黑色墨汁画出其形状,借着明暗光影加重颜色深浅以使其栩栩如生,写实是写意的功底,和早先靠不同颜料呈递出的效果不同,只用黑色颜料作画,对细节敏感度极高,正是宁樱眼下需要提高的。
树枝叶子多,繁杂,绘画枯燥乏味,常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这点是很多人做不到的,宁樱小小年纪能静得下心,王娘子才愿意教她这些。
宣纸上,枝叶成型,王娘子出声提醒道,“小姐瞧着西边的阳光,光影倾斜,树呈现出的样子也不同,任何植物都是有灵性的,画在纸上,它的灵性只靠阴影赋予,暗的地方多堆积几层树叶,亮的地方树叶适当少些,薄厚有别,把影子和光表现在画的明暗上,这幅画才不会死气沉沉。”
宁樱点了点头,观察了会儿树,笔在右下角用力圈着叶子,每一片叶子不尽相同,堆积多了反而觉得差不多,宁樱小心圈着树叶,渐渐,树的确和起初有了很大的不同,宁樱在王娘子指点的其他几个地方多圈了些树叶,完了,一株树活灵活现的跃然纸上,宁樱很难想象,靠着一种颜料也能让画生动优美起来。
王娘子的手落在死板的树干上一寸,勾着手道,“叶子有了厚重,树干也有,小姐瞧着树,光亮的地方颜色浅些,暗的地方颜色重些,一样的黑色也有深浅之分,再者,光照着树,会在地上投下黑影,影影绰绰,这会便要写意了,轻轻点了墨汁,笔顺着一个方向在树干周围勾勒几笔,便有影子的感觉了。”
宁樱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对着树画,之前画的是死物,且有颜色衬托,瑕疵能借着颜色遮掩,好比一朵花儿,轮廓有了,涂上红色的颜料,即使明暗深浅不对,两朵花的光影不协调也看不出什么,而只用一种颜料却是不成,稍有不协调,一幅画就破坏了。
宁樱依着王娘子的提醒,在树枝的右下角轻轻画了几笔,抬笔后她自己都忍不住惊呼,“感觉真的不一样了。”迫不及待的放下笔,双手轻轻拿着画纸两端搁远了瞧,越看越像,那种和颜料涂抹出来的效果不同,没有色彩,却比什么都像。
王娘子失笑,宁樱第一次学宣画能有画出这样的效果实属难得了,她道,“画得不错,往后小姐可以换着植株来,一棵树,清晨,晌午,傍晚,呈递出来的状态是不同的,画了树,再画花盆里的花儿,随后,我再教小姐其他的。”
宁樱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时候,荣溪园的佟妈妈站在院外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六小姐,老夫人让去荣溪园用晚膳,您准备下就过去吧。”佟妈妈穿了身橙红色的衣裳,说话时,嘴角的黑痣一颤一颤的,宁樱不敢仔细瞧,在她眼中,那颗痣狰狞了些。
宁樱朝王娘子作揖,瞅着日头道,“多谢王娘子了,待我画好了再去请教您。”
王娘子称得上才女的名头,宁樱打心里敬重她,王娘子尽心尽力的教导她,从没流露出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者轻视,如果说承恩侯夫人和长公主身上,宁樱看到的是富贵人家的知书达理的温和端庄,那么从王娘子身上,她看到的是读书人的修养和内涵。
“小姐客气了,我既答应宁三爷入府教你,自要倾囊相授才对得起宁三爷的苦心。”王娘子还去其他府里教导过小姐,像宁樱这般有玲珑心思的人还是少见,她是真的看重宁樱才乐意花时间栽培,哪怕是师徒,很多事儿也看合不合眼缘,宁樱谦虚有礼,尊师重道,她没理由不喜欢。
送王娘子出了院门,宁樱才斜倪了佟妈妈一眼,柔美的脸上不复方才温和,淡淡道,“我知道了,待会就过去,佟妈妈先回吧。”
佟妈妈知晓宁樱的性子,虽气不过宁樱的态度,到底不敢说什么,出了院门,兀自跺跺脚发泄心头不满,宁樱运气好,回京后诸事顺利,早先有小太医和谭侍郎护着就罢了,谭侍郎去边关,小太医离京游历,好不容易碰着个能治治她的宁娥,结果,卓府出事了,宁娥自顾不暇,宁樱的运气好得令人发指也不为过。
宁樱衣袖上沾了墨汁,金桂让翠翠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回屋伺候宁樱换衣,却看宁樱拿着画纸,来回的看,眉梢漾着难掩的喜悦,金桂提醒宁樱时辰不早了,欲伸手接宁樱的画作,不成想被宁樱躲开了。
宁樱笑得脸上起了红晕,粉面如春水,潋滟生姿,金桂开口道,“小姐喜欢的话,奴婢替您守着,明日让吴琅去外边找个铺子裱起来挂在屋里。”还是第一回,宁樱对着自己的画作流露出这般喜悦。
宁樱摇头,不赞同道,“不用不用,再让我多看两眼,这幅画和我第一次画的画收起来,往后没事儿了拿出来瞧瞧。”宁樱坐在凳子上,回想着作画时王娘子的提点,暗暗记在心里,想着过两日,清晨的时候自己画一幅试试。
宁樱一个人乐了会儿,去荣溪园自然就晚了,老夫人领着大家落了座,奇怪的是,屋里除了宁伯庸,柳氏,宁伯信,秦氏,就她,黄氏和宁伯瑾了,她以为佟妈妈的意思是把三房的小姐少爷一并叫上,结果是她会错了意。
老夫人坐在上首,见着她,强扯出个笑来,“小六来了?挨着你娘坐吧,你姑母从卓府给你带了些糕点,待会回去时我让佟妈妈给你。”
宁樱道谢,心里却纳闷,宁娥憎恨她还来不及,哪会好心给自己准备糕点,而且,宁娥敢送,她也不敢吃,糕点有没有毒未可知,她惜命得紧,不敢乱吃东西。
宁樱挨着黄氏坐下,老夫人不动筷,大家不敢动,宁樱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甚至规矩。
“动筷吧。”老夫人以为宁樱不把她放眼里,坐下后会径直动筷吃饭,看她还算规矩,老夫人不让佟妈妈伺候,自己拿起筷子夹菜,缓缓道,“小六姑母回卓府的时候身子就不爽利,如今是越来越严重了,王大夫说是怒急攻心,郁气难舒,得安心静养着,可卓府的糟心事多,她想静养也没法静养,老三,你官职最高,你拿个主意吧。”
宁樱刚舀了一勺鸡汤放嘴里,闻言差点没全喷出来,宁伯瑾官职最高就先说话,府里可从来没这个规矩,宁伯庸是长子,长幼有序,老夫人越过宁伯庸直接问宁伯瑾,分明是捡软柿子拿捏,以宁伯庸的圆滑,说话推三阻四,除非威胁到自身利益,否则一定不会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
宁樱想,她还真是了解宁伯庸。
反观宁伯瑾,做事说话率性而为,想什么说什么,心里没有弯弯绕绕,宁娥又是他亲姐,他一定会为宁娥出头的,想到这,宁樱心里不舒服,宁娥打心底看不起宁伯瑾,而宁伯瑾以德报怨,当初她和黄氏回京,宁伯瑾见着黄氏的第一句话就是骂黄氏为毒妇,差距还真是大。
遐思间,听到宁伯瑾温吞道,“大姐的事儿我听说了些,她身子不好就在府里好好养着,身子最重要,至于其他,不用理会。”
果然,他是要为宁娥出头了,老夫人认可的点了点头,脸上笑得堆满了褶子,“你说得对,毕竟是你大姐,她有不对的地方我不偏袒她,可高德这事儿做得太过分了,你不帮你大姐出头,不是任由高德欺负你大姐吗,看不起我宁府。。。。。。”
不待老夫人说完,被宁伯瑾打断道,“娘,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大姐和姐夫的事儿我不准备插手,大姐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我怎么好意思管卓府的事儿,大姐病了,劳烦府里的大夫为其诊治乃情理之中,至于其他,我爱莫能助。”
宁伯瑾语调平平,带着宁三爷独有的温润低沉嗓音,平和轻缓,听不出一丝不满,宁樱惊诧的抬起头看向落地大插屏,双面绣的插屏挡住了宁伯瑾脸上的神色,只看到他侧身扭着头望过来。
老夫人脸上一阵尴尬,讪然道,“老三,那可是你大姐,你知道你姐夫做了什么吗?”
“大姐和姐夫多年的夫妻情分,真要没了,也是两人出了问题,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能帮什么忙?”宁伯瑾语声温和,夹杂着淡淡的叹息,“我知道娘想让我做什么,大姐做的事儿,若不是看在她是我大姐的份上,您以为我会搭理她,她看不起我我不和她计较,她想管教樱娘我是不答应的,子不教父之过,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妄图插手我房里的事儿,这点我容不得。”
老夫人轻咳两声,急忙道,“老三,你大姐是。。。。。。”
“她有空管闲事,卓府的事儿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大姐的能耐大着,娘放心吧。”
宁樱看宁伯瑾转过身,低下头,不再说话,她以为宁伯瑾会妥协,没想着他较真了回,虽然知晓其中有月姨娘的原因在里边,听到宁伯瑾维护她时,心里仍然起了涟漪,血肉相连的骨肉亲情,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屋里,一时寂静下来,无人动筷,老夫人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脸颊微红,一字一字解释道,“你大姐是家里的长姐,从小的性格是要强势些,可她对人没有坏心,你姐夫为了两个外室闹着休妻,两人都是有孙子的人了,闹到这步田地像什么话?”
不作声的秦氏啪的声搁下筷子,撇嘴道,“娘也清楚大姐和大姐夫不对,在大姐跟前说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哪有夫妻不斗嘴吵架的?大姐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竟把行李都收拾着回来了,知情的明白大姐是被姐夫养外室的事情气着了,不知情的以为二人和离了呢,您问三弟,三弟能怎么办?大姐嫁到卓家,打伤的人还少吗?听说姨娘丫鬟被她处置了好几批,娶妻娶贤,大姐真要是贤惠大度的,主动给姐夫纳几房妾室,姐夫怎会和她闹,早些年,姐夫都改好了,若不是大姐偷偷处置了那个丫鬟。。。。。。”
“秦氏,你说什么呢?”
秦氏的话说到一半,被门口的尖锐声打断,宁娥由丫鬟扶着,气色苍白的站在门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刺向秦氏,“你儿媳妇有钱阖府上下都清楚,用不着显摆,一个商户侄女,身份再高能高到哪儿去,眼皮子浅的东西。。。。。。”
宁娥这话算是戳到秦氏痛处了,这门亲事若不是老夫人从中作梗,宁成昭哪会和刘菲菲成亲,一切都是老夫人引起的,她尖利着嗓音道,“我眼皮子浅,那大姐让老夫人低声下气的求三弟帮忙是怎么回事,菲菲身份低,若不是老夫人,成昭何愁娶不到官家小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瞧着这话再正确不过了。。。。。。”
她是真的气了,连老夫人都喊出来了。
刘菲菲孝顺,秦氏诸事顺遂,可安静下来仍然不忍不住想,如果成昭娶个官家小姐回来会怎样,官宦人家的小姐傲气,不好伺候,抠门,把嫁妆守得死死的,没准还让她反过来伺候对方,想到这,秦氏讽刺道,“有人想借着我的手闹得家宅不宁,好在菲菲那孩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也算捡到宝了,大姐也说菲菲有钱了?那大姐多和我亲近亲近,我高兴了,改日让菲菲送你个金镯子玩,比不得悠玉阁的首饰贵重,却是实打实的金子做的呢。”
秦氏反应过来了,宁娥是心里泛酸呢,她和刘菲菲婆媳和睦,而宁娥和卓府的几个儿媳却跟仇人似的,想到此,她重新握着筷子,抵了抵边上怔忡的黄氏,意味深长道,“三弟妹,咱吃饭,各人自扫门前雪,真有本事,自己屋里的事儿自己解决啊,求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给谁看呢。”
老夫人被秦氏的话气得双手颤抖,嗖的声扔了手里的筷子,冷喝道,“秦氏,去祠堂给我跪着,目无尊长,真是能耐了啊。”
秦氏夹了片肉放嘴里,坐着没动,“我说话对得起天地良心,成昭的亲事您做了什么您心里门清,二爷碍着孝道隐忍不发,成昭和菲菲感情好不计较当初您做的事儿,可我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您瞧着,我不说,您会以为我好欺负呢。”
秦氏一番话说得顺溜,这番话怕是在心里憋很久了,被宁娥一闹全部勾了出来。
整个宁府里,没人是善良温和的,秦氏生了四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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