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他在便殿后休息。”
他从岐关沟跑到雄州,又从雄州跑到京城,这几天几夜都几乎没有合眼。虽是小人物,赵匡义也感到痛惜,便让他在便殿后的卧榻上休息。实际这是赵匡义的卧榻,但刘全圭哪里知道,倒下就睡着了。
尹继伦来到后面,将刘全圭叫醒,问道:“刘壮士,还能跑吗?”
“到哪儿?”
“去岐沟关。”
“能跑。”刘全圭立即挺进胸膛,大声说道。
尹继伦点集两千轻骑,迅速出发。
跑吧!
为了让他们跑得快,赵匡义刻意给他们增加了一千匹战马,以便轮流换骑。
跑吧。
跑过了滑州的庄稼地,跑过了黄河,跑过了千山万水。
赵匡义站在太庙,却看着东北方向,嘴中喃喃祈祷:“宋九,你这个傻小子,一定要平安啊,朕还未真正让你做首相呢。”
……
“诸位,有什么要求尽管一一提出。”宋九眼中含着滚滚热泪。
军中走出会识字的人,一一将这些重伤的兵士姓名,籍贯,要求一一记录下来。
胡安国说道:“宋公,小的家中穷,临行前,朱家小娘子来我家送行,我曾说过,我一定会好好立功,做一个大官,将来迎娶她,会带她与家里的弟妹,到顺店大吃一顿。”
“放心,本官回去,就带他们到顺店去,还会替他们找份工做,给他们买最好的房屋……”宋九说到这里,心情激荡,一口鲜血从嘴中溅出。
“宋公。”李继宣一把扶着他。
宋九用袍袖擦了擦嘴角,说道:“无妨,继续记录。”
前面宋军开始徐徐撤离。
尽管是夜晚,动静不小,早就惊动了辽军,一起列阵严阵以待。但没有发起冲锋。这时冲锋肯定不是最佳时候,会逼得宋军拼命的。
想要冲锋,那就是宋军大部将要渡过拒马河时,若是时机把握得好,甚至都不用什么口袋了,一举就能将宋军歼灭。
刘知信、李继宣与呼延赞带着前行下去了。
郭守文与史珪带着左路军下去了。
范延召与田绍斌带着右路军下去了。
还有宋九与杨延昭的中路。
宋九忽然说道:“取白布,祭孝服。”
三军取出白布,系在头顶上,系在胳膊上。
“吹号角,催战鼓。”
战鼓隆隆,号角呜咽。
“诸位,请受宋某一跪。”宋九看着近千名的重伤员,催金山,倒玉柱,庞大的身影一下子跪了下去。然后伏在地上大声痛哭。
杨延昭拉起他说道:“宋公,来日替他们报仇吧。”
宋九上了战马。
但他一直未走,骑在马上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兵马跨上浮桥,向河南行进。
耶律休哥与萧燕燕,耶律隆绪也在军中眺望,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又不知道哪儿错了。拒马河这边的宋兵越来越少。
耶律休哥大手一挥:“攻。”
密密麻麻的辽兵凶猛地扑向宋军。
忽然一声声爆炸,从宋军中传出。
这便是史珪想出的慈不掌兵之计,他在地方担任了很多年的地方官员,见过火药的威力。确实这些年火药的出现,使宋朝各种矿藏产量激增,也带来更多的财富。然而在军事上一直没有用好。
宋军来的时候也带来不少,放于投石机上向城中发射。甚至若是攻到幽州城下,看能不能将幽州城轰倒。
后来再度攻向涿州城时,这些火药大多数放在岐沟关城中。
史珪便想出一条残忍的计策。
将这些火药合并起来,增加其威力,然后埋在帐蓬下面。但没有这么长的引信,因此他提议让重伤员主动留下,来点燃这个引信。而且重伤员留下,行军速度也会更快,否则以宋九婆婆妈妈的性格,必然会带上他们,耽搁速度。
速度在这时就是性命。
宋九没有同意,这太残忍了。
然而史珪主动找到这些伤员,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最后宋九无奈,只好答应。
一声声爆炸声响起,不仅爆炸的威力,朝廷在研发它们时,又在里面增加了一些钢珠,铁蒺藜。若是平时,看到它们飞来了,趴下伤害就不大了。可这时候辽军猝不及防之下,无数士兵瞬间被杀伤。
“走吧。”杨延昭在马上拽起宋九衣袖说道。
“走!”宋九大喝道。
他几乎是最后跨上了浮桥。至于余下的人,则是一辈子,再休想看到河的彼岸……
几万大军在夜色里行走着,不时地传出抽泣声。这时月也无辉,星光更加黯淡。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一地鸡毛(上)
“安将军,求求你吧。”李克崇跪在地上说道。
“李十将,我手中那有兵力啊,要么你去定州,我听闻曹将军,米将军,崔将军他们一起撤到定州,手中有一些兵力,而且曹知州(曹璨)与宋公关系向来不错,说不定求他会答应你。”安忠说道。
李克崇立即上马,向定州飞驰,他从岐沟关飞奔到雄州,路上遇到许多伏击,甚至清楚地看到两支伏兵,以至十名同伴来雄州,两人负伤,五人壮烈牺牲,当然,这是在预料之中,可他更知道事态严重。
看到他们三人走了,安忠大叫一声:“来人哪,快传令下去,让边境所有百姓向后方转移,兵士进入各自砦堡,准备防御。”
宋九将接应点放在白沟屯,哪里离雄州只有三十来里路。
安忠能不紧张?
李克崇三人奔到定州,天色将要拂晓了,他们强行喊开城门,闯了进去。
曹彬与米信、崔彦进等人一起逃回来了,宋九未稳定局势之前,实际已死了无数兵民,被辽军杀死的,跳拒马河溺死的,人畜相践踏而死的,其中包括一些官员将领。如右谏议大夫,未来的幽州知府刘保勋,随军到了前线,逃跑时马掉到沼泽中,儿子刘利涉在后面救未救上来,结果辽军上来,一刀一个,父子双亡。殿中丞孔宜随军护粮,情急之下,跳入拒马河,不识水性,河流正是雨汛期,水流湍急,也见了阎罗王。
但高级官员死的多是文官,武将们倒是很机灵,除死了无数低级武将外,高级武将要么聚在宋九身边在拼命,要么都各有各的办法,逃到了定州城。
听到李克崇的禀报,曹彬为难地说道:“辽军势大,我们带出来的兵士很少,士气低落,主力在宋相公哪里,我们如何营救。”
“曹公,你不看宋公的面子,也要看几万将士的面子吧。”
“父亲大人,宋相公说在白沟屯接应,哪里离雄州很近。能接应则接应,不能接应,也能及时撤到雄州。就答应他吧。”曹璨说道。
“你小子不错,比你老子强,敢不敢,敢,老夫手下还有三千余兵马,一起杀到雄州去。”崔彦进道。
在巴蜀时,宋九妇人之仁,一度也让崔彦进不满。后来他在河北多立战功,宋九在朝堂对他十分推崇,还时常书信来往,交流河北边防情况,军事改革时,虽附从皇上取消了节度使权利,然而对各防御使与团练使则是放开了许多权利,给了边境诸将许多活动的空间。于是崔彦进也就不计较了,甚至想到十几年前的事,心中在说,这小子是文官,还能说什么呢。
曹彬指挥出现许多失误,宋九也委婉的指出,这一点上与崔彦进大体意见是吻合的。
还有他逃出来,也感到脸上无光,说不定此行就能将功补过呢。
若是曹彬,老子才懒得救。
实际他在心中找了许多理由,真正的理由还是将功补过四个字。死了那么多兵民,他也是率先逃跑的主将之一,天塌了。
再者如曹璨所说,白沟屯离雄州近,多少给了他一些胆略。
曹彬不能吭声,最后说道:“这样吧,从军中选拨三千劲兵,前去援助。”
李克崇跪下说道:“谢过曹将军,谢过曹知州,谢过崔将军。”
但从定州再到雄州,从雄州再到白沟屯……能来得及么?
……
“报,杨将军,敌人大军一分为二,一部分向东北继续夜行,一部分于谷道里扎下营寨。”探子说道。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杨业担忧地说。
随着白天辽军徐徐移向东北方向,杨业便隐隐猜出辽国的计划。
实际也好猜,这是阳谋。
然而辽国人也害怕杨业,于是一部分尾蹑宋朝大军追了下去,一部分于谷道上扎下大营,防止杨业从后援助。
杨业将邓威等六七名牙将喊来商议。
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听取宋九的命令,守到明天,安全撤退。二是救。
救也有两条路,一是强行冲开谷道上的辽营,从后面将这支辽军击溃,然后与宋朝大军会合。
第二个办法就是利用骑兵的速度,不惜兜一个圈子,从金台屯撤向遂城,再从遂城沿着黑芦堤挺进雄州。
居然出乎杨业意外,几乎所有牙将都赞成第二种方案。
“莫急。”
“杨将军,难道你也学那个人,莫要忘记,你儿子也在大军中。”邓威急了。
“胡说八道,老夫的一个儿子已经战死。你忘记了对手是谁?”杨业喝道。邓威不是王侁,不会激得杨业失去理性。
但杨业也感到邓威其心可嘉,自己说得重了,于是语气缓了一缓说道:“你们想救宋公,老夫更想救宋公,老夫这一生,第一个感谢的就是陛下,第二个感谢的就是宋公,我比你们心情更急切。”
“那为什么你不同意?”
“不是老夫不同意,对手太过狡猾。这样吧,就是救,我们也要救得聪明一点,莫要中了敌人的诡计,先传令三军,好好休息,准备明天黎明时起程。”
“杨将军英明,黎明正是发动攻击的好时光。”
“那有那么简单,有那么简单就会不败得如此之惨。再派探子,一直打探到岐沟关,包括两边密林,都要侦察。”
黎明不知不觉到来,各种探子陆续地回来禀报,果如杨业所料,那一路分兵的兵马并未走,而是埋伏在谷道后方。辽军兵力多啊,脑袋聪明的人也多,耶律休哥,韩德让,萧燕燕,怎么可能让这个杨无敌做黄雀呢。
杨业无辄了,若是无这个埋伏,自己就能十之八九强行破开这个营寨,与宋九会师。实际那样还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之中。然而那一路大军几乎没有象样的骑兵,一旦进入口袋里,如何能逃出生天。
他想了好一会儿,直到地平线上闪出红光,这才强行忍痛下了一道命令:“三军起程,奔向遂城,黑芦堤。”
……
夜色越来越重。
初夏时分,路边草地上披满了莹莹的露珠,散发出隐隐的晶莹剔透,象是几万宋军眼角的泪花。
恶梦再次降临。
当初宋军中还有不少骑兵,耶律休哥都敢时时刻刻过来骚扰,况且现在几万宋军中骑兵数量几乎不满三百人,就是这三百骑兵还是用来做信使或者斥候的。
越往东,地势越平坦。
辽国的骑兵就象一个个魔鬼一般,不时地吆喝着,来到宋军面前放箭,然后又闪到后方。
没有高明的方法对付,几万大军只好时不时停下,盾牌兵保护,弓弩兵在盾牌后面用弓箭反击。
这一回并没有带多少辎重,然而大军还象蜗牛一样爬着前进。
“这样不行哪,不如用盾牌手放在边缘,弓箭手次之,一边反击,一边前进。”范延召从前面撤下来,找到宋九说道。
近千重伤员用惨烈的自爆,给了宋军大部宝贵的撤退时机。都知道前方肯定有一个可怕的口袋,然而若是行军速度慢,让后方更多的辽军包抄过来,在这个平原上,将会全军覆没。
“就依范将军之见。”
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
然而辽军各个小队迅速联手,组成一个个中队,手中提着盾牌,不时强行杀入宋军阵型里。
宋九只好再改命令:“两边搭配发刀斧手。”
宋朝兵士一般多为弓弩手,枪兵,刀兵比较少,用斧的人更少,这些斧子主要用来劈山开路,逢水搭桥。几天防御战中,时不时让辽军冲破防线,杀了进来。
于是宋九从岐沟关城中将些刀斧一起找出,装备到兵士手中,专门往马腿上砍。未必砍实多少战马,自己反而有一部分兵士被马践踏而死,但多少起到了一些效果。
然而用在这里,因为辽国骑兵活动空间更大,效果并不显著。
一直到天光大亮,用了五个多时辰才走了四十来里路。但要比来的时候强不少,那时一天仅能行军几里路。
这也要感谢曹彬,一路过来,曹彬也弄得没办法了,在路两边挖了许多壕沟,多少减少了契丹骚扰的伤害。
呼必兴在前面不满地看着身后说道:“父亲大人,为什么要带那么多空车子。”
没有这些空辎重车,行军速度应当更快一点。
“你小子懂什么?”呼延赞骂道。
现在带着数千辆辎重车,以及一些绳子,除了少数辎重车装了箭矢与少量粮食,余下的都是空辎重车,它们是拖累了速度,但在关健时候,它们可能用来救命的。
就在这时候,宋九下令,让诸将去后面商议。
几位主将来到后面,宋九说道:“就地休息吧,不然继续走下去,人马困乏,战斗力更弱。”
其实这里离白沟屯不到五十里,但也是漫长的五十里路。
论军事能力,宋九肯定不及耶律休哥,甚至打到现在,宋九仅是随波逐流,根本无法掌控,说句难听的,几乎被耶律休哥牵着鼻子走。
但基本的军理素养是有的,甚至再说难听一点的,可能比曹彬还要高明一点。
再赶下去,也赶不到金台屯,相反的,白天天气热了,又累又渴,正好让辽国来痛打落水狗。这里地形很好,身后有一个池塘,用来饮水,宋军来的时候还在这里休息过,有一些残破的营垒。
大家没有好办法,一休息,意味着辽军在后面就能赶上。
但只能休息。
辎重车这时派上用场,宋九让兵士用绳索联在一起,又将原来残破的营垒简易的修葺,一道更粗鄙的防物工事便有了。
太阳越升越高。
眨眼便到了下午时分,斥候匆匆回来禀报,说辽国大部队在后面追来了。
只好起程。
……
“那个杨业逃了?”萧燕燕问道。
“他不会逃的,大约撤向遂城,然后沿黑芦堤去雄州,在前方营救。”
“此人在北汉时不能打,到宋朝反而变得能打了。”韩德威讥讽道。
“韩卿,此人不可小视,”萧燕燕又转向耶律休哥说道:“不过此人还不及卿也。虽然冲锋陷阵,勇冠三军,与卿相当,然而统御三军,所向披靡,此人又不及卿也。”
很公平的评价。
究竟两人若是单挑,谁厉害还真不大好说,即便在岐沟关宋九那次强行加惨烈的进攻中,杨业与没有与耶律休哥交手。但打虎英雄李继宣一人还不敌耶律休哥,与杨延昭两员勇将合力,才勉强战平,可见此人勇力。
不过若在战场上,即便在冷兵器时代,指挥能力肯定比个人武力更重要。若是让跛子陈庆之,以及牛叉无比的荆嗣,让大家来挑选,会选谁?
然而萧燕燕还有些失望,耶律休哥在谷道上也设下一个小口袋,然而此人没有上当,却撤向遂州。
既然杨业溜走了,萧燕燕便下令,让那一部军队来会合,又说道:“于越,杨业绕道支援,哀家担心在白沟屯设伏会有变哪。”
耶律休哥会意。
他也有两种选择,继续让宋九带着几万大军逃,一路设伏一路骚扰,到了白沟屯附近时,相信一个个会筋疲力尽,然后将宋军困住,围点打援。相信这时候宋朝河北兵力不多了,那么就能轻松地击败一支支来援救的宋军。
安忠是听从了宋九的建议,开始自雄州到遂州,大张旗帜,故布疑兵,虚张声势。然而他这些小把戏,如何能骗过耶律休哥的法眼,听闻后,只是一笑了之。
可耶律休哥看到那些重伤员自爆的惨象,隐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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