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福将诉状翻看后,淡淡说道:“即便那样,那几个陌生人进入村寨挑唆村民进京诉冤,你不觉得可疑吗?”
“也许是路人,看到后心中不服气,点醒村民。”
“孙御史,洒家听闻你于荆湖同转时,职事不治,又擅侵官地为牲口棚,为何今天这么积极?”
……
枢密院里,宋九脸上始终带着讥诮的笑容。
未必是人为掘堤后结果,原因很多,白天巡逻的村民马虎,决堤处又处于小河竣急处,可能会突然出事,或者堤坝上有蚁穴。张望北也有马虎的地方,它终不是江南的圩田,象这些淤田,不能就近将房屋放在低洼处建设,而是要引导百姓继续居住在高坡上或山丘脚下。
但张望北出发点是好的,所到之处,也颇有政绩。
还有一个比喻,江南建圩,若是不小心,圩破掉,那溺死的人会更多,难道因此就不建圩与围了?或者海上会出事,那么就闭关自守了?
当然,因为律法的不规犯,能扯皮,张望北可以戴罪立功,可以贬职,可以罢官,甚至可以流放到沙门岛。这就看赵匡义如何看待这件事。
这时候宋九忽然想到前世一个故事,纳粹杀害犹太人时,一个犹太人将他两个儿子托于两处,一处是此犹太人给恩的人,一处是此犹太人受恩的人,结果给恩的那个人出卖了他儿子,给犹太人恩的那个人却保护了他另一个儿子。
其实它就是人的性格。任何人都有两面性,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性格上是暗的一面,是强壮自我的一面,所以容易忘恩负义。但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也有道德一面。偶尔做做好事,会让他们产生荣誉感,并且自发地维护这种荣誉感。
张家兄妹是自己收留的,可是赵匡义给的命令,不然自己确实未必愿意收留。
上次去自己家,看到张望圆,这让赵匡义很自豪。可能他背下里还看过张望北的履历。
况且让郭大打探到有人唆使的消息。
第三百九十章 交锋(下)
赵普很聪明,未将张望北判为死刑,罪行不足,以张望北身份若判弃市必须经过赵匡义同意,就会产生变数。
但就是判流放沙门岛,换宋九在中书,不经赵匡义同意,将一个知县判流沙门岛,他也不敢,可赵普敢。事情成了定局,赵匡义眼下还需要赵普,就是宋九闹将起来,会不会改判?
然而赵普也许善长心术,却不知道赵匡义与张家兄妹的具体来龙去脉,产生误判了。
宋九手段也很简单。
先是让郭大去盂县调查,还做了其他一些安排,再让戚氏上诉,不说张望北判罚不公平,而说有人有意掘堤,那与中书判决无关了,而成了一桩案子,成了案子就可以重新推翻中书的决议。
再找到赵匡义,将事情经过说出来,然后说了开淤田九百顷。
九百顷数字不高,宋朝多少耕地,无法统计,抓得紧就会多一点,抓得松就会少一点。有许多隐田,隐田用意就是逃税。但有人估计宋朝最高峰时耕地会达到八百多万顷,一个县耕地平均起来,会接近八千顷。
然而盂县只有一千七百余户,这还是宋九在涿州城掳来许多百姓安置于河北河东各地,原来只有九百余户。整个北汉才只有三万来户,盂县那可能有多少百姓。
一千七百来户,就拥有九百顷肥沃的淤田,再上原来的桑麻地,整个县百姓生活会变得如何富足?是死了人,然而若是没有这九百多顷淤田,一年会因贫困多死多少人,病死的,营养不良提前老死的,无钱婚嫁流离他乡的,将会有多少,谁大谁小?
又有人去盂县刻意挑唆,甚至戚氏上诉,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
足够了。
孙日新丑陋的表现,让赵匡义十分不满,于是亲手接过这件案子。
又派了如京使郝正前去盂县调查。
郝京下去看,很快得到结果。
张望北不仅有淤田之功,还有,整个盂县也不全是贫瘠之所,还有一些天然的可供耕种养殖的河谷小盆地,经过张望北两年治理,百姓基本都安定下来,然而还有一些百姓以狩猎为主,张望北深受宋九影响,以清静为主,尽量劝,劝不动也不勉强,于是又在县城里鼓励商人建了一些店铺,供这些猎户们将所狩猎的出售。去年还做了一件事,在盂县种植葡萄,打算未来引进葡萄酒酿造技术,在唐朝凉州与太原葡萄酒为天下甲首,五代时这些产业流失了,但还有,技术变得落后,产业规模也很小。张望北便是想重现唐朝的盛景。
这个还早,才种植,规模不是太大,而且到明年才能正式有初步收获。
死了人的苦主不开心,可其他百姓看到这些变化的,加上平时张望北断案公平,不贪不污,郭大去了盂县,又暗暗点拨了几句。
郝京一来,无数百姓央求赦京传于赵匡义,请皇上让张望北回来。
郝京哪里敢答应,就算这件事赦了张望北的罪,张望北也不可能呆在盂县了。
一些乡绅便写万民书,让赦京带给赵匡义。
郝京到处看了看,这小子做得不错啊,于是好奇地绕道灵石县。张望北在灵石是初为知县,还有些生涩,但同样也有政声。
看了看,郝京返回京城,将情况向赵匡义反映了一下。
赵匡义沉默了大半天。
他这时忽然想到书院最早的那批学子。
自己刻意打压了一下,想一想河中只有两三千户人家,如今出了七位知州,二十一位知县,还有其他的官员,如各县主薄县尉,各州通判录事司户司法,各监主监,以及一些京官,几乎达到近百人。不要说自己,换汉文景帝来,也会打压的。
然而无可否认,最早在宋九学舍里那批学子表现几乎九成皆十分出色。到了后来书院,宋九放手了,虽然不错,成了宋朝重要的官吏基地,却渐渐不如以前。
怅然良久,说道:“免张望北的罪吧。”
想了想又说道:“正好太谷县空缺,让他知太谷知县吧。”
太谷是畿县,不但郝了张望北的罪,还略略升了一点,至少比现在小寇薪酬要高。
随着又下诏,罢了孙日新官职。
做为堂堂的御史,国家重要的监督官员,这次表现太丑陋了。
张望北新年后从登州回来,未吃多少苦,是押向了沙门岛,不过在登州让潘惟正有意扣留下来,连岛未上,朝廷新诏书就到了。
好处还在后面呢。
这一闹,张望北进入了赵匡义视野,只要他继续保持着在盂县的作风,那么仕途上会前途无量。
若论人缘,宋九人缘肯定比赵普人缘高了十倍。
然而问题是得罪宋九,只要不是包藏祸心,那么大声喊宋九你做错了,也没有关系,说不定宋九还谦虚地与你交流一番,俺错在哪儿?
但得罪了赵普,那就死定了。
因此朝堂上赵宋的争执,有敢帮赵普的人,但很少有人敢帮宋九,那怕心中不平,只能做壁上观。
不过有一些人,如雷德骧,侯陟,他们则不同,就是没有宋九,赵普也想将他们往死里逼。
看到赵普输了一局,有的人开始心动。
元宵节来临,宫中设宴,侯陟忽然在宴间上书。
他用太平兴国三年三司收入支出与去年的做比较。
那一年几乎是宋朝开国以来最好的时光。
铜监,钢监,河洲产业的收入,市舶司,糖业,水泥,以及各种坑矿产量的激增,再者还有一点,那就是在宋九提议下,各种盈利少或亏空的坑矿坊监,以及不重要的河渡,一些拍卖给私人承包,一进一出之间,又得到大量收入,同时还宽松了百姓的劳役,不过这一条执行得更早,与史上的宋朝相比,它们直接或间接最少为宋朝增加近两千万缗钱收入。
这个肯定比较不出来了,就是宋九也无法比较。
侯陟比较的是盈余,以及所支出的用途。
那一年两税一直没有增加,实际就等于是宽税了,在宋朝推动下,许多地方在开发,兴修水利,江南的圩围,北方的棉花,加上人口增加,耕地面积增加,两税未增,等于是百姓两税减少。
但那一年国家盈余几乎达到一千七百多万,宋朝收入计数有些乱,钱是缗,金银是两,草是束,粮食是石,布是匹,因为两税比较减少,实际这个两千多万含金量更重。
这还不包括那一年国家拨出许多财政,用于地方建设,兴修水利,兴办学舍,铺路架桥,否则盈余会更多。
这是收入。
还有官场的风气,宋九那种做法让一些人耻笑,可在不经意中,整个官场风气变得阳光起来,许多官员奋发向上。
再到去年一年。
若论收入,去年一年收入比兴国三年时增加了近两千万,然而盈余呢?勉强只有三百来万。不说去年军费,太平兴国三年改革兵制,同样也花了不少钱。
然而这进出差距近三四千万,两千多万缗钱到了哪里去了,有官员俸禄增加了,有兵士的抚恤奖励费用增加了,有赈灾费用增加了,但更多的是不必要的浪费。
至于官场风气也每况愈下。
有的官员以急敛为良政,百姓由是苦之。接着侯陟罗列出一大堆证据。
侯陟有一条还未说到,那就是征税的均匀。
应当来说,宋朝征税比较合理,明朝的才叫古怪,国穷民富,但这个民是什么民,士绅,大户,豪强,甚至国家都快完蛋了,这些大户都不愿意拿出一分钱捐给国家。结果大家一起完蛋。
其实从更早时候宋九就提醒了赵匡胤这一点,并且用河洲做示范。他进入中书后,也有意地调节,使得税务征得更合理。然而现在商税比下降,不是商业不行了,而是比以前更好了,然而朝廷征税的对象在犯史上的错误,达官贵人士大夫不敢征税或少征税,征的是中小商人。两税比重却在增加。因此侯陟所举的数据仍不规范。虽然是比兴国三年增加了两千来万收入,实际性价比在下降,也不过增涨了一千万缗钱左右。再加上侯陟所罗列的种种开支,导致财政几乎没有节余。
但不能说是赵普的错误,也有卢多逊的错误,不换宋九来,换其他人来,说不定错误更大。
听着侯陟将这个奏呈读完,赵匡义脸色却阴了下去。
宋九脸色也阴沉起来。
侯陟所做的未必是好事。
如今宋九算是看出来赵匡义一些心意。
他想要的是一种平衡。
不怕争,就怕争得太过份。
赵普对张望北动手,若是成功的话,不但打击了宋九,还带走其他人纷纷倒戈,向宋九开炮。并且他打击的是宋九的亲人。
以及赵匡义对张家兄妹的心理,于是及时扭转。
但未查是谁去盂县挑唆的,意思很明确,给朕安静一点,不要跨越红线。
现在侯陟同样跨越了红线,而且他直指赵普宰相做得不合格。
甚至赵匡义会认为自己在结党。
然而宋九无法解释。
他看着侯陟,心中叹了一口气,肯定要对赵普动手,但不是用这些手段,甚至都不用宋九出面……
第三百九十一章 斗吧
不久后,赵匡义与宋琪商议,明确将三司分为三部,王明负责盐使铁,陈从信为度支使,郝正为户部使,宋琪因功迁为参知政事。
与李昉一样,被赵普打压了一下,宋琪成了杯弓蛇影,也正式倒向赵普。
此次三司各划其责,不但没了侯陟的份,反而让宋琪升了官。
但不能说不起作用,经此变动,无论是赵普派的,还是宋九派的,全部老实下去。
那边又斗了起来。
西府现在一共四个宰相,曹彬,宋九,石熙载,柴禹锡。
曹彬能力确实不大行,然而资历深,宋九兢兢业业,无人可说,石熙载也不错,然而这个柴禹锡却成问题了。
但没事,宋九与石熙载能力超强,而且石熙载敢言事,别人若言事那是得罪人的话,可他言事公正,又推人之长,后者与宋九很相似,这两人早在赵匡义为开封府尹时就打交道,因此合作比较愉快。他们带着两只乌龟照样跑得快。
可有一人不服气了,凭什么石熙载柴禹锡能上位,俺不能上位,咱们一样是藩邸旧臣,而且我的能力在他之上,甚至曹彬在西府又能干嘛?
那就是弥德超。
于是弥德超上了一封密奏。
起初宋朝每月月初都向边防军士发饷银,号称月头银,还有起行钱,这是对轮戍军士的补偿。
弥德超就说枢密使曹彬在位既久,颇得军心,我刚从边关来,听边防军士都说,曹公又给我们发月头银了,如果没有曹公,我辈早就饿死。
有没有这回事?肯定没有。
宋九小心翼翼,不敢收买人心,曹彬更不敢,况且这是朝廷的钱帛。
但足够了。
随着柴禹锡跟着煽风点火。
这让宋九很纳闷,以前他与潘怜儿也说过,赵匡义不会对潘美与曹彬动手,国家用兵北方,离不开这两个大佬。
而且曹彬因为柴家那份关系,也值得赵匡义信任。
难道因为曹彬替赵廷美送行,让赵匡义不快?
或者曹彬在西府确实呆了很长时间,赵匡义有些忌讳,想暂时压一压?
他摸不清赵匡义的想法,肯定不会进言。似乎西府少了曹彬,无也所谓。但只有一个人替曹彬说话,那就是参知政事郭贽,乾德年间的状元,以前也在赵匡义王府中任过职,同样属于藩邸旧臣。
然而劝说无效。
郭贽只好苦闷地在一次进宫言事中说道:“陛下,你对臣的恩情比海还深,臣只有率直相报。”
赵匡义索性翻白眼:“率直能当饭吃吗?”
郭贽毫不示弱,说道:“率直是没有用,但比奸邪害人强多了。”
按理说郭贽没有说错,但当真没有说错?就象赵匡义以前问宋九,小九,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就象赵匡义用赵普错了吗?
若没有赵普不要脸的拼命,赵宋江山如何渐渐走向安定?
话都说到这份上,郭贽劝说肯定失去了作用。
曹彬罢为天平节度使兼侍中,王显从正六品的东上合门使提为正二品宣微南院使兼枢密副使,弥德超从七品官也提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
王显还好一点,弥柴二人除了会陷害,打小报告还能做什么?
郭贽更加怏怏不乐。
这时王府中的另一个旧人赵镕找上了门,希望为亲友谋得便利,郭贽看不起柴弥等人的做法,赵镕也是靠检举揭发赵廷美谋反,或者索性说污陷赵廷美上位的,于公于私郭贽对赵镕皆十分鄙视。于是立刻拒绝。
赵镕恼羞成怒,搜集了许多材料,揭发郭贽的失察之罪。郭贽同样也火了,俺光明磊落,不怕你这无耻之徒,于是向赵匡义检举赵镕私请行为。赵匡义将二人召来对质,在事实面前,赵镕迅速败下阵来。赵匡义只好将赵镕外放。
但事儿没那么简单。
很快郭贽就为他的“不识相”付出沉重的代价。
先是宋琪进入中书为参知政事,接着李昉也担任参知政事。这两人虽不象弥德超那么不要脸,然而与赵普藕断丝连。郭贽看不起弥德超等人,更看不起赵普。
然而他是赵匡义的旧臣,赵普不大好下手。
赵郭之争,让赵普看到了机会。
郭贽喜饮酒,那天喝高了,倒在床上睡着,但三更半夜,赵匡义忽然召他入宫。他本来心中憋着一口气,又是直性子,加上喝多了酒,君臣二人争执起来。具体争的是什么,外人不知道。为何那么晚了赵匡义召他入宫,同样也不知道。反正那天事情很严重,第二天赵匡义将郭贽贬为秘书省少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中书再一次成了赵普的一言堂。
西府那边却让宋九头痛了。
曹彬在,宋九认为曹彬是尸位素餐。但走了才知道曹彬的作用,有他在,就能镇住场子。现在曹彬下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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