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的地方观看测量,看水土,量地形高低,看植被,迅速到了滑州。韩重赟正在滑州率领兵民堵缺口,将宋九接了过去,问:“小九,你怎么又下来了?”
宋九说道:“韩将军,这次不算下来,十几天就回去。”
“来,吃吃酒。”天气也渐渐凉了,秋雨绵绵,宋九与几个学生到处跑,身上披着斗蓑也不行,早淋湿了,韩重赟邀请,宋九也不客气,进了大帐,喝着酒吃着肉,将身体暖和暖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韩重赟说道:“宋九,以后教教我那两个不肖儿子吧。”
“韩将军,你想折杀我啊。”
“我说的是真话,教教他们做人做事的本领。”老韩说道。论权谋术什么,他远不及赵普,可是感到了,自己押了一宝押对了。
宋九也不作声,未来的事如何好说呢,不要想那么多,首先得在三赵之争中活下去。没有多作停留,宋九又继续向东。量了十三天,主要雨水多,道路泥泞,耽搁了速度。不过也有一门好处,正是水位线最高峰,宋九能量到第一手数据。带着数据与地图,宋九返回京城。刚入城没多久,就让王全斌两个孩子拦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求实(下)
“大郎,二郎,你父亲可不妙啊,我在量,郓州那边又河决。”宋九道。
王审钧与王审锐愁眉苦脸,正是因为这个,父亲包括王仁赡他们都感到担心害怕。宋九又说道:“你们父亲行为,我十分不屑,不过河决与你们父亲无关。”
说完向皇宫方向奔去。
王家兄弟莫明其妙,站在哪里动都不动。
宋九进了皇宫,不但他人,还带来许多泥土,各地取来的泥土样本。赵匡胤在政事堂接见了他,好几十个重臣都在,大多数宋九认识,但叫不上名字。
宋九开始捏泥巴,先将地图摆在地上,对着地图捏泥,不同地区用不同的泥土,捏出黄河两边的地形。弄了好久,才让太监取来水,从上面倒,流于下面。这才说:“陛下,黄河多泥沙,微臣曾测量过,一平方皇尺河水最高能淀出一石泥沙。”
害怕大臣不知道一平方米的概念,还用尺测了一个木架,搭出一平方米的体积,也不是很大,就这点体积河水里含有一百斤的泥沙,是什么样的概念?但大家还是不大明白,宋九又说道:“河水越抬越高,百姓只好人为的加高河堤。”
说完,往模型的河床里撒沙子,然后将堤岸加高。它只是一个小模型,当高到一定地步,这种直观,还是让大家目驰神眩。宋九又说道:“于是河堤越高越危险,往往河堤稍薄弱的地区,河汛大,便会崩堤。这是这些年河水多次出事的原因。想要不出事,只有在冬闲时派官吏测量,将薄弱地段加厚加高。但这是鲧的堵策,最后会有更严重的事。”
宋九又开始于河堤两侧加高地势,道:“每一次出事,河水深达三四皇尺,也就是一皇尺的地区能淀下来两三百斤泥土。这有一门好处,那就是灾后能改善薄弱的土壤,能冲刷许多盐碱地的盐碱含量,每次灾后,洪区次年都会有好收成,甚至能延续几十年。这是暂时性的好处,然而中间暗藏着一个严重危机。陛下请看,从郓州往东黄河两边多山岭,不易崩溃。只有郓州到孟州这里是平原地区,故成了多灾区。无论怎么台,就是将河堤无限加高,河水不得泄,还会强行将一些薄弱地段的河堤冲垮,每冲垮一次两边地形都会抬高。若是将所有地形都抬高数皇尺,又不要紧,关健淹没的地区,或者淹没次数越多抬得越高,没有淹没的地区,或者河水迅速得泄的地区地势仍然很低。最后这些高处后而掣肘了河水泄畅,于是它会自发地向更低处寻找入海口。何为最低处?”
用木杆做箭头标向河北,在尖端入写下几字,幽州南,拒马河入海口。
没有一个傻子,赵匡胤脸色急变,说:“当真?”
“不会有一百年,但还不是可怕的,微臣曾策马狂奔,去了太行山麓,看了太行诸水,同样含沙量重,只是不及黄河罢了,一旦黄河改道,注入河北微弱的水系里,再加上黄河之水,河北将会迎来一场灾难。然后迅速抬高。黄河又不能畅行,接着它会自己寻找道路,向南……”宋九又用木杆向东南方向摆下,写下一字,黄河入淮,由江淮入海。
“淮河两岸多平原,地势更低,黄河一去,那就两十石巨石砸在一个小娘子的头上……当然到了淮河没有事了,大不了两淮十年九灾,然而另一个问题随着而来。无论黄河由京东入海或者由河北入海,由于不缺少河水灌溉,或者河水缺口的冲刷,盐碱地上还能带来一些淤泥,也能种庄稼。但是黄河入淮,不仅淮河平原多灾害,河北与京东水系缺少灌溉水,另一个缺点随之而来,泥土渐渐风化,而且它本身含沙量重,那么从京城开始,一直到入海处,到处都是盐碱地,北方几万里方圆一半会成为不毛之地。”
赵普道:“宋九,这不是说着玩的。”
“赵相公,这件事谁敢说着玩?不相信,你将我的数据,以及这个说法带下去,让各个官吏仔细察看,看河水含沙量,看两岸土壤构成,测量高度,再认真细想。”
“王全斌……”
“陛下,王全斌在巴蜀做的一切,死一千遍也不足惜,按律当斩,就当斩,勿用黄河来找借口,那与汉太子巫蛊案没有区别。律法讲究实事求是,要有证据才能判决。治国更是如此,最重要的就是求实二字。若不求实,言臣会胡乱弹劾,混淆视听,权臣会胡作非为,还能找借口为自己辨解。国家乱矣。”
大家默默不语,宋九说得很清楚,想杀死王全斌,凭借他的罪行就足够了,不要用天灾来引。实际这很重要,以后司马光就是用天灾干掉王安石的。
赵匡胤满足了,也知道如何处理王全斌,不过新的问题出来,他迟疑地看着这个模型问:“宋卿,可有治河之策。”
将宋九改成了宋卿。
“有一策,但也不是策,关中退耕还林,还要让党项人与吐蕃人退牧还林,使黄河水清,黄河就不会成为危害。”
“说了也是未说。”赵匡义道。不要党项与吐蕃人,关中现在还是宋朝的大仓库,如何退耕还林?国家能受得起吗?
“二大王,所以它不是策。而且最困难的还是这个,”宋九撒下了许多泥沙,开始急冲与慢冲,又说道:“大家也看到了,若是水大冲得急,会有部分泥沙冲入大海,若是水慢,河水反而将许多泥沙沉淀下去,也就是不能分水,一旦分水使河水变慢,泥沙沉淀速度更快,更大的灾害便会降临,那是黄河改道……然而束水冲沙,河决的可能性更加加大。”
大家半信半疑,可是黄河改道四个字让所有人听得脸色沉重,那非是人为的改道,若是河水自己改道,这一淹,将是多少地区,多少百姓会被淹死?
宋九说道:“陛下,微臣的任务完成了,微臣要回家。”
让我看了,我也看了,河水时常出事原因也找到了,如何治河与我无关。
赵匡胤哭笑不得地挥挥手,让他回去。
大家伙一起看着这个模型发呆,赵匡胤问:“宋九此言能否成真?”
那个敢接话?
赵匡胤揉脑袋,说道:“先下诏以后河汛到来时,时常巡逻,再派官吏巡察河堤薄弱之处,冬闲时加高加厚。”
下完此诏后又揉脑袋,这个诏书正是宋九最担心的诏书,也就是鲧治水的办法,于是又说道:“则平,你再派人过来,将这个模型放于盘内,摆在中书,派官吏下去察看,将它完缮,然后诸卿群策群力,看看有何良策。”
赵匡胤让大臣们退下,将赵普留下,问赵普:“则平,你看如何处执王全斌?”
“但凭官家决定,能杀能留。”
赵普已经说出他的意思,都在喊杀,他却喊能杀能留,实际就是留。
“宋九喊杀,是从巴蜀百姓命运出发,群臣喊杀,是因为……”钱帛赵匡胤不想说了,又道:“巴蜀遭遇不幸也遭遇了,杀了于事无补,反而以后诸将以为朕是唐庄宗,王全斌是郭崇韬,不会为朕尽全力。”
这个郭崇韬就是李存勖手下最牛的猛将,后唐奇袭汴州就是他献策的,梁晋对峙四十年,后唐一战八天灭梁,以此功为佐命功臣第一,赐铁券,恕十死。也就是谋反都不会死!于是率六万大军伐前蜀,时间也不长,六十八天拿下前蜀。然而不久后,被李从袭、向延嗣、马彦珪和刘皇后联手构陷,杖毙而死,三子遇难,两幼子幸存。
郭崇韬一死,后继影响深远,甚至直接导致后唐灭亡。
这个结果是赵匡胤最不想看到的,但他也在犯类似的错误,只是不那么明显……
赵匡胤提到了郭崇韬,赵普显然会意,说道:“官家,那就略惩罢。”
赵匡胤将三人召回京城,先问王仁赡,王仁赡见势不妙,将诸责任住诸将身上推,赵匡胤说道:“我问你,纳纳李廷珪妓女,打开丰德库取金宝,难道是王全斌们干的吗?”
王仁赡不能回答。
“我再问你,杀降俘你没有过失?在益州你有没有贪肆?以前你与我评价宋九时说此子可用,就是惫懒,性子贪婪,若给重权,恐有怠误,不如观而察之。我也以为是。今天看来,就是一个惫懒的小子,你与之相比,也差得太远。”
王仁赡脑袋终于低了下去,说道:“陛下,我有错了。”
他是霸府功臣,以前称呼官家的,现在改称为陛下了。赵匡胤说道:“你先下去吧。”
然后派御史台查王全斌贪墨的数字,小的账目不易查,大的账目易察,御史台没有公布,不过有一些消息在京城流传,说一共查出来的王全斌就贪污了六十多万缗钱帛。这更让一群文臣抓狂了,宋九说多少多少钱,那是以后,现在整个宋朝一年国家收入才两千多万,但不是缗钱,一折合除以二。也就是王全斌个人所贪污的,就相当于整个宋朝二百个州府二十份之一的收入。宋九说不能谈天灾,大臣们不服,继续用天灾请求赵匡胤诛杀王全斌。赵匡胤下诏,也不能再查下去,再查就是自己放,大臣们也能罢朝逼迫自己诛杀王全斌,诏书说: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等被坚执锐,出征全蜀,彼畏威而纳款,寻驰诏以申恩……日拥国门,称其隐没金银、犀玉、钱帛十六万七百余贯。又擅开丰德库,致失钱二十八万一千余贯。遂令中书门下召与讼者质证其事。而全斌等皆引伏。其令御史台于朝堂集文武百官议其罪。
不是六十六万多缗钱,而是四十四万八千缗钱。
这个钱出入在哪里?实际一看就明白了,不要说小账目,就说安置十几万降兵的钱,当初赵匡胤给每一个降兵十千钱,也就是十缗钱,外加一路所需的衣粮,有这个钱,足以让降兵心悦诚服来到京城。然而王全斌发下去的不到一半,再经过层层克扣,有的降兵拿到手中甚至不足四分之一,五分之一。根本不能到京城,这才逼得十几万降兵一起谋乱。这个钱一半进入王全斌口袋,仅这一笔款子最少会达到二十万缗钱。然而诏书里只字未提,更不要说其他的小账目。
但有四十四万多,也足够了。
大臣们不知道赵匡胤埋了后着,于是一起聚集,议王全斌当死。在这个当口上,连赵普都不敢公开说王全斌当活。赵匡胤默默地听着,老王悲催地低下脑袋。过了许久,赵匡胤让大家一起下去。随后一道诏书下来,将王全斌与王仁赡以及崔彦进全部贬官,王全斌贪污的这四十多万缗钱财宝钱帛一起上交国库。
实际不止,甚至七十万都不止,但到了王全斌手中没有那么多,他也要打点人,若是说六十多万,让他交出来,那是逼迫王全斌自杀。只交四十多万缗,王全斌大约还能落几万缗。就当赏其功不计究了。
这就是赵匡胤埋的坑。
不然公布六十多万缗,那就要查没六十多万缗,老王哪里会有?
主要还是钱,钱查没了,反对声音一起消失。
崔彦进与王仁赡那边没有查,他们捞得少,也不过几万缗。贬了官,再查也没有意义。况且打仗捞钱还是现在的宋军主要动力。
老王惊魂一回,让两个儿子上门感谢,宋九也说该杀,但没有用天灾说杀,否则他这一回性命难保。宋九谢拒,说:“大郎,二郎,若是以王将军种种作为,还是当死。我只是求实,勿用感谢我。我们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
也许赵匡胤有赵匡胤的失误,也有他的想法,但宋九仍然认为不杀王全斌是严重失误。
谁对不大好证明,除非宋九历史知识好,又将王全斌杀掉,两相对比。
王审钧脸色阴沉,也无法发作。比起那些文臣来,宋九显然可爱多了。正在这时,潘惟德兄弟闯了进来,看到王审钧兄弟,潘惟德拍了拍王审钧肩膀道:“不要怪宋九,若没有宋九,这一回你父亲不保了。陛下虽罚,没有全罚,你家还是比我家钱多啊。”
这两个混帐,有理说不清,宋九九成是他们妹夫,也会相帮宋九的,王家兄弟告辞。
潘惟德说道:“九郎,父亲写信回来,将我们骂惨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钉子户
“为何?”
“不提了,”潘家兄弟沮丧地说,事情还是那天游乐场开张,两兄弟玩晕了头,二娘不顾,妻子不顾,小妹不顾,全部交给了宋九。游乐场人山人海,但有衙内也看到了宋九一行,觉得好笑,事后拿潘家兄弟开玩笑,不知怎么的就传到南方。潘美大怒,将兄弟俩狠骂了一顿。潘惟固又说:“九郎,父亲大人说了,想要议亲,年底娘亲回来,正大光明议亲,不要与小妹私下见面,若有什么伤风败德的事传将出来,他会披甲上阵,与你大战三百回合。九郎,最好你还是听父亲的话,我与父亲交过手,不是五回之敌。估计你连三合不到,就会让父亲劈于马下。”
玉苹等人在边上听得冷汗直冒。
潘美多狠哪,潘惟固说什么五回之敌,那也是打着玩的,真打,一回潘美就能将他儿子干掉,但宋九也肯定不是三合之敌。
翠儿说:“潘将军不是欺负人吗?”
“翠儿,想成,就是欺负也是白欺负了。”潘惟德说道。
女婿被岳父欺负还不是天经地义吗?
“父亲还让我们带话给你,若是八字不合,此门亲事休提,若是合,你也得乖乖等着,等二弟明年春天成亲后,你明年年底才能迎娶。这一年多你得老实一点。还有那个聘礼,按后面的清单办,另外父亲准备将南汉一群兔崽子好好教训一顿,让他们老实一点,然后明年向陛下请求年底回京叙职一次。不过若是办亲事,必须在顺店办婚宴。”潘惟德说完后额头上也在冒冷汗。
这两家成亲可不是闹着玩的,宋九如今地位水涨船高,至少因为河洲原因,到时候会有几百个衙内前来,潘家更是大户人家,若在顺店办,一百多桌也未必能做下,到时候还要加桌子。
要命的还多是武将出身,脸皮厚,能吃能喝,若是在顺店里吃上二百桌,铺嫁妆一天,成亲一天,第三天还有女客,那最少得四五百桌,以顺店的酒价菜价,不要命地吃起来,早上一顿,晚上一顿,四五百桌,那得多少钱?
潘惟固说道:“要不要对父亲说一说,小九再有钱也不行啊。”
“要说你说,我可不敢说,说不定父亲也要骂我卖妹妹。”
“这个啊,还是算了,”潘惟固却步,又喃喃道:“那可真是十缗万钱,小妹金贵啊。”
“胡说什么。”潘惟德在他头敲了一记。
玉苹在边上忽然道:“若是你父亲同意,照办就是。”
“难道你们赚了很多钱?”潘惟固狐疑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