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宁说到动情处,涕泪横流,朱异也为之动容,对史宁道:故乡之思;如何能忘。我一定代为上奏,助你等得遂心愿。
在朱异看来,贺拔胜在梁国是英雄无用武之处,而回去可以在梁国和西魏之间架起一座友谊的桥梁,双方共同对付强敌东魏。这样的结盟对梁国是有益的,所以放贺拔胜回关中对梁国有百益而无一害。朱异的话很管用,萧衍听从了朱异的建议。
北还之日,梁帝亲自在南苑为贺拔胜送行,令贺拔胜感动不已。贺拔胜也是性情中人,从此看见鸟兽往南的一律不射,以此表达自己对南朝的感激之情。
贺拔胜踏上了北归的道路。高欢也听到贺拔胜要回关西的消息,他对贺拔胜他太了解了。黑獭如果有破胡相助岂非如虎添翼?
高欢通知驻军河南的侯景想法子阻止贺拔胜,侯景立即率轻骑前往堵截。对通过东魏控制区贺拔胜早有准备,他知道高欢一定会派人阻击。所以从水路到襄阳后即悄悄弃船登岸从山路行进。
这个行动计划有点冒险,为了躲避东魏军队的拦截,官道不能走,小路跟没有路差不多,加上秋雨连绵,天山间气温又低。几百里山路走过去,大家吃尽了苦头。随行人员冻饿而死的有一大半,谋士卢柔还一度迷了路。差点冻死在枯木之下。
历尽千难万险,贺拔胜一行终于回到了长安,当初随行渡江五百余人,安全返还长安的还不到一半。然而,贺拔胜肯放下面子屈身于宇文泰之下吗?过去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贺拔胜已经功名显赫的时候,宇文泰只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老弟,可过去的小老弟现在已经成为关西真正的老大。以贺拔胜的性格,他能处理好同宇文泰之间的关系吗?
贺拔胜请罪于朝堂,魏文帝对他能回来已经很高兴了,以其德高望重,加封为太师,太师可谓臣子的最高荣誉,自大统元年太师上党王长孙稚病故后一直空缺。卢柔被宇文泰调到大行台府任行台郎中与苏绰一起执掌机密,史宁进爵为侯另有任用。
在北归的较长一段时间里,贺拔胜一直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他一直无法同宇文泰的关系一直很尴尬,两人见面只是点头而已,如此也形成一道奇观,贺拔胜与同僚们见到宇文泰,大家都弯下腰拜见,只有贺拔胜如鹤立鸡群般站在那里不动。
宇文泰心中虽也有些别扭,但想到自己今日的一切原本贺拔岳所给,所以对贺拔胜更加客气,既然你不拜我就让我拜你好了。
宇文泰的客气让很多人愤愤不平,贺拔胜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宇文泰位居丞相,在关西的威望更是自己所不能比拟,自己有什么?自己的面子值多少钱?
贺拔胜后悔了。一天,贺拔胜与众人随宇文泰在昆明池游宴,碰巧有两只水鸟在水面上戏耍,宇文泰命人取过大弓亲自交到贺拔胜的手上,然后指着两只水鸟道:很久不见贺拔公的神射了,今天请贺拔公试射助兴。贺拔胜结果大弓,但听弓弦响过,两只水鸟便被穿了肉串,随从众人齐声喝彩。
贺拔胜就此一拜到地双手高举将弓箭交还给宇文泰,朗声道:如果贺拔胜追随在丞相讨伐逆贼,贼子必将皆如此二鸟一样。宇文泰大喜,赶紧起身将贺拔胜扶起,两人手拉手相视大笑。贺拔胜就以这样一种方式算是正式承认了宇文泰的地位。
从此,两人推心置腹,贺拔胜把宇文泰当做了自己的新主,宇文泰对贺拔胜更是恩礼日重。贺拔胜回来的时候,独孤如愿没有跟着一起回,因为独孤如愿的情况跟贺拔胜还不一样,独孤如愿是奉命东征失利后投江南的,属于本朝的事,而贺拔胜南奔属于前朝旧事。
贺拔胜先回来也算是为独孤如愿探路,为了老部下回归,贺拔胜自然做了不少工作。半年后,独孤如愿回归的时机成熟,于是也向梁帝请求北归。
梁武帝问独孤如愿:你父母在山东,你要回哪个魏?独孤如愿慨然道:自然回关西。事君无二,君上在哪里我当然要去哪里。“忠臣啊”,梁武帝很感动,其实对独孤如愿而言,他只能到关中。忠孝不能两全,自己当初抛弃家人追随元修西迁的时候已经选择了忠,如今,如果回东边,高欢肯放过自己吗?
即使高欢肯放过自己,在侯景、高敖曹这些骄兵悍将的眼里。自己还有地位吗?到东边就等于让自己放弃已经取得的一切,从头来过,独孤如愿不傻。独孤如愿带杨忠、宇文虬返回了长安。带兵出征,损兵折将,按照律法是大罪。独孤如愿上书请罪。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贺拔胜一样轻松过关。宇文泰让尚书省讨论如何给独孤如愿定罪。
七兵尚书、陈郡王元玄王等人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呈上一份评估报告,报告上说独孤如愿作为边将丧师辱国,国家的刑法自然不能偏废。
但斩杀贼将辛篡,论功当赏。孤军千里,没有后援,敌众我寡。不肯投贼而奔梁,情有可原。所以我们的意见是戴罪立功,官复原职。“照准!”魏文帝一锤定音。独孤如愿没有被追究责任,不但原来加封的使持节、仪同三司、浮阳郡公不变,而且转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官升一级。
从宇文泰对独孤如愿的态度看,两人的感情已经远非昔日之甜蜜可言。独孤如愿回来,一定事先得到了承诺。加上老上级贺拔胜的关系,似乎不应如此曲折。随独孤如愿归来的杨忠、宇文虬各有际遇。
宇文泰见杨忠身长七尺八寸。美须髯,状貌魁伟,仪表不凡,登时心生喜欢,便从独孤如愿身边将他调到自己帐下听用。宇文虬仍然追随在独孤如愿左右,朝廷追录前功进爵为公,将来,两人都有一番不俗的表现。杨忠没有辜负宇文泰的期望,不久便大大出了一次风头。
杨忠随宇文泰在龙门狩猎,一只猛虎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杨忠的战马受惊将他掀翻在地,弓矢丢在一旁,猛虎呼啸着冲向杨忠,杨忠已经来不及拔佩刀,说时迟那时快,杨忠猛然跃起徒手同猛虎展开了肉搏,在众人一片惊呼中,争斗已经分出了结果,只见杨忠左手夹住虎腰,右手硬生生将虎舌拔出,老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这一幕让旁观者看得心惊肉跳。
宇文泰也为杨忠的勇猛所折服:奴奴才是真正的“揜于”。老虎别称揜于,从此杨忠改字为“揜于”。
离开独孤如愿单飞的杨忠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他的传奇才刚刚开始。大统二年对于宇文泰而言是倍感艰难的一年,关西本来就人口稀少土地贫瘠,偏偏老天也来凑热闹,这一年大旱少雨粮食歉收。
一直到腊月还看不到冬雪的影子,旱情仍然没有缓解的迹象,如果持续下去,明年的年景还是问题,挨到年底很多人家已经断粮,到处都传出饿死人的消息,民间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宇文泰正为关中大饥的事闹心,偏偏这个时候,边疆急报:东魏大举进犯,东魏大丞相高欢亲自带队,兵分三路,分别向华州、潼关、上洛方向进军。高欢都督东军主力过龙门屯兵蒲坂,东魏京畿大都督窦泰率精骑万人杀向潼关一线,司徒高敖曹率河南诸军出武关向上洛方向进军。
对于高敖曹一路,宇文泰倒不怎么担心,虽然经上洛过蓝田可以直抵长安,但这条路很难走,纵使绵延不断的崇山峻岭挡不住东军,山间那些拥有部曲的巴人地方割据武装也会不断找高敖曹的麻烦,巴人土豪大抵骁勇善战,又多亲西魏,够高敖曹头疼的。
而且,驻守上洛的洛州刺史泉企为当地豪强,父子三人皆骁勇善战,泉家在当地根基牢靠,群众基础广,部曲清一色巴人勇士,跟高敖曹的汉军有的一拼。
当年董绍曾经要带瞎巴三千平定萧宝夤的叛乱,这支所谓的瞎巴就是泉企的部曲。窦泰一路呢?不可否认,窦泰为高欢帐下一等一的猛将,高欢信都起义后的第一战就是窦泰献上离间计瓦解了尔朱兆的联军。
窦泰自千里奔袭尔朱兆后声威大震,接下来的几年一直吉星高照,无论平叛还是征讨几乎没有失败的经历,所以这次攻打潼关也抱有志在必得之势,潼关一破长安即无险可守。潼关有山河天险,窦泰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高欢的东魏军主力在蒲津,渡过河就是华州,华州有老熊王罴在那守着,不过,华州切不断西去的道路,根本挡不住高欢西行的步伐,从表面上看,这一路最为凶险。不过,虽然时近年关,天气去不如往年寒冷,黄河冰层结得不厚,高欢的重甲骑兵和粮草辎重根本无法越过冰面直接渡河,所以高欢要过河只能有一个法子:造桥。
但是,高欢弄这么大的动静,他的主攻方向到底在哪里?宇文泰顿军广阳,严密监视着高欢的动静。前线传来急报,窦泰袭破西弘农,行台郭琰败走洛州,潼关的前沿阵地善渚谷失守,戍守兵卒全军覆没,守将阳猛单身逃脱。
阳猛出身上洛豪族,孝武帝西迁时率部曲增援潼关,后高欢进攻,潼关失守,阳猛率部曲退守善渚谷,在这里修筑营栅,收容亲皇帝的义徒,长安方面为他加官征东将军、扬州刺史、大都督。
西弘农、善渚谷的防守本就薄弱,对于两处失陷,宇文泰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宇文泰知道阳猛的群众基础好,所以不但没有加罪,而且拨给他一千兵卒在牛尾堡驻守,继续伺机增援潼关。
这一年的除夕和元日东西两军的将士们都在军中辞旧迎新,由于担心敌人偷袭都加强了戒备,喜庆中多了些肃杀。转过年天气仍然不太冷,高欢在黄河上冰面上造了三座浮桥,摆出准备渡河进攻的架势。
然而,浮桥虽成,却迟迟不见东军渡河。连战连胜的窦泰大军逐渐逼近潼关,但行军速度相当缓慢,窦泰似乎在等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战争打响】()
这时候,宇文泰终于想明白了,原来窦泰才是东军的主攻手!东军造桥佯攻牵制我军主力,真实目的是掩护窦泰攻城,如果我军前往蒲坂阻击高欢,一旦窦泰得手,双方合战夹击我军,到时候我军进退失据,可就危险了。而高敖曹只是一支偏师,他的作用是造成长安恐慌并使我军南线兵力不敢妄动。宇文泰陷入了沉思:
高欢两次进攻潼关,我军都没有出霸上,他一定以为我这一次仍然会采取守势,如果趁此机会出兵袭击,一定可以出其不意,定可成功。他选择的袭击目标不是河东的高欢,而是向潼关而来的窦泰。
宇文泰召集众将把自己的想法和盘端出,帐内诸将一片哗然,放着近在眼前的敌人不打,反而劳师袭远,倘稍有差池,悔之晚矣。
有人提出分兵抵挡。但是,关中军队数量毕竟有限,宇文泰根本没有多少兵可分,何况,一旦分兵,敌众我寡的情况将更加严重,集中优势兵力击敌一点是无奈而正确的选择。打窦泰必须速战速决,一旦失利或者打成拉锯战,高欢必定乘机进军,这是众将怀疑宇文泰作战计划的原因之一。
“估计五天之内高欢不会渡河,即使渡河十万大军也没有那么容易通过,五天内窦泰一定攻不下潼关,有五天的时间对付窦泰足够了。”文臣中只有行台左丞苏绰、武将中只有东秦州刺史达奚武赞成宇文泰的意见。
尽管没有多少人支持,但宇文泰决定了的事岂会轻易改变?当天,宇文泰带上六千精骑悄悄返回长安,回长安的目的是要见两个人。一个是魏文帝,大事还是要是要跟皇帝沟通的,这体现了尊重。另一个人叫宇文深,是宇文泰本家的族侄,目前任尚书直事郎中。
宇文深跟宇文泰同族。论起来小宇文泰一辈,当宇文国的嫡支被发送到武川的时候,他们这一支一直留在皇帝身边做大官。
宇文深的哥哥宇文测为大魏宣武帝的驸马,是怂恿孝武帝西迁的重要人物,入关后,先为丞相府右长史。后官拜黄门侍郎。
宇文测为人仁恕,史书记载了他的一个故事,有一次他妻子阳平公主的衣服被偷,州县破案人赃俱获,让宇文测去指认。但宇文测考虑到妻子的特殊身份,倘若指认则偷衣贼必死无疑,所以矢口否认。后来偷衣贼遇赦被放出,毛遂自荐做了宇文测的左右亲兵,从此追随在他左右,终身不离不弃。
宇文深生性鲠正,好研究排兵布阵,擅长用计。永安年间起家秘书郎,论起时事,他的见解常常让尔朱荣另眼相看。后以子都督领宿卫兵卒。孝武西迁,宇文深所部追随入关。在宇文泰眼里,宇文深就是宇文家族中的陈平。
所以宇文深的意见很重要。宇文泰将前敌的形势跟宇文深讲清楚了,但是未作任何评论。宇文深稍作思考,断然道:“大军如果攻蒲坂,则窦泰从后来袭。我军表里受敌,这才是真正的用兵险道。
不如兵出小关。窦泰心浮气躁,一定会来决战。而高欢谨慎有余,必定不会渡河接应,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如窦泰失利高欢自然气丧,回师再战,定可大破东贼。”宇文泰笑了:“奴干之计,甚合吾心。”
奴干是宇文深的字。所谓不谋而合,宇文泰心里有底了,于是下定决心打这一仗。长安城风传宇文泰要退保陇右以避开东魏大军,京城人情骇动,据说有钱人家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准备搬家了。
东魏的细作们将这些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东魏大营,高欢更加得意自己的神来之笔,他以更大的耐心等待着窦泰的喜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兜进了宇文黑獭布置的局中。
事实上,正月十五夜宇文泰已经带领精锐骑兵悄悄向潼关以南的小关方向移动,两天以后到了马牧泽,马牧泽一带林深草密,最适合伏击,宇文泰率诸将隐身于此静静地等待窦泰的到来。窦泰出兵的时候已经得到高欢的指示。
不可轻易与西军决战,等待宇文泰上当将主力集中到蒲坂一线的时候再全力出击潼关,所以窦泰一直在潼关外围活动,他一点也没有察觉西军的动静,根据斥候和细作的报告,他以为宇文泰一直驻军广阳观望。窦泰行至马牧泽,宇文泰突然杀出,一方有备而来,一方猝不及防。
窦泰仓促间打算靠山列阵,但还没来得及摆好队形,宇文泰一声令下,李弼、怡峰一马当先冲向东军,西军骑兵掩杀过来,骑兵作战如果没有阵型,不用敌人进攻,仅仅是己方战马间的碰撞践踏也要命,东魏军一触即溃,窦泰见大势已去,为避免被俘受辱,横刀自刎,万余东魏将士扔掉武器做了俘虏,只有军司杜弼等几个文臣在后队,见势不妙早早开溜躲过了一劫,几个人跑到弘农,被驻守在弘农的东魏大将刘贵锁住押送晋阳听候高欢处理。
窦泰自邺城出发的时候,城内风传一个叫惠化的尼姑作谣“窦行台,去不回”,也有人说曾经在半夜三更看到御史台来了数千红衣使者扬言要“收窦中尉”,大家目做风言风语,至此应验。
在窦泰中伏的时候,高欢仍然在河东观望,他期待着宇文泰跟自己隔河对峙或者渡河来战,然而,他失望了,一连几天过去,黄河西岸仍然见不到西军的影子。
黄河冰薄无法承载骑兵渡河,而依靠冰面上搭起的三座浮桥肯定要花费不少时间,高欢不想渡河的原因在于他顾虑到倘若前军受到宇文泰的攻击,后军根本无法接应,而这一点早就被宇文泰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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