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小姐她……”
青菱道:“六小姐只是胆儿小,怕见生人。”
孙树翻了个身,把头转到了帐子里侧。
幸好这个俞杏娘不是真结巴,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这戏要怎么演下去。
不管怎么样,她这也算是重新投胎了。虽然没了爹,好歹挨着了一个妈,一个哥哥,比起前世爹不亲娘不爱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孙树在新世纪没混出头,生在这样的半架空时代,更不会突然脑子出蛆,人品爆破,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
古人也不是傻子,看这俞府里大大小小的几百来口人就知道了,个个都是人精。以前觉得大房伯母算计人一等一,现在看来,三房婶婶也不是个简单的……咳咳,如果说造谣生事也能算作一门本事的话。
作为盗版俞杏娘,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蒙混过关,或者说,让所有人都习惯她的行事作风。幸好这个身子才五岁,性格脾气还没完全塑成,没个模板让旁人在那里参考比较,她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把握好了节奏,循序渐进地让人们对她的言行养成了固定思维。
她的经历虽然古怪,倒不觉得自己是妖怪,就怕被人当成妖怪。
孙树现在最怵的就是古代的迷信,只要一想到自己诡异的“重生之路”,她就头皮发麻。她这情况,搁现代都会被隔离研究,更别提这个信奉神明、畏惧鬼怪的年代了。要是被谁看出点名堂来,后果不堪设想。不说别的,光是那些层出不穷的趋妖术就能把她折腾死。
想到之前看过的电视、书上那些泼狗血、绑起来被火烧的酷刑,孙树打了个寒战,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她可不能落得这个下场。
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做好俞杏娘,将俞家六小姐这块招牌扛起来。
识字()
许是老太太做主拨了几个人来二房,大太太一改之前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工作效率,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就站了大大小小一大群备选的奴才。
魏氏问了几句话,随手指了几个,二房的服务班子就确定下来了。
孙树……呃,杏娘坐在她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挑完了人。这项工作压根没技术可言,送上来的奴才里十个有八个是家生子,说是选人,也只不过是在矮子里头找高个而已。
杏娘被派到了三个丫鬟,一个二等,剩下两个充作三等。
这个数量其实是严重不合格的。只是大太太管家之后,一直鼓吹勤俭持家,魏氏少不得要跟着意思意思。还有就是,大太太这一次送来的人,质量实在是太次,魏氏把眼睛瞪穿了都挑不出一个不歪的冬瓜。
青菱面无表情地从胡妈妈手上接过了新添的人丁,一番官话说得抑扬顿挫,加上她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身份,威慑力比杏娘这位小主子还强。
杏娘现在每日的gong课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下了床就上炕,一上炕揣着点心盘子、茶水盅子没一会儿就会小鸡啄米。
这样吃穿不愁,不用担心风吹日晒,绞尽脑汁计算这个月工资剔除房租水电费够买几箱方便面的日子,是相当给力的。这不,魏氏观察了几天下来,就激动了,女儿居然不挑食了,以前一堆人哄着劝着都咽部下几口饭,现在会自个儿端着碗拿着筷子吃上一小碗大米饭了,有菜吃菜,有肉吃肉,荤素不忌。
一双儿女是魏氏的心头肉,特别是身子骨打小就弱的女儿,魏氏吃斋念佛都盼着她能健壮起来,不求像大房老三俞定琴那样一个顶俩,好歹也要离了这药罐子的名儿。
杏娘不晓得喂投者的养猪计划,只是觉得老太太明着暗着塞给她的补品越来越多,魏氏脚不点地的准备这个羹那个汤往她嘴里灌。十来天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粗了一圈。
更悲剧地还在后头。
当天中午俞承晟打学里归来,顺道来看她,坐在炕上,瞪了她手上的掐丝金镯子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妹妹这镯子,箍得也忒紧了点……”
简直是欲哭无泪啊。
杏娘倒不是真那么喜欢吃和睡,只不过实在是闲得慌。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代里,扮演一个不识字的五岁小童,这工作不仅,而且压力十足。
民以食为天,在这个缺少精神食粮的世界里,为了不让自己的人生寂寞如雪,物质食粮成了最重要的宝贝。
她瞠大了眼睛,不理会俞承晟探究的射线,故作别扭地吱吱呜呜道:“哥哥……我……我想跟你一块儿读……读书……”
“怎么忽然想到要读书了?”俞承晟愣了愣,不解地问道。
“四姐姐她……”深吸一口气,杏娘把找到的理由说与他听,“昨天过来……说……说她可以……背完一整段《女戒》了……说我是结巴……将来家里学堂……老师不会收我……”
归根结底,得感谢昨天一阵风似的打着探病旗子跑过来的四小姐俞定书,魏氏和胡妈妈不在,她赶着趟儿骂骂咧咧说了一大通,什么燕窝、老参,杏娘午觉没睡醒,左耳进右耳出,到最后,只记得这丫羊癫疯发作,炫耀过她不凡的学问,临走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骂了她一声“结巴”。
杏娘被这声“结巴”震慑到了,一拍大腿,一个理直气壮地读书识字的机会来了。
“俞、定、书!”俞承晟一听这些话,气得差点把炕桌掀翻掉,一字一顿咬出了四小姐的名字,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杏娘在边上缩了缩脖子。
俞承晟以为是自己狰狞的样子吓着她了,连忙出声安抚:“杏娘想学,哥哥教你便是。你能读书识字也是好的,那些文章你好好念了,熟了,会背了,以后说话肯定比她俞定书利索!”
“真的吗?”杏娘装出了崇拜的样子,双眼闪光地看着他。
俞承晟很受用地摸了摸她的头,莞尔一笑:“当然,毕竟像俞定书那样,一小段《女戒》背上两三个月的……‘才女’……可是不多见的。”他俞承晟的妹妹,自然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傻到掉渣。
事实证明,俞承晟还是很有真知灼见的。
他将自己小时候识字时用的《幼学须知》和《增广贤文》②翻了出来,照着上头的字一句一句地教杏娘读。开始几遍,杏娘读得磕磕巴巴,他耐着性子多教了几回,将她不懂的字领着她单独念了,到他晚上去祖母那用了饭回来,妹妹已经能将他中午教的全部念给他听了。
他大喜过望,考较了她一遍。第一本《幼学须知》倒也罢了,只不过是读了通透,《增广贤文》有些地方,他念了上句,杏娘甚至能够摇头晃脑接出下句来。
第一次做先生,便有如此成绩,他比自己被先生夸奖了还要得意上三分。
《幼学须知》和《增广贤文》都是用繁体字写成的,杏娘虽然在现代学得汉字都是简体,但是日常生活中接触繁体字的机会并不少,她曾经随着中学教师退休的爷爷学过毛笔字,对这些看起来很繁复的笔画都不陌生。
《幼学须知》文言文水平较高,记忆起来还要费些gong夫,那本《增广贤文》却通篇是一些耳熟能详的句子。
她跟着俞承晟念书并不是为了和俞定书攀比谁背得《女戒》多,只是想借这个幌子,解释自己原本就识字而已。有了这个由头,今后她手上再拿本书,看些东西打发时间,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
魏氏知晓女儿跟着儿子读书习字的事情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她听了青菱的回禀大感意外,专程叫来了儿子,问清事实经过。
俞承晟对自家妹子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虽没有像三太太周氏那样把蔡文姬和李清照拉出来埋汰,但是听在魏氏耳朵里,还是有些受不了了。
魏家以诗书传家,满门清贵。魏氏未嫁之前,也随兄长读书识字,在一众闺阁少女中素有才名,水满则溢的道理,是最清楚不过的。明白的人晓得他是鼓励杏娘读书习字,不明白的,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二房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又忍不住敲打起儿子来:“晟哥儿,说话不可如此轻浮。”
“是,娘……”俞承晟在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掩不住的落寞。
训完了儿子,魏氏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对女儿小小年纪就知道读书这事极满意的,身为女子,天赋什么的都在其次,肯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才是正途。
她跟胡妈妈说了一会子二房的杂事,心思老不在上头,最后被胡妈妈看出了端倪。
“奴婢方才听容喜说,四少爷最近一得空就教六小姐念书,很是用心。”
魏氏如何还能按捺得住,当下带了人不声不响地到了前头墙根下,拦住了打帘子通报的丫鬟。
里头传来俞承晟的声音:“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杏娘跟着念了一遍,口齿清明,不带一点疙瘩。
接着俞承晟又问:“杏娘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杏娘没有马上回答,应该是在思索,片刻之后,才道:“哥哥昨天跟我说过,我记着了。这话的意思是钱财没有什么重要的,真正价值千金的是仁义道德。轻财重义,才是君子所为,钱财皆是身外之物。”
魏氏听完,拂帘而入。
俞承晟和杏娘听见响动,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过来,见到她,忙不迭站起身行礼:“娘。”
魏氏摆摆手,让他们仍旧坐下。
二小面面相觑,有了长辈在场,难免拘谨,杏娘还好,俞承晟人小年纪轻,脸皮薄,再不肯开口。
魏氏见俞承晟面带红云,手指捏着书本,直想把头整个埋进去,晓得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可听完儿女方才的对答之后,又心痒得慌,干脆移了眼不去看俞承晟,只瞥了几眼桌案上的蒙学书本,笑着问了女儿:“杏娘知道君子是什么?”
杏娘小小的手握成了拳头,要是她现在十来岁,自可把前世时写论文记叙文的劲头拿出来,把“仁义礼智信”啥的,长篇大论一番,只可惜她现在是五岁,再早慧也不敢如此出风头。
组织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会说的话,她才抬起头,说了一个最保险又孩子气十足的话:“哥哥给我讲过外祖父的事情,我和他都觉得,君子就是外祖父那样的人。”魏家老爷子门生遍布天下,官至翰林院掌院学士,辞官归乡之时却是两袖清风。前世身为布衣百姓,杏娘就极佩服这样的人。在她看来,能在封建社会中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实在难能可贵。
魏氏眼前一亮,喊人摆了笔墨纸砚,吩咐人磨墨,要杏娘写字。
杏娘握着笔,故意把右手食指放错了地方,作出一副连笔都不会拿的样子。
魏氏指导了好几遍,她也改不过来。
俞承晟怕娘责怪妹妹,在边上插嘴道:“我怕妹妹手小,握不紧笔,还没开始教她写字的……”
其实已经教过了,杏娘握笔的姿势他也纠正过,可惜她在这方面似乎不像记诵那样出彩,写出来的字很难看。
魏氏点头,手把手地教了女儿,好不容易教会了她正确的握笔方法。
杏娘蘸足了墨水写字,笔尖落到纸上,字成形了,没漏笔画,可惜歪歪扭扭,粗细不均,毫无美感可言。
那头俞承晟已经夺过了杏娘的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个大字,一番指手画脚之后,让杏娘照着他的字描红。
杏娘写得极认真,效果却不如大家意想中那样好。
魏氏笑着看他们笑闹,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失望的。
到底还是自己所求太多了啊。
借参(一)()
第八章
春雪化尽,天气转暖的时候,秋鸿到魏氏屋子里磕了头谢过恩,接手杏娘身边一等丫鬟一职。
这个可怜的孩子显然还没自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够呛的意境里醒转过来,魏氏一句话升了她的职,涨了她的工资,从洒扫小妹一跃成为小院主管,她却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
跟新来的三等丫鬟十五、芳儿抢添煤送炭的活儿,跟新来的二等丫鬟玉珠抢端盆送水的工作,把一众小丫鬟弄得心惊肉跳,唯恐丢了饭碗。
青菱被每天各式各样的哭诉弄得头都大了,两个人同属一个职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偶尔见缝插针提点她几句,说多了又怕下了她的面子,不管现在她的行事有多糟糕,看上头的意思,这“忠仆”的帽子一扣,只要不犯什么无可挽回的错儿,一等丫鬟的缺儿于她就是铁饭碗。
杏娘醒来之后,也在荷香的陪伴下,去看过一趟秋鸿,当时边上人多,她那阵子正揣着小心肝夹着尾巴装蒜,也没跟这丫头说上什么正经话。这些日子听得最多的就是八卦,她最上心地只一个,这个叫秋鸿的并非一直贴身伺候她的,之前叫杏娘房里几个大丫鬟打压得连她的房门都摸不着。
杏娘冷眼瞅了几天,发现这丫鬟倒是个憨的。不是家生子,碰上了大太太打压二房的好时候,人看中了她的笨性子,存心送来给二房添堵,没想着反倒救了主子一命,横竖旁人也不会清楚这六小姐换芯子的事。
秋鸿闹笑话,青菱头痛,杏娘默了几日,整好胡妈妈过来瞧她,实则是突袭检查。
胡妈妈略坐片刻,就觉得二太太心尖上的六小姐这屋子冷得不像话,双眼一瞪,道:“这侍候的人都哪去了?冷成这个样子,也没个眼力劲,没瞧见六小姐屋子里头的炭盆子熄了啊。想冻坏六小姐不成?”
几个丫鬟立在边上不敢吱声,这平日里看起来脾气最好的笑面虎胡妈妈,发起火来是顶顶厉害的,连长房几个有头有脸的陪房都不敢轻慢了她。
青菱见状,有话要说,杏娘啜了一口茶,刚好赶上来打断她,只细声道了:“妈妈别骂她们,是我让她们暂时别明火的,炭烧多了屋子里有味道……我……我闻着头昏……”
魏氏不想女儿累了儿子的学业,寻思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干脆接过了这教书的活计,每日里在自己房里给她讲上一个时辰书。她晓得女儿说话爱打结的毛病,在教课上多让她颂背,念得越大声越好,日子久了,就发现这法子有用。杏娘知道身子的原主儿也只在不大熟的人或者紧张时打几下嗝,现在说话放慢了速度,让人以为她说整话很吃力,并不故意大舌头。
胡妈妈自个儿只得了两个儿子,大的做了四少爷俞承晟的小厮兼书童,也就是那容喜,小的刚蹒跚学步,她把二太太养的这个六小姐疼得紧。方杏娘那些话一说,她听得最后一句“头昏”的话,怒意下了一大半,又放心不下:“六小姐若是觉得头昏了,让丫鬟开一扇小窗吹吹便是,很不必特特熄了热炭。”
“青菱她们也这么说,窗户开了冷风就灌进来,我嫌冷得慌……”其实俞府用的都是上好的银炭,味道什么的,都没她话里话外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杏娘不大出门,古代也没空调什么的,一天到晚只晓得燃炭盆子烧炕取暖,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住在里头总让她有一种自己在烧炭自杀的感觉。
现在天气暖和了,杏娘不大用炭,隔一会儿就让人开窗通风。在胡妈妈来之前,窗户才刚关上。只是这话杏娘不敢说,其他人也不会吃力不讨好跑胡妈妈面前触霉头。
胡妈妈见六小姐也没坚持己见,心里喜欢她这种不胡搅蛮缠的脾气,忙招来丫鬟去烧炭取暖。
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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