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揉了揉太阳穴,被这个消息弄得浑身不自在,再抬头看向四周时,觉得那明晃晃的纸糊窗子,没一个是安全的了。
她在心里骂了一声娘,这个魏氏,果然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她就没见过控制欲这么强的家长,真是变态到了极点!要是搁在现代,她就是一撬抽屉看儿女日记的极品妈。
长叹了一口气,杏娘“啪”地一声把笔掷到了地上。
那毛笔吸足了墨水,砸到了猩红色的毡毯上,弹了一回,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青菱、秋鸿、槿霞,原本还在争论那可能的人选,冷不丁被杏娘来了这么一下,一个个回过神来,意识到场合不对,马上收敛起了身上的戾气,站在原地,低头不敢说话了。
杏娘砸笔并不是在恼她们,她知道她们会错了意,也不急着去解释,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全部搬出去扔了。”
如果在现代,杏娘肯定会再吼一声:丫的,老娘不伺候了!
“扔了?”槿霞第一个傻眼,“小姐,那可都是你今天写的功课,迟些要交给二太太看的……”
杏娘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哼道:“你没听错,全部扔了。扔到……扔到发现脚印的后窗户下头去。”
槿霞犹豫着,不敢动弹。
杏娘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想去告诉老太太我娘的事吗?去扔吧,扔的时候,在院子里多绕两圈子。”
槿霞自然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可是,二太太她……小姐这样做,会落人口实的。”
不孝两个字,压在哪个身上,都是天大的一座山。
“放心,出不了事,”杏娘想了想,突然笑了出来,“到时候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这种听壁角的挫事儿俞定琴拉着杏娘也做过,只不过,她们那是偷听了玩玩的,也没想去算计谁,踩着谁上位。杏娘后窗户墙根处发现脚印,整件事恶心就恶心在,她是被人故意监视偷窥了。
青菱她们气愤难平,是因为有人把她堂堂俞府六小姐,当成贼在看着;杏娘自个儿心里头泛泡泡,是因为感觉自己人权受到了侵犯,她气得想骂人,在现代做小市民没受到这种罪犯待遇,回到古代做萝莉小姐,居然给赶上了。
魏氏此人,熟读圣贤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酸腐劲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她还是懂得。她不可能专门找人来干这种龃龉事,敲打奴才敲打过头了,产生了不良反应,也就有了这种后果。
如果那个倒霉催的被魏氏知道她安排的人是靠站墙根、听壁角得来的消息,不死也要脱层皮,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槿霞抱着一大摞纸,喊来十五,拿着笔、砚台,出了门。
杏娘趁机甩脱了那成堆的抄写作业,整个人突然闲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她曲起手指,“咚咚咚”地敲打起书桌来,敲到一半,计上心头:“秋鸿!”
“六小姐,什么事?”秋鸿应道。
杏娘朝她笑了笑:“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到我娘那里报道一次,把我每日的行踪,说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早饭午饭吃几样菜,扒几口饭,如数告诉她。”
别怪她恶劣,这也是情非得已。
她一直觉得,是孙树抢了俞杏娘的壳子,那么,孙树版的杏娘,就有责任代替真正的杏娘孝顺魏氏,对魏氏好,甚至说,要加倍的好。所以,不管魏氏提出什么样变态疯狂的学习要求,她都会咬牙应下来,但是,这不代表,她会无限制的容忍她。
魏氏人不坏,谁也不能否认,她对一对儿女是掏心挖肺的。她安排人时刻盯着杏娘屋子,多半还是怕以前那些“奴大欺主”的情形再次上演。杏娘承了她的好意,但是实在是没法喜欢上这种生活,一想到以后吃饭睡觉洗澡随时都可能有人在旁窥伺,她胸口就胀气。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对一个人的信任是经不起考验的。她不想让两个人的嫌隙无限扩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魏氏放心。
杏娘等了一个上午,没有等到魏氏过来找她,却等来了一个想不到的人,那就是俞定琴的丫鬟杜鹃。
玉珠把人领了进来,杜鹃说明了来意,局促不安地立在那里,一张脸皱了起来,越看越像苦瓜,嘴里哀求道:“六小姐,你就跟我去一趟吧,三小姐闹得不行了。”
杏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是我不想跟你去,只是……三姐姐她是在禁足吧?我去了,大伯母她……”
杜鹃迅速抬起头,一改方才的萎靡之色,两眼冒光,嘴里头说道:“这个不打紧。我们小姐说了,禁足禁足,禁的是她的足,又不是六小姐的,只要六小姐肯去陪她说话解闷儿,就成了。”
禁足就是关禁闭,一般有常识的人都晓得,一个人被禁了足,正常情况下,她的被探视权也就被剥夺了。
大太太下的禁足令,整个俞府,除了老太太和大老爷,谁敢去不要命的挑战权威,偏偏俞定琴就做出来了,还如此光明正大地做了。
杏娘兀自在那里犹豫不决。
杜鹃急了,怕她不肯,连忙抛诱饵,上猛料:“六小姐,这真的不要紧,大太太不会怪罪于你的,我们小姐的性子,她最清楚,开始几天,还拘得挺紧,这些天早就不去管着她了。昨儿个三小姐还让奴婢去请了五小姐,五小姐来了,回去以后,太太一句话都没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杏娘再不去,就是存心得罪俞定琴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在杜鹃兴奋激动得喜极而泣的眼神下,出了门。
到院门口的时候,碰上了宋姑妈和谢清澜。
这是一对极其奇怪的组合,至少杏娘是这么认为的,她朝他们行过礼:“姑妈,清澜表哥。”就伸长了脖子开始往后瞧。
宋姑妈可能是有急事,神色之间略显急躁,平日里看到杏娘,总要嘘寒问暖一番,今天却只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问起了魏氏:“杏娘,你娘在吗?”
杏娘回过神来,想了想,才答道:“在,从祖母那回来就一直待在屋子里了。”听槿霞说,让人把牢了门,只看见招人进去,没见着放人出来。十有是被她早上扔东西的行为刺激到了,正在审人。
宋姑妈眼里头闪过一丝喜意,看了看杏娘,以为她是要出去顽,想到这些日子大房几个女孩被禁足,学里头又放了假,沉吟片刻,即对谢清澜道:“清澜,你陪杏娘在外头转转,不要走远了。”
谢清澜应了声“好”,当下,宋家姑妈也顾不得什么了,丢下人,抬脚便往里头走。
杜鹃的脸,立刻变成了靛青色。
杏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傻了眼儿,等回过神来,宋姑妈已经在几十步开外了。她转身去瞧肃着一张脸的谢清澜,顿时无语了:姑妈,你这到底是想把人甩给我让我招呼他呢,还是想让人溜着我玩啊。
她用那双穿着浅蓝玄罗绣花鞋的脚尖不停地在地上画着圈,隔了老久,才问道:“清澜表哥,你想去哪里转转?或者说,想干点别的什么……”
谢清澜本来是在望着远处的凉亭出神,听到杏娘这么一问,侧过头想了想,答道:“随便,只要不是带我逛园子,什么都可以。”
杏娘:= =大哥,你真直接……
谢家表哥(下)()
谢家表哥(下)
杏娘被谢清澜同志的回答弄得奇囧无比,事关大房两位姐姐,她这会儿接什么话都不对,最好的办法就是啥都不说。
相比起旁边恨不得拿块石头把自个儿砸晕的杏娘,谢清澜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好像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他面色平静地瞅了瞅杏娘,略一思索,便问道:“你平日里一般都做些什么?”
杏娘表情马上不自然起来,她嘴角一抽,别过头,假装在看风景的样子,道:“那个……咳咳……吃饭、睡觉……”
谢清澜怔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当空的日头,再低头时,看她的眼神很明显变得奇怪起来:“这个时辰?”你如何……吃饭和睡觉?
“呃……”杏娘摸了摸鼻子,“我漏说了一样,我还有看书练字。”她点了点头:“是的,每天吃饭、睡觉、练字。”
谢清澜头朝下,微向右偏,呈标准四十五度方向去看杏娘,过了好长时间,才憋出了一句话:“六妹妹日子过得好生……精致。”最后两个字是咬出来的。
杏娘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觉得后脑勺奇痒无比,伸手去挠了挠,嘴巴一咧,回以十分谦虚地一笑:“还好,一般般,承蒙赞誉。”
谢清澜嘴角翘了起来:“六妹妹果然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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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跟谦虚有半毛钱关系!还有,那个“果然”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杏娘被他的态度弄得全身发毛,嘴上还要很认真很有诚意地敷衍他:“不谦虚,不谦虚。谦虚是美德,我德行还没清澜表哥您到家。”这种不阴不阳的语气真让人没牛�
“六妹妹太客气了。”面对杏娘夹枪带棍的话,谢清澜倒不生气,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了。在他眼里,对方毕竟只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六、七岁的小丫头,他会瞧不上喜欢磨着他不放的俞定容,却不会没风度到跟一个小萝卜头置气,更何况,这个萝卜头还是他一贯觉得挺有趣的那个,觉得特别好玩,当下把心上压的那些事也去了三分,缓和了语气,故意说道:“不过……六妹妹,我们再这样客气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方才舅母说,让你带我到处走走,不知这话还作不作数?”
杏娘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轻咳一声,道:“清澜表哥弄错了?”她憨憨地笑:“姑妈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让你带我……”丫的,方才你舅母我姑妈明明说是让你带我转转的!
谢清澜假意把脸一拉:“六妹妹,我是客人。”
前世的时候,杏娘因为父母离异,把她扔给了乡下的爷爷奶奶,从小就被村上的人用异样眼光看着长大,没少被那些孩子笑话整治,特别是同龄的那群,她到了上初中,有些人还会在她背后唧唧歪歪,什么“成绩不好”、“果然是没父母教才会这样”……
咳,说了这一大通,杏娘其实只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她对14岁以下,特别能说会道花花肠子特别多的、性子乖戾的小盆友大盆友统统没好感!综上,所以她现在对着这个谢清澜相当牙疼!
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杏娘倒头如蒜:“是的,是的,我是主人……”做客不但可以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用人家的,跟人斗气嘴来还能拿出来挺腰杆子。
谢清澜忒满意这个小娃娃的上道,他在自个儿家里头是最小的,上头有一个亲姐,比自己大了两三岁,因着伯府前头那个夫人留下的异母大哥太过凶猛,两个人在家里做啥都如履薄冰,关系虽好,却没啥机会这样拌嘴逗趣的。
要说俞府里头这么多姑娘,看着好玩的孩子不止二房杏娘这一个,论起嘴皮子,最厉害的也绝对不是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喜欢蹲边上笑眯眯看戏的杏娘,不过,耐不住谢清澜肚子里头藏着事儿……
他这趟跟着自家舅妈过来省亲,可不是来逛大街,领略风土人情的,来这里,是来解决未来出路问题的。
这俞家二太太的爹,也就是俞杏娘的亲外公,那可是连当今皇帝都要竖起大拇指称赞的人,要不是他那做伯爷的老子一个不小心在训诫他凶猛大哥学业不精时说漏了嘴,他娘和他舅舅还想不到舅母娘家来。
谢清澜想到父亲上回在书房对他大哥嚎得那一嗓子:“我连番给魏老大人去信,若是你课业精进,就不会进不了麓源书院了!”就不由得发笑。
这麓源书院,以前确实只收贫寒子弟。耐不住这几年名气太响,连当今圣上知道魏大人告老还乡之后不忘报国,给大梁朝提供了许多治国能人,特地写了一块大匾给人老爷子书院送去,以示嘉奖。大梁朝是没有国子监这种国立学堂的。皇帝用人,全靠举荐和文武科举。对麓源出来的举子,更是高看了好几分。
一来二去,下头一堆臣子的心里头就活泛起来,官位不理想的想更上一层,官位理想的想进去镀镀金,出来更受皇帝器重。魏老大人的穷酸品行天下皆知,跟他沾上边,顶一个魏氏门生的旗子,比脸上写“我是清官”还管用。
谢清澜的大哥,也就是大谢同志,就是属于镀金的行列。老谢起初也没多重视这事儿,想想自个儿也是堂堂忠勇伯,他老魏头再能折腾,也只是个告老还乡的庶民,就跟风随大流,也轻描淡写的写了一封求学信给魏老爷子。
这下学校成了菜市场,霉瓜烂菜冻萝卜,全要往里头挤,皇帝不乐意了,前一阵子直接发火了,意思大抵就是:你们这群混蛋,平常光吃饭不干事,举荐的人才个个比草包还草包,我好不容易自己发掘了一个人才培训基地,就惦记上了,是不是看我日子过得太舒坦,想气死我!行了,知道你们靠不上,我也不想靠了,从今儿个开始,凡是去麓源书院的官家子弟,查出来哪个滥竽充数,行贿者统统死啦死啦地。
人哪,就是劣根性强。
麓源书院就是教学质量再烂,经过皇帝金口一提,上下那么一炒作,名气不响才出鬼了。更何况,麓源书院可是平民书院,在民间本就有着良好的群众基础。
原本抱着试试看心理的一众家长,现在看BOSS大人这么重视,被他老人家唾沫星子一喷,集体红了眼,握拳道:“不进麓源非好汉。”
要说忠勇伯世子大谢的学问,其实也不能算差,在平辈里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老谢同志第一次写信的措辞太不当,他带着大谢去面试了一次,魏老爷子就跟嗑了摇头丸一样,脑袋摇得那叫一个带劲。
老谢恨啊,他平时最大的嗜好就是显摆自个儿两个儿子,特别是将来要继承爵位的大谢,更是被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回居然在魏老爷子那里吃了闭门羹!他就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一样,看谁都觉得那人在笑话他。
老谢一边酸不拉几唾弃魏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作秀,心里很不爽:喵喵的,你一个糟老头子退休就退休了,还不在家里头好好蹲着,偏要搞什么再就业,充圣人办学堂!一边死命给魏老爷子写信。因为涉及“明年的今天”能不能继续和家人一道看月亮的问题,所以老谢也不敢用自个儿的爵位去压人。
眼看着冬天过去,春天又来,北风走了,雪化了,花开了,老谢同志跟魏老爷子的关系,依旧停留在笔友上头。
老谢同志吐血,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谢清澜趁着老子跟大哥对着愈来愈高的魏老爷子回信悲春的功夫,去伯府老太太那里请了一趟安,把老人家哄高兴了,包袱款款,哧溜一下到了舅舅家,把舅妈撺掇回了俞府。
谢清澜知道,俞家老太太和二太太,是跟他前程攸关的人物,他做事一向有分寸,到了俞府,也是步步小心。
起初几天,被俞家大少爷和俞家二小姐缠得脱不开身,他只能在公共场合见缝插针,向俞家二房两兄妹释放释放善意,想不到俞家四少爷俞承晟却是个有能耐的,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为人处世极有规章,而这俞家六小姐俞杏娘,也是个有趣的娃。他跟她近距离接触,这是第三次,都让他印象深刻……
谢清澜半晌没说话,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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