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些大义,身为女人,在意的,也不过是心爱的人的生死存亡!
谁又真正舍弃得了谁?
见她神色凌然决绝,无忧心中与之共鸣,“但愿你的想法与我是一样的。”
论军事才能,夏之谦与北堂烈平分秋色。
但真要细细计较到那性子,只能说后者更加狠辣,更适合乱世。
对无忧投以一抹皎然的笑意,李欣儿背过身去,回忆道,“元菖三十六年,八月,昭地名存实亡,夏国皇太子夏之谦不顾圣意,在西卫关与朝炎订下‘休战约’,朝野惊动,但对于两国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喜讯,我就是在那时候萌生了想与这位明谦君子见一面的念想。”
李欣儿将自己乔装一番,带上银两,跋山涉水来到夏都。
那时候的夏之谦,触怒了夏皇,虽最后并未被治罪,却被架空了实权,整日滞怠在太子府,啜饮闷酒。
“我与他一见如故,陪伴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所以,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武顺皇帝的人。”
夏之谦有一颗赤诚坦荡的真心!
之所以李欣儿会擅自做主引夏无忧回来,是她始终将真正的武顺皇帝洞悉全然。
“自从前夏覆灭,在苏灵朝堂,群臣不止一次轻奏之谦,让他派暗人刺杀你……”
话不尽然。
纵使无忧身边高手如云,可这风声丝毫没有,足以证明夏之谦的磊落!
李欣儿再看向女子,神色笃定,“你的哥哥只能在太平盛世做贤明圣君,将天下治理得更好,他心里是不愿意打仗的。”
夏都付之一炬,百姓在一夜之间失去国都,夏国因此而迅速走向灭亡。
而大夏皇太子夏之谦,早在几日前就奉父皇之命,前往边城调兵。
即便有所洞悉,还是迟来一步。
倘若夏国的太子并非夏之谦,只怕连剩下的半壁江山都守不住。
天下人都骂夏无忧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公主,可这却不能让夏之谦将那自责减少半分!
“无忧公主,你且扪心自问,你的明谦哥哥,可是个能狠下心肠,真正想用铁蹄将朝炎踏平,以此雪耻的人?”
李欣儿这番话,并非只说与无忧听。
更是说给外面那男子听!
既然可以有西卫关休战约,为天下大义,黎民百姓,为自身小利,难舍的情,就不能有忘川之约,两国就此休战吗?
“你的意思是……”
无忧确实是为此而来,却没想到她什么也没有说,心底的话就被李欣儿表达完全。
这正是她想要的!
随着李欣儿的视线,她向囚室外看去,便得一道被月色拉长的身影在外,那是……
“明谦哥哥……”
无忧颤声,几乎是用气息在唤他。
她从来都知道的,他们夏国的太子有一颗仁慈为民的心。
即便不是一母所出,自小,无忧除了尽得父皇的宠,更有这个哥哥的疼爱。
那个从不与她争抢,教她为人道理,对她忍让纵容的太子哥哥怎可能真的要她的命?
她曾经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更对太子哥哥将来会成为大夏明君深信不疑。
所以……
“倘若……”无忧看着那道身影,不确定的问道,“倘若我能让烈暂且放下战事,那么明谦哥哥愿意与他一叙吗?”
愿意吗?
这场战争,并非没有转圜。
忽然之间所有都默然了。
李欣儿亦是看着那身影,按捺着内心的迫切,等待……
囚室外,沐君白就站在不远处,晒着月光,凭着过人的耳力将那其中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风幽幽的吹着,他回首看了眼神色复杂得无以复加的夏之谦。
末了扬扬眉,淡声道,“你的十三皇妹,已经有了北堂烈的骨肉,她人在这里,若武顺皇帝实在想要开战,大可将她斩杀了去,战事一触即发,拼个你死我活,最后让苗王占尽便宜,啧啧……”
他摇了摇头,遗憾的说,“这笔帐,仿佛怎么算都不划算。”
随他话音落,夏之谦俊容起笑,“那不知教主认为,如何做才能无愧天下,无亏自己?”
无愧,还要无亏?
是否太贪心了些?
负手而立,仰头望月,沐君白轻松道,“恕本座戏言,若今日夏无忧不死,只消她一句话,他日朝炎的天下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儿的,说到底她也是夏国的公主,若然真的要了她的命,这天下就算武顺皇帝你得来,只怕心里也不痛快,这么巧,你又正好有一位朝炎人士的皇后,先有西卫关休战约,为何不能在忘川停战?”
他话才说罢,跟在夏之谦身后的几名大将立刻呱噪起来。
什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百姓都看着,还有苗王如何如何。
沐君白眉头一蹙,干脆对那几人道,“将军们如此迫切战火烧起,莫不是急着想要立下战功流芳百世?还有这是朝炎与夏国的事,与苗王有何相干?他跟你说他急着坐收渔人之利?”
三言两语,将人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说到这儿,无忧也与李欣儿从囚室中走了出来。
那兄妹两人已是许久不见,如今各自变化,天翻地覆,心中无不唏嘘哀叹。
“无忧,你……”
看着她那张与从前早已不同的脸容,还有她隆起的小腹,夏之谦更是复杂!
“明谦哥哥。”来到他跟前去,与之相对,那女子再不会撒娇耍赖,那张脸孔,全然被洗尽铅华的成熟取而代之。
“在铁城郊外,我听到你说的那些话了。”
不知为何,明明心里千言万语,此刻她却只想与他说清这些。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的,我……”
不及她说完,靠近忘川峡边缘那处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声巨响——
众人随之看去,就见那天空中有火球骤然腾起,抛向对面的朝炎军营!!
轰……轰……
火球系数落下,有的直接坠入深谷,有的则在对岸军营的边缘炸开。
登时火光燃起,星火四溅,点亮这片天!!
紧接着——
***动声,战鼓声,叫喊声,重重叠加,交错在一起!!
沐君白以最快的速度移到无忧身边,揽起她,顺势往高处一带,便落在囚室后方几丈高的崖壁上。
这儿地势高出许多,看得更远。
视线中,便见到那火战弩不断的向朝炎军营投射去巨大的火球。
那火球中添加了火药,威力无比,就是只到达对岸峡谷的边缘,也能将那岩石炸开宽阔的缺口!!
眨眼之间,无忧的眸底便被那片火海染红……
怎会如此突然?
这算是……宣战了吗?
“怎么回事?!”一把拽过离自己最近的小将,夏之谦厉声问道。
那小将却满面茫然无知,显然是第一次上战场,忽然看到火战弩驱动,被吓得不知所措。
“皇上,战弩营被袭!”
“皇上,铁锁吊桥被人斩断了!”
“皇上!!不好了,杀人毒蜂,杀人毒蜂……”
夏军大营在瞬间乱做一团!
“武顺皇帝!”沐君白抱着无忧,站在那相对安全的崖壁边上对他道,“本座可向烈皇证明,此举并非你下令奇袭,今日之事太过古怪,眼下贵国的十三公主就由本座暂且带走,方才之言敬请三思,恕我直言,大夏军营有奸细。”
言毕,他轻功一起,抱着那娇小的人儿,顺着陡峭的崖壁,纵身飞去。
闪烁的火光中,那白色的身形轻盈得无法形容,且是此刻夏营混乱如此,夏之谦也再顾及不得。
回首看向营中黑色营帐那方,被奇袭的,可是他大夏!!
※
巨大的火球犹如天降,击落在朝炎营地,炸开……
火花高高溅起,点着了最靠近峡谷边缘的营帐。
对夏军这算不上奇袭的愚蠢做法,北堂烈倒不反感,反而正因为如此,解了他的忧困。
士兵们井然有序的扑灭各营的火,迅速重振阵型,探查周遭情况。
那些将领和随军而来的大臣们,也不再众口一致的要求烈皇送出无忧公主,换回他们不可或缺的璟玉皇后了。
火战弩很快就消停,转而,两军反倒自顾不暇。
北堂烈站在高势,向对岸看去。
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在夏国十年,与夏之谦可算惺惺相惜,自知明谦君子虽不恋战,但在军事上的才能绝不输于他。
否则去年那一战,夏之谦不会在被迫退守西南卧龙岭之后,还能将想要趁乱取利的苗王打得落花流水。
那火战弩是被他改良过了的,投过来的火球却有一半都掉进深谷去。
奇袭?
根本算不上。
这不是夏之谦的行事风格。
“皇上。”
沉思中,左将军从峡谷边缘探视而回,拱手向北堂烈禀道,“六座铁索桥已被夏军斩断,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动。”
这就更加稀奇了。
铁锁吊桥是夏之谦命人斩断的?
蹙起眉,北堂烈感到些许费解,深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对面,看起来,似乎率先发起攻击的夏营更加纷乱。
“命三军在谷边燃起黑烟,以防夏军放出杀人毒蜂,加派兵力看守端木皇后,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眼下看来,夏之谦似乎是遭到了别人的奇袭。
会是谁?
苗王?
夏军中有苗人,那杀人毒蜂更是苗人所养,若他们内乱……
收回思绪,北堂烈转向身旁的副官,“派人去后面的山丘,将无忧公主接回来。”
此时敌营自乱阵脚,又断了六座吊桥,他乐得轻松。
如此一来,那傻子即便多想以身犯险,亲自过去,也都不可能了。
心下刚松一口气,身侧便传来一阵急喊——
“七公子!七公子!!!不好啦!!”
听到花雕这阵叫喊,着实惊心!
远远的见到她向这里狂奔而来,身后跟着几道矫捷的身影。
北堂烈定睛,悉数将那些许身影紧抓认出,却不见沐君白还有无忧!
“七公子!”花雕一个急刹,顿在他面前,“无忧和沐君白去了夏营,快!快派人把她救回来!”
结局篇(四):忘川奈若何
后半夜。
峡谷两端的军营恢复原有的平静。
见识了新夏改良之后的火战弩,果真威力巨大,叫人悚然,可也是有了这场无故发难的前车之鉴,朝炎军将军营拔起,齐齐向后退挪十丈。
无需多余,十丈足矣。
拉开这样的距离,无论新夏军使劲浑身解数,跃不过峡谷,一切都是空谈彖。
就算他日再在处交战,知晓了他们这大战车的攻击距离,除了攻城,便再无用武之地了。
朝炎军营的外围然起了浓烟,那烟是由西逻术士用特别的原料调配而成。
将原料沿着营地外围洒满,灼烧后会冉冉腾空,升至几十丈高,形成一道烟雾屏障,经久不散,是专门用来对付杀人毒蜂的郦。
站在南面山脉的中段,沐君白远眺了许久,继而下结论道,“眼下我看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只是我们要赶紧想法子回去,或者给北堂烈报个讯,免得他焦心。”
这场仗为谁而打,无忧心里太清楚不过。
她坐在沐君白旁边平坦些的石头上,也望着被浓烟包围的朝炎军营方向,踌躇了半响,道,“君白,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才他们也在夏营,事发突然,明谦哥哥也是一脸茫色。
况且说到两军交战,如此贸贸然开火,对自身有利无害。
看上去更似夏军被第三方奇袭了,或者说……
身旁的男子不语,无忧又道,“我觉得有人在挑拨两军,你说会是苗王吗?”
“不像。”沐君白也在想此事。
值得推敲的地方太多,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事绝非夏之谦所为。
“苗王教你哥哥养杀人毒蜂,更借兵与他,自然想分捞些油水,现下两军都还未正式交锋,各自势力全存,这场仗早晚要打,他为何不等两败俱伤时再坐收渔人之利?”
那苗王怕死,是整个中土都知晓的事。
成天只会躲在自己机关重重,巫蛊重重的王宫里从寸步不出。
大夏末年,夏之谦领兵退守卧龙岭,苗王被十大部族族长说动,亲自前去围剿,结果被打得伤了元气,如今胆子更小了。
借兵给武顺皇帝,那条件开得低微,只消战事过后,将卧龙岭收回即可。
他们苗人不似别国争强好斗,守着大山过日子,性情纯朴非常。
平时的日子过得逍遥无比,半日务农,半日抽抽水烟,打个呵欠发发懒就过去了。
争天下?
向来不是他们所喜。
倒是在战乱中沾些不费力的便宜,最是乐意。
“夏之谦之所以绕到此地,一来对夏国境内了解自信,二来,改练的火战弩可以拆卸,若此地不战,便可将战弩分解,带过峡谷,再重新组装,如此省下半月路程,越往北,地势越平坦,简直无往不利,所以更断然不会斩断那六座铁锁吊桥。”
眼下武顺皇帝进退两难,他又怎会将自己陷入这样尴尬又愚蠢的境地?
抱着双膝,无忧把视线收回,落到山脚下恢复安然的夏营中。
“明谦哥哥的君子军在夏国远近闻名,军风肃然,严明有加,我想他对苗人定有防范……”
思前想后,她只得另一种结论,“难道还有第四方人马?”
西逻女王与北堂琰的婚事由得那二人鸡飞狗跳的商议中。
蚩尤那边,洛迦的父王病重,虽有十几个王子,但洛迦在草原上盛誉极高,早已是内定的王位继承人,他的那些哥哥弟弟们也都非常拥戴他。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异议,此刻也该如群龙无首的碧渊海一样,内斗都来不及,哪里有空荡跋山涉水的到这里来搞破坏?
其他巴掌小国就不提了,有些一城之国,闻了战火的风声,皇帝吓得举家带着百姓出逃也是常有听闻的事。
那么最后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藏在暗中的那批人马,从何而来?
“我记得翻过这座山头往西行数十里,有条山道可行到南岸中段,那儿还剩下一座吊桥,了尘和月娘去打探过,说来破旧,但应该能过到对岸,虽然道路是采药的山民建的,陡峭粗糙,胜在盛夏无雨,暂且可以一试。”
沐君白说罢,垂眸看看无忧,神色多了分关切,“你身子可好?没有哪里不适吧?”
无忧摇头,又摸摸那隆起的肚皮,笑道,“前日紫幻才个我把了脉,说好得很,且是已经过了三个月,只要别太上窜下跳,应该是不会动到胎气的。”
见她莹润的小脸圆了不少,沐君白倒没太担心。
只不过此时危机四伏,虽他对自己的武功自信,可若真的生出变数……
“你放心了。”
扯扯他衣角,无忧反过来安慰他,“我有无暇决内功护着,况且这沿途来,直至此刻都未有磕磕碰碰,人都胖了一圈,没事的。”
露出个宽心的笑容,她舒心得很。
再想起刚才夏营的***动,她又道,“还好走这一趟,看来明谦哥哥对战事还是有顾虑的,若能让他和烈商谈一次,也许这场仗便真的不用打了呢?”
“你说的这是最好的结果。”
沐君白冷冷一哼,眼风剜过去,“亏得你有无暇决护体,你要在此有个三长两短,这场仗不打到两国名存实亡,怕是停不了。”
站起来,无忧拍拍身上的灰尘,对他委以重任,“所以我的小命就交给你了!”
教主大人任重而道远!
沐君白露出个心甘情愿为牛为马的叹息表情,领着那人儿往山下去。
“先去找武顺皇帝,说服他和我们一道过去!”
※
无忧和沐君白料想的事,沐君白也有所预见。
他对苗王太了解,那苗军的汉子毫无章法可言,战场上有勇无谋,且战弩营全然是他精锐所在,苗人根本碰都碰不到。
今夜杀人毒蜂被放了一半出来,蜇死数十人,只有一个是夏军。
就算苗人再没脑子,也不会做出这般蠢事。
若然真有另一方人马在暗中挑拨,就不得不更加小心了。
无忧再入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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