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了。
她忽然好像立刻动身,乘上回中土的船,或者变成一只鸟儿,飞回朝炎,回到北堂烈的身边去!
她好想他……
忍不住,无忧低头伤心的哭着,没有人会来管她,更没有人察觉她。
夜色浓稠如墨,只有天上触及不到的星隔着千万里分担她的孤离。
却也是因为那些星星散发的光辉,与她记忆中的美好太过相似,于是更加令她伤心无助。
压抑的软弱,内心的害怕,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将她淹没……
如果一切都不会变该多好?
如果风曜只是风曜,这世间没有战争,他们只是相守在夏宫中一对自在的人儿,多好?
由始至终,夏无忧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勇敢过。
此时只得她一人,她尽情的哭和宣泄。
她不知道,身后有道目光,在漆黑的夜,静静的注视着她。
你的骨肉,我稀罕
海风轻轻吹拂而来,像是在温柔的安慰伤心孤独的人儿。
悲喜交加的心情将她完全填满。
时而,心绪飞到不久后的某一天,那真实存在的失去将她占据,让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钻了出来。
可一旦想到她肚子里或许有了北堂烈的骨肉,那难以抑制的希望,又让她含着眼泪笑了出来。
怎么办…邃…
如果她有了孩子,却又不能挽回的看着北堂烈在几年后死去,到时候该怎么办……
她还能有勇气活下来吗?
抽泣声断断续续,在寂夜中格外清晰竽。
这时的无忧,全然毫无防备,连身后有人向她靠近,都没有发现。
直到头顶的月从云端显现,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将女子笼罩在其中——
无忧总算察觉,大抵是哭得有些发懵了,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姿势都忘记。
她只错愕的仰头回身看去,便得一道欣长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素黑的衣袍,宝剑别在腰侧,墨发高高束起,虽与她想象中略有差别,却已经足以让她颤栗!
他静静的站在她身后,同样也低着头回视她,平静的眸底,只映衬出她一个人的模样。
那一刹,无忧的心几乎都要欣喜若狂的跳跃起来。
藏不住的神色从她挂满泪痕的面颊上涌出——
却紧接着,在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刻,黑衣男子蓦地向她单膝跪下,臣服的低下头颅,然后机械而冰冷的唤她,“公主。”
公主……
这声音与北堂烈完全不同。
也就是在他跪下之后,无忧才真正看清他的脸庞,将他认了出来。
他是在前日北堂芙蛊毒发作时,给她送去解药的那名夜军。
“你……”
无忧话未出口,冷不防‘呼’的一阵厉风旋来,伴随着一道白色的衣影,极快的挡在她身后!
方才那与她行跪礼的男人,早就被重创,身形侧飞出去,险些就掉下这宫殿顶端。
不但那人猝不及防,连无忧都被惊得瞠目,片刻反映不及。
沐君白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那处,单手负在身后,清冷的月色将他冷魅肃杀的气息散发的淋漓尽致。
那獠牙兽面内的眼眸,没有感情的望着被他击伤的人,轻声质问道,“谁派你来的?”
握着碧玉短笛的手,有肉眼可见的杀人的风在萦绕流转。
倘若他说错一个字,唯有一死!
“君白,他不是……”
“唉,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
没给无忧解释说话的机会,沐君白那慵懒的声线悠悠然扬起。
侧脸向后,轻巧的凝住已经站起来的小人儿,教训道,“若你实在想哭,也要找个无人察觉得了的地方,就当你觉得房顶让你安心,这人都到了你身后,你那武功还有本座教你的剑法是废的吗?”
这几日与海皇出了丹洲,他就一直没放下心来。
总算折返回来,等到夜深人静,还没等他去南星宫,路上老远就听到一阵啜泣的声音,心里已经预感不好。
循声靠近,发现果真是夏无忧……
她哭得伤心伤身这就罢了,最让他为之心惊的是她身后竟然还有个人!
“怎么不说话?”
以往这丫头对顶嘴不是在行得很?
沐君白也有些不耐烦了,视线再往脚下低扫去,就看见无忧脚边有只已经见底的坛子。
那股子酸味儿比他寻来的时候更为浓郁,他眉头拧起,“这是什么?”
她……喝醋?
“我……”无忧抽抽噎噎的,说话都没办法连贯。
她往旁侧被沐君白打飞的暗人看去,先替他解释道,“那是烈派来监视长公主的人,他不会害我的。”
“不会?”
眼色一挑,玉魅公子更来气了,“那些害你的人会在自个儿脑门上写上‘坏人’两个大字吗?”
他也看向那被自己一道掌风,伤得半天喘不过气的男人。
眸色忽闪了下,仿佛看出些什么,继而再扯出个怪笑,对无忧道,“他来监视北堂芙,就不会害你?你是看他一身黑衣,又能找上这殿顶来,心思里还琢磨着会是心里想的那个人不成?保不齐都被收买了,不如干脆杀了作罢!”
说完,他再一抬手就要发难。
那人反映也极快,一个翻身,膝盖点地再对他二人颔首道,“玉魅公子要杀属下,属下毫无怨言!不过属下确实奉吾皇之命潜于此地监视芙公主。”
“是啊,若你杀了他,每个月就没人给长公主续命的解药了。”无忧也在旁帮腔。
也许还真被沐君白讲中了要害,她确实是因为他那身装扮,才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如果这个人要杀自己的话,刚才有大把机会动手。
由始至终,他也并未对她不敬,更别说要杀他了。
沐君白不近人情的冷哼,“北堂芙都没有利用价值了,活着不如死了。”
跟他晓之以理?
教主大人不吃这一套!
“皇上早就料到公主会到丹洲,所以属下知道公主会在此。”
“他知道?”单听暗人一言,无忧就变了神色。
沐君白将她前倾的身姿扯了回来,再问他,“有何证明?”
那人干脆道,“没有,可若我要杀公主的话,这几日已经动手了,无需等到现在。”
所以他在这里,只为保护夏无忧?
沐君白牙痒痒的问,“你连本座一掌都接不住,如何保护她?”
只怕让这小人儿卯足精神,也不会比普通夜军的功夫差吧。
“公子想错了,属下来此是为公主传皇上的口信。”暗人毫无敷衍之色,他并非听命于沐君白,说话自然也不会顾及他的脸面。
“你有烈要给我的口信?!”
“你激动个什么劲?”
扣着无忧的肩头,沐君白那张面具下的俊脸愈发阴沉,隔空问暗人,“什么口信?”
既然知道,却不亲自来,这是打算永世不见?
还非要让他守着一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女人!
他沐君白还没好脾气到这个地步。
感觉到他那一身随时会爆发的杀气,暗人沉吟了下,如实道,“皇上请公主不要再为他做任何事,尽快离开丹洲。”
言毕,这方静得能听到微风擦过耳畔的声音。
别说无忧了,连沐君白都愣了半响,才有些僵硬的问,“没了?”
那暗人老实得过分,面对两张充满期待之色的脸,他也很是为难,“没了……”
“哈!”顾不上这是何地,沐君白大笑了声。
“无忧,不如你还是跟我走吧,他都算好了我会陪你来此,就算他死了也有我护你周全,这种男人要来作甚?”
嘴里说着挑拨的话,只怕他比那小人儿还气。
哪知无忧反倒显得平静,抬首对暗人道,“那就请你替我转告我,从今往后,我要做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说完这句让人始料不及的话,她转身跃下宫殿的顶端。
临走的时候,没忘记把沐君白也一道拉走。
仿似决然的姿态,就像是在同那个谁……赌气。
※
宫墙僻静处,连月色都无法渗透。
黑漆漆的一片,饶是有人经过,也不知其中藏了两个人。
眼睛适应了那样的暗,沐君白盯着警惕顾盼四下的女子,说笑道,“无忧,你把本座拉到这里来,是想做些气北堂烈的事么?”
无忧回头瞪了他一眼,看上去精神已经恢复了几分,那对星眸依旧闪亮。
“好,不闹了,你想同我说什么?”
她把他拉到这处,必定是有话要说。
凭着小人儿那一点点聪明才智,兴许这几天被她发现了什么。
“君白,你对医术略知一二,对吗?”无忧认真的问他。
他微笑,“本座可是能文能武,无所不能,说吧,你哪里不舒服?还是没有适应丹洲的毒日头?”
无忧也笑,把头摇了摇,向他递送去手腕的同时道,“你刚才看到我在喝醋对不对?我好像有身孕了。”
她说完的时候,沐君白的两指已经按在她的脉搏上。
变成石头的教主大人,僵了全身,连那张狰狞的兽面也在瞬间变得喜感起来。
他以为她在同自己玩笑,加之她的语气也太寻常!
可是,可是……
她的脉象分明是——喜脉!
“你怎么不说话?”无忧见他两眼发直,一时不明所以的问。
反倒是刚才她已经胡乱的哭过,发泄之后,心情平静多了。
沐君白迅速整理了情绪,不可思议的干笑起来,“看来就算你不想走,我也不能让你留在这里了。”
夏无忧竟然有了北堂烈的骨肉!
他定然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吧?
那是怎样的心情?
开心,甚至有些欣喜若狂,但同时又免不了因为此刻置身碧渊海的国都,他又有些担忧。
“不行!”
同样如他所料,无忧的脸容立刻变了个色调,倔强道,“好不容易到这里,北堂芙也说过也许真的有续命之法,就在王宫的地下,入口在海神殿内,我一定进去看看。”
百年才开一次的海神殿,沐君白也听说过。
甚至海皇在这次出巡时还在他面前吹嘘过,那大殿中的巧妙机关,是中土任何一国都比不上的。
但他此生想进去看看,还要活六十一年,看是没有机会了。
沐君白对那神殿早就动了心思,连他都不敢贸然而行,更何况眼前有了身孕的女子?!
“你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你可有想过腹中的孩儿?”
问罢,就得无忧一抹淡然的笑,就在这一瞬,仿佛她看破了尘世所有,又仿佛因为有了这个孩儿,才让她有新的感悟。
“你知道吗?”她平静的话语声里透着一丝极其微小的哀伤。
“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更不想因为这个孩子,等到他死的那一天,我连追随相伴都做不到,我不想一个人痛苦。”
为什么她要勇敢?
由始至终,夏无忧都是个软弱的人。
既然这里,就在他们的脚下兴许有让那个男人保命的良方,为什么不试一试?
倘若连试都不试,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于人世,留下她和他们的孩子,有什么用?
看着沐君白的双眼,在坚定中又带着恳求之色,垂在双肩的手也不禁攥成拳头。
早就和北堂烈牵扯不清,性命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就这样容他安静的死去,难道不寂寞吗?
难道,他不害怕吗?
是谁在悠长的夜里一声无奈的叹息,面对这样的夏无忧,沐君白完全没了主意。
“好,我帮你,但一定要小心为上。”
听他松了口,无忧立刻弯出大大的笑容,高兴得抓住他的衣袖,“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实则他一定要带她离开,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武功那么高……
低眉看了眼她抓住自己衣袖的爪子,沐君白没好气的哼,“丑话先说在前面,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再贸然行事。”
视线再移到她的小腹上,他眸光流转,不知在踌躇什么,继而再道,“也许你觉得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我稀罕,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北堂烈必定也稀罕,不管他能不能活得长久,所以,你要对这个孩子好些,这是你们的骨肉。”
这一番话,听得无忧鼻子泛出酸涩,又想哭了。
沐君白话语一转,声音登时冷了下来,“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本座也没心思安慰你,这些天,你可有与苏璟玉见面?”
他也是随海皇一道出海,才得知如今那位玉小姐尽得宠爱。
数月前苏璟玉不过是暂住大王宫的‘贵客’,朝炎的皇后自动送上门,那是绝好的人质。
没想才是转眼,她竟承欢海皇身下,给烈皇戴了一顶难看的绿帽。
说起苏璟玉,无忧便将白日在园子里发生的事说给沐君白听。
罢了男子心思流转了一番,显然已经有了主意,但他不说,反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无忧摸摸自己平坦的肚子,习惯性的拧起细眉,“我想速战速决。”
“哦?怎么个速战速决法?”
“试试便知。”
※
又得整十日。
丹洲岛到了一年中最酷热的时节,连海皇也不愿意再踏出大王宫半步。
况且美人销丨魂,苏璟玉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让沅陛下除了自己之外,再也不看任何女人一眼。
流言蜚语传遍了整个碧渊海,而丹洲的王宫却是成日莺歌燕舞。
窒闷的午后,清池的中央,仿造中土风情做的那只龙舟上,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今日的酒宴,是海皇特地为了玉姑娘所办。
一切都仿照朝炎一年一度的‘惊蛰文会’,吟诗作赋,对酒当歌,只为佳人一笑。
沐君白作为贵客,又身为中土人士,自然也在其中。
至于已经在大妃身边伺候了半个月的沐嫣姑娘……
“哈哈哈哈!这诗玉儿作得太好了!”畅快的饮去一杯酒,不顾众人目光,沅将身边的苏璟玉揽入臂弯中。
她方才以‘莲’为题,赋诗一首,诗意简单,朗朗上口。
更重要的是,这明为咏莲,暗中褒赞碧渊海的诗,讨得了海皇的开心。
站在北堂芙身后,无忧心里腹诽不断……
论才识,苏璟玉根本不是大妃娘娘的对手嘛,论相貌,两个女子也能打个平手,何以海皇放着自己的妃子不宠,对别人家的皇后动手动脚。
暗骂得起劲时,苏璟玉又出了个对子给船上众人对。
她锋芒当仁不让,其他妃子就算真的想到,恐怕也不敢迎头相撞。
一阵沉默后,沅向这面看来,随即对北堂芙道,“大妃,你出生朝炎皇族,学识渊博,不如你试对一试?”
这个女人,有着朝炎女宰相的美名,区区一个对子,她定然不在话下。
遗憾整个下午,北堂芙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宠爱别人,心头会舒服?
她盈盈起身,对沅低首,面带微笑诚然道,“陛下,臣妾近来身子不适,迟钝得很,一时想不出什么绝妙的对子,自然,这也是因为玉姑娘的上对出得太好了,所以臣妾对不出来。”
说完,她再坐下,应付了事的态度。
不识时务的回应立刻让海皇面露不悦,干脆的斥了声‘扫兴’!
坐在宾客主位上的沐君白,张口将那对子工整的对了出来,罢了,他再一挥衣袖,忠心耿耿的白虎堂主便捧着托盘上前来。
那盘中堆着相同的盒子数只,想来里面装的应该也是一样的东西。
“这是四神堂的独门药膏,消暑功效甚佳,想来大妃娘娘与玉小姐都是中土人士,这又是在碧渊海的第一个酷暑,定不习惯,特此送上薄礼,往两位笑纳。”
真是稀奇了。
这沐君白向来自视清高,就算大家同为中土人士,码头边那么多沐州流民,也没见他有多关心。
说苏璟玉和北堂芙有些受宠若惊都不未过。
诧异中,各自的侍婢已经接过那精致小巧的药膏盒子。
北堂芙顺口应道,“玉魅公子有心了,本宫都不知如何感谢。”
沐君白也不同她客套,大方道,“大妃娘娘不必谢本座,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