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生命中出现得太晚了,若真有下一世,他才不会再躲在某处悄悄的看她,守护她。
若有下一世……
※
寂夜深沉,朝炎的国都赤城,矗立数百年的皇宫,如今只剩下一片荒凉的废墟。
朝臣没有为此动摇,百姓并未因此哭泣,因为他们的天子,始终站在众人视线都能找寻到的地方,风雨不可寒冬。
赤城在夜色中宁和安寂,站在城中最高处遥望,座座错落的房舍,交织的大街。
还有零星的灯未曾熄灭,那是长夜中的温暖,那盏灯,又为谁而留?
几乎要与夜色容为一体的男子,就这样站在制高点看了许久,从城东,往城西,再从城南,至城北。
无澜的深眸,始终犹如一汪永远不会有涟漪的静湖,那湖深不可测,内里蕴藏着怎样的故事,只有他一人知。
只差一步了。
那个给她的天下……
沉吟中,一抹亮色的衣影生兀的闯入他幽暗的视线,从远处,踏着那些高低有致的房舍,极快的向他靠近。
他并未离开,也不做阻止,直到花雕来到他跟前,看清他沉俊的脸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那话又在复杂的情绪中咽回肚子里去。
北堂烈却出奇的温和。
“你想说什么?”
花雕根本抵不住他过分谦和的态度,即便她知道,因为此时他心里在想着那个女子,所以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七公子!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她好不甘心!
他对她扬眉,溢出一抹淡笑,“我何时放弃过?”
始终,他都在坚持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无忧,已经不会再见了吧……
从北堂烈那淡淡神情中,花雕洞悉他心思,忍不住,她替那女子抱起不平。
“七公子好自私!你以为你做的都是对她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她要如何活下去?无论洛迦还是沐君白,他们都只是他们,而北堂烈只有一个!”
你以为只有夏无忧在你心中无可替代,对她来说,你又何尝不珍贵?
谁是谁的爱人
从苗域西侧越岭而过,乘船南下,离开中土,换百米长的大船,往东南方向航行。
十日后,无忧终于看到了碧渊海的国都——丹洲。
这是座永远漂浮在海面上的岛屿,每时每刻,它的位置都在不断的变化。
偶时海皇会随心情,命令他的无敌舰队,用千年寒铁打造的坚韧铁锁,将这岛拉着往某个方向走。
海民们敬爱他们的皇邈。
在这里,战无不胜的海皇会带领他们畅游这片碧蓝广阔的海水,无所畏惧。
无论是谁,第一次见到丹洲之城,都会从心底发出最真实的感叹——
还有几十海里时,大大小小无数艘船便三三两两的停靠在一起,但绝对不会拥挤,总会留给想去往丹洲的人一条足够通过的海道激。
等到开阔的视线能够将那岛屿完全看清楚,围着它周遭停泊的船只更是数不胜数。
船上什么都有,妖娆艳丽的舞娘,凶神恶煞的人贩子,各国的流民,他们在此谋生,以船为家。
这里是碧渊海的国都,更是永无停歇的交易市场。
里面的房舍层层叠叠,螺旋形状的路途只有一条,盘旋往上,制高点就是海皇的王宫。
岛屿上长满了葱郁的椰树林,一些平时在中土看不到的花草植物,还有羽毛鲜艳的鸟儿,在丹洲随处可见。
从各国来的生意人,打着别人看不懂的暗语进行着买卖。
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传说,船还没靠岸,无忧已经占据了船头最当先的位置,好奇的张望了许久,都快忘记此行的目所在!
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候,日落月升,海平面的中间,是被霞光和夜色分成上下两半的丹洲。
光与明的交织中,再呈现出一片让人不喜的灰色。
偏这世上,没有谁能逃离那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灰。
然而,只要这里灯火燃起,仿佛就不会熄灭,萦萦绕绕,汇聚成星河,与天上的闪耀照相辉映。
无尽的期许,就藏在其中。
“公主似乎很喜欢这里?”
沐君白的话语声,任何时候都透着丝丝慵懒,似乎他天生不晓得怕,也让听的人随之感到放松。
无忧头也不回,只笑道,“我现在还算是哪门子的公主?还是……沐州的皇太子殿下,想我这样尊称你呢?”
这样负累的称谓,谁听了都会头痛罢……
身后的声音干笑起来,“天下与武林比起来,本座当然最喜欢武林了。”
因为后者最是无拘无束,潇洒不羁,更受人膜拜,又无需真正承担什么。
而一个皇朝,肩负的太多。
在这点上,无忧与他感同身受。
作为回应,她对他诚然此刻心情,“我喜欢这里,不是因为它是任何一个我向往的地方,而是这里让我感到自在。”
广阔的大海,充满了包容力,能够以海为生,是见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回首看了沐君白,仿似想向他寻求共鸣,却在转身时,才发现他又戴上了那张狰狞的面具。
明明驶船进入碧渊海之后,教主大人就以面具太闷为由,将那骇人的东西摘了下来。
况且这里虽远离中土,他四神堂的名声响亮,以此面具示人,反而等同于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
戴与不戴,皆是种伪装。
那么就此能证明,沐君白刻意要在丹洲表露身份,这么做,是于他有益的。
疑惑只在无忧的脸上停留少许,便消散开了。
“我一直很好奇,铁城一劫之后,那些沐州皇族的遗民都到哪里去了。”
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丹洲,女子淡淡然的语气里,已经找到了答案。
“原来你是带着他们,到碧渊海来了。”
沐君白的武功自不必多说,沐州皇族有冶炼术,更有能工巧匠无数,别说朝炎的火战弩,就是让他们造出威力更加巨大的战舰,都不是不可能。
他带着自己的子民前来,并非寻求庇佑,只求一片净土,海皇高兴还来不及。
走上前来,面具下的男子沉吟了会儿,末了狡猾道,“本座可没答应谁,会把真的冶炼术交出来,更没说过要帮谁造战舰这样的话。”
所以说,这次着了他道的人,是海皇咯?!
无忧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如此还是海皇自找麻烦?”
“不全是。”沐君白冲她俏皮的弯起眼眸,“我们不也有想从他那里拿的东西么。”
他说了‘我们’,也就是无忧也想要的,那自然是……
“觉得欠我太多?”
无忧才露出愧疚又亏欠的表情,沐君白又玩笑似的对她道,“不如这样吧,我帮你找到替北堂烈保命的法子,你以后嫁我,你看如何?”
这话说到一半,已经遭了小人儿的白眼。
倘若真的找到那保命之法,倘若他如此要求,夏无忧,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可她也知道,他不会。
起风了,愈渐翻涌的浪推得大船摇晃得稍显剧烈。
无忧一阵晕眩,忙抓紧了围栏,沐君白看她还是没适应,便道,“去里面歇着吧,虽已能见到丹洲,真要靠岸,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到了岸上,我们该如何行事?”
她早就有这疑惑了。
丹洲不比中土任何一个地方,在广阔的海域上,无法预料的大海对她来说已经是一道难题,这行凶险难料,若稍有差池,就是逃都难逃!
再加上老海皇竟与自己是那样的关系,他最爱的女人,是她的母妃么?
“这你就别太担心了。”朗朗话音,打断她复杂的沉思。
沐君白对她笑得轻松,“我既已带着族人来此,送几个女眷入宫,给海皇大妃做宫婢,并不难。”
“你说的海皇大妃,是朝炎长公主北堂芙吗?”
无忧问罢,得他一抹‘正是如此’的眼色。
来到此地,当然要与她联合了。
有个北堂皇族的人固然是好,只不过想起北堂芙出嫁当日发生的事,还有她被北堂烈逼迫服下的蛊毒,他们兄妹之间感情并不好,值得相信么?
见她愁云满面,沐君白又问,“你想说什么?”
无忧抬手对那兽面回以难色,“我觉得北堂芙……不可信。”
海皇王宫,几乎占据了整个丹洲的一半。
汉白玉的砖墙,鎏金的摆设装饰,在夜色中焕发出莹润大气的色泽,犹如一颗在大海上暗自生辉的明珠。
沐君白颇得海皇赏识,不但派亲卫队将他和属下接入皇宫,更早就设宴等待。
这代海皇,姓名只得一个单字——沅。
他看似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魁梧,能与蚩尤上最健硕的勇士相比,谈笑举止间充满了豪气,帝王的架子没有,倒给人几分江湖豪侠的感觉。
整个酒宴上,与沐君白更是相谈甚欢。
自然,无忧觉得只要白袍公子愿意,他与谁都能相当投契的。
她已经扮作沐氏遗民,站在四神堂的堂主们,虽然在进入大殿时,她确定自己被坐在海皇身边的北堂芙认出。
但整个酒宴,她并未点穿了她。
※
夜深时,尽欢而散。
沐君白只稍做一提,海皇就爽快答应了他的要求,北堂芙看出倪端,借机道,自己宫里缺两名贴身使唤的宫婢。
水到渠成,无忧便随着她去往大妃所居的南星宫。
入宫之后,北堂芙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女子与她独对。
“到底你还是亲自来了。”回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北堂芙一脸笃然。
自那次她想借自己出嫁,将眼前的人儿送出皇宫,转手交还给新夏的事败露后,她就知道,夏无忧对于她的哥哥来说,是致命的祸水。
对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了。
“抱歉,是我一意孤行,但这是烈最后的机会,我不想——”
“你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还是你真的相信海皇有什么不得了的救命神丹。”
脸上泛出不屑,北堂芙站了起来,向身侧大敞的露台走去。
海上没有严冬,海皇的王宫建造得异域风情十足。
行入露台,正对的便是北方,但这里离朝炎太远了,她根本无法再看自己的国家一眼。
随着飘远的思绪,北堂芙的神色也忧伤起来,“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陛下从未宠幸我过,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相信我,若你觉得我能帮你的话,就大错特错,更何况……”
回首望了无忧一眼,她笑得有些凄然,“你亲眼看到我的哥哥给我下了那蛊毒,就算要解,我也要承受更大的痛苦,现在的我,根本不想再为朝炎做任何事,但求此生就此度过。”
说完,她又将头转了回去,面向将她孕育的国家,独留给身后的人儿一袭无法形容的单薄背影。
“我曾经以为,就算我是女儿身,也一样可以做我哥哥们做的事,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
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身在异国,面对丈夫的冷漠,处处受到排挤,制约。
她空有朝炎女宰相的名头,却不得施展,每个月还要饱受钻心蚀骨之痛。
这痛,是她的哥哥给她下的!
恨吗?
她又该去恨谁?
“你真的什么也不想管了吗?”无忧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无法靠近她。
那背影太绝望,太平静。
现如今的北堂芙,只是一个不知归途,漂泊在大海上无助的魂魄罢了。
“我只求每月毒发时,那痛楚能够轻一分,哪怕是一分都好。”
低下头,北堂芙探手抚住自己的胸口,心中默算着下一个毒发的日子。
转而,在无忧再度开口前,她对她说道,“我确实不知道这王宫中藏着怎样的秘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止赤宫的地底才有秘密。”
她果然还是知道些的!
“你是说王宫的地下也许会有——”
“那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北堂芙又走回到女子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靠近她趋于急躁的脸。
她赠以一笑,“夏无忧,你和北堂烈,可真是一段孽缘。”
无法形容的阴冷之气瞬间将无忧包围,仿佛当日在朝炎睿智冷静的女宰相又回来了!
她怔怔然,不确定自己感觉是否真实。
再见北堂芙笑容转而诡谪起来,掂着她下巴的手没有松开,她轻巧的问她道,“你可知,如今海皇最宠幸的女人是谁?”
是谁?
这翩然的话语竟然带着丝丝惊心动魄。
一个人的身影倏的闯入无忧的脑海,毫无意识的就将那人想起。
看到她脸色里的了然和不可思议,北堂芙哀切的笑意更浓,“没错,她就是我们朝炎的国母,当朝宰相的亲妹——苏璟玉!”
没征兆的,听到面前的女子亲口确定的说出这个名字,无忧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接受不了吗?”
北堂芙略显憔悴的娇容很是淡然。
“世间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就如你一直以为那个女人爱北堂烈的感情不输于你,她来到此,也定会倾其所有,为他找到那活命的法子,但是,你错了!”
没有谁会心甘情愿的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全然付出。
更至于苏璟玉在这里是海皇最宠爱的女人。
面对那样的盛宠,谁的心都会卸下防备。
那样的盛宠,连北堂芙都嫉妒!
“夜深了,休息吧。”
情绪挥散间,北堂芙无力的吩咐无忧,顺手指了外殿,对她道,“从今日开始,你就为我守夜,索性这里不冷,外面的绒毯足够你好眠了,无论如何,你也是皇兄心爱的女人,我不会刻意亏待你的。”
说完,她自顾往床榻那儿走去,整个面容焕然失色,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
又得五日。
这几天无忧摸清大王宫的各处,这里守卫并不森严,只有两处,擅闯者死。
一处为老海皇的宫殿,就是海皇沅不得召见,也不得入内。
北堂芙来了这么久,从未见过此人,倒是知道无忧母妃的来由,善意的忠告过她,不要在那面出现。
否则不小心真的遇到了老海皇,真正的身份被认出,她们都得遭殃。
其次便是海神殿。
那是碧渊海的圣殿,每隔百年进行一次盛大的祭典。
其他时候,圣殿厚重高耸的巨门紧闭,百丈内不容人踏入,否则即刻处以剥皮之刑。
对老海皇无忧是不感兴趣的,平时经过暮水殿都会绕远路避开,但对那百年才开启一次的圣殿,真真动了心思。
凭她的武功,趁夜去周遭探查一番并非难事。
可贸贸然入内的话,里面情况难料,只怕这得等沐君白亲自一探。
无所不能的玉魅公子,深得海皇器重,三日前就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四位属下一起出海去了,留下小人儿在这窒闷的王宫,每日过得磨皮擦痒。
丹洲的酷热与西逻无异,却又因为漂泊在海上,潮湿难耐。
每当天明,太阳当空,潮气便在岛屿上蔓延开来,将这里的一切包围,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只有到了夜晚,热气散尽时,无忧才感觉好受些。
北堂芙在王宫中的日子过得相当安宁,她身边的人,能少便减至最少,说是深居简出也不为过。
这样虽方便无忧在晚上来去自如,但到了白天……
闷热的午后,手中端着从水殿打来的冰水,盯着酷暑,女子一路往南星宫方向走。
少了使唤的人,所有的活儿只得由她来做。
谁会想到朝炎最贵骄傲的长公主会在这里被磨平了所有菱角,日子过得清心寡欲。
手中铜盆内的冰块,只怕还没到宫内,就化得没踪影了。
就算尽量避开日头的光照,身上也早就被汗沁得没一处是干的。
提着轻功,步子大迈,无忧想快些回去,便抄了近路,从王宫的花园穿插过去。
这里的御花园,与中土任何皇宫的园林都不同。
且不说那些奇花异草,人行在其中,一个不小心就——
“啊——”
伴着一阵鹦鹉学舌的怪叫,两只彩色的大鸟忽然从旁边的椰树上飞下,重重的落到无忧的双肩。
吓得她反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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