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今夜鬼谷被袭有何关系?”单手撑着脑袋,他撇撇嘴,有些不耐烦了。
“有的。”无忧早就在思索了。
“沈太后想将儿子从封地接回皇宫登基继位,就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距铁城一事已有七日之多,只怕乱祸已平,所以她要找另一个借口。”
听了她的分析,男子饶有兴趣的笑着道,“你的意思是,袭谷的人都是沈媚茹那个老女人派人假扮的?”
“正是!”
倘若行刺成功,沈媚茹必定迎回亲生儿子,再以为北堂烈报仇为名,挥军南下。
此一举既得民心,更满足她私心。
何乐而不为?
听无忧肯定的回答,男子仿佛在暗自沉吟着什么。
趁此机会,无忧小心翼翼的探问道,“你如此关心谷中的情况,你是不是……那位十二公子?”
问罢,他神色忽而一凝,旋即展颜笑道,“没想到你长得不怎么漂亮,脑子倒还算灵光,你就是用这点小聪明,去迷惑我七哥的吧?”
幽暗的视线,从已经被挖苦得灰头土脸的小人儿身上移开,往她身侧的花雕看去,他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我就是那个死都死得让人心花怒放的北堂琰。”
之前两个女子的对话,早就惹他不快了,所以一出来就没想客气。
“哼。”他坐着的轮椅往前行去,靠近她们少许。
很奇怪的是,他既没有用手去推,那轮椅又无外力,那是如何被驱使的呢?
内功?
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
“我死了,有人高兴得很吧?”
狭眸钉在花雕身上,北堂琰话中带刺,“可惜啊,三皇叔命丧西逻,来接替他位置的不是烈,有人白高兴了一场,不但他的人和心都得不到,还要帮他看着他心爱的女人。”
“你说够没有!!”
花雕气不打一处来,脸都通红了,“你到底想怎样?!”
“怎样?”
坐在轮椅上,北堂琰心思转了又转,面上一副冷傲无双的模样。
“你又打不过我,我想怎样都可以。”
轮椅转了个圈,往浓雾深处而去,他再不费力的说道,“你们两个跟我走,不走就废了你们。”
无忧看看花雕,抓着她的手又将她摇了摇,好像是在安慰。
唉……
谁会想到这夜会遇到这么个脾气古怪说话讨嫌的‘死人’!
带着你的心肝儿去私奔
浓雾掩去了月光,乱石林立的迷阵中,十几个人井然有序的在其中穿行。
一场厮杀过后,未干的血迹还残留在北堂烈等人的衣衫上,嗅着那腥味儿,竟是让人感到有些许兴奋!
这数日,谷中大多数人都奉命出去行事,留下来的就是他们这十余人!
今夜从百人阵仗中杀出血路,全身而退,且不提此刻心情,就是日后回想,也会觉得热血沸腾。
尤其北堂烈那一身鬼斧神工的武功,双臂一展,浑厚的内力全然爆发,随着大掌起落,周遭风起云涌辶。
待他们反映过来,血雾混淆了眼前,周遭只剩下七零八落的残肢断体。
这就是无暇决吗?
已经超出了寻常人所想,厉害到了极致璎!
难怪,难怪啊……
紫幻抑制不住自身的颤抖,暗自思想。
无暇决如此凶猛,如此震撼,那力量太强大,而非一个人所能掌控!
所以,修炼之人才会受到反噬,在练成后的第一个五年开始尝受反噬的滋味,而第二个五年——必死!
人又怎可能无暇,真正修炼这等狠厉的武功?
他一路想得投入,却忽略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直到几人都看见前方依稀有火光,凌从云惊喜了声,“四公子,七公子,看来花雕和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北堂烈才是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稍有缓和。
走近,却发现除了还在燃烧的火堆之外,周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人呢?”北堂幽四下张望,做了个手势,让其他人散开去找。
“没有打斗的痕迹,石林中的阵也没有遭到破坏。”
凌从云环顾周遭,颇有些发懵。
这火堆燃得正旺,证明两个人应当就在这里,何以凭空消失了一般,丝毫痕迹都找寻不到?
盯着那火舌舞动的火簇,北堂烈默不作声,仿是在沉吟。
众人都留心着他的脸色,都知道夏无忧对北堂烈的重要性,若这女子有个三长两短,后果难以预料。
可是此地是谷外最安全的地方,除了谷中少数人,闯入者还没有破过阵活着走出去的例外。
除非有奸细!
这想法齐齐在众人脑中迸出,唯独红月向北堂幽质疑,“幽公子,今夜奇袭突然,这深谷若无人指引,不可能来这么多杀手,可是谷中出了奸细?”
“不可能!”沉思中的北堂烈断然否定。
谷中总共八十八人,对北堂皇族绝对忠心耿耿,是夜军中的死士,随时随地都做好了为当世之皇赴死的准备。
怀疑他们的忠心,便是怀疑当权者自己。
见他如此坚决,红月也便不再追问。
毕竟,他担心夏无忧的行踪,定不输于她。
众人愁眉不展时,唯独紫幻彼时忐忑不已,酝酿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纠结着开口道,“四公子,七公子。”
摇曳的火光映得他那张妖媚的脸,复杂得竟然出奇的喜感!
得了那几道投射来的眸光,他蓦地单膝跪下,头压得低低的,“属下……应该知道花雕和无忧公主在何处……”
※
穿过石林阵,两个女子尾随在北堂琰身后,很快就行入深林中。
行这一路,花雕心里甚为费解。
照方向判断,这边是石林西北面,鬼谷本就所处群山中心,极其偏僻,而石林这面落雨频繁,密林丛生,加上浓雾环绕常年不散,因此形成许多杀人的沼泽。
纵然如此,他们每月都会出谷巡视,这里她和从云来过几次,并无发现异样。
看北堂琰在前面行得毫无顾虑,丝毫不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连人带轮椅一起陷入周遭的泥沼中。
若他一直藏生此地,必定有人帮他。
再想当年他腿断了之后,足足病了半年,紫幻是与他接触得最多,同时也是照顾他的人。
如果帮他的人是紫幻的话……
花雕默然侧眸看向无忧,想用眼神对她传递信息。
那小人儿察觉她在看自己,四目相接的一瞬,便冲她点了点头,在这一时,表现得机灵非常,让花雕又放心了几分。
看来,小公主也并非真的那么没用。
走了约莫半刻,他们来到一处山洞前,北堂琰头也不回,轮椅笔直的往内滑去,那里面便是他这些年的落脚之处了。
别看那山洞外阴森诡异,进入其中,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椭圆形的洞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亮与安置在各个角落铜镜互相折射,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昼。
里面的家居,无不齐全,除了大量的书册堆放在各处之外,更有许多做工精致,来历值得考究的摆设。
尤其那扇摆在大床前的屏风,无忧一眼就认出是来自她们夏国绣城最顶级的绣品,夏宫中也不过三件,北堂琰这洞里居然有?
八仙桌的桌角有镂金雕花装饰,上面的碧玉茶器价值连城。
石壁上还文雅的挂着几副字画,看便知道出自各个名家的手笔。
靠内的那张桌台上,夜明珠、翠石、凤曜……琳琅满目的宝石,仅仅只是摆设。
北堂琰不愧是皇子,就算一朝落难,委身于此,过上避世隐居的生活,也仍旧有滋有味,羡煞来人。
这会儿再瞧坐在轮椅上的俊美男子。
虽然他与沐君白一样,都身着干净的白袍,可是后者的飘飘白衣,是丝棉的材质,且没有任何装饰。
而北堂琰所穿却是名贵的丝缎,袖口和衣摆处有银线繁复堆刺的祥云图案,精致得无忧好想问他,到底是在哪里找的裁缝,手艺这般好!
“我的衣裳好看么?”
见夏无忧毫无顾忌的盯着自己看,北堂琰提起话音不善的问。
小人儿讪讪点头,正欲冲他示好的露出笑容,但见他挑起眼角,亮眸一斜,穿心似的不屑道,“用不着讨好我,你们还活着的价值,便是告诉我现在外面的一切。”
站在旁侧的花雕立刻冷笑,“价值?不知道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何价值?”
便是在她说完那刹,北堂琰俊眉一拧,露出极大的不悦,杀气登时四溢!
花雕想要防备时,已经晚矣!!
只见那修长洁净的长指间蓄力连发出数粒石子,女子随之闭眼软倒下去。
“花雕!!”无忧连忙低身下去查探她,人却再无任何反映。
鼻息还有,可……
这是睡着了吗?
“还没死,你大呼小叫什么?”北堂琰白了无忧的背一眼,滚动轮椅,往书桌那处去,一边问她,“朝炎的事,你知道多少?”
无忧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但他有意弄晕了花雕,看来是想方便他向自己探听消息。
他没有伤她们,更没有杀她们,只是脾气古怪了些,看来人不算太坏。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可以将知道的都告诉你,可是……”
抱着花雕,无忧往洞内唯一的那张床看去,“能不能让她躺在那里?”
“你还同我提条件?”北堂琰烦不胜烦,黑亮的眼眸来回在她和花雕身上扫视,“她想抢你心爱的人,你对她这么好做什么?”
“若我心爱的人能抢得走,就不值得我爱。”
不得他同意,无忧费力的将沉沉睡去的花雕抱起来,往床那边移去。
北堂琰未做阻拦,反讽刺道,“我七哥烧了夏宫,抢去你们夏国半壁江山,还杀了你父皇,你爱他,心里不愧么?”
忙着搬运花雕的女子身形微有一顿,继而将她抱着的人移到床上去,细心的替她盖好被褥。
回过身来,正视那说话句句带刺的北堂琰,无忧坦然道,“愧,可是爱就爱了,而非说不爱就能作罢了的,就如此刻的你一样,即便所有人都以为你早已死去,甚至把你忘记,可你却时时惦记着朝炎的一切,就算你不想,也还是会。”
“你——”
“你可别用石头打我哦!”
就在男子又露出怒色来时,无忧脸上被直白的惧怕占据,迅速的说道,“我可没有武功,体内还有两种毒药,若你不小心把我弄死了,可就没人告诉你外面的事,花雕的嘴很硬的!”
那石头捏在手中,被怒气温得发烫,却得她这番话,再加上那生动的表情,一个没忍住,北堂琰喷笑出来——
“我七哥怎会喜欢你这样的活宝?!”
这话无忧只当他在恭维自己,便也正经回道,“你都能死而复生,为何他不可以喜欢我呢……”
世事难料的语气,不经意间触动他心中某处。
是啊……
这世间太多纷扰错综,当年他以为自己就算做不了朝炎的储君,也必定能成为夜军最出色的统领。
可现在,他却隐没在这山洞里,除了紫幻,无人知道他的存在,不但双腿永远残疾,再也站不起来,朝炎的一切,也与他无关了。
敛住那笑意,北堂琰年轻的俊庞上似有些伤感。
他笑,还是那样冷,其中神韵,与北堂烈似极!
“你说得没错,我放不下,所以你现在就告诉我,宫中情况如何?作为回报……”
蓦地——
他轮椅极快的移动到无忧跟前,快得连她反映的机会都没有。
蛮横的抓住她的手,两指按于她的脉搏上,北堂琰细细诊断来,“虽说你体内有两种毒,可却都不致命,且其中一种,是苗域蛊毒,很好化解,至于另一种……”
他连看都没有看那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人儿一眼,便准确无误的说道,“从前你练过无暇决,即便如今被废,体质也会比一般女子好,那毒药的药性很奇怪,与其说是为了限制你的武功,不如说是在防备你不被有心之人所害。”
“什么意思?有心之人是谁?”
又为何要防?
最初沐君白给无忧落毒时,她也以为他会害自己,或者想以此将她控制,为他所用。
可直至如今,那颗被她服下的‘碧泉’仍无任何伤她的征兆,索性都被她淡忘了。
反倒是北堂烈逼她喝下的蛊毒,每个月要发三次,真是……
她在思绪烦恼间,北堂琰又坐着轮椅移到洞窟角落的书堆前,捞起放在外面的其中一本。
一边翻阅,一边说道,“你应该知道,无暇决是会练死人的吧?”
他转动轮椅正对无忧,将手里的书册扔给她,“这本有我的批注,你翻看第二十三页、三十三页和五十七页即可。”
无忧接住那本书,才发现竟然就是无暇决的秘籍!
“你怎么会有?”
“那么多话做什么?叫你看就看。”北堂琰耐心不高,不想与她解释那么多。
无忧撇撇嘴,只好照做。
虽她没有见过完整的无暇决的秘籍口诀,可这一本上,几乎每页都密密麻麻的被写满了批注。
北堂琰叫她看的页数里,不难理解,都是对其字句的解析,还有修炼之后身体内可能发生的变化。
这需要人懂得医理,更要对人体了解深入。
其实不难猜,听花雕说来,让北堂琰断去双腿成为残疾的是紫幻,所以无忧推测,帮他安置在这里的人便是他。
紫幻是妙手天医的传人,医术高明,北堂琰和他在一起,必定耳濡目染。
且不说这本无暇决他从哪里得来,就算修练之后,医不好自己的双腿,也必定能让武功大进,行动更加方便。
凡是习武之人,都对无暇决趋之若鹜,可他非但没有修此武学,反而研究这门武学,岂不是很奇怪?
疑惑里,无忧忽而灵光一闪,似有顿悟!
明明双眸已求解的看向北堂琰,到了嘴边的话,又变得不确定,“是你自己察觉了无暇决的……弊害?”
仰起下巴,那张占尽天下绝美姿容的脸上,只有傲然,“大爷我生性多疑不可以么?”
他怎知道这本无暇决是真是假?
倘若贸贸然练的话,与他身体冲突怎办?
没想到这一深究下来,竟真给他察觉要害。
“我将无暇决通篇翻阅,发现这种武功的前三层为修练内力,中三层将其凝聚,而最后三层——”
北堂琰摇了摇头,叹道,“修了最后三层,便能以内力为引,将今后所学任何绝学功夫,成倍施展出来,看似威力无穷,实则是在耗命!”
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才不会如此糟蹋。
“以我推算,自七哥将无暇决融会贯通之日为始,他活不过十年,我有没有说错?”
话毕,无忧即刻被阴云笼罩。
这是她最不愿意提及,最害怕,心底深处最为恐惧的事!
根本不敢想象到那一天,她将要如何面对?
就算随他而去,就算有下一世,此生已经有太多磨难和阻隔,她怎会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与他再度厮守?
推动轮椅,北堂琰靠近了她,顽劣的追问道,“我很好奇,若我七哥死了,你还会不会独活?”
“我——”
那个肯定的字眼还未从口中涌出,北堂琰倏的转身,邪气的笑着道,“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不过你的脉象很奇怪,是因为吃了那种毒药的关系?”
无忧点了点头,“幻先生替我把脉的时候就说过,那毒性与我体内无暇决的内力相生相克,对我自身却无害,我也不知下毒的人有何用意。”
说完,她再向北堂琰寻看过去。
花雕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武学奇才,聪慧有加,否则也不会从无暇决中看出那蹊跷之处。
她心里寻思,要不要将无暇决第十层的事情告诉他。
“你在想,我可有推测出给你落毒的人的目的?”
顺着她的心思,北堂琰嬉笑着同她打趣。
那张散发着无忧并不陌生的气息的脸,总会让无忧想起另一个人来。
也许这是北堂家男人的天性吧。
“那你知道吗?”她问。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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