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以为有了这身天下唯他一人能穿的金袍,从而变得难以靠近,天子,向来都是最寂寞之人。
可他看向她的眸色,光彩太柔和,竟让她,无法不去靠近!
“奴婢想问,当日在夏都,派黑衣刺客刺杀奴婢的,可是……先皇?”
言毕,她看到北堂烈眼中的涟漪,点点散开。
“如何想到要问这个?”他依旧对她耐性十足,连话音都比平时说话温和许多。
“没什么。”无忧摇了摇头,“我、奴婢就是想……”
“是。”听她又开始吞吐,北堂烈索性对她肯定道。
“咦?”她茫然抬首,更茫然看他。
是?
也就是说——
“那为什么不……”
“你想听实话么?”
男子一而再的抢了她的话去,尽是这小半会儿的功夫,她想问的,她心里想的,更甚还疑惑茫然着的,他都懂了。
被他丝毫未做掩饰的眸光笼罩,无忧顿感承受无力,只好再低下头去,拧起娟细的淡眉,想相信,又不愿相信。
可,这明明是她先提及的,那个答案……
“你想知道么?”
不等她心上决定,北堂烈又追问,那手想也不想便伸了出去,将她抓住,不想放开!
“你想知道,朕就告诉你,若你不想,那朕就不说了。”
那实话是什么?
为何他要违背他父皇的意思,将那群黑衣刺客毫不留情的击杀?
只为了救她?为何要救她?
分明那个时候,她对他来说,早已失了利用价值,死了岂不是更省事,就连那‘玩物’之说,蓦地——
女子兢兢抬眸,仿是被她自己心里那已无需再说出的真实吓到了一般。
回应她的,不过是北堂烈更加确定的眼神。
……
“皇上,宝乾宫瑾嬷嬷,说有要事求见。”张适悠缓声在外试探着征询圣意。
明知道此刻那里面的二人,不便打扰,那瑾嬷嬷却一副湍急的模样,又想她自太妃那边来,如今太后才归,不得不多张个心眼,权衡再三,便进来通传了。
瑾嬷嬷?
无忧将手从北堂烈大掌中抽离,费解的往外看去。
为何瑾嬷嬷会突然来此?
难得的气氛被打扰,北堂烈俊容横过一抹扫兴的颜色,看这傻子一听和瑾有关,只好收回探出去的身姿,懒洋洋的坐回龙椅上,对外面勾首的人道,“准了。”
※
自无忧央张适悠之后,瑾在宝乾宫伺候,亦算是职责所在,未出任何偏差错漏。
她看着女子长大,当日在暖玉阁中,便比其他人与之来得亲厚,今日忽闻太后有心迫丨害,她再难安坐了!
诺大的御书房,尽得那二人。
瑾走进去,便见到无忧站在朝炎天子身侧,身着宫装,颔首轻垂,姿态卑微。
过往,分明该是他对她卑躬屈膝!
暗压着心中腾升的怒火,佯作平静,瑾向北堂烈端正规矩的行了跪拜大礼。
“你亲自前来,可是太妃有事?”北堂烈对她自无戒备,心中所顾虑的,无不是和之前张适悠想的无差。
瑾起身,端站于前,昂起下巴,对他道,“老奴今日请求面圣,只为一件事。”
她看了看无忧,无忧正也抬了头看向她。
那是她们夏国尊贵无双的公主,而她身边的男人,是他们的仇人!!
瑾暗自默然,浅浅合眸,像是做了什么决心,再道,“可否容老奴单独向皇上禀明一切?”
无忧更为不解,想出声询问,却得北堂烈转而对她道,“你先暂且回避。”
女子没辙,只得退了出去。
朱门合上,剩下北堂烈与曾经在夏宫对他诸多照顾的老嬷嬷相对。
此时瑾略显老态的脸上,已无先前的柔和之色。
她冷冷看着坐在金銮之上的男人,眼中遂泛出彻骨的阴寒之意,“皇上,你觉得无忧公主该爱你,还是该……恨你?
拥抱,抓不住的心
御书房外,张适悠见到那女子讪讪走了出来,橘皮老脸上晃过一丝诧异,“怎么你也出来了?”
外面天寒地冻,若非必要,皇上怎舍得她受冻?
小人儿也很是不解,轻声回道,“瑾嬷嬷有话要单独同皇上说。”
无忧最为了解嬷嬷温和谦顺的性子,即便来到赤宫,行事也只有更小心谨慎,时刻提着心不让自己行差踏错。
北堂烈于瑾来说,是最危险的存在,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绝不会想要与他面对面澹。
可无忧想破脑袋,也无法猜到嬷嬷要单独面圣,所意为何。
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身旁,张适悠抱着手,勾着背望那灰蒙蒙的天,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叹说,“怕是又要落雪了。颈”
赤城的严冬,当真叫人难以消受。
话罢了,他再斜眼看那同是在望着天发呆的女子,耐人寻味的道,“今儿可是你守夜。”
无忧警惕的回视他,分明听出话里的意思。
“张公公,你——”
“得了!”张适悠抬手打住,脸上写着就是‘不屑同你说’。
她无法同任何人说,宫外的人看不见,以讹传讹,可是宫里的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否则太后回宫,不会先拿她来开刀了。
而关于此,过往夏无忧选择视而不见,如今,她无法再佯装。
“十载岂非朝夕啊……”
抱着手,直起了身,张适悠怡然自得的自语,更像是在提醒,字字打在那女子的心里,字字,都在告诉她,那份情义,不管是于她,还是御书房内的男人,已经无法割舍了。
连这外人都看了出来。
——你想知道,朕就告诉你,若你不想,那朕就不说了——
其实,根本不用问。
“可是……”无忧喟叹了声,无觉捏紧了绣拳。
他们是仇人。
张适悠眼色望她那处一睇,“别说什么饮水思源,夏姑娘你现在连源头走找不到,知足相安吧。”
仇人又如何?
那中土一战,沐州流民到现在还散落在各国,饱受欺压,夏国好歹还重新建了国,皇族都未绝,战争无不是你死我活,残酷么?就是这样残酷!
这个张适悠,那嘴虽利,说的却字句关键,一语道破人心。
无忧不愿意再同他说下去,更不想听,便往书房内望了一眼,“瑾嬷嬷怎还未出来……”
才将说完,里面蓦地传来喝声,是北堂烈在喊‘来人’!
外面的人儿心头一惊,嬷嬷,你可千万别触怒了他啊……
※
推开御书房的门,赶在无忧身后的张适悠,只对其中匆忙一瞥,便是一个回身,屏退了欲前往的奴才们。
那瑾嬷嬷已经倒在当中,恍似还剩下半口气。
她五官渗血,随着起伏的胸口,不断呕出腥红,一双暴突的眼睛,直直盯着已从金銮宝座上站起的男子身上。
北堂烈站在书桌前,神色难得露出些许焦灼,毫无回避的映着瑾投向自己的恨意,而后他的眉心,逐渐隆出深深的沟壑……
几乎一瞬,无忧已扑到瑾的身边,连惊呼声都没有,脸孔中慌张错愕,眼眸里急促闪烁着不知所措,盯住那带她长大的乳娘,时刻都无法再移开。
生怕不小心,错过一眼,人便没了。
恐慌在肆意蔓延。
她把瑾抱起,伸出颤抖的手替她抹去五官的血,手上的银戒指不小心染了浓稠的血迹,立刻变黑。
中毒?
无忧蓦地颤栗,启合的唇齿,半响才挤问道,“嬷嬷……是谁……”
谁要如此害她?
“宣御医。”北堂烈对同是惊呆了的张适悠沉声。
那人还未转出去,瑾费力咽下满口的腥甜,决然道,“不必!”
不必?
“为什么?”无忧更加慌乱了,不管不顾,抬头看向北堂烈。
那是求救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甚至沈太后要她死时,她都不确定是否该求他救自己,可是这一刻,她不要瑾死,她不能接受瑾就这样死,再也……无法失去了。
北堂烈剑眉一蹙,直瞪向杵在门边踟躇不定的张适悠一眼,怒道,“朕喊你宣御医你可听见了?”
老奴才陡然僵了一僵,这才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纵是在朝上对那文武百官,男子都从未真正意义上紧张过。
可此刻,他竟也害怕,心跳如雷般震动不安,尤是再见到无忧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比任何人都深知,她拥有的已经不多。
眼前这个女人不能死,否则……
“哈哈……哈哈哈……”被无忧紧抱在怀中的人闷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怎生绝望,更似得以解脱的快感。
“来不及了。”瑾奄奄一息的倚着无忧,那淡眸始终望着北堂烈,哈!这个毁了夏国的男人,他竟然也慌张了。
可是,已来不及……
她没有个任何人机会,包括她自己。
“你,也怕失去……吗?”望住这当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瑾孱弱的问。
男子身上华贵的龙袍,在灯火的衬托下,万丈光芒,是乃当今天下当之无愧的霸主。
可他此刻的表情,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忐忑。
“哈……”瑾又笑了声,仿佛是痛快极了。
遂即,因为体内蔓延的毒素,她已经扭曲的表情又变得哀伤起来,“只是……可怜了我们公主啊……”
转动了空洞的眸子,她终于肯看向无忧。
女子早就泪流满面,只觉托住瑾的那双手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心也跟之坠落。
“公主……”瑾喃喃的唤,望住无忧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柔和得难以形容。
她急促而艰难的喘息了几声,再无比肯定的说道,“不可以……爱他!”
伸出的手,指向站在书桌前的男子。
她眼中恨意腾升,近乎切齿,“他……是他……斩杀了你父皇的头颅,火烧夏宫,屠丨戮皇城,弑父之仇,亡国之恨,公主……你要记住,要记住!!”
随着她逐个字从带着血腥的口中溢出,无忧颤抖得就更甚一分。
他们怎可以在一起?
所以她怀中的人,亦非遭人迫丨害,亦非被逼无奈,她是以死明志,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夏无忧对北堂烈的恨!
不能不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嬷嬷,我不想你死……”无忧不断的啜嚅着,那让她一度恨极的眼泪不争气的掉出来。
可是,除了落泪,到底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我的命。”
瑾释然的说,话语中,只剩气息,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痛苦的呜咽了两声,口中吐出的浓血黑稠可怖,无忧吓得忙将她再抱紧几分!!
蓦地,她似有无力的挣扎了下,伸出去的手紧抓住无忧胸前的衣襟,紧紧的、沉沉的对她说道,“这是……你的命。”
……福兮,祸兮,你又怎知曜公子那一身戾气缘何而来?
……你们是仇人。
……烧夏宫,屠丨戮皇城,弑父之仇,亡国之恨!
……你只能恨他。
……你想知道,朕就告诉你,若你不想,那朕就不说了。
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切本就是错的,她无心救他是错,对他心生向往是错,后知后觉爱上他是错,他几次三番救她是错,教她武功是错,在这赤宫保全她是错!
早就来不及了。
那御医背着药箱才是跑到御书房外,是谁,忽而哭啸了出来,凄厉的声音震荡了飘雪的天空,那样撕心裂肺……
※
入夜时,御书房一事已尽传。
璞麟殿中灯火大亮,暖炉中的炭火烧得通红,阻挡了大雪带来的漫天寒意。
女子坐在一桌佳肴前,宛如石雕,一动不动,连羽睫都没有半下颤动。
她竟就这样被强行从御书房送了回来,连瑾的尸首都无法守护,她哭,她喊,都没有用。
在这里,她自身难保,委身于她仇人的庇护下。
可是,无忧其实心里最是明白的吧……
那个男人,怎会伤她?
害怕也好,痛恨也罢,她早就知道了,北堂烈舍不得伤她。
“无忧,你就吃一些吧。”眼见饭菜都要凉了,素莹忍不住出声劝道。
早晨才从沈太后手中偷得一命,她自己都心惊胆战,后怕得要命,午后又传来瑾嬷嬷在御书房服毒自尽,以死明志。
寒冬怎如此多事……
可怜了眼前的人儿,就这样没了乳娘,敌国深宫,多少身不由己,多少人想她死。
饶是素莹都看了出来,皇上对她有口难言的真心……
要如何说?
无忧不动,仍旧僵滞的坐着,恍如未闻旁人语。
她眸里光彩尽失,像个丢了魂的木头人,那张平静下来的脸孔,没有一丝一毫表情。
好像她人坐在这里,心早就空了,死了,再无生趣。
“无忧,你可莫要吓我。”素莹顿到她身侧去,抓住她的手,心里又‘咯噔’了下,怎那么凉?
“皇上怕是就要回来了,若看到你这个样子,怕是也要难过的。”
他也会难过的……
得她一说,想起那个男人,无忧眼眸忽闪了下,素莹望住她有了少许反映,继续道,“虽然瑾嬷嬷没了,可你还有你母后,还有两个皇妹,她们就住在西宫,就是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她们想想,全靠你在此,她们才能活!”
若夏无忧没了,她被囚在赤宫的母后和妹妹们如何活下去?
她在北堂烈心中之重,若她都没了,他要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作甚?
倏的,无忧偏过头去看了素莹一眼,又惊又怕,又惶恐!
已经错至如此了。
回头之间,一抹明黄之色从外面踱了进来,北堂烈深眸一扫,便用纯粹的眼色将她抓住。
※
屏退所有的人,内殿中独剩下他和她。
看了眼未动过半分的饭菜,男子默然了会儿,身旁的人儿亦不说话,如刚才那样坐着,仿佛若无人打扰,她就会一直如此,直至变成真正的石头人。
“怎么不吃?”
过了许久,北堂烈终是开口,话语楚涩的关心道。
无忧不回答,只轻微摇了摇头以作回答,那僵得没有表情的脸,让他一阵恐慌。
生怕她今后会一直如此下去,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了。
“不合口味吗?”他故作轻松,“朕让他们再换。”说罢就欲扬声唤张适悠进来。
“为什么。”无忧忽而问,轻得近乎无声的话语,撞进他心里去。
他竟是一脸错愕,黑眸暗光忽闪着,隐忍的情绪下,尽是不安。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问,自己也全是茫然。
“为什么,要救我那么多次……”
不救她,让她就那么简单死去不就好了?
死了,就不会用所谓的‘痛苦’,和‘恨’!
“为什么……”她转动脑袋,用痛苦的目光注视他,问,“为什么要杀我父皇,灭我夏国,却要我活着?”
不及他回答,转让,无忧却又紧紧拧着眉头苦笑起来,“这是错的。”她清晰的对他说道。
她爱他,他爱她。
是错的……
随着那铿锵有力的话声在殿中荡开,男子的神情也因此而变得阴霾。
她再抬眸,忍去眼底萤光,继续说道,“你到底是风曜,还是北堂烈?我分不清楚,只是,不要再对我那么好,因为,是错的!”
“够了!”
他粗暴的打断她的话,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得到的却是她心如死灰般的表情,哪怕是此刻他杀了她,对她来说也只是一种美好的解脱。
怎样都好,就是不会再回应他对她的好。
如何都是错的!!
“无忧……”伸出的大掌,在半空中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的触及她的脸庞。
“你要听朕的话。”
在这里他最大,只要她听话,他只要她听自己的话,便必定保全她一世。
※
夜又深了些,外面的风雪在呼啸着,侵蚀着人心。
璞麟殿中只点了一盏暗灯。
不知哪儿来的风,将那燃得只剩下半截的灯芯拂得轻微摇曳。
龙床上,北堂烈将那女子抱在怀中,让她完全依靠着自己,即便如此,他却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抓都抓不住。
彼此的体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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