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目平视跟前的男子,那张隽邪的脸容平静如寂,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如此,他看了她会儿,不松手,只问,“她可是打痛你了?”
低沉的话音,与他的俊庞一样,令人无法从中探知任何信息。
无忧又是一愣,不知如何作答,跪又跪不下去,只好略低下头,覆下纤长的眼睫,以示顺从。
“回禀皇上,昭仪娘娘乃是主子,主子教训奴才……”
“朕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不等她说完,北堂烈就清淡的打断,他剑眉微微挑起,再对她道,“把你方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方才的话?
无忧眸中渗出一丝不解,蹊跷的抬眸询问。
他看出来了,便很有耐心的提醒她道,“朕还未来时,你是如何说的?”
好了……
女子总算领悟他的用意。
再为难也好,素莹说得对,如今身份本就低微,万岁为你出头,你不要,明日命就丢了。
屏息了一口气,她把之前的话机械的重复……
“奴婢与素莹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若沈昭仪一再相逼,要我们的命,那就要先过问……皇上。”
唉……
她心里又在叹息了。
夏无忧啊夏无忧,你怎活得如此?
言毕,就见北堂烈那潭深眸中,似有正中他怀的笑意浮出。
“好。”他沉声,只对她一人说,“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你说,沈芸璃欺了朕的人,朕应该如何?”
她怎又成了他的人呢?
无忧苦恼得无法言语,不该是沈芸璃是他的人么?
“奴婢……不知道……”
这分明是他在借机戏弄自己了。
“你不知道。”北堂烈最烦听她说那三个字。
可是今日,是她受了委屈,他要讨回来,所以他且不去计较。
转而,他移动了视线,望向跪在地上的素莹,淡声问她,“那你说,朕身边的人被一个小小的昭仪打了,朕要如何?”
素莹多精乖的人!
立刻就反映过来北堂烈的用意,跪着便爬过去求道,“还请皇上做主,为奴婢讨回公道!”
“好……”
男子又再沉声,故意拖长的话音中,尽是耐人寻味的琢磨,和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狂气弥漫的俊颜上,邪魅的气息已是肆意流转,不经意间透出丝丝嗜血。
他一手扯下系在腰间的碧玉令牌,扔给素莹,冷森的问,“朕许你夜军精甲侍卫二人,你带着他们去璃汐宫,那个女人是如何打你们,你就如何打回来,你,可敢?”
此番话一出,但见跪在地上的素莹也是不可思议的颤了下。
夜军乃当朝皇帝亲自统领的精锐,直接听命于圣驾,更凌驾在任何军队之上。
自有北堂皇族,此特殊的暗人便为皇家效力。
在朝炎,有关夜军的传说,多伴着血腥死亡,更是皇权不可逾越的象征之一!!
北堂烈竟让素莹带两人去璃汐宫,还是去打沈芸璃,她自然是被骇得一时无法言语。
“皇上……”
无忧不自觉出声,心里莫名忐忑了起来,不知是和素莹一样被惊动了,还是因他这出乎意料的命令。
北堂烈始终睨视着她,黑眸含笑,似乎对她的反映感到相当满意。
“你,可敢?”
不理会女子神色间的骤然变化,他重复问跪在地上的人。
素莹总算回过神来,她性子本就火爆,况且此事因她而起,如今有皇上做主,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双手拾起那玉牌,她恭敬朝北堂烈一拜,“奴婢领旨!”
“很好,去吧。”
※
素莹底气十足的退出偏厅,只剩下那两人沉默以对。
无忧自缄默的望了跟前的男子一会儿,他倒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叫人好生无奈。
“你不愿意领朕的情?”
从她不觉拧起的眉间,那些许情绪,他都看得分毫不漏。
话说开了来,无忧亦是无力和他抵触,索性随心回答,“不想领也领了,我能如何?”
他不是说,在这里,他就是她的一切么?
她能如何?
北堂烈不怒,反倒因她难得没有掩饰,说了心底的话,而为之感到一丝愉悦。
末了,他语气依旧强硬,“你知道就好,无忧,你不能和朕做对。”
与之相等的,若谁欺了她,他定会替她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何苦呢……”女子脸上泛起阴云,稠密得难以消散,“不管你做什么,已经改变不了任何。”
事实,便是他想要如何,就可随心而欲的如何。
她能做的,仅是对他服从。
“你想少欠朕一些?”如此就可以离他远一些?
无忧轻抬眼眸,失神的望他,问,“我欠你吗?“
回应她的是北堂烈更加迷惑的表情。
“我不知道。”
连他也不知道了。
他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唯独他明白的是,在她拼命想要拉开那距离时,他亦是竭尽所能的靠近。
沉默了良久,男子忽而似有轻叹,仿如妥协,再听他道,“若你真想无亏无欠,就帮朕一个忙。”
事到如今,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也罢了。
“请皇上直言。”
“陪朕演一场戏。”
你怎明白,他的心
外面寒风呼啸,天色昏沉暗淡,宝乾宫内却自有一派盎然春意。
这儿就好似宫中的世外桃源,不得圣谕,谁也无法前来打扰。
无忧并不知道北堂烈说的‘演戏’是何意思,只觉这里虽好,安宁得让人向往憧憬,可一旦想起之前宰相大人唤霜太妃为‘母后’,还有他望自己的眼神,就觉得诡异蹊跷。
在宫中,知晓太多秘密总是不好的。
出了偏厅,穿过一片冰封的花园,她跟着男子一路无话濉。
刚到内堂门前,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阵谈天说地的欢笑声。
“真的吗?”
霜太妃不知听了什么趣事,连话语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皇儿,你可莫要骗哀家。褪”
“怎会……”苏璟晨语色跳跃,讨谁的欢心,是多容易的事情。
“母后,您若是真的不信,等寒冬过去,那个戏班再来赤城,儿子定让他们进宫来为母后献技。”
“好好,就这样说定了,到时你陪哀家一起看,只要哀家有你陪,心里就踏实。”
听这对话,霜太妃无疑将苏璟晨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那……
顿步在门外,无忧忍不住抬眸去瞧同样矗立不动的男子。
他侧脸平静,看不出端倪,墨黑的衣袍像是在保护他的心,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进去,不让任何人揣度。
只是,那双淡淡注视着朱门的眸,暗光流转,对里面此刻正发生的一切,那眼神里,或许是有一丝向往的吧。
他沉默的站立了会儿,倏的,微侧过头,望了无忧一眼。
女子轻轻怔愣,方才探视的眼神来不及收回,他看出来了,却未有触怒,反而浅弯了唇角,对她笑了笑,“进去吧。”
进去吧……
单单三个字,为何无忧却觉得,他下了许久的决心?
※
正堂中,霜太妃正与自己的‘儿子’说笑着,忽听外面门开,有人来,她神色瞬改,变得有些许紧张。
“谁……是谁来了”
这提心的一声,亦是让走进来的二人不再行近,止步于水晶吊帘前。
“母后安心。”苏璟晨按了按她的手安抚道,“您忘记了,是方才您从园子里带回来的宫女,她们被欺负了,您不是还要儿子做主么?”
听苏璟晨说罢,坐在榻上的霜太妃才定心的点点头。
再隔着帘子望过去,见到一抹陌生的轮廓,不由得,她又是一惊,忙看向旁人问,“那他是……?”
得她再问,苏璟晨立刻站起,一边走来,一边道,“母后,他就是儿子常跟您提起的风曜,是十年前在夜都救了儿子性命的恩人!”
风曜?
救命恩人?
无忧完全茫然,身旁的北堂烈却已经利落的将单膝点地,“草民风曜,参见皇太妃。”
见他如此,女子只好手忙脚乱的跟着跪了下去,“奴婢给太妃娘娘请安。”
心里,早就因为那个被苏璟晨轻易说出来的名字,翻江倒海。
为何是这个名字,为何是这样一场戏……?
穿过吊帘,苏璟晨亲自将北堂烈扶起,同时看了眼无忧,便挥手道,“你也起来吧。”
“原来是救了我儿性命的那位豪侠。”霜太妃恍如梦醒,脸上慌张害怕的神色也顿消了。
“哀家早就听说你与皇儿是至交,今日总算得见,来,赐座。”
亦是走进其中,无忧才发现,瑾嬷嬷一直在里面伺候着,看到她来,也有几分诧异。
这些古怪,在西苑小所里,瑾从不曾对她提过。
自然,无忧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和身旁这位江湖豪侠‘风曜’,一道前来。
得以落座之后,便只得苏璟晨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据这位‘皇上’所言,当年夜都之战,惊心动魄。
由夏国长胜大将军公孙战亲率的大军围城整整两个月,城中郡守苏家,死守城门,为的就是保护当朝储君北堂烈。
自然,夏军并不知道朝炎的储君亦在其中。
若知,那便是另一种不同的战局了。
无忧听他滔滔不绝的说着,犹如身历其境,脑海里又想起当年父皇寿辰,初见那男子的场景。
然……
“就在满月日,城门破,夜都失守,儿子差点被生擒,是曜公子的出现,将儿子救于水火之中。”
苏璟晨说到动情之处,放下‘身段’,向端坐一旁的北堂烈感激望去,简直大恩不言谢。
同是惊心动魄的还有霜太妃,听罢之后,人如身历其境,跟着紧张了一番,“皇儿你没事就好。”
“多得曜公子相救。”苏璟晨侃侃道,目光却再一调转,反而望住站在北堂烈身旁的夏无忧。
“可是,哀家有一点未曾想明白。”霜太妃仿佛中他心意一般,不解的问,“你与这位风曜公子相识十载,为何今日才入宫一叙?”
闻言,北堂烈沉寂的脸色中亦浮出一丝困惑。
无忧看得出来,今日是他初次在霜太妃面前正式出现,以江湖中人的身份,缘由为何呢?
仿是他也没想到这一层,或者说,若没有某个契机,许是他都不会轻易踏入宝乾宫。
毕竟霜太妃已经不认得他。
“母后。”苏璟晨诡谪一笑,暖意融融的屋中,只得他一人独醒。
他用狡黠的目光盯着无忧,说,“我们这位曜公子,武功卓绝,来去无踪,这些年儿子想请他入宫,却遭多番拒绝,如今可好了,总算有个人能挂住他。”
言毕,霜太妃打量的目光落至女子身上,连同北堂烈也是一脸沉色,向苏璟晨看去,发作不得。
※
再出宝乾宫,已过申时。
宫外张适悠等一干奴才,不知站了多久,脚下四周的积雪都被踩化了。
见北堂烈行出,一并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男子顿足,身后跟着的二人也停下,无忧还未从之前里面那场戏里拔回神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在里面,听到最后,才反映过来她扮演的是何角色。
这是场戏,又非只是一场戏。
想来若她没有机缘巧合的随太妃回宝乾宫,苏璟晨就不得机会借她引北堂烈入局。
他说行走于江湖的曜公子心中只系那女子一人,得知她有危险,才匆匆赶来。
这是借口,又非仅仅只是一个借口。
总之,北堂烈是心甘情愿扮作了江湖剑客,进了他登基之后还未踏入过的宝乾宫,更见了那早已无法将他认出的生母。
这是夏无忧的功劳么?
而苏璟晨……
蓦地,行在当前的男子一个回身,深眸意味难寻的只盯向他。
“吾皇。”宰相大人连忙会意的臣服,双手高高拱起,头颅深埋。
北堂烈幽幽凝了他半响,嚯的绽出媲美寒冬的冷笑,“爱卿今日做得极好,朕该如何赏你呢?”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下只是做了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向来,他就敢人所不敢!
“既然如此。”北堂烈亦不与他多言,薄削的唇角再扯出一笑,“明日太后凤驾入城,你亲自到城门口去跪迎吧。”
撂下这句话,男子便阔步走远。
无忧想跟上去,身后苏璟晨却将他一把拉住,看他眸色,仿是有话要说,虽然不知,为何宰相大人此刻的脸色不太好看。
张适悠回头来望到这方一幕,他又转头再看疾步的北堂烈,见圣上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便默然对无忧点点头,准了。
片刻,宝乾宫外就只得两人孤零零的站着。
“宰相大人,您留住奴婢,有何吩咐?”
无端端被卷入宝乾宫,陪着演了一场她自己都感到莫名的戏,成了‘皇上’口中曜公子在宫中重要的人。
被利用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女子对他并未有好脸色。
“如你所见,今日是下官借姑娘使了些手段,下官先给你赔不是了。”苏璟晨笑得和煦,一派自如,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更没有百官之首的架子。
“宰相大人在奴婢面前自称‘下官’,不是折煞奴婢么?”无忧冷眼,并不想多揣测他留下自己的用意。
“那姑娘何以还给本官脸色看?”
他不轻不重的反驳,无忧愣是一怔。
“没事的话,容奴婢先行告退。”
宫里的妃子娘娘们,已经够厉害的,再不小心摊上这位诡谪多变的宰相,连北堂烈都着了他的道,她可不想去趟这宝乾宫的浑水!
“有事有事。”
女子才将转身,便又被拉住。
这个苏璟晨,好生难缠!
“宰相大人!”夏无忧回过身正对他,神色尽是肃然,“而今我只是璞麟殿的宫婢,你可不可以……”
“若你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宫婢,今日他就不会心甘情愿的出现在这里了。”
不容她说完,苏璟晨嬉笑的神色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种藏在深处的忧虑。
“当夜都一战过后,下官奉密旨带上面具,假扮储君,太妃怎不懂分辨?”
逃无可逃,无忧只好问,“那为何如今会这般……”
痴傻?
连她都看出不同寻常之处。
这霜太妃只认苏璟晨,其他的人,一律草木皆兵,连瑾嬷嬷奉茶给她,都要先用银针试探。
“是先皇。”苏璟晨语气沉了下来,“太妃庶民出身,乃是先皇微服出巡带回宫的女子,得当今圣上出类拔萃,母凭子贵,夜都之战过后,第一时间,便识破了下官所扮的储君,是先皇强迫她付下惑心散,恍恍惚惚整十年,所以,才认不出真正的皇上。”
要成就所谓的‘大业’,究竟要付出多少?
当年朝炎储君被误认为寻常贵族,送进夏宫做奴隶,却机缘巧合的成就了一盘阴谋棋局。
这难得的机会,牺牲一个小小的妃子又算什么?
见无忧脸色变化,满是不可思议,苏璟晨意味非常的笑了笑,“你可是想问,皇上是否知道?”
不及她应声,他再肯定道,“皇上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这便是神志不清的太妃,没有被封为圣母皇太后的真正原因?
更是北堂烈始终不愿意踏入宝乾宫,见生母一面的缘由?
“奴婢不知宰相大人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无忧并不同情北堂烈。
这世上总有些人你难以面对,更不想再见。
若不争这天下,他会连生母都不得相认么?
既已料到这结果,何必惺惺作态,想见却不见,更不认,非要劳师动众的演一场戏,到底是给谁看?
她才不要同情他!
苏璟晨好似猜到女子会做如是反映,便再道,“我与皇上自幼一起长大,许是你也看出,我们并非只为君臣,这是下官的私心,毕竟当年,要做储君,要争天下,也不过是皇上想无权无势的母妃在后宫好过些罢了。”
“他若真有孝心,为何还眼睁睁的看着太妃食下迷失心智的毒药?!”无忧撇过脸去,霎是无情,“既然宰相大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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