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算她摊上了。
“素莹虽有错,被打去半条性命无可厚非,可是娘娘须知,宫中不得滥用私刑,这是……”
未得无忧说完,沈芸璃一扬手,狠狠的赏了她一耳光!
她连躲的动作都不曾有,甚至低垂的眼帘,毫无颤动,放佛已经预料到会挨这一下。
她挨了,不理会已经泛出血印的侧脸,便再继续道,“且不说娘娘真要将她杖毙在此,就是将奴婢的命也一并要了去,奴婢也毫无怨言,不过素莹与奴婢都是璞麟殿的宫婢,平日伺候圣驾左右,还望娘娘三思。”
话方是说完,沈芸璃气急的再反手一挥,将无忧另一边脸也打得红肿,她咬牙忿忿,字句狠毒道,“你倒是很有骨气,敢拿皇上来压本宫!”
可是那眼中,分明已经有了顾忌。
这宫里,谁没事撑着了会去讨万岁的嫌?
“奴婢不敢,奴婢说的只是事实而已。”
无忧当然知道,这样说只会更加惹怒跟前的人,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了,保命符亦是,催命符亦是,只能在此刻搬出来,管不管用,全看造化。
冷哼了一声,沈芸璃四下张望了番,好似真担心此刻有谁会跑去璞麟殿告状。
可当她环视完毕,发现这方地界,最大的还是自己,再望向夏无忧的眸光忽的变得狠厉,“本宫今日就是要了你的命又如何?”
她就不相信,皇上真的连姑母的面子都不顾!
“给我打死她二人!”
“娘娘。”话音落,沈芸璃身侧的老嬷嬷仿是提醒的唤了她一声。
她人微顿,稍有迟疑,可再转念想,若今日就这样放这二人走,她颜面何存?
“打!”
狠声一出,无情的棍棒铺天盖地的往素莹和无忧身上落了下去。
无忧反身去护住只晓得哭着求喊的素莹,后背挨着那一下又一下,痛得钻心入骨!
她自小还是头一回被如此对待,体内再有神功护体也好,哪里受得了这样狠毒的皮肉之苦?
当下就在思吟,干脆驭起轻功,先将素莹带走,逃出生天再说。
刚想罢了,余光中依稀又见远处行来了人。
随着那那娉婷绰绰的身姿行近,当前的女子便开声道,“我还以为发生何事了,原是妹妹在这里。”
单听那话语声,如三月逢春,林间的鸟儿在唱歌般动听。
用刑的奴才们,齐齐停手,再正对女子行礼,“德妃娘娘吉祥。”
见了来人,沈芸璃脸上虽有不快,却也心不甘情不愿的对她福了福身。
“都起来吧。”李欣儿款步走到她跟前,亲自将她扶起,“今日大雪初停,难得的好天气,妹妹何以在此同两个奴才怄气?”
沈芸璃才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李欣儿一回首,不着痕迹的将她忽略了去,视线投放到雪地里两个狼狈的人儿身上,她端详了少许,便‘呀’的一声皱了眉头。
“这不是皇上身边的紫衣宫婢吗?你们如何触怒了沈昭仪?”
仍旧是不等无忧和素莹说些什么,她自说自话,将这一场戏抢去,唱了那角儿的段子,好声道,“快起来吧,别混在那湿地上了,若让人不巧看见,还以为沈昭仪滥用私刑,欺辱璞麟殿的奴才。”
说罢,她竟伸手去扶无忧。
女子自是受宠若惊,死都不会想到,今天会得素未谋面的德妃救了一命。
抬头一瞬,她看到的是一张可与那把天籁声音媲美的清丽容颜。
李欣儿对无忧暖融一笑,心无城府,扶着她的手,稍稍用力紧握了她一下。
当时女子还以为德妃是在宽慰自己,事后,才发现了那一瞬的蹊跷。
起身后,无忧忙把素莹也搀扶了起来,有德妃替她们解围,两个满身污垢的人,便以此借故告了退。
待她二人离开,沈芸璃眼风扫向李欣儿,颇为不悦道,“姐姐来得真是时候,不知的人,还以为是刻意而为呢。”
李欣儿一身端淑正气,娇美的容颜绽出一笑,“我也觉得有些巧,若再晚半步,真闹出了人命,惊动了皇上,妹妹可该如何是好?唉……”
她说完,摇着头便信步远去了。
留下的人儿,扭曲了那张脸容,咬牙切齿,半响才挤声,“本宫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还是之前身后那转折处,苏璟玉方是听了场好戏,闻那沈芸璃放了狠话,她甚感兴趣的弯了美目,想来用不了几日,这宫里又有场好戏可看了。
想罢,她自回身,对停驻在身后那串长长的,归于沉默的奴才道,“回朝露宫吧。”
※
穿过碧莲清池,确定了四下僻静无人,素莹不愿走了,倚再结了层薄冰的假山上,放声大哭起来。
无忧见她哭得凄惨,声声荡开,担心招来其他人,只得耐着性子哄她,“你快别哭了,而今宫里不比从前,若再惊扰了主子们,我可不会再管你。”
素莹倒是真被她唬到,抬手擦着脸,抽抽噎噎的说,“我自入宫就在太妃身边伺候,还从没人这样打过我,无忧,今日你这份情,我素莹定记一生一世。”
女子眨了眨眼,只感到有些好笑。
原来那‘夏姐姐’并非发自真心,喊她名字才是真将她当作自己人。
“这情不用你还,只要你今后谨言慎行,别再惹麻烦就好。”无忧也同她倚坐一排,望着苍白的天,估算着时辰道,“哭够了咱们就走吧,回去先收拾下,该去伺候皇上了。”
心说不知道脸上是不是起了五指印,这要怎么掩饰过去?
素莹哼啸了一声,“早知如此,我定死都不离太妃身边。”
话罢了,身侧忽的传出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自说自话的问,“是素莹吗?哀家仿是听到素莹的声音了……”
委屈?朕为你讨回来
又听有人来,还是个陌生的声音,自称‘哀家’?
无忧顿感苦不堪言,怎么今日全撞在一起了……
“是太妃娘娘!”素莹眼中绽出精光,就如愿见到了迟来的救星,低低道了一句,便忙拉着女子转向那发声处,齐齐弯身跪下。
两人同声,“奴婢给太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北堂皇族在皇权新旧更替时,后宫内必有两件大事当即刻办澹。
一则为皇子离京,即:除了登基的新皇,其他皇子必须在先皇薨逝后三日内,前往自己的封地,别说登基大典了,连先皇大丧都不能参与。
若逾期,按谋逆罪论治。
二则为先皇后宫的妃嫔,独先皇后与新皇生母能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其余一律陪葬,四妃九嫔以活人祭,之下赐毒酒或者白绫季。
等到新皇登基,后宫内外皆已再无后顾之忧。
虽残酷,却是对皇权保护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如今后宫中只有一位霜太妃,乃是北堂烈的嫡亲生母。
原本按照祖制,新皇母妃应当顺理成章贵为圣母皇太后,可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霜太妃至今只被尊为‘皇太妃’,就连一向口没遮拦的素莹,对此事亦是绝口不提。
太妃深居简出,极少几乎不露面,这便也成了宫中一个人所周知的‘禁丨忌’。
入宫数月,这是无忧第一次见到本人,又恰恰在受了沈昭仪的杖责之后,看素莹兴奋雀跃的表情,总觉得有些不妙。
来人从假山后绕了出来,身旁只有一人伴着,无忧不敢抬头多加张望,方才匆匆一瞥,只看清是个男子的身形,此刻低垂的视线里只见到一片深蓝绸缎的裙摆,身旁的人,则着素黑绒袄,脚上那双金边黑靴尤为显眼。
女子心里‘咯噔’了下,这金色可不是人随便穿得的……
不由的,她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真的是素莹,快快起来。”霜太妃欢喜了声,亲自将素莹扶起,“许久不见你了,哀家还以为你……哎呀!”
她低哑温缓的声线混入一丝诧异,再问道,“何人将你伤成这样?”
果然,一听太妃关心,素莹啜泣起来,哭得我见犹怜,“太妃娘娘,奴婢……奴婢好苦啊……”
唉……
无忧未得免礼,只好仍旧跪着,黛眉已然愁得隆出了两道细细的褶子。
这个素莹,真是不要命了,敢当着北堂烈的面,同太妃告状。
刚想完,就听霜太妃安抚道,“莫要伤心,哀家看到你哭,心里也难受。”
转而,她对身旁的男子道,“这丫头入宫便伺候哀家左右,尽心尽力,皇儿初登大统,哀家心想她心细如尘,便拨了去伺候你,皇儿,你看她身上的伤,今日定被人欺负了去,她可是你璞麟殿的紫衣宫婢。”
显然便是要皇帝自己做主了。
料想,素莹定要逮着机会大大数落沈昭仪一番,可却在太妃求皇帝做主后,她人亦像是哑了一般,僵愣着再也说不出话来,连哭声也嘎然而止。
默然中,一个无忧并不熟悉的温润男声,缓缓响起,“既然如此,我一定会秉公办理,母后,您看她二人一身狼狈,不如我们先回宝乾宫,召御医来看过再说吧。”
这个人显然不是北堂烈,所以他没有自称‘朕’,但却喊霜太妃‘母后’,实在太奇怪了!
得他说话,太妃认同的把头点点,也对无忧道,“你也起来吧。”
女子应声站起,略抬了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他竟是当朝宰相——苏璟晨!!
※
宝乾宫。
这儿的装饰摆设,看上去朴素简单,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馨,那摆放在各处的活花活草,均被照料得极好,在严酷的寒冬中,有那么零星的颜色,自是让看的人赏心悦目。
素莹对此很是熟悉,入内后便告了太妃,领着无忧进内堂偏厅换洗。
她反映极快,对宰相伴陪太妃之事不闻不问,就当作那人真是北堂烈,对他恭敬有礼,但也绝不喊‘皇上’。
来的路上,无忧也在思索着。
北堂烈潜入夏国十年,这十年,苏璟晨一直在朝炎做他的替身,所以……
这也不对啊,入夏宫时,北堂烈已经十二岁了,娘亲又怎会不认得自己的孩儿?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那苏璟晨望自己的眼神,带着莫测难辨的兴味,恍如他早料到有这一日。
他就像个看戏人一般,站在局外,终于等到她无意中闯了进来,甚至,还有些期待?
无忧想不明白。
总之,今日这事,诡异非常。
站在雕花屏风后,素莹动作比她快,收拾好自己,便拿了以前留在宝乾宫的衣裳给她换。
“无忧,待会儿若太妃问你,你记得要照实说。”
那素莹亦不是个省油的灯,今日给她遇上了,她定要出这口气!
无忧一边换衣,一边劝她道,“算了吧,沈昭仪始终是主子,你与她对着干,总不得好,早晚遭殃的还是你。”
“哼!”
屏风外,素莹像是回了自己的家,气焰比起之前的沈芸璃,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反倒对无忧语重心长,“你且是也看见了,若你晚来一步,我定要被她活活打死,若德妃娘娘晚来一步,你我二人都要死!我们做奴才的自不矜贵,就算是我口没遮拦先招惹冲撞了她,可你说今日算了,明日她会算吗?”
如此说来,无忧便也心下黯然。
再怎么样,自己和素莹也是皇帝身边独独四个紫衣宫婢,常伴圣驾左右。
沈芸璃连这点北堂烈都不顾,张口就要将她二人打死,又岂会轻易说‘算了’?
素莹是被逼急了,正巧遇到霜太妃,定想先下手为强,告她一状,就算最后只是训斥几句,那也是告诉她,那两个奴才身后站的是什么人!
再退一万步说,若沈芸璃真有心要至她们于死地,今日不先出口气,只怕往后就没机会了。
想到此,无忧不免感伤起来,奴才啊……贱命一条。
褪下外面的绒袄褂子,刚将里衫脱下,一个什么东西,就从她左手袖间轻飘飘的掉了出去……
女子脸上晃过不解,弯身下去将那揉团拾起,应是小张宣纸,依稀可见里面有墨迹渗透出。
打开来看,上面一行细致清晰字迹足以将她惊动!!
——丑时,未央西北角——
这是想向她暗示什么?
丑时深夜,未央……是西宫未央观星台么?
西北角,有谁要见她?
蓦地,她想起在碧莲清池德妃对她那一扶,莫不是那时候……
“无忧。”
屏风外,素莹半响听不到她回应,又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待会一切让我来说,今日此事,由我而起,自该由我来承担所有后果。”
听她语气沉重,颇有几分大义凛然。
暗自收起了那纸条,无忧对她道,“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或许只是虚惊一场,再说沈昭仪又怎会一天到晚想着要怎样收拾我们两个。”
外面的人儿一声叹息,心酸苦涩无需多表。
“你到底从前贵为公主,奴才们的命运,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说句冒死的话,沈昭仪都不算是宫中最恶之人,可却是最敢!”
素莹得无忧救过一次,对她敞开心扉,知无不言。
“你别看她穷凶极恶,其实她心里最没底,那些沉得住气的,均是在暗处瞧着,她亦知道所有人都在瞧,所以就算有所顾忌,也要杀鸡儆猴,只怕此回,我是在劫难逃了……”
说到伤心处,她话音中有了些许哽咽,“不过无忧,你别担心,好歹你身份特殊,她断不敢将你如何。”
女子在里面换衫,听她多说一句,她脸容便更愁一分。
想来,一朝天堂,一朝地狱,入了赤宫,受尽冷眼,若不得北堂烈暗自庇佑,夏无忧又算个什么?
就是在遭乱棍棒打时,想得最多的亦是如何向他求救。
他说得没错,而今在这个地方,他最大,她只能依赖于他。
即便……
未等心口的情绪宣泄出来,女子便强压了下去。
整理了脸容上的神色,她再对素莹宽慰道,“你方才说的都对,我不是没有想过,可你也该知道,我们都是紫衣宫婢,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若沈昭仪一再相逼,便是和皇上过不去,她若真想要你的命,可得先问问皇上!”
是的,就算他是她的杀父仇人,是亡国祸端,如今她夏无忧要活下去,要保全母后和两个妹妹,就只得暂且依附他。
“你放心吧!”
想完,无忧展颜一笑,“我定会全力保你,谁叫你喊我‘夏姐姐’呢。”
外面的人儿不乐意了,叫嚷起来,“无忧,我知道你不过才区区十七,小丫头一个,姐姐我可比你长出两岁,若不是张公公提点着我,我和秀秀也不会——”
“不会如何?”
无忧当然知道她比自己大,所以当初那声‘夏姐姐’亦是喊得她莫名其妙又喜感。
这会儿好似得了一个知心人,她便顽皮的与之打趣起来。
穿戴好,她移出屏风,边说,“你倒是说话啊?喊我‘姐姐’可是委……”
人方是走出,便于立在外面那男子四目对撞在一起,无忧霎时愣僵,连请安都忘记了。
而素莹,也早已因来人,恭敬的跪在了一旁,头压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喘。
方才那股势要出气的狠劲,消失殆尽。
北堂烈身着炫黑色蟒袍,身上斜搭着墨黑色的狐裘,腰间佩戴一柄做工精致的狭长宝剑,长发不羁的散束,浑身散发着刚烈魅惑的气息。
这装扮,无忧从未见过,就好像……过往听的那些江湖事迹中,笑看风云的隐世剑客。
他眸色深邃,沉若幽潭,被他望一眼,便轻易被摄魂夺魄,迷失心智……
半响,无忧才反映过来,交叠了双手,欲屈膝行礼。
男子却先她一步,探出大掌,挟住她的脸颊。
那力道不重,但足以让女子顺从。
他捏着她,左右轻微辗转,仿是在细细端详。
无忧这才想起被沈芸璃掌掴的事,当时已经痛得她晕头转向,定是留下掌印了。
她垂目平视跟前的男子,那张隽邪的脸容平静如寂,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如此,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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