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想做的事,不知有多好,但这实在太难太难了!
若说尤里安是对方观察的对象的话,那么观察他的人同时也给了尤里安相对的观察机会。这次尤里安被视为杨威利的代理人,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在费沙人之间散布“帝国军要进驻费沙”的流言,至于这些流言被散布出来后,到底是如何地鼓动人心,其毒素又是怎样的蔓延,那就只能在日后才能判明了。如果他所放出去的流言能够发挥最大的效用的话,那么费沙的自治政府将和它的人民产生对立,因为自治政府竟然把全体市民当做抵押,和帝国进行秘密约定…若事实真是如此的话,自治政府也不得不应市民的强烈要求而毁约,如此一来,同盟所面临的危机…帝国军自费沙回廊侵略同盟,也就化解于无形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但自治政府因顾虑到在费沙市民当中所可能产生的恐慌,也一定会在付与帝国在费沙回廊的通行权之前考虑再三。这对同盟而言,也可算是一件好消息。
不过,杨在构思这个计划的时候,他想到其中有一种所可能导致的结果让他稍感犹豫,那就是万一费沙市民一时群情激愤,以武力封锁回廊,因而和帝国军之间起了流血冲突的话那就不好了。因为杨认为,为了一国的利益而将其他国家牺牲掉,这无异于是个极权的帝国主义者的做法。最后杨只好假定帝国军若真的要进驻费沙回廊的话,费沙的人民必定要不惜一切地来阻止他们,这样,人民的流血事件自然就不是因为他所放出去的流言所引起的了。
杨在写给比克古的信上曾经说过:“……基于以上所说的种种,我认为费沙自治政府和帝国的罗严克拉姆公爵之间极有可能订有密约,要将费沙回廊出卖给帝国。如果我这项假设成立的话,那么一向以独立不羁为豪的费沙人最后还是难免要面临和自治政府摊牌的命运,这就不是光靠我们在旁煽动,或在旁穿针引线所造成的了。到头来事情要怎样发展,就全靠他们如何了结。如果他们为了捍卫本身的自由和尊严而不惜牺牲的话,那势必会发生流血抗争,否则的话,帝国军将不必动武就可进驻费沙。最坏的情况是如果费沙人走漏了这个消息,帝国军可能会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就先发制人,这样可就适得其反了。一旦让帝国方面抢先有了动作,搞不好到时候我们连防守也来不及了……。”
就因为看了这段话,比克古和亚列克斯·卡介伦都一致认为“杨对于未来要发生的事,实在是看得又深又远。”他早就能看到将来最不好的结果了。
无论是身为一名战术指挥家,还是身为一名谋略家,杨都具有极高的才能,不过光是才能还不是他资质的全部。由于他的性格和志向,使他觉得光靠谋略来达成任务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对他而言,最有意义的事,就是从战争和谋略中总结出使国家长治久安之道。身为一名职业军人,而且像他这么年轻、官阶又高的军人,能有这种想法真是非比寻常。想必在这一代或后世中,一定会有人恶意地批评杨的这种信念,他们会说:“不管杨对战争到底有没有人道的精神,但是他建立了那么多的功绩,可见他同时也杀了不少人。”当然尤里安等人是不会那样批评他的,而杨本身面对这样的指责,大概也只有苦笑而已,不会作任何反驳。或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知名人士由于殆忽了人类必须主张自我原则的义务,结果受到众人的非议也时有所闻……。
尤里安穿着军官用的白色礼服站在派对会场中,他那头亚麻色的头发,俊俏的脸庞,深褐色的眼眸所散发出来灼灼有神的目光,以及他那英挺匀称的身影,在在都吸引着出席者的视线。
如果是有莱因哈特在场的地方,光是他一个人的光芒就足以将四周的所有人压倒,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一样,只有他一人具有华丽无比的色彩。而尤里安则没有像莱因哈特这样强烈的光芒,相反的,他就好像是一幅图画中不可欠缺的东西,可以给人一种与整个环境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的感觉。
当主持人在这一个为欢迎同盟史上最年轻的驻在武官而举行的酒会作了开场白之后,欢乐的笑声随即传遍了整个会场。尤里安也按照自己事先即预想好的计划,开始笑着和费沙的绅士淑女们逐一打招呼。“少尉,您对费沙的印象如何?”“嗯…大街小巷洁净的程度令人感动!另外,宠物的数目也很多,全都养得肥肥胖胖的!”“哇!你感兴趣的事好像跟别人不大一样啊!”
对方竟然这么反应,尤里安听了心中不免失望。其实他是想让对方了解他的观察入微,因为大街小巷若打扫得很干净,就表示这个国家对社会各公共设施的管理运营系统相当健全,而宠物多则表示人民生活水准高,家家户户丰衣足食。尤里安只简单地说两句话来表示自己能从其日常生活当中,观察到此一国家国势强盛的一面,但听的一方却似乎不能理解的样子。尤里安觉得自己好像在对牛弹琴。如果刚刚听到这番话的人换作是杨的话,他一定想都不必想就说:“嗯!说得好。”而尤里安听了倒要觉得不好意思了。“少尉觉得费沙的女孩如何呢?”
对方转移了话题。他大概觉得自己经验老到,想要使这位过于年轻,尚不习惯于这种交际场合的少尉感觉轻松一些。“长得都很漂亮,而且都很有活力。”“嗯!你很内行嘛!”
的确,尤里安这一番话虽不是出自真心,但倒也说得无可厚非。“费沙从漂亮的女孩到改造行星系统等货品都一应俱全,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都买得到。不过,如果是像少尉你这样出色的人物,我看钱也不用花了,只要笑一笑,就能买到女孩子的心了,真是令人羡慕啊!”“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尤里安尽量装出邪恶的样子,可是好像还是不怎么成功。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逞能。“不过,要谈起买卖这件事的话……”
尤里安以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慢慢把话导入正题。“我听说费沙回廊和费沙自治领将要出卖给帝国军了,真是使人担心啊!”“你说什么?”。
对方故意不明其意地反问,这是一句客套话。尤里安也故意诧异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咦?你不知道!费沙难道没有将回廊本身当做商品一样地卖给帝国军吗?”“这个嘛,少尉,是您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吧!帝国军……”
他突然笑了出来。“您是说帝国军想经由费沙回廊去入侵同盟吗?听起来是很有意思,不过啊……”
他好像是企图想制止这个年轻人不适当的猜测似的,一副教导他的样子。“你的想像力真的太丰富了。费沙回廊是个和平之海,往来的船只不是客船就是货船,挂着军旗的舰艇是绝不允许通过的。”“这到底是谁规定的呢?”
尤里安咄咄逼人的口吻,和他那好看的脸容一点也不相称。对方听了也只是回了一句“这个……”但已经是笑都笑不出来了。此时四周的人也察觉到他们两人的话题似乎相当严肃,大家都一齐望着尤里安,而尤里安则压下兴奋的心情提高声音说道:“我认为如果规则是由人所定的,那么自然也能假人的手将之破坏。我在想,帝国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为人处事的作风不像是会默守成规的那种,像不久前发生的当今皇帝弃国逃亡的例子,以前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也发生了。”“……”“说起罗严克拉姆公爵这个人,他为了要得到胜利,打败敌人,一定会不惜打破传统和一些不成文的惯例去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想在座的各位,也没有一个人敢保证他不会这样做吧?”
在场的人一阵骚动,似乎没有人能对尤里安刚才所说的话提出反驳。“本来,我以为罗严克拉姆公爵就算有如此大的野心,但是费沙人也不可能会平白甘心地把自己的祖国出卖的。可是如今……”
尤里安在说这番话时,外表看似镇定平静,其实内心相当紧张。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的这种挑拨将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毕竟他还是个毫无经验的生手,对于掌握人心没有多大的自信。
有一个长相精悍的年轻人站在距离尤里安约十步远之处,正一面与人谈笑风生一面以锐利的眼光盯着尤里安看。这人就是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的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
他心中不怀好意地批评着尤里安:这小子嘴巴还蛮厉害的嘛!他认为尤里安不可能光靠自己的思考就能下此结论,一定是杨威利告诉他的。他向和自己聊天的人轻轻道了声“失陪”,然后加入围拢着尤里安说话的那群人当中。他迅速地站在尤里安正对面,一副要和他对谈的样子。“敏兹少尉,您说费沙会把自己出卖给帝国的这种推测未免太大胆了!”“是吗?对于费沙而言,独立不过是形式上的独立,并非是最高的价值所在吧?”“但是它也近似至高无上了,你可不要太低估它啊!尤里安·敏兹少尉。”
鲁伯特·盖塞林格刻意地叫着尤里安的名字,这使得尤里安相当不悦,听起来仿佛是一种嘲弄和优越感在空气中无声地传播着,尤里安感觉到额头前浓密的头发似乎都浮起来了。
盖塞林格和尤里安之间相差了七岁,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有很大的不同。其差别指的并不是知识上的,而是在观察事物时的角度不同。在盖塞林格的眼里,尤里安只不过是一个在杨威利保护之下,未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子。
突然,维欧拉上校从人群中急急地跑了过来,以他那不堪入耳的难听声音开口插了话,打破了现场不愉快的僵持气氛。他说:“敏兹少尉,你是应邀来参加欢迎酒会,不是来发表言论的。请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各位,对不起,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得罪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没想到这个俗人所说的一些俗话,在此时竟然也发挥了一些效力,悠扬的乐曲再度响起,会场中歌舞升平,与会者之间又再度开始了那些虚伪的对话。
第七章驻在武官敏兹少尉
Ⅴ
鲁伯特·盖塞林格坐在驾驶座上,使尽整个胸膛的力量用力呼吸着。他刚刚才喝了酒,所以呼出来的气息是温热的,可是此刻他的心情却不太好。车厢内很暗,也没开灯,只有旁边一个长宽约十公分的影像电话的画面发出了些许的光亮。画面上映着一个光头但精力充沛的男子的脸,他就是自治领主鲁宾斯基。盖塞林格在派对结束后立即打了电话给他。“……看来,杨威利恐怕已经洞悉了帝国军的整个战略构想了,怎么办呢?”“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也不能做啊!”“是吗?”
盖塞林格故意以嘲弄的口气说着,他对自治领主仍然有着深深的怀疑。他当然是不会把尤里安·敏兹少尉放在眼内,可是他觉得鲁宾斯基不该无视于杨威利的存在,他太过自信了。“再怎么说,那小子在派对中向出席的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有些人虽然喝醉了,但也会把它记在心里,若是被一些对政治怀有野心的人加以利用,那麻烦就大了!不是吗?”“说那些都太迟了,就算那些家伙真有什么不轨企图,只怕他们连想出计策的时间都没有呢!你就不要太担心了吧!”
……鲁伯特·盖塞林格挂了电话,眼睛还是兀自瞪着微亮的画面嘀咕着…说我太过担心,我这也是为了你啊!不是吗?
鲁伯特·盖塞林格在科贝尔街下车之后,就直接走到一家古老的大屋里去。室内发出了一阵性别不明的电子合成声音,来回地查证他的身份有三次之多。通过检验之后,他毫不停留地直上到楼上去,脚下踩踏着的水泥楼梯虽然倾度很大,不过还好,他的脚步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所以完全不存在危险。等到弯弯曲曲的走廊走到尽头后,他打开那唯一的一扇门,一道很奇怪而不健康的橘色光线随即照在他身上。鲁伯特看着室内一个蹲坐在沙发上,好像濒死的动物一样的人影,开口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啊?德古斯比司教,身体还好吧?”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诅咒般辛苦地喘着气。盖塞林格扬起嘴角冷笑着。在这间空气完全不流通的室内所充斥着的,尽是紫黑色快乐和欲望的烟气。“酒、迷幻药、还有女人都是这个世界上令你我快乐的东西,现在竟然连立誓禁欲的司教大人都难逃它的诱惑!地球上的总大主教猊下对于阁下所犯下的荒唐行为,不知会不会从宽处置呢?”“是你对我下药的!”
这位年轻的主教喘着气反驳他道。他那双眼晴看起来好像微血管破了似的,整个眼球混杂着青红的颜色。“是你用卑劣的手段对我下药,使我堕入罪恶的深渊之中,你这个亵渎神明的下流叛徒!你后悔自己恶行的日子就快来临了!”“到时候你可得先通知我喔!是会被雷劈呢?还是陨石会栽下来?”“你难道不怕受到正义的谴责吗?”“正义?”
年轻的副官放声嘲笑着。“鲁道夫大帝并不是以正当的手段称霸宇宙的,而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也不是因为拥有完美的人格而登上费沙自治领主的宝座。得到最后胜利的人都是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人。能真正握有支配权的不是正义,而是力量!”
鲁伯特·盖塞林格无情地驳斥了他。“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正义,以这为根据来判定人的好坏是没有意义的,被鲁道夫所屠杀的那好几亿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是因为愚蠢地相信正义而遭此报应。如果你是个有力量的人,又何必惧怕总大教主呢!所以我说……”
他把身子往前倾了倾。“我对于宗教上的权威什么的并不在乎,你大可以独霸其中。如果能成为其它各个领域中的支配者的话,就没有必要再去嫉妒别人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懂?我要你控制整个地球及地球上的教会。”“……”“我会把鲁宾斯基干掉,然后自己取而代之,而你则去取代总大主教之位。”“现在已经不是那些家伙的时代了。我要让恶魔们把八百年来地球上的恩恩怨怨都给吃掉,以后就是你和我的世界了……”
没想到德古斯比竟突然大声笑了出来,鲁伯特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他。“……你这个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东西都不知道的白痴!”
德古斯比狠狠地臭骂了他,瞳孔中满布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鄙视之情,好像要喷出火来似的。他那两片薄唇上下掀动着,怒气和嘲弄的声音从咽喉中发了出来,被黑衣包裹的身体由于笑骂而不停地颤动着。“你想以自己的野心和无知来对抗总大主教陛下?简直是一大笑话,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畜牲就只能发畜牲的梦。一只狗也想和象对抗,真是垃圾!”“……你尽管笑吧!司教,”
鲁伯特·盖塞林格平静地说道,但事实上这时他的精神已异于寻常。如果他内心真的很平静的话,应该会说一些气话才对,他向来没有被别人抑揶的习惯,他也不喜欢被人嘲笑,只有胜利的人才有权利去嘲笑别人。“你酗酒、吸毒、玩女人的丑态都被我录下来了。你若不和我合作的话,这些有趣的东西我自然要加以利用喽!虽然这种手段太老套了,不过还蛮有效的,所以也常被人使用。不想身败名裂的话,最好是下定决心和我合作。”
他们四周升起了一片异样的沉默。“狗杂种……”
司教最后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但声音已经变得软弱无力起来。
尤里安·敏兹此时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光是这一个晚上也不知道翻过多少次身了。以前的他是很少有这种失眠的经验的。今天晚上还曾一度因为觉得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