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定进由此决定不接受涡阳堡的投降,但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因为涡阳堡守将王艺达告诉他,他若不受降,便将此堡献于突吐承璀。
涡阳堡此刻于镇州来说并无多少价值,但对郦定进却是意义重大,他拒绝了突吐承璀的撤兵令,等于是公然和他撕破了脸,以老阉的脾气,不报复才怪了。
老阉一旦接管了涡阳堡,郦定进便处在四面受敌的窘境,若镇州全力攻打牛头角,突吐承璀又按兵不动,他甚至连条退路都没有。
“必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郦定进一言而决,吩咐左右道:“受降,我倒要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招。”
按照郦定进的要求,涡阳堡守将王艺达率众先来牛头角缴械,接受官军改编,然后他再分兵接管涡阳堡,牛头角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不惧对方偷袭使诈。
涡阳堡驻军不多,届时可以从受降人数判断王艺达是否留有后手,以及这只后手留的有多粗。
涡阳堡守将王艺达答应下来,亲自率众出城来牛头角堡投诚。
郦定进站在城头远眺来归降的队伍,对霍海说:“镇州气数已尽,待拿下涡阳堡后,你去驻守,去我后顾之忧,休整三天后,我便提兵攻城,将来青史留名,你也有份。”
霍海大喜,父子俩正有说有笑,忽然见得西南方向烟尘滚滚,有一支人马向涡阳堡抢去,郦定进大惊,以手捶打砖石道:“可恨老阉,打仗不行,抢功劳倒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儿速带本部人马抢城去。”
霍海得令而去。
西南那支人马来势甚急,涡阳堡守将王艺达本欲回城,竟被切断退路,不得已向牛头角奔来,到城下时已然溃不成军,叫嚷着要进城,守将来报,众谋士皆曰不可。
郦定进笑道:“豁出身家性命来投我,我若不收留,岂非冷了他们的心?”
令开城门放入,众人一哄而入,被引入城北空地新设立的大营内,不给水食,又无帐篷,烈日之下,众人难耐,顿时鼓噪起来。
却忽然见到营地四周早已是拒马林立,枪戟森然排列,屋顶上,盾牌后,弓弩手早已准备就绪,降卒入营时被收缴了弓弩和长杆兵器,只带随身武器防身,又无盾牌,此刻遇险,无处可凭,欲战不能,欲避无敌,眼睁睁的看着密密麻麻的箭矢朝他们射来,一时哭爹喊娘,纷纷倒毙于血泊之中。
郦定进公然杀俘,众皆大惊,却无人敢劝。涡阳堡守将王艺达破口大骂,被卫士押到郦定进面前跪定,郦定进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比划,就是不砍。
王艺达破口大骂道:“要杀便杀,我的脖子又不是磨刀石。”郦定进哈哈大笑,道:“王承宗小儿的诡计也能瞒得了我?你不觉得死的冤枉吗?”
王艺达在卫士的轮番殴击下,筋骨断裂,手脚被剁,耳鼻被割,剧痛难忍,眼下只求一死,出言激道:“你死到临头,尚且不知,今不杀我,我倒要看看你的人头是怎么被砍下来的。”
郦定进大笑道:“好啊,我成全你。不过在你看到我的人头前,我先让你看看你家人的人头。”令人去镇州送信,说王艺达已归顺朝廷,要镇州方面归还其家人,又令军医为其裹伤,绑在城门内的旗杆上,吩咐给水给食,不要让他轻易死了。
王艺达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郦定进却是哈哈大笑。
涡阳堡守将王艺达设计赚城不成,却赚来了自己阖家十三颗人头,镇州城内听闻他归顺官军,将其全家枭首,尸体弃于郊外,人头送在牛头角南门下,王艺达亲眼看到父母、兄弟、妻儿的头颅,一连昏厥数次,想咬舌自尽偏偏又不能。
因为出兵及时,霍海抢先一步占领了涡阳堡,封闭四门,不让突吐承璀部属进城。两家因抢城时发生了一些摩擦,就在涡阳堡下摆开了战场,打的难分难解。霍海遣使回牛头角要求郦定进增兵,声称所受压力甚大,若不增兵,恐难支撑。
郦定进思虑再三,下令分兵一千五百人驰援涡阳堡。
大军前脚出城,王承元便得到了消息,当即披挂整齐,来到牙城城门,向聚集在城门下的万余名镇州将士训话道:“鱼儿已经上钩,我等的生死荣辱,尽看今日了。诸位将士,肯与我同生共死,共谋荣华富贵吗?”
万余将士齐呼愿意,三军统帅拔刀在手,嘶声怒吼:“出战。”
第443章 乱战()
郦定进站在城头,目送部属离城,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对谋士谢春道:“屯兵于坚城之下,如此分兵是否真的恰当?”谢春为难道:“论常理是不应该,不过”他想说若不分兵占据涡阳堡,只恐将来没有退路。但这话说出来却是犯忌的,郦定进背后有皇帝撑腰,跟突吐承璀争也争得,吵也吵得,只要他自己不作,谁也奈何不了他,自己又是什么身份,敢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
郦定进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为将难啊。”
郦定进的哀叹很快化成了现实,自这日巳时起,镇州兵便像疯了一般开始围攻牛头角,士卒不顾生死,将领不计得失,完全是一种两败俱伤的疯狂打法。
郦定进很快就吃不消了,分兵两千后,牛头角只剩不足三千人,且多伤兵老弱,更致命的是箭矢严重不足。突吐承璀睚眦必报的美名绝不是浪来的,你不听我招呼,我就断你的供给,粮也不给,箭也不给。
镇州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士气极其旺盛,攻势一浪接着一浪,他们的统帅魄力极大,一眼看穿了官军内部的不和,甚至没有派兵警戒神策大营方向,一上来就压上了全部兵力,猛打猛攻。
郦定进头皮发炸,他明白自己已掉进了对手精心设下的陷坑中。
镇州军全力攻打牛头角的消息传回中军大营后,唐或审时度势,按照李茂当初设计的流程,不紧不慢地开始甄别情报真伪,此举耗费一个时辰。不紧不慢地分类归纳,此举耗去一刻钟。不紧不慢地逐层上报,此举耗去半个时辰,等战报到达突吐承璀义子突吐成骅手里时距离开战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突吐承璀正在睡午觉,突吐成骅孝心发作,严禁众人靠近寝室打搅,于是等到突吐承璀睡醒之时,时间已经是下午。距离开战时已经过了足足四个时辰。
突吐承璀倒是没有耽搁,立即击鼓聚将,商议应对之策,照例又是一番争吵,最后在范希朝的再三催促下,突吐承璀才下令神策将军张文喜、李栋臣率兵一万,马步军齐头并进救援牛头角,二将回营点兵准备,又耽搁了一个时辰。
申时末,郦定进的亲兵射尽最后一捆箭矢,再也无法阻止如潮水般涌过来的镇州兵。
在前方督战的参谋谢春手提利刃,气咻咻奔了回来,喝命左右卫士保护郦定进乘吊篮下城先走。郦定进暴怒地推开卫士,对谢春说:“败军之将,有何颜面活着?一死百了罢了。”
谢春来不及多劝,向郦定进的贴身卫士郑顾丢了个眼色,郑顾出手打昏了郦定进,将他放入吊篮,亲自护送至城楼放下,楼下早有十余骑兵整装待发,接住郦定进后飞奔去向涡阳堡。
一行人飞马来到涡阳堡下,霍海出兵接着,见郦定进身边只十余人,态度淡淡的。同回城中,霍海借口有事,不见郦定进的面。
张文喜、李栋臣率部走到半路,忽闻牛头角已被镇州兵夺取,只得回营复命,突吐承璀大怒道:“不听号令,失军丢城,其罪当斩。”令军中虞侯往涡阳堡锁拿郦定进。
消息传出,郦定进义子墨海、大海、横海三人商议道:“若义父被害,我等亦不可免,不如杀了突吐承璀,推举范希朝掌兵,或者事可挽回。”
三人计议已定,等到天黑,猝然在军中发难,一千精兵直扑突吐承璀寝帐,途中几乎没有遇到抵抗。进了大营,方见是座空营,墨海道:“老阉张网等着咱们哩,中计了,如之奈何?”
大海道:“老阉只信他儿子突吐成骅,此刻必是在他营中,你我一鼓作气杀过去,成是运气,败是命。”
三人计议已定,掉头杀过去,这时候,营地四周大军云集,李听奉命率部擒杀叛军,双方同出神策,知根知底,墨海、大海、横海三人困笼之兽,士气高昂,锐不可当。
郦定进被围,突吐承璀见死不救,李听十分不满,外敌未平,内讧又起,李听心里更是有气,作战时并不全力以赴,想放三人一条生路,不想三人作战凶猛,自己一个不慎反被他冲破了包围圈,三人突围后并未奔走,而是直奔突吐成骅营帐杀去。
当初突吐承璀交代李听任务时,既未说明来者是谁,也没说明他藏身在哪,二人之间的联系全靠唐或。李听见三人奔突吐成骅营帐而去,心里惊怪,命人唤唐或来问,派去的人却带回了唐或的尸体,原来在混战中唐或被流失所伤,已经一命呜呼。
李听无奈只得尾随追击。
突吐承璀此刻正藏身在突吐成骅的营中,有人向他告密说今晚或有人要端他的老窝,老宦官早早就躲在了义子突吐成骅的营帐里,这孩子笨是笨了点,却绝对忠诚,藏身在他这,那是一百个放心。
突吐成骅见父亲如此信任,大喜过望,一早披挂整齐,手提双锤守护在辕门口,忽见墨海、大海、横海三人杀来,其势锐不可当!
突吐成骅大惊,回身入营,扛起老爹,手出一刀劈开营帐后墙,夺路而走,连闯数营,突吐承璀急叫:“马,马,骑马走。”
突吐成骅这才惊觉,叫了两匹马,一人一匹,也不叫卫士,夺路而走。
主将一走,群龙无首,突吐成骅部瞬间垮塌下来,墨海、大海、横海三人内外搜了个遍,不见父子人影,抓了俘虏一问,才知二人已经脱身逃走。
墨海恨恨道:“腿长果然好。”突吐父子一样的身高腿长,军中将士常编排二人说,主将腿长,打仗或不行,跑路肯定一流,因此这场仗即便打不赢,也绝对输不了,至少不会糊里糊涂丢了身家性命。
这时间李听也醒悟过来,自己一片好心,郦家三兄弟却没有领受,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李听下了狠心,三兄弟若不听招呼,自己就只能格杀勿论了。
李听名将之后,通晓战略,一时指挥中军将大营围的铁桶相似。
郦家三兄弟锐气已失,体力耗竭,箭矢用尽,一时悲从心起,就在营中放起火来。
这晚东风强劲,火借风势,一路烧将过去,将临近的芮时兰大营烧着。
芮时兰因伤在营外休养,所部副将闻听外面厮杀正烈,率亲兵出门助战,不幸死于流矢,群龙无首,忽见营盘着火,大哗惊叫,乱作一团。
郦家三兄弟见有机可乘,大呼冲杀,一闯进了芮时兰营寨,四处放火,到处杀人,搅的天翻地覆。溃兵四散奔走,将恐惧逐营扩散,引得诸营惶惶不安。
恰在此时,大风转向,东风改作东北风,风势虽然不大,大火却已成势,风火勾连,一路烧过去,势不可挡,联营十里顿成一片火海,红透了半边天。
王承元闻听左右神策大营失火,忙登上城头观看,却见西南面半边天空红透,人呼马嘶,惊天动地。笑问左右道:“这是突吐承璀使的计谋吗?”左右皆笑:“哪有点燃自家房子诱敌的,官军又起内讧了。”纷纷鼓噪出战。
王承元笑道:“不是我胆小,实在是我本钱太小,官军中但有一员大将是个明白人,就该在半道设伏,杀我个人仰马翻。我一旦受挫,其必蜂拥而至,生吞了我。”
众人不敢多言。
突吐承璀父子突出大营,忽见身后火光冲天,人马俱乱,也不知出了何事,只顾拼命跑路,直跑的两匹坐骑口吐白沫,累死在地,方才罢休。相互搀扶着跑了一程,便躲入附近的杂树林,直到天露曙光,方才走出来收拾残局。
中军大营混乱之际,郦定进急令霍海出兵救援,霍海却有些犹豫。当初他与中军大将芮时兰为争夺涡阳堡打了一仗,混战中他射伤了芮时兰的手臂。芮时兰贵为驸马,家族背景深厚,得罪了这样的人,霍海不知如何收场,一时心慌意乱。
这时间突吐承璀派人来安慰,表示愿意帮忙说和,要芮时兰不追究他的无心之失。
又留一名心腹亲信在他军中,充当联络人,方便随时联系。
突吐承璀没对霍海做任何要求,霍海心里却明白如镜,在自己义父和突吐承璀之间,他必须重新作出选择了。
此后不久牛头角失陷,郦定进孤身而来,所部尽没。霍海料他必死无葬身之地,加上突吐承璀所派联络官的劝说,心里已经起了改换门庭的念头,正加紧筹划,欲绑郦定进献于中军帐下,不想这个节骨眼上突吐承璀大营又出了事,一时真相不明,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当郦定进令他出兵去救援突吐承璀时,霍海只能暂时敷衍,二人披挂上阵,率所部前往救援,半道遇到一股镇州斥候,一阵对射,杀散斥候。霍海手臂中箭,声言不能骑马,郦定进留他回涡阳堡养伤。
郦定进督军往前走,忽然撞见前来救援的河东军王曦阳部,天黑难辨身份,彼此一阵对射。双方各有死伤,解除误会,双方合兵一处前往大营救援。一路上遇到多股溃兵,引发数场误会,等赶到左右神策大营,天色已明,二人先见着李听,正要询问战况如何,李听却一声喝令,左右卫士齐出,当场拿了郦定进。
第444章 梦醒时分()
王曦阳大惊,急问何故?李听指着冲天的浓烟,苦笑道:“作乱三人都是他的义子,你说他能脱得了干系吗?”
王曦阳惊愕万分,见郦定进不做分辨,失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是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人。我得速速回营禀告范司徒,免得被其部所害。”
李听称是,二人当下别过,王曦阳留下大军交由副将指挥,率亲军抄近路回营。走出三里地,迎面见到一支人马,左右报道:“是郦定进义子霍海。”王曦阳眉头一皱,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闻声,左右精锐齐出,万箭齐发,将霍海射做刺猬。
当初,霍海左臂受伤,其实也不重,由此而生出一计,借故脱身。当初他向突吐承璀出卖了墨海、大海、横海三人,事情虽然办的机密,心里却有鬼,他的部属多是郦定进的心腹,一旦被郦定进发现他首尾两端,他必死无葬身之地。
脱身之后,他并没有回涡阳堡养伤,而是潜伏在附近树林,待郦定进走远,便抄近路去大营报信,霍海此刻也想开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索性卖了义父谋个出身,也比今日脚踏两条船来的稳当。
正当他兴冲冲地奔赴新生活时,不幸遇到了抄近路回营的王曦阳,更不幸的是王曦阳问也没问就射杀了他。
天明之后,王承元得知突吐承璀大营发生的混乱,喜道:“天助我也。”急令出击河东军。众人不解,王承元笑道:“突吐老阉已然溃不成军,范希朝部却安然无恙,我击突吐,范希朝必抄我后路,我打范希朝,突吐承璀拿什么来救?一旦河东军溃败,神策军亦将肝胆俱裂,势必一泻千里。”
众人称奇,当即镇州精锐尽出,两万大军呼啸着杀奔河东军大营。范希朝闻听王曦阳禀报,连声哀叹,哭笑不得,令击鼓聚将,令一部警戒镇州方向,一部驻守大营,自己亲自率兵南下协防左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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