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汪洵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饮尽杯中酒:“你不懂他的心,你不懂。”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送客。”便摇摇摆摆进了内宅。
第193章 你没说谎()
青墨见李茂平安出了汪家门,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向街角阴影处挥了挥手,锵锵走出一名全副戎装的将领,张栓着铁甲挎横刀大步走了出来,阴影中人影幢幢,埋伏着不少人。李茂和摩岢神通走后,青墨找到张栓,陈明利害,要张栓立即出兵接应李茂。
李茂一来曹州,张栓就嗅出气氛不对,便私下将自己的亲信纠集起来,随时准备听候李茂的调遣。青墨一来,他便取出平生积蓄,重赏了将士,誓死保卫李茂。
梁成栋得到李茂的警告,深感曹州这潭水深不可测,便借与牙军操演之名,带上亲信连夜离开了曹州城。曹州州兵此刻大部在外与牙军结营操练,城中留守多是老弱,人数不足千人,梁成栋一去,顿时群龙无首,张栓兵马虽然不多却是占了上风。
汪洵在曹州经营多年,他常年在州里担任司法,掌握着曹州城的所有捕快,同时他还兼任着淄青盐铁院驻曹州护盐使,护盐使的职责是纠察境内盐铁运销,打击私自制售盐铁,为能履行职责每个护盐使手里都掌握有一支数量可观、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巡盐队。
汪洵掌握的捕快和巡盐队加起来有近三百人,在李茂来曹州的前一天,汪洵将分散在各县的巡盐队全部调回曹州,此刻就驻扎在距离他的住宅一街之隔的一元坊。
为了不让汪洵生疑,李茂的随行卫士大部留驻成武县,随他入城的不过二十余人,加上张栓所能掌握的州军不过两百人,若与汪洵对决,胜负实难预料。
李茂眼圈****,何为兄弟,危急时刻能两肋插刀的才算是兄弟。
他笑着向张栓挥挥手,张栓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他怎么样,起疑心了没有?”
“没有。”
“这就好,礼尚往来,咱们再回请他就顺理成章了,你打算何时请他赴宴?”
“等他酒醒。”
“酒醒?”青墨愕怔住了,觉的李茂这话大有深意。
曹州长史摄州政务汪洵,因饮酒过量,猝死于家中,据汪宅管家汪涌说汪洵当晚在家中观赏歌舞,因为心情好就多喝了几杯,晚上睡不着便一个人耍剑,出了一身大汗后,到井台上提水浇淋,然后上床歇息,不久他听到一声大叫,赶进去看时,家主已经吐血身亡。
曹州最有名望的仵作查验尸体后得出结论是汪洵饮酒太多,耍剑太猛,因热大出汗,腠理开泄,而以冷水沐浴,导致风邪乘虚而入,径侵肾脏。因之猝死。
汪洵的死完全是个意外,汪洵饮酒太多是实,出汗太多是实,以冷水浇顶也是实,至于说出汗太多的原因是耍剑,就不能令人信服,亲近汪洵的人都说汪洵惯用的兵器是一对用草原星星铁锻造的圆月弯刀,何时该用剑了呢?
汪洵在曹州多年,但不论官场还是民间对他的面目都很模糊,人们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此刻却因为他的离奇死亡,才使得他名声大噪,人们关注的重点集中在他大出汗的原因上,究竟是耍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真是个难解之谜。
事发后,因李茂官职最高,遂暂摄曹州政务。
苏卿由成武老家赶到曹州,见李茂时面若寒霜,厉声责难:“你害死他,还要败坏他的名声,你的心好狠。”李茂道:“你不要相信外面那些传言,我此来是巡视南华,郑和业自己跳出来找死,我不能不管。你应该知道,郑和业是坐地虎,跟他并没有什么瓜葛,我何必要对他下手?再者他是我的连襟,又是汪家的人,又跟铜虎头有粘连,我怎么敢动他?”
苏卿盯着李茂的眼睛,冷笑嘿嘿,并不相信。李茂便苦着脸做无可奈何状,汪洵的死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他自己也拿不准,若说有,他此来目的是把汪洵从曹州政务长官的位置上挪开,并未有害他之心。只要汪洵肯随他回郓州,他将豁出性命保全他的身家性命,家人及财产安全。这一点,李茂无愧于天。
但要说没有,为何只见了一次面,汪洵就死了呢,自己说的那番掏心窝子话,究竟给了他怎样的压力。
因此不自信,李茂就不敢直视苏卿的眼睛,但又不敢躲闪,躲了误会就成了,以苏卿的聪明和固执,怕是永远也解不开。
苏卿看不透李茂的心思,她其实也不想看透。
当年汪洵自我流放到曹州,苏家有求于他,汪洵提出娶苏蓉为填房,苏家迫不得已只能答应,对这桩婚姻,不论苏振、苏东还是苏蓉本人都是不满意的。
苏卿那时年纪尚小,看到姐姐冷冷清清地被一个陌生人接走,心痛的哭了一场,但那时她还不懂恨。
这些年来汪洵待苏蓉冷冷清清,苏家跟汪洵来往也不多,乃至日常沟通都成了问题。苏卿接管家族产业后,出于利益考虑努力尝试着与汪洵保持正常交往,通过她的努力坚持,而今跟汪洵沟通不成问题,但也绝谈不上亲密,更无任何好感。
得知汪洵猝死,苏卿的第一反应竟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她一个人默默地发了会呆,便急匆匆赶来曹州,此刻她的心里只装着她的姐姐、侄女和侄儿。
一进曹州城她就听到了有关汪洵暴死的传闻,传闻很猥琐,对生着不尊对死者不敬,这让苏卿无法接受,安抚了形如木偶的姐姐后,苏卿决定试试李茂。
李茂的回答细致耐心,合情合理,这让苏卿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妙,在她的记忆中李茂并不是一个特别爱说话的人,尤其在大是大非上。
苏卿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李茂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李茂曾告诉她,人在撒谎时,心跳较平常要急促的多。夫妻俩闺房相对时曾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游戏,彼此知根知底。李茂的心跳强健有力,韵律如常。苏卿听不出什么,一脸的迷惑。李茂捧起她的小脸,轻责道:“怎样,我的手是干净的吧?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去看看二姐吧。”
苏卿像个听话的孩子,带着不安走了,一步三回头,李茂注视着她,向她挥手,面带笑容。苏卿走后,李茂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强健有力,韵律自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几时自己已变得铁石心肠起来。
第194章 后续的影响()
汪洵暴死,苏蓉一滴泪也没有流,只是呆坐着一语不发,七岁的女儿汪玥对父亲的死似乎也不大上心,对宅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很不耐烦,发了几次大小姐脾气。四岁的汪翎不知父亲已经不在,在乳娘的怀里翻转腾挪,闹个不停,见小姨来,汪翎大喜,张开臂膀求抱。苏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把外甥抱在怀里又亲又捏心疼的不得了。乳娘见气氛有些尴尬,把汪翎接过来带了出去。
“你别说了,别说了。”
苏蓉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再难禁止。
“回乡祝寿前,他把钥匙交给我,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笑着说‘你也不小了,该为我分担分担了。’成亲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什么都安排的好好的,什么都不让我做。我觉得很诧异,外面说茂华在郓州很得势,青州王家、营田李家、牙军的方家都被他办了,抓了很多人,杀的血流成河。他自和你成亲几曾跨过咱家的门,这回无事献殷勤,我就觉得没什么好事我问他,他不说,还骂我疑神疑鬼。”
苏蓉擦了把眼泪,絮絮叨叨道:“他以长史兼摄曹州政务一年多,不升不降不走,我怎么能不担心?我托人去郓州打听,他们说早年间他跟节帅是兄弟,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就闹翻了,他又是汪家的人,汪、王、李、方四大家族,那三家都中了招,汪家怎么能幸免?茂华此刻来,能有什么好事?我劝他不要去成武,他不听,反而安慰我说他是曹州首长,军府判官来,怎么能不出面,这不合规矩。他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敢劝,那几天我跟他寸步不离,心惊胆战地过日子。”
“平安回到曹州,我们都以为躲过了一劫。前日他突然把巡盐队调了回来,我就预感到要出事,果然黄昏时茂华就来了。我劝他离开曹州,远走高飞,去长安找阿兄,我们的积蓄足够我们过下半辈子,便是吃糠咽菜我也愿意,他吼我,说我是妇人之见,他调巡盐队回城是为了保卫茂华的安全,茂华得罪人太多,多少人嫉恨他。我想这也能说的过去,我问州院里的人,他们说茂华是去南华县问案,只是途径曹州。我我竟然就相信了”
苏卿已无语安慰姐姐,官场上的真真假假,让她来判断实在是太难了。她抹了抹眼泪,劝苏蓉道:“我问过茂华了,他跟此事无关,姐夫他真的是一场意外。”
苏卿后面的话不敢再说出口,她发现苏蓉的目光像把锥子一样刺了过来,姐姐苏蓉的脾气一向很好,温柔到近乎懦弱,从小长到大,任她怎么刁蛮任性,欺负她,她从来都是憨憨一笑了之,从不跟她计较。
“你滚,你滚!”
暴怒起来的苏蓉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苏卿吓呆了,站在那不知所措。苏卿的乳娘孟氏此刻就在庭院中,装着看花,耳朵却竖起来倾听姐妹俩的对话,见势不妙,急忙冲了进来,拉着苏卿就走。苏卿着实被姐姐的狰狞面容吓坏了,呆立在那一动不动,任由她扯着胳膊拽着走。
回到苏家设在曹州的商栈,苏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孟氏不让她关门,以便监视她,防止她做什么傻事,苏卿淡淡一笑,对乳娘说:“放心吧,我没那么傻。”苏卿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李茂在娶她之前只见过两面,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谈不上有任何感情。
婚后夫妻之间关系日渐亲密,但李茂对苏家一直不冷不淡,苏卿不敢有丝毫抱怨,毕竟是苏家有愧于他在先,要他爱自己的同时连苏家一起爱,实在是强人所难。这次他主动提出给苏振贺寿,让她感到无比诧异,她跟孟氏分析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李茂的官做大了,想回来显摆一下,在她娘家面前扬眉吐气一番。这倒也无妨,他扬眉吐气,苏家也有脸面,自己更是跟着沾光,乃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她赴曹州请姐夫姐姐时,苏蓉曾问她李茂回乡是否还有其他什么事,她那时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听出姐姐的弦外之音,便自作聪明地回答说:“没有,死鬼做了官,回来显摆一下呗,那能有什么问题?”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真是傻的可爱,李茂在郓州连办重案,得罪了多少人,此刻出城回乡就已经是桩稀奇事,堂堂的军府判官兼诸幕府纠察官事毕之后没有回郓州,却被一个小县尉的案子绊在曹州,这本身就很不合常理,而他一出现在曹州,自己的姐夫汪洵就饮酒猝死,汪洵为人板正,生活很自律,独自一个人怎会喝醉酒?
醉酒后耍剑,耍的浑身燥热往头顶浇凉水,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汪洵是世家子弟,岂会连这点养身之道都不懂?
苏卿在汪家附近找了个酒肆,出钱让小二去请汪洵的管家汪涌出来一见。汪洵常年执掌曹州司法界,一手掌握着十数万小民百姓的生死荣辱,求他办事的人自是络绎不绝,汪洵行事低调,轻易不肯见人,这受四方供奉的美差就落到了管家汪涌的头上。
汪涌是汪洵的伴读书童,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年他借着汪洵的势力活的很是滋润。汪洵死后,他被青墨警告不要乱说话,否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汪涌混迹官场多年,岂不知官场的黑恶,哪里又敢胡言乱语。此刻闻听有人求他,心里苦笑,暗道必是哪个偏远地方来的,还不知道今日的曹州已非昨日,自己的行情不比从前了。
有心不见,又想自己不久就要回寿张老家耕田种地,从此淡出江湖,这送上门来的钱,不捞白不捞,遂偷偷换下丧服溜了出来,腰杆依旧挺的笔直,依旧大摇大摆,依旧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只是脚下却不及往日踏实,略略的有些发飘,竟是越走心越虚。
见到往日懒得正眼瞧一眼的店小二,汪涌竟如做贼的见了光,紧张的心里扑扑直跳。小二依旧春风满面,躬身哈腰引入后院,一切如常。汪涌立在正屋阶前,抬头望了眼白花花的太阳,阳光依旧温暖,怎奈就有了些秋凉的感觉,环境没变,是心境变了。
正屋房门紧闭,他蹙起了眉头,略有些不快,来者何人,这么不懂事?若搁往日他扭头就走,今日却不同往日,他咳嗽了一声,整整衣裳,挤出一点笑容,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苏卿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汪涌才扶着门蹭出来,满脸青肿,满头大汗,脚步虚晃,人像被掏空了一样,阳光依旧温暖,怎奈他的心里却结了冰。在苏卿的威逼利诱下,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苏卿哄他说为他保密,但看这架势是要出人命啊,管家连叫苦的心情都没了,哭丧着脸赶紧跑了。
“你在说谎,你在骗我,是你逼死了他。”
李茂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坐在公案对面的青墨和站在他身后的摩岢神通惊跳起来,见苏卿眼圈微红,怒气冲天,二人丢下李茂默默地撤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李茂微笑着,波澜不惊。他捉住苏卿的胳膊,想安抚她,却被她粗暴地甩开。李茂的敷衍让苏卿更加认定汪洵的死跟他有关。
“走狗,走狗!”苏卿像一匹发狂的花豹,“你做谁家走狗我管不着,但你咬了我的家人,我不能原谅,我永远不原谅,我恨你!”苏卿哭着跑了出去,退到廊下的青墨在门外听的真切,苏卿拉开门时他满脸堆笑,想解释点什么,却被苏卿粗暴地推倒在地。
摩岢神通以目光请示李茂是否追回苏卿,李茂无奈地摇了摇头,以苏卿的个性这个时候追她回来只会火上浇油。
汪洵的暴死,郑和业被查让梁成栋噤若寒蝉,犹豫再三后,他主动登门向李茂表达了愿意回郓州的意思。李茂安抚道:“汪长史的死我也很痛心,但那只是一个意外,郑和业的确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你放心,兄弟我会逐件查实,绝不让我兄蒙冤受屈。这些年你在曹州算得上是劳苦功高,节帅对你还是很满意的,以你的资历还有机会往上走一走。若此刻回郓州,只怕未必有合适的位置。行走官场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真的想好了么?”
李茂能为梁成栋设身处地着想,让梁成栋十分感激,他起身谢过,叹道:“当初我奉节帅差遣来曹州协助汪长史查办米如龙,此后一直滞留在此,这两年勤勤恳恳,也算微有苦劳。而今,汪长史殉职,郓州必然会派一位刺史过来,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我的妻子都在郓州,俗话说孤阳难持久,我这个年纪可不想就这么废了。”
李茂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哈哈一笑,道:“这是大事,我兄果然心意已决,兄弟愿助一臂之力。”
在新刺史到任前,李茂以郑和业案为突破口,把曹州一城四县翻了个底朝天。曹州地处淄青西南,地接宣武、汴宋、郑滑三道,孤悬在外,向来不被重视,官场自我生长,近亲繁殖,自成一体,虽历经打压,依旧保持着较为完整的体系。
现在这个体系随着汪洵的猝死和梁成栋的去职而变得千疮百孔,在李茂的大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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