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她回乡省亲,归程途经庆福寺,笃信佛教的她入寺礼佛,因幼子汪翎哭闹不休,遂让小婢珍儿抱出殿外游戏。
一个时辰后,苏蓉礼佛完毕,看到的却是一副令她肝胆俱碎的景象:小婢珍儿被人打昏在地,汪家三代单传的宝贝儿子汪翎踪迹不见。
苏蓉不敢把儿子丢失的消息告诉丈夫,丈夫汪洵大她近二十岁,为人板正严肃,苏蓉打心眼里敬畏他。走投无路之下,她决定回乡向娘家人求助。在成武县城遇到妹妹苏卿,苏卿得知情况后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
苏蓉性情柔懦,在家虽是长女,却向来没什么主见,此刻丢失了孩子,更是六神无主,挨了苏卿一顿臭骂,只是哭。
苏卿骂哭了姐姐,心里也不好受,汪洵出身累世公卿之家,家世之煊赫,绝非苏家这等暴富人家可比。因为这个缘故,苏家人在汪洵面前总觉得抬不起头,连家主苏振在自己女婿面前都有些拘束。
此事若是让苏振知道,指不定要把老头子气成什么样,苏卿咬了咬牙,决定暂时瞒着父亲,她以苏家大掌柜的身份抽调了一笔巨款,带着姐姐一道去了曹州城,求告在鱼羊车粮帮大当家甄半山的门下。
鱼羊米粮帮是由曹州一城六县的鱼行、牛羊行、车行和米粮行的苦力组成,人口多,分布广,消息最是灵通。
苏家是曹州大户,苏东混迹黑白两道,不是个善茬,苏振的儿子苏景又在朝为官,加之苏卿所付酬劳甚为丰厚,甄半山明知此事棘手,却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他一声令下,曹州一城六县的城狐社鼠们立即行动起来,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查明了汪翎的下落。
原来这孩子是被一对外地流窜过境的人贩子夫妇“牵了羊”,这对夫妇在成武县作案后,不仅没有离开曹州,反而壮着胆子进入济阴县境内躲藏,落脚地正是柳园庄。
这种手法在道上叫“躲灯”,取灯下黑之意,意即那些越是看似危险的地方其实越安全。
三名护院走进面馆后半晌不见人出来,苏卿脾气本来就暴躁,等的心焦,便甩开大步跨了进去。一进门便被眼前的一幕吓的倒吸了口凉气:
自家的三名护院武师正围定一名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厮杀,那汉子留一头短发,满脸是血,他一手挥舞着菜刀,一手紧搂着一个男童,嘴里用半生不熟的曹州话嚷道:“别过来,谁也别过来!我说过了,我不是人贩子,你们为什么不肯信我?”
苏蓉只是看了那孩子一眼,顿时柔肠寸断,壮汉挟持的男童正是她的儿子,可怜的小人儿此刻昏迷不醒,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翎儿,翎儿,还我的翎儿。”在母性的催动下,苏蓉心智大乱,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那壮汉。苏卿吃了一惊,赶忙扯了她一把,咝啦一声,少妇的领口被扯开,露出白馥馥的一片。
苏卿吃了一惊,手一软,苏蓉就扑跪在那大汉面前,浑然不顾他手上血迹未干的菜刀。她半截身子差不多都露在外面,桃红色的抹胸比菜刀上的血还扎眼。
“你别过来,好,你,你先把衣裳穿上”
大汉下意识地向后躲去,喉结蠕动,很响亮地吞了口口水。
苏卿眉头一拧,眸中杀机更盛,她赶忙扑上前去,张开双臂把姐姐苏蓉抱进怀里,替她把撕开的领口拢好。初夏时节,天气闷热,苏蓉穿着的罗裙材质轻薄,刚才那猛力一扯,已经裂开了一道无法复原的口子。
苏蓉浑然不顾这些,儿子就在眼前,做母亲的哪有眼睁睁地看着的道理?救人,哪怕丢了性命也要把儿子救回来,这就是她此刻的全部心思,谁阻止她谁就是她的敌人,至亲也不行!她已陷入迷乱和癫狂,对妹妹的善意举动非但不理解,反而恶行相向。
她疯狂地撕打着苏卿,挠、抓、撕、咬,无所不用。
苏卿在她的疯狂攻势下,无计可施,俏脸一红,急了,甩手给了少妇一个耳光!
啪!耳光清脆。
苏蓉被打懵了,愣怔在那。苏卿也吃惊不小,跌坐在地,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对刚才的冲动暗生悔意。
三名护院武师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那一片白。
咕咚!某人的喉结用力地蠕动了一下。
“看什么看,把脸转过去!”苏卿凶巴巴地吼道,膝行向前,直起腰,重新抱住了少妇,这回苏蓉没有挣扎,她满眼是泪,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孩子。两个婢女赶来帮忙,一名红裙小婢脱下自己的衣裙裹在少妇身上,主母的体面得以保存,她自己的两条葱白水嫩的玉臂则裸露在外,短小的亵衣遮不住喷薄欲出的双峰,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展露。
咕咚!某人再度失态,眼睛溜溜地盯着小婢紧实的小蛮腰。
“你,不许看。”苏卿正试着将姐姐破损的衣领打个结连在一起,闻听这声音抬头朝拿菜刀的大汉发起了脾气。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对谁都是这幅颐指气使的架势,却忘了眼前的这个壮汉可不是他家的什么人。
壮汉脸皮微红,嗫嚅道:“又不是我。”
“那也不许看!”苏卿依旧凶的像个母老虎。
那壮汉不吭声了,躁狂骤减后,他按刀问道:“翎儿?她是这孩子的母亲?”
苏蓉浑浑噩噩不知回应,苏卿瞄了那汉子一眼,冷言冷语道:“若非亲生,怎肯舍命相救?”壮汉斜眼望了望那三个壮汉,似有疑虑。
第088章 这算什么()
苏蓉忽然咧嘴笑了,口中唤道:“翎儿,我的儿,回母亲娘娘这来。”她奋力挣脱妹妹的手,膝行向前爬去,她目光专著,人则显得呆兮兮的,秀美的双眸中盈满了清亮的泪水。那壮汉有些动容,他徐徐蹲下身,一面警惕着那三个虎视眈眈的护院武师,一面将怀中沉睡的男孩横在手上递还给了他的母亲。
少妇浑然忘记了危险,她猛然向前一扑,从壮汉的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儿子,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甜甜熟睡中的儿子的小脸蛋上,她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如同抱着整个世界。
三名护院武师移步向前,正欲干涉,却被苏卿拦了下来。
“他被麻药迷晕了,含口冷水喷在脸上就能救醒。”壮汉微笑着叮嘱了一句,便徐徐起身来,目光仍旧警惕地盯着那三名护院。
“别误会,我不是人贩子,人贩子是对年轻夫妇,已经跑了。”壮汉慢慢地举起双手,慢慢地退离这对母子,微笑着向虎视眈眈的苏卿解释道。
“把大娘子和大郎送到车上。”苏卿冷静地向旁观的两个婢女下了命令,语气冷硬,有股子不可抗拒的威严。
“这孩子是我外甥,阁下大恩大德,感激不尽。”苏卿控背弓腰,拱手称谢,神情恭敬,礼数却不甚周到。蒙此大恩,却连姓名都不肯透露,显然非待客之礼。
这壮汉也不计较,回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值得什么。”
苏卿闻听这话眉毛一挑,眸子里敌意顿减,她点了下头,车夫紧步上前,双手奉上一个木盒,内盛六枚金珠。金珠光华闪耀,价值不菲。
这壮汉稍稍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接过了木盒,拱手谢过,便欲离开。
这壮汉正是李茂,他早就认出眼前这个细腰高挑的少女就是成武县苏女乡士绅苏振的女儿苏三娘子苏卿。
那****去苏振家筹粮,临行时在庄门外见过她一面,虽然只是一面,李茂却已经记住了她,原因无二,苏卿身材高挑,比一般男子还高,女扮男装潇洒干练,眉宇间的果决刚毅,远非一般男子可比,故而李茂虽只看了一眼就记忆在心。
此外,他也认出,跟他动手的三个护院武师中的一个,正是那日在庆福寺前阻拦他进门的人。自从出了陆汝向监军院控告他的事件后,李茂狠下了一番苦功研究成武及周边官场的人际关系,不仅把孤山镇、成武县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祖孙三代刨个底朝天,曹州、郓州数得着的人物也一个没放过。
曹州司法参军汪洵的夫人正是成武县大户苏振的女儿苏蓉,这就是他那日在庆福寺前主动退走的原因,地方上的这些地头蛇,他实在不愿意多去招惹。
苏卿对这少妇虽是冷言冷语,但那种发自内心的亲密却是言语无法掩盖的,李茂由此推断这少妇就是汪洵的夫人苏蓉,再联系到那日在庆福寺前所见所闻,他凛然打了个寒颤:怀中这个男童八成就是苏蓉的儿子!
待到苏卿道谢时不肯通报姓名,李茂就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因此收了酬劳后他就准备离开,这种事苏家一定不想宣扬,自己还是识相点早点消失为好。
此间面馆的主人杨奇本是济阴县城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打架伤了人跑出城来开了这间面馆,他除了开面馆做正经生意,还兼开黑店,赚俩小钱拿去赌博。拐带汪洵儿子汪翎的两个人贩子恰巧就住进了他的黑店里。
这两个人贩子都是外地人,那日夫妇二人路过庆福寺,眼见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正抱着个三岁小儿在玩耍,一干仆奴则在远处高谈阔论,觉得有机可乘。夫妻俩分工合作,妇人上前假意问路,吸引小婢的注意力,丈夫趁机窜到小婢身后,将一块蘸了迷药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迷晕了她,女人贩子趁机夺过汪翎,如法炮制也迷晕了汪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掳劫而去。
杨奇虽在市井厮混多年,但比起这种自幼就外出闯荡,见多识广,经验老道的江湖人物相比,本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这对人贩子夫妇抱着孩子来投店时,他丝毫没有起疑。
杨奇的这黑店充其量只是无证经营,借以避开苛捐杂税,跟江湖上设来专门害人的黑店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果然让他知道夫妇俩是人贩子,那他打死也不会收容。
李茂来面馆吃面,杨奇有些爱搭不理,卖碗面赚不了几个钱,后面黑店的客房被人贩子夫妇俩住了,进不了客。做生意嘛,无利不起早,对李茂所无求,想客气也提不起精神。
但姐姐杨大娘的到来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杨大娘的丈夫是曹州首县济阴县的一个老吏,名叫冯国,手底下养着十几个帮闲,在县里很是吃的开。杨奇敢在城外开黑店,全靠了他姐夫的关照。这年夏末,吐蕃寇边,京西吃紧,朝廷下令各道征募防秋兵,淄青帅李师古不知基于什么考虑,也破天荒地奉了诏,将募兵任务分解给曹、兖、濮三州。
曹州的任务是募集三百人,济阴县是曹州首县,需要征募七十人,多年不曾征募防秋兵,任务突然压下来,州县两级官吏都麻了爪子,一时不知所措。去京西做防秋兵,不比戍守本镇,淄青富庶,衣粮供给丰厚,京西边镇距离曹州数千里之遥,且朝廷府库年年亏空,边军不仅赏赐全无,连常额军饷也常常被克扣,因此无人愿意从军戍边。
冯国负责招募五个人,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招募了四个,还差一个却是怎么也完成不了,县令恨其无能,这天在公堂上将他一顿严斥。心情不爽的冯国回家后看谁都不顺眼,恰巧杨大娘煮菜忘了放盐,他便借机发难,揍了她一顿出气。
挨了打的杨大娘忍气吞声,悄悄跑到弟弟家躲太平。她一眼见到李茂,不觉眼前一亮,这个发式古怪的魁梧男人是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这可不正是老天爷赐来的福气?
妇人让弟弟把人稳住,自家飞奔回家去向丈夫报信捉人。
曹州地界这两年天灾**不绝,百姓或外逃他乡,或依附豪门大族,户籍十室九空,地方州县为了完成上面压下来的招募任务,默许乡里和小吏使用一些特殊手段,这其中就包括绑架那些身份可疑的单身外地人。
第089章 救人乃快乐之本()
为了稳住李茂,为冯国争取时间,杨奇狠狠心把自己珍藏的一瓮好酒拿了出来,想把李茂灌醉,却不想喝惯了高度白酒的李茂对这种低度米酒完全无感,喝了一碗又一碗,心疼的杨奇想哭娘。
后来李茂趴在桌上不动弹了,倒不是喝醉了,而是在装醉。
杨奇珍藏的这瓮酒,酒味醇和,李茂只尝了一口就知道是上佳之品,杨奇年纪轻轻有什么本事酿出这等好酒?李茂怀疑。况且这酒在外面卖七八文钱一斤,杨奇与他萍水相逢,怎会如此大方?李茂疑心大起。
他一边喝酒一边暗中观察,发现杨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走出门去,朝外面打望一番,似乎在等什么人,又常常暗中窥视自己的动静。杨奇的这些反常举动让李茂疑心更甚,人说做警察的看谁都像贼,其实做保安的又何尝不是?因为心生怀疑,李茂悄悄地用银针试了一下酒水。银针是赵菁莱赠他辨识毒物的防身之物,李茂一直随身携带。
酒里没有毒,但杨奇心里一定有鬼。
装醉,以不变应万变,让杨奇自己暴露。杨奇到底经验少,见李茂趴伏在桌子上,试探着叫了两声不见回应,便以为他醉倒,他关上店门,找了根麻绳想把李茂捆起来,尚未动手,手腕就被李茂拧住了,一股剧痛传来,杨奇半身麻痹,连叫饶都张不开嘴。
李茂把他牵到后院拷问,只是稍稍动了一点很人道的刑讯手段,杨奇就招供了。他虽出身贫贱,却深得父母溺爱,身娇肉贵长这么大,哪吃的了这苦?不待李茂发狠,他就把姐姐的阴谋给供了出来。李茂又气又怒,本想揍杨奇一顿出气,忽又改变了主意,杨奇一家行此恶事,也是被恶政所逼,自己如今处境尴尬,还是少惹是非,赶紧回去跟青墨和摩岢神通会合才是正道。
他让杨奇找两件衣裳来,再拿点零钱给他做盘缠。杨奇姐弟既然使坏在先,自己免他一顿打,讨他几个盘缠也算公道。
杨奇如遇大赦,赶忙去准备,李茂也不怕他使诈,留在后院中醒酒。杨奇所设的黑店客房就在面馆后院,李茂正在院中踱步,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幼儿的啼哭声,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个三岁小儿从茅厕出来,赶着回屋,李茂疑心是杨奇的妻子,便没作理会。
那小儿看见李茂哭声更响,而那个妇人却是一把将他嘴巴捂住,挪动小脚飞一般窜进了厢房,李茂觉察到不对,厉声喝道:“站住!”健步抢了过去,那妇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哎呀一声,门也不关,径直往里跑,李茂刚抢到廊下,却听一声闷吼,屋里撞出一个人,迎面一道寒光划来。李茂使了个铁板桥,钉住双脚,身子侧后翻转,灵巧地避过这一刀,反手一个小擒拿,去夺行刺者手中的刀。
行刺者是个三十出头的干瘦汉子,目光阴狠如隼,手上功夫也不错,一招失手,他撤身急退,李茂这一招走空了。
那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趁二人扭打纠缠之际,挽了个包袱在肩上,抱着孩子跳窗而逃,身形异常矫健。李茂弃了干瘦汉子去追那妇人,同时大叫:“杨奇,出来救人。”
杨奇正闷在屋中给李茂收拾盘缠,听到外面打了起来,他趴窗一看,一时目瞪口呆,听到李茂喊他救人,他浑浑噩噩地跑出屋来,站在那不知所措。
“人贩子!那妇人是个人贩子!”
杨奇愣怔了一下,抓起一根柴棒追了出去,出门后回身一望,见李茂与那干瘦汉子纠缠不休,无法脱身,他把木棒往地上一丢,一转身朝庄里跑去,便跑便大喊有贼。
杨奇这一喊,干瘦汉子惊慌起来,且战且退准备逃跑。李茂决定速战速决,不再跟这干瘦汉子纠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