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起获的九姓党羽张盛如自淄青时就追随他了,当年他帮李师古训练平卢军军官,开办队官训练所,张盛如和梅连庆都是他的左膀右臂,此后一直帮他训练军马,卓有成就,劳苦功高。保安局成立后,文书丞举荐他做左判官,因为保安局统领一职一直由谢彪兼任,而谢彪事务繁多,无暇过问细节,保安局的实权一直操弄在张盛如的手里,可谓位高权重。
这些年来,李茂自问待他不薄,便是故旧冯布来幽州也只是做了个刑侦处主事,还在他之下,如今却查出他被九姓收买,甘为九姓走狗,李茂如何不惊,不怒,不惋惜?
至于郑蒲芳则更不必说了,郑孝章的养子,幽州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李茂回复幽州,张盛如、郑蒲芳验明正身,即刻处于极刑。曾真身份特殊,必须查明她跟九姓勾结的细节,并配合内保处继续追查潜伏在右厢内的九姓党羽。
命令是发出去了,至于曾真能不能活到他回去却是个大疑问,她本是用以清肃九姓的棋子,却被查出是九姓的棋子,这难道仅仅只是对他个人的一种讽刺?
第713章 坑中人()
秋风飒飒,灵州城以的沙土地上三万军马刚刚接受过检阅,正陆续开拔,他们将直接开往前线,阻截分道南下的回鹘各部。旌旗猎猎,黄尘遮天蔽日,有人从中看到了豪壮,有人从中看到了功业,有人从中感受到了荣誉,有人心怀壮烈,热血沸腾。
李茂却看到了死亡。
三万健儿今日离开灵州,明日又有几人能回来?
黠戛斯可汗阿热显然不满足于与回鹘订立城下之盟,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允天狼王的血,待兵力部署完毕,他猝然发难,一举攻破了回鹘王城,杀阖瘛珊梗缆就踝濉K豢谝Ф狭送持尾菰锇儆嗄甑奶炖峭醯暮砹Π醋磐醯氖澹罂於湟闷鹄础
回鹘各部溃散,草原风云变色。
颤巍巍的老房子终于在腥风血雨中轰然倒塌,激荡起冲天的尘土,翻卷着向外扩散,猛烈地撞击着千里之外的大唐边境线。
京西各镇压力倍增,耗尽心力筹建的防线九成五未能扛住来自草原腹心的第一次冲击波,四处告急,烽火连天。李茂坐镇夏州,支应四方,像一个八脚蜘蛛,精巧地摆弄着手中家伙什儿,虚虚实实,拆东补西,尽其所能维持着各地平衡。这个时候他无暇顾及其他,幽州的变乱他无暇顾及,他眷恋的女人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他无暇顾及,关东诸侯背后搞小动作他无暇顾及,李家兄弟内外呼应欲变天他无暇顾及。
甚至田布公然抗命南下取魏州,他也无暇顾及。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守住京西屏障,不让京西沦落胡尘。
“京西一带胡化的很严重,关中尚可,邠宁、鄜坊的北部,夏绥、丰州、振武、灵武境内大片大片都被胡人占据,若听凭草原各部内迁,内外胡连成一片,用不了二十年,这块土地将不再有华夏子孙。失去了京西屏障,关中也保不住。汉唐的菁华在关中、河洛,这是我华夏族的根本,我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废天下大义。”
“你说的天下大义,指的是什么?”
“国是一家一姓之国,脚下的这块土地却是天下人的,承自祖宗之手,是历代祖先筚路蓝缕、浴血奋战得来的,家国兴衰有数,可华夏还是华夏,华夏的人文礼仪不能废,生息繁衍的土地不能丢,这是华夏族的根本,谁若因一己之私把根本给弄没了,就是千古罪人,死后是要被鞭尸的。我不想死后被人鞭尸。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只怕你全了天下大义,却把自己的家国弄丢了,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比被人鞭尸更惨十倍百倍。”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为大义而委屈自己,圣人所为也,圣人是什么,圣人在尔辈眼里就是个傻子,家国不存,要这天下何用?家国不存,祖坟让人刨了,要这京西土地又作甚,无非是空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裳。”
“圣人不傻,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在天下之前,家在国之前,人在家之前,圣人不傻,傻的是你。你苦撑京西危局,别人却忙着建国发家。到头来,被人笑话的是你!到头来,被人鞭尸的也是你!千百年后,你是昏懦,人家是英明!在世,你捞不到好处,死后,却又捞不到名声,你图什么?嗨,又何苦来着。”
“你的意思,我抽身而退,将京西,乃至关中弃之不管,出兵关东,争夺中原,到头来仍不失一英明国主?子孙绵延,千秋万载?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让他们闹一闹,翻不了天。三个女人一台戏,七八个男人能凑几台戏?他们闹他们的,我打我的,等收拾了阿热,收复了陇西,我再回头去跟他们说道说道。”
“那时节关东诸侯林立,谁肯跟你分享天下?”
“汉代,高祖定鼎长安,关东王国林立,不过一代人,便一统天下。不必着急,该你的还是你的,他能拿走金银,带走子女,还能把土地带到日本国去?果真是去了,我也派人去把他讨回来。”
秦墨摇了摇头:“我说不过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秦墨自幽州而来,为的是田布擅自出兵南下取魏州之事。幽州内讧,黄仁凡调兵北上,成德田布独大,史宪诚假途伐虢之计很快被卫州陈家和相州孙家识破,两家遣使见田布,希望他能重返魏州执政,他们四大家族愿充当内应。
田布慨然发兵南下,在四大家族和田词岭的接引下一举攻陷魏州,又在洺州城下击溃史宪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了魏博六州。
待幽州方面回过神来,魏州之局已成既定,黄仁凡能做的只能是出兵接管恒州和德州、棣二州,保障与淄青方面的畅通。
对田布的擅做主张,幽州方面许多人都不满,秦墨奉命来京西就是试探李茂对此事的态度。李茂苦撑京西危局,压力甚大,得利最大的却不是幽州。
秦墨试探着劝他解去京西之责,专心为幽州谋取私利,却被李茂以天下大义挡了回去,秦墨料他必另有打算,也就没有多劝他。
“魏州这杯苦酒,人家酿好了逼我喝下去,我还能怎么办,只好先干为敬了。”
被人逼着灌下一杯苦酒自不好受,但大局还要顾全,李茂立即上奏,请以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以文书丞为成德节度使。增兵深州,警戒魏州方向。
打有打的理由,不打有不打的理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秦墨也就不再多劝。他这一路上留心观察,天下已非他避世前的天下,天下大乱,国也不国,风云乱起,乱成一团麻。
送行的队伍在一口清水塘边停下,夏州缺水,这样一口碧波荡漾的清水塘很少见。李茂下马来,把秦墨又打量了一番,啧啧嘴:“几时出家做的和尚,青墨愿意吗?”
秦墨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直裰,笑道:“掩人耳目罢了,我倒想真的出家,却又怕辜负了一个人。”
李茂道:“你是得好好待她,你最落魄时,她对你不离不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说罢又是一叹:“可惜我辜负了一个人。”
秦墨道:“你是太爱护她了,结果却害了她。”
李茂道:“不说这些了,关东诸侯见我掉进坑里,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填土,你得辛苦一趟,鼓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游说他们,让他们先别急着填土。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何必非跟我这个坑中人过不去呢。乱是争雄,强者为王,我李茂只跟强者为伍。”
秦墨道:“但有一条,漕运必须畅通。”
李茂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便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二人哈哈大笑,秦墨道声告辞,招呼上小沙弥,飘然而去。
李茂这里刚回城,就得到禀报说卿雨秋来了,李茂问:“她来做什么?”蔡文才道:“是茹夫人派她来的,侍奉大帅汤水。”李茂道:“茹夫人自己为何不来,却叫一个小丫头来。哼,我是很喜欢这女子,但她只有十一岁,我当作女儿待的。你安排送她回去吧。”
蔡文才道:“辛辛苦苦来一趟,好歹见一面。”
李茂道:“啰嗦。”
蔡文才不敢再坚持,跟他一起入仕做李茂书吏的有三个人,毛大有已经病死,曾真又被定为九姓党羽身陷囹圄。
幽州方面有人想借他跟曾真的关系把火往他身上引,虽被李茂喝止,却也着实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至今犹自心寒。
曾真跟李茂是什么关系,她怎么会是九姓的人,连她尚且难以幸免,自己为何就能独善其身?今日逃过一劫,明日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李茂望着蔡文才的身影,心生一种沮丧,他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恨的牙齿发痒。
第714章 打打杀杀()
幽州之变打乱了河北的平衡,田布抓住时机,重返故土。李茂对此竟没有丝毫动作,反而在事成后奏请田布为魏博节度使,让其兼领两镇。
李全忠和韩公武据此窥出了李茂的无奈和虚弱,既然头号大敌身陷京西无暇东顾,那还等什么,刘家父子的末日到了,得往死里整啊。
二人遣使知会史宪诚,约定击灭刘家父子后,割洺州、邢州二地给史宪诚“歇马”。史宪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图谋陈、孙两家不成,反而把魏州弄丢了,心里真是追悔莫及,未免成为丧家之犬,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答应了李全忠和韩公武的条件。
三家东西夹击,猛攻猛打,刘家父子很快败下阵来,先失了泽州,又被困潞州。刘悟连战连败,城头督战,不慎被流矢洞穿面颊,军医无能,处理不当,致使伤口溃烂化脓。刘悟水米不能进,剧痛难忍,日夜号泣,未几,含恨自尽。
刘从谏见势不可支,率败军退至河东沁州,托庇于李茂。
李全忠本欲趁胜追击,深入河东,闻听洛阳方面史宪忠有异动,又见韩公武不肯得罪李茂,对北上攻取河东三缄其口,一时进退两难。
恰当此时,秦墨到了潞州,游说李全忠和韩公武见好就收,不要赶尽杀绝。李全忠提出一个条件,要李茂将刘从谏迁出河东,免得他挟恨报复,将来反攻昭义。
河东空虚,刘从谏野心勃勃,李茂自然不会将他安置在河东,秦墨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五日后便将刘从谏迁往淄青安置。
李全忠见先机已失,后方又不稳,这才放弃了北上直捣河东之计。
秦墨与李全忠、韩公武议定由李全忠占据河阳、潞州,韩公武占据泽州,史宪诚占据邢州、洺州和磁州,韩公武以泽州孤悬在黄河以北,转运粮草有诸多不便,提出用泽州换取李全忠新得的陈州。这个提议对双方都有利,陈州地近宣武而远离郑州,李全忠驻守陈州颇感吃力,而韩公武得许州则可以与本部连成一体。李全忠用陈州换取泽州后,则可将潞州与新得的河阳镇连城一片,又可以卸去陈州这个包袱。
二人一拍即合,请秦墨做中间人,监督两家同时撤军,谁也不许耍赖。
至于史宪诚,虽许他三州之地,但实际只有邢州在他的控制之下,洺州被田布所占,磁州刺史王芸与相州孙氏关系甚好,得孙氏暗助,以尊皇为旗号,行割据之实。
李全忠和韩公武心里都明白,李茂现在虽然深陷京西无法自拔,但草原上的乱象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天狼王倒了,还有海狼王、山狼王冒出来,他很快就能抽身出来,以他占据的地盘和兵力,仍然是天下第一强藩,现在还不是跟他公然翻脸的时候,切断漕运,只能迫使他兵溃京西,丢掉关中。
关中沦落胡尘,对关东诸侯也未必就有利,何况即便李茂丢了关中,却还仍然占据着河东和幽州,兵马依旧强盛,没有了关中这个包袱,他反而可以集中兵马由河北南下。
田布趁势占据魏博,究竟是自作主张,还是得到了李茂的默许,甚至根本就是李茂跟他合演的一处双簧:既趁势占了魏博,又不必撕毁洛阳之盟,招致关东诸侯的反弹。
现在还没有定论。
万一田布是在跟李茂演双簧,在不得罪关东诸侯的前提下占据魏州,则日后李茂由魏博南下窥视中原,便是一路畅通,谁又可以阻挡?
李茂现在是一根细扁担挑着两筐重担,幽州、辽东是一筐,关中、京西是一筐,河东就是那根细扁担,他现在必须拼尽全力才能维持这副担子的平衡,稍有闪失,就会闪了腰,摔了家伙。
保持漕运畅通,帮李茂续命,帮他扛住草原蛮族,帮他多占地盘,最好把陇西也拿回来,如此,外有吐蕃和草原各部牵制,内有数十州军要分兵驻守,担子压重了,他只顾忙着平衡左右,哪还有实力问鼎中原?
那时候,他要做皇帝便做,大伙一起用力分了李家天下,你做皇帝,我称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同为至尊,共享快乐,岂不美哉?
反之砸了他的担子,让他丢了京西、关中,看似弄了他个灰头土脸,实际却帮他抽身而退,中原诸侯谁有实力与幽州抗衡?
出于这点私心,李全忠和韩公武答应秦墨尽力维持漕运畅通,确保京西驻军粮饷,助李太师扫平胡尘,光复陇西,开疆拓土,重夺西域,建千秋功业,留万世美名。
天平军的何进滔和武宁军的王智兴也看到了这一点,二人一起向秦墨保证,确保漕运畅通,绝不让李太师在京西有后顾之忧。
秦墨此行功德圆满,至于其他,他就顾不上了,李茂说过关东广阔,大有可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别把天捅漏了就阿弥陀佛啦。
李茂得知关东诸侯识大体重大义,感动非常,立即从河洛、关中等地抽调兵力,准备与草原新霸主阿热可汗过过手,若能将他打垮固然最好,倘若不能,也要让他知道阴山之南不是草原,南下有风险,扩张须谨慎。
经过慎重考虑,李茂调卢桢镇守潼关一线,封死关东诸侯西进关中之路,以丰州为基点组建杨奇兵团,以夏州为基点组建严秦兵团,以灵州为基点组建朱邪执宜兵团,以凤翔为基点组建李先奕兵团。又组建三大机动兵团,分别以石雄、钱多多、朱邪赤心为统帅。准备对入侵之敌以迎头痛击。
会昌元年十一月,兖海军节度使李丛病死,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和天平军节度使何进滔以为有机可乘,同时把目光瞄向了兖海镇。
兖海镇自李愬后历任节度使都由朝廷任命,对朝廷还算恭顺,但实力却是每况愈下,几任节度使更是一蟹不如一蟹。李丛昏懦无能,为节度使三年,将兖海搞的乌烟瘴气,病死前甚至激发了兵变,造反军卒要驱逐节度使,另择贤能。
李丛内心忧惧,昏头昏脑地向淄青薛戎和武宁军王智兴求救,两镇援军未至,人便一命呜呼。
何进滔对兖海四州觊觎已久,因东有薛戎,西有宣武,南有王智兴,受牵制不敢妄动,眼下魏博田布刚刚站稳脚跟,无力南顾。李全忠和韩公武正在交割陈、潞二州,大眼瞪小眼紧张的手心冒汗,也无暇顾及其他。薛戎迂腐倒不足为虑,唯有王智兴不好打发,不过兖海有四州,大家各取所需,一半,一半,也没必要弄的水火不容。
打定主意,何进滔知会徐州,自己将应李丛邀请出兵帮助兖州平叛,然后出兵兖州。王智兴一面遣使知会兖州守将提防何进滔,一面下手先占沂州,又下海州。两州入袋,何进滔还没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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