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瞪了他一眼:“若你为东征主帅,平定关东诸侯需要几年?”
石雄道:“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半载。”
李茂道:“一年之内是否能解决问题。”
石雄道:“这个怕是不能。”
李茂道:“回鹘被黠戛斯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如若关内大战,边疆吃紧,你怎么办?”
石雄驻军在关中腹地,不解边境的局势,惊问道:“听闻黠戛斯近年崛起很快,但回鹘乃百年老店,家底不可谓不厚,岂是说倒就倒的,就算落了下风,支撑个三年五载的也不是问题。”
李茂苦笑道:“枯朽之国,看着威风,根都烂了,一阵风就吹倒了,哪能支撑多久?”因对石雄道:“关东诸侯要打,但不能往死里打,把他们打出洛阳就要收手,跟他们谈判,彼此都不要结怨,你能拿捏的住这个尺度吗?”石雄道:“我做统帅,就有把握。”
李茂笑道:“军中无戏言,你若做不到,我要军法处置。”
石雄道:“若定军令状,我请把史二调回长安。”
李茂道:“好,就依你。”
当下,李茂召史宪忠回长安,以石雄为勤王军主将,督军出陕州,直逼洛阳。朱克融和韩公武几番出兵阻扰都被石雄击溃,韩公武问韩绍宗道:“李茂来了,咱们都弄不过他,我打算挟持天子回汴州,你先回去预做准备。”
韩绍宗道:“天子未必肯走。”
韩公武笑道:“那就由不得他了。”
韩绍宗道:“朱克融若不肯放手又当如何?”
韩公武道:“败军之将,还有甚话说,等李茂来杀他吗?”
为了逼迫李瀍、朱克融同意动迁汴州,韩公武安排将领在洛阳城内纵火,制造混乱,又逼迫吕荣等官员劝李瀍及早动身去汴梁。朱克融屡战屡败,深知洛阳难守,他跟李茂有仇,自然不甘落在李茂手里,韩公武提议动迁汴州,虽然心里也不情愿,却也抗拒不得,去汴州还有条活路,留在洛阳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李瀍对王才人说:“李茂咄咄逼人,反心已现,韩公武要把朕挟持去汴州,恰如汉献帝当年动迁许昌,朕从此为笼中鸟矣。”王才人道:“近日宫婢去洛阳市中买花,见街上许多回鹘人,一打听,说是大漠上回鹘人正与一个叫黠戛斯的部落开战,快支撑不住了,臣妾想若回鹘撑不住,败了,京西边境势必吃紧,李太师这是未雨绸缪呢。”
李瀍把眼一瞪:“爱妃,你是那边的人,怎么替他说话。”王才人赔笑道:“陛下莫恼,臣妾没有替谁说话,臣妾想说的是李太师此番进逼洛阳,未必是谋反,不过是担心将来京西吃紧,洛阳又要生事,预做防备罢了。”
李瀍执王才人之手,言道:“当日我在长安时若肯多听你的话,便不会有今日了。”又问:“那朕去是不去?”
王才人拜道:“还请皇帝暂且忍耐。”
在吕荣等人的主张下,李瀍遣使往石雄军中问话:“陛下无诏书,将军为何来洛阳?”石雄道:“臣闻洛阳发生兵乱,急着勤王护驾。”使者道:“兵乱已被韩司空和大将军平定,而今洛阳太平无事,将军还是回长安去吧。”石雄问:“可有天子诏书?”使者道:“没有诏书。”石雄道:“若有天子诏书,臣立即回关中候命,若无,恐太师责罚不敢从命。”
使者无奈,回禀李瀍,朱克融道:“你上当了,石雄此刻必已逼近洛阳了。”派人一打听,石雄果然已经进抵洛阳城下二十里。韩公武奏道:“石雄无诏而来,其心难测,陛下还是早定去留。”众臣一起劝皇帝迁避汴州。
李瀍只得答应,要回宫准备,众臣不允,李瀍怒道:“不见王妃,朕哪都不去。”众人无奈,只得请突吐成骅请王才人出见,送一帝一妃上了御辇,众臣骑马护着,出宫登船直接向东而去。为了掩人耳目,用的都是普通民船,船舱逼狭,李瀍身材高大,伸不开手脚,碰头碰手,烦躁不堪。王才人坐着不动,只是微笑。李瀍拧了拧她的耳朵,轻责道:“敢看朕的笑话,朕把你丢进河里,赏赐给这洛河里的虾兵蟹将。”
王才人笑而不答,闷着。
李瀍一把将她抱起,作势要往水里仍,一起身,额头又“咣”地撞在了船篷上,王才人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瀍气恼地把她丢下,施展抓*龙爪手,抓挠的王才人连声告饶方罢。这一闹,李瀍心里的烦恼倒去了一半,拍了拍身边,让王才人坐过来,耳鬓厮磨后却叹道:“如此逼人,朕恨不得跟他撕破脸皮,也好让天下人早些看清他的真面目。”王才人劝道:“纵然看清了,也无人敢兴兵讨伐他,倒不如各自都退一步,将来还有缓和的余地。”又献计道:“可以让人放出一点风声,使其有所顾忌,不敢逼迫太甚。”
李瀍摇摇头:“朕现在就是笼中之鸟,已经飞不起来了,索性什么都不管了,让他们去折腾吧。”王才人道:“江山是陛下的,陛下岂可撒手不管?还请陛下暂且忍耐。”李瀍闻言一把拽过王才人,将她横在怀里,以指戳点,作势大叫:“你总让朕忍耐,忍耐,忍耐,朕快忍耐不住了,朕就像那爆竹,胀的快要爆开了。”本是玩笑之言,谁知李瀍越说越激动,假戏做真,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重,终于戳的王才人痛叫了一声。
李瀍大惊,连忙把她扶起,慌忙问道:“怎么啦,我失手戳痛了你吗?”王才人被她戳中肋骨,又酸又甜,本是微蹙秀眉,想跟他撒撒娇,却见他一脸的愁苦,忙舒展眉头,嬉笑道:“不痛,我是装的。”李瀍碰碰她的脸,自责道:“是不是装的,朕还看不出来吗。朕眼又不瞎。我听你的,忍耐。”又叹道:“唉,朕现在除了忍耐,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忍耐了。”
进入郑州境内后,李瀍方才公开宣布巡视中原,在韩公武、朱克融的护卫下启程前往汴州。屯驻洛阳城南的钱多多闻讯立即出兵东进,跟着御驾后面,声言是来护驾的。韩公武、朱克融恐他争夺皇帝,大为恐慌,沿途设置重重障碍,暗中与钱多多交锋数场,皆败绩。
无奈只得求助于盘踞在郑州的义成军节度使李全忠,李全忠此刻正与刘从谏夹河激战,虽然屡战屡胜,却始终无力彻底击垮刘从谏。义成军地只三州,此前为了供应皇室,公私仓库皆被刮空,激战之后早已是山穷水尽,不堪重负。
正焦头烂额间,闻听韩公武愿意资助他,不禁大喜,便与韩公武握手言欢,尽弃前嫌,就在郑州城南设坛,与韩公武、朱克融二人歃血为盟,相约保唐。两镇联合神策军共五万人号称保唐军,横于郑州城下,与钱多多对峙。
中原腹心之地顿时战云笼罩,大战一触即发。
这中间韩公武、李全忠、朱克融处相继有神秘大豪拜访,许诺资助钱粮,要求三家联兵阻挡李茂继续东进。李全忠不禁怦然心动,韩公武给的资助只够解燃眉之急,义成军的仓库空空如也,几万人等米下锅呢,有了这笔横财非但有了下锅之米,还能趁机扩展军力。
朱克融疑心较重,在洛阳时就有人找他,许诺资助钱粮,希望他扩充军力保卫洛阳,只是后来连败于石雄之手,打的信心全无,这才作罢,眼下好处又送上门来,吃下恐有诈,不吃,诱惑又实在太大,真是左右为难啊。
韩公武没想那么多,送上门的好处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老子有兵有地盘,拿了你的好处不给你办事,你还能咬我不成。他大方地接受了援助,着手招兵买马,替这位神秘大豪出头了。韩绍宗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竭力劝阻韩公武不要与李茂开战,免得当了出头鸟,让人一箭射杀。
韩公武笑道:“我儿未免太谨慎,拿了他的钱,帮不帮他出头还不是在我?再说有了这笔钱,我可以扩军两万,足可称雄中原。”
韩绍宗道:“近来京西吃紧,李茂无暇东顾,正好和谈,若他闻听父亲拿了人家好处,扩军备战,他不必倾巢而出,只需动用石雄、史宪忠部东进,父亲如何阻挡?”
韩公武道:“你不是也说他京西吃紧,无暇东顾?”
韩绍宗道:“京西、中原,若能兼得,自是上上之选。若不能兼得,舍京西而取中原,也是上上之选。吐蕃人打进了长安,最后还是退了出去,他丢了京西,无非是让人大掠一番,丢些瓶瓶罐罐,蛮夷终究受用不起中土的繁华,京西将来还是他的。再有,父亲扩军,那两家怎能不疑?若那两家也得到了资助,三家同时扩军,彼此间又何来互信?若我三家勾心斗角,不必李茂进军,自己就垮了。”
韩公武惊道:“这,你说的有理,但他们俩未必这么想,我不扩军,他们扩军,此消彼长,将来吃亏的是咱们。”
韩绍宗主动请缨道:“儿愿说服那两家,斩断幕后那只手,三家结盟抗李。”
韩公武勉强答应下来,韩绍宗连夜游说李全忠和朱克融,说服二人一起放弃神秘大豪的援助,结盟互保,再请孟迎春穿针引线,与李茂和谈。钱多多久经战阵,骁勇善战,三家保唐军兵力虽然占优,是否能取胜,朱克融和李全忠心里却都没底,加之朱克融本来就对神秘大豪的援助存疑,经韩绍宗游说,很快转变过来,帮着一起劝说李全忠。
李全忠此刻也想开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将来难免受制于人,再说了战场是在自家门口,即便是胜了,也是惨胜。不说韩公武、朱克融本身就靠不住,就算二人不趁火打劫,东面还有天平军何进滔、武宁军王智兴,隔河还有昭义军刘悟、魏博军史宪诚,把兵拼光了,自己将来何以自立?
在韩绍宗的主张下,三人互派使者驻军中观察,调兵超过百人须知会盟友,免得发生误会。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请孟迎春出面牵线,与李茂进行和谈。
此刻石雄已经占据洛阳,战略目标已经实现,便将保唐军联盟的使者护送着去了长安,李茂派谢彪、李德裕、秦凤棉为使与联盟使者在一片友好的气氛中开始了停战谈判。
李茂占据洛阳,逼走皇帝,钱多多兵临郑州城下,何进滔、王智兴、史宪诚等人皆惶惶不安,恐李茂继续东进,侵犯各镇利益,忙遣使者与朱克融、韩公武、李全忠三家秘密谈判,商议结盟共保,共同抵抗李茂的压迫。
保唐军联盟一面跟李茂在长安谈判,一面又在汴州与何进滔、王智兴、史宪诚谈判,李茂探知消息,要求与六家结盟,相约互不侵犯,保唐安民。
就内心而言,六家都不想跟李茂一起混,毕竟李茂的块头太大,跟他在一起混,大家都有压力,但李茂主动要求结盟,六家又不敢公然拒绝,谁都不想当出头鸟,于是只能勉强答应,遣使与李茂在洛阳订立盟约,推李茂为盟主,相约互不侵犯,保唐安民。
六家使者离开洛阳后,又在汴州秘密聚会,订了另一份盟约,除了相约互不侵犯,保唐安民外,还约定六家互保,一家遭受外敌攻击,其余五家有义务出兵助阵。六家共推韩公武为首任盟主,并议定将来盟主一年一轮换。
这份绝密协议的抄本很快就放到了李茂的案头,李茂长松了一口气:六家里有高人,没有上九姓的当,豁出身家性命给人当枪使。
第704章 王城风云()
河洛腹心之地乱了一场,却并没有打起来,对九姓而言自然是失算,但有得有失,他们的盟友黠戛斯却在大漠草原上连战连捷,竟奇迹般地逼近了回鹘王城。
称雄草原百余年的回鹘汗国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与阿热签订了城下之盟,输币,送公主,割地,封王,以此笼络阿热,两国暂时休兵。
咸安大长公主病逝后,按照她的遗愿葬于回鹘王城西南三十里的凤凰岭,仪制大唐和回鹘兼而有之,在陵地设山川护陵使,看护陵墓,在城内设宫守灵堂,设香堂,挂生前绣像,接受两国官民祭拜。汪氏和小茹兼任左右宫守令,左守令主持城内宫守灵堂,右守令兼任山川护陵使,看护陵寝。
汪氏病逝后,小茹接任左守令,迁居城内。咸安大长公主嫁过四任可汗,做过四任可敦,在回鹘地位崇高,深受各族军民爱戴。水涨船高,小茹的这个守令在王城也是赫赫有名。她正是凭借这个身份出入王城上流社会,为大唐收集情报。
李茂几次遣使接她回唐,她都不肯,并当着使者的面发下了“漠北不靖誓不回乡”的宏誓大愿。
但眼下情况又不比往日,此时执掌回鹘的彰信可汗,因连续败阵于属国黠戛斯,声名狼藉,地位一落千丈,野心勃勃的宰相掘罗勿趁机大权独揽。彰信可汗不满掘罗勿揽权,掘罗勿则恨彰信可汗占着茅坑不拉屎。两家矛盾随着天狼军屡战屡败,黠戛斯兵临城下而达到顶峰,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此刻协议虽签,黠戛斯大军却还在城外八十里处,安营扎寨,赖着不走。王城内人心惶惶,各国(族)商旅多已离城,少数滞留者也随时准备着撤离。
幽州节度使亲军右厢漠北总管陈慕阳在王城的公开身份是一名有点实力的河东商人,河东商人在回鹘境内很多,在王城也不少见,他的生意不大不小,经营的也是大路货,故而并不引入注目。引人注目的是他年轻俊朗的外表,时常进出守令的家,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好在回鹘的社会风气受盛唐影响较深,开放而包容,对男女之事并无特殊要求。守令未婚,陈慕阳在回鹘也无妻室,一对孤男寡女私下往来又不碍着谁,谁又去多理会?
陈慕阳照例向咸安大长公主的绣像拜了拜,上了香,然后接受守正的答礼,礼数完毕,二人坐于后堂用茶。
先照例交换情报,城内的情况已经很不好,这是二人的共识,但在撤与不撤上,二人的矛盾依然存在,小茹还是那句话,不到最后时刻,她绝不走,走了容易,再回来就难了。
“可汗秘密调兵进城。掘罗勿感到危险逼近,正与黠戛斯私下接触,王城形势险恶,我的意见,夫人还是暂时撤离。哪怕去凤凰岭小住几日,待事态平息了再回来不迟。”
“走容易,回来就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
“夫人未免把事情想复杂了,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王城阴云密布,您出去避避,谁又会说闲话。”
小茹盯着陈慕阳,问:“真的只是出去避避?”
小茹的年纪已经不小,多年孤独、险恶的生活磨去了她所有的棱角的热情,她的一张脸尽管十分精致,却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像戴着一张厚重的人皮面具。她的一对眼眸尽管还明澈如水,却已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没有热情,清冷如冰。
陈慕阳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目光,回道:“我虽受命要请夫人回去,但夫人执意不肯,我又能奈何。”
小茹道:“我不为难你,你容我几天时间准备。”
陈慕阳出来对左右道:“还是在拖延,没办了,只好硬绑了。”
众人只能苦笑,得罪了小茹将来肯定有麻烦,但完成不了李茂交办的任务麻烦更大。两害相较取其轻,只能硬干了。
是夜三更,陈慕阳再次出现在守令府外,左右回禀任务顺利完成,府中卫士早被右厢收买,精挑细选的贴身卫士虽然忠诚,却远不是右厢的对手。
陈慕阳掀开马车的挡帘,打着灯笼朝里面照去,两名健妇夹着的女人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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