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田萁断定此计不能成功,仇士良跟王守澄不同,他的耳目很灵通,执掌“观天之目”的林英对他是忠心耿耿。“谋成于密而败于泄,故三军之事莫重于密。”这是李茂的名言,虽然田萁一直怀疑其真正的出处,但这话无疑是有道理的。
皇帝和他的谋臣策动这么大规模的计划,怎能确保不漏一点风声,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窥出了端倪,又岂能瞒得过仇士良和林英的眼睛?一旦泄密,又怎能成功?
果然,十二月中,夏州上报吐蕃寇边,仇士良一反常态立即出京巡阅驻军,扬言要全歼来犯之敌于夏州城下。军情大于山,自然也就顾不上李忠言的葬礼了。
此计未成即泄,但田萁料定李涵和他谋臣还有别的计谋,而且会立即使出来,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激斗必须分出胜负才能结束。
“韩江春最后出现的地点叫龙岩口,是渭水支流上的一个渡口,他留下暗标报了平安,此后突然就失去了音讯。会龙川设计诛杀阉宦失败,他们会不会被灭了口?”
因为韩江春的突然失踪,胡斯锦心中十分慌乱,面见田萁时有些语无伦次。田萁只是淡淡一笑:“他们只是一群死士,怎会知道整盘计划。去会龙川做什么,他们也未必知道,为何要杀人灭口?他们可能已经向长安来了。”
田萁的这个判断胡斯锦不敢苟同,这个时候进京又能做什么,仇士良深居简出,行踪不定,随扈多达上百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硬手,区区一百名死士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但不信归不信,胡斯锦还是希望田萁的判断是准确的,那样的话他也就不必这么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了,等到大唐的朝廷斗个稀巴烂,燕王幽州起兵,南下勤王,自己便能告别长安回幽州从龙去了。
裴赞的一百死士去会龙川做什么,别人不知道,韩江春却心里有数,在会龙川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一连住了十来天,没什么都没做,忽然就接到南下的命令,一百人分作十队,扮作行旅、商贩分批进入长安城。先藏匿在城中的四个秘密据点,等待时机再动手。
韩江春进城的那天是个雨天,冬雨迷蒙,冷的恨人。他坐在运送布匹的车上摇摇晃晃走进熟悉的长安城,城内街道宽阔、整齐,却行人稀少,市面远称不上繁华,细雨迷蒙中,整座城市更像是一座威严的兵营。
韩江春在一座商贩云集的坊内安身,这些商贩多来自波斯、天竺,乃至更远的西方,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因为习俗与中土迥异,官府觉得跟这些人打交道十分费力,除了课税,便置之不理,这样的环境显然有利韩江春等人藏身。
每日定时有人送来饭菜,院墙外行人喧哗,院墙内却冷冷清清,这些高大的房屋长久没人居住,廊柱油漆斑驳,瓦缝里都长满了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待了十天左右,忽有一日,一辆马车到了院门口,一名身着蓝色短衫的壮汉跳下车,指挥几个青衣小厮往下搬运布匹,一共搬了十三匹。这壮汉名叫朱贵,是裴赞的亲信,也是一百死士的首领。他给了钱,打发了青衣小厮,关了门,当着韩江春等人的面打开布匹,原来每匹布中都卷着一口上等的好刀。
众人被圈禁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已有十日,为了防止意外,身边寸铁皆无,这些摸惯了刀枪的人,手中没了兵器,都觉得不习惯,憋的心里发痒。此刻好刀在手,忍不住纷纷拔出来观看,一时寒光闪闪,冷气逼人。
朱贵脸色大变,急忙喝令众人将刀收起来,却无人领会,朱贵无奈只得向韩江春求助。韩江春因为身强体壮,又有一手硬功夫,加之会处人会来事,走到哪都是众人的头目,在这一队人里他的话比朱贵的管用。
韩江春只是丢了个眼色,众人便乖乖地将刀归还鞘中。朱贵招呼韩江春道:“明早有人持黑色竹牌来此,叫你姓名,你随他去,听他军令。锄奸若成,你便是功臣,子孙世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韩江春应诺,当晚约束部属早早休息。心里却焦躁不安,凭着记忆,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在长安南城,距离幽州进奏院隔着半座城,怎么才能把讯息透露出去呢?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二日一早,一个黑瘦汉子敲响了院门,韩江春放他进来,那人取出一支黑色竹牌叫道:“韩江春随我来。”领着众人转弯抹角出了坊门。
正是冬日晴冷的天气,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众人分乘两辆黑油布马车向北疾驶,上车前严申命令任何人不得向外窥探,违令者杀无赦。严明军纪是死士训练的重要内容之一,要达到的效果就是便是前面是个火坑,要你跳,你也要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故而命令一下,无人敢向外窥看,免得被同伴执行了军法,拿着自己的人头去领赏。韩江春自也不敢违背,身为首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呢。但凭借着黑布上阳光明暗的变化,他断定自己是在向北走,而且目标正是大明宫!
约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停在一座高大宏丽的城门前,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行人,墙根处却有三三两两的铁甲卫卒,只是抱着长枪朝众人打望,却丝毫没有过来询问的意思,显然是接到了上峰的命令,对此不予干涉。
隔了不多久,又有七八辆黑油布马车过来,陆陆续续下来三四十人,都是一起受训的死士,但分割为五处,彼此间只是招招手,并不能靠近说话。
韩江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看来今天是要你死我活,不分出胜负,绝不会罢休。
朱贵一身劲装,骑着一匹军马跑了过来,喝令五处死士集合起来,训话道:“不要说话,不要东张西望,跟着我走便是。今日事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事败,谁都活不成。尔等可听明白了。”众人齐呼明白。朱贵叫韩江春出列,亲口任命道:“他现在就是我的队副,我死,大伙都听他的。”又叫出一个名叫钱况的,任命为韩江春的副手,规定韩江春若战死,众人都听钱况的号令。
确认众人都已明白后,朱贵领着这五十人出了城门,迎面是一道高大厚实的城墙,墙头插满了五色的旗帜,两道墙之间是一条异常宽阔的街道,街道呈东西走向,在西北一侧却见到三座高大宏伟的城楼依次排列开来。一座极其绚丽宏伟的城门楼有两个鎏金大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丹凤”两个字。城外有城,城池如此高大宏阔,城门叫“丹凤”的,长安城里除了大明宫还有哪?
第668章 甘露之变(续)()
朱贵将人领到丹凤门前,令众人列队,无一人理睬他,裴赞招募他们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说是长安城内出了大奸大恶,要带他们进城去锄奸。既是锄奸,怎么锄到大明宫来了,难道皇帝就是那个大奸大恶?这哪是锄奸这分明是造反嘛。
“你们听好了,这个大奸大恶此刻就在宫里,咱们在这等待宫里的信号,到时候杀进去宰了那个奸恶。我告诉你们,今日锄奸若成,尔辈皆封上柱国,子子孙孙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后面的这句话朱贵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众人听的耳朵都长茧了。
“你扯淡吧,无诏进宫,那是谋反,谋反是要灭九族的,你别以为俺们没读过书就好糊弄。”一条黑汉子说完把刀丢在脚下,拢起双手,开始怠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朱贵吼叫着冲了上去,像头发怒的黑豹。众人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他虽是众人的首领,却无实权,充其量只是个跑腿传话的,因此威望不足。韩江春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妙,朱贵是傀儡不假,但傀儡逼急了也是有脾气的,这个时候公然对着干,绝无好果子吃,他正要喝骂怠工大汉化解这场尴尬,却没想到朱贵骤然从绑腿上掣出一柄匕首,恶狠狠地扎入那黑汉子的心口。
“不遵号令,这就是下场。”朱贵面目狰狞,用力地转动着刀柄。
“你你好毒。”也是面目狰狞,欲做垂死挣扎,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一口气没上来,顿时毙命。
众皆大惊失色,倒不是因为黑汉子的死,而是没想到看似懦弱的朱贵今日这般凶猛。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相互之间却没有丝毫的手足同袍情义,他们相聚是为了利,利在而聚,利去则散。黑汉子的血带给他们的不是震撼而是刺激,刺激的他们热血沸腾,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去刀口上谋富贵。
“这就是不听命令的下场。”朱贵在靴底上蹭去血迹,收了刀,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前再次授权给韩江春,由他全权统领这支队伍。
丹凤门外还有几股人马,一股是与他们一同受训的死士,其他几股则不认识,众人以首领为核心围成一团,相视以目,却并不通声气。
韩江春让人把黑汉子的尸体拖到墙根下,免得碍眼,拖了一地的血,也没人去收拾它,大战在即,谁还管这些破事。
丹凤门外气氛异常诡异,论说这么多人手持利刃聚集在宫门外,宫门卫士岂能视而不见,然而诡异的是丹凤门前的披甲卫士门对此视若无睹,他们持枪执杖**地杵在那,威严若战神,又似无意识的木偶。
分散在城内各处的人马陆续汇集过来,朱贵又一路小跑过来,从怀里取出一扎灿黄的锦带交给韩江春,要他吩咐死士们捆扎在臂上,作为标识。韩江春集齐全部人马,命令众人将锦带捆在臂上。这中间,又有几路人马向丹凤门前聚集,衣着五花八门,却都在左臂上扎着一条黄色锦带。
太阳高高升起,四周寒气逼人,聚集在丹凤门外的武士已达五百人。黑压压的一片。众人哈着气,跳着脚,扭脖子,甩胳膊,活动筋骨。韩江春向丹凤门望了一眼,宫门正门紧闭,侧门却依旧开着,守卫的甲士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一大半,稀稀落落只剩几个人。
韩江春强按下跳腾的心脏,自言自语道:“这下玩大了。”
副手钱况不安地问韩江春:“情形有些不对,里面好像打起来了。”
丹凤门太高城墙太厚,韩江春听不真里面的声响,但直觉告诉他宫内一定出大事了。
又等了一刻钟,人群不安起来,朱贵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韩江春问他:“箭在弦上,何时再发?”朱贵没好气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说罢不理睬韩江春,又直勾勾地盯着丹凤楼望,似乎他的目光能穿透城楼,窥见宫内发生了什么。
韩江春望了眼身后的城门,大门敞开着,守门的卫士却较来时多了一倍。韩江春暗将钱况和几个亲近的人叫到身边,吩咐道:“等会进宫,无论出现什么事,大伙都不要走散。我若战死,钱况领头,钱况死,余烈带头,余烈若死,张会领头。总之一定不能走散,混乱之中谁走散了谁死。听明白了没有?”众人轰然应诺。
韩江春朝崇仁坊方向望了一眼,心里想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有何指示。又想顾不了许多了,眼下还是先把命保住吧。
时当巳时,忽听得一阵吵嚷,却见城门处来了一票人马,约三百人,一半穿军装,一半着便衣,每个人的臂上都扎有黄丝带,一个绯袍官员骑马在前领路,一众人风风火火冲到丹凤门前,那绯袍官员回头望着聚集在门外的五百壮士,挥手大叫道:“我乃京兆少尹郑训,尔等随我进宫锄奸,功成重赏!杀啊!”
言讫,这官拔剑在手,高呼杀贼,率三百军兵朝丹凤门冲去,守门卫卒匆忙间射了几箭,便一哄而散。韩江春暗忖:宫廷政变,是非难辨,向来是你死我活。胜者执笔写青史,莫不是千古留芳,败者任人书写,绝难逃遗臭万年。自己不幸卷入这场政变,现在顾不上细辨是非,若胜,皆大欢喜,若败,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他对朱贵说道:“既然入宫锄奸,为何按兵不动,错失良机,悔之晚矣。”朱贵仍为难道:“上峰没有命令,我怎敢擅动?”
韩江春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不动手,人心溃散,你我死无葬身之地!”言讫拔刀在手,喝令众人道:“听我号令,入宫杀贼!”部下轰然而动。
一部即动,带动其他人马也跟着动,聚集在丹凤门前的数百悍卒蜂拥入宫。
韩江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丹凤门内是一个大广场,数百人东奔西走,乱作一团,有甲衣卫士,有白衫内侍,也有紫绯青绿的各色文官和大腹便便的将军们。
韩江春不管不顾,只往人口最多处冲:值此混乱之际,人越多处越容易脱身。这份心思,别人不解,只当他是作战勇猛,也跟着猛冲猛打。韩江春不觉暗暗叫苦,众人跟的太紧了,他怎么脱身呢?
广场尽头分布着几座宏丽的院落,一书中书省,一书门下省,乃是大唐的核心政令机关。
这大明宫就是一座小型城市,城内的各宫、殿、省、院又各有围墙,围成一个个独立的单元,不仅如此,在前朝和后朝之间,前朝内部又有诸多纵横交错的城墙,墙不及宫墙高大,却也非寻常人所能攀附。
韩江春疾走间,忽见裴赞飞奔而来,手里提着一口刀,身上都是血,气喘吁吁,狼狈至极。
裴赞一把抱住韩江春,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快救驾,快救驾”韩江春一把抓住裴赞,急问:“仇士良死了没有?”裴赞道:“没,没死,挟持天子躲到宣政殿,殿后殿,进不去,如何是好?”
韩江春脑袋里轰轰作响,暗道:大局已分,仇士良赢了。要不了不久,神策军就会杀进宫来。裴赞喘匀了气,见他犹豫,顿时目露凶光,手中的刀锋悄悄地调转了方向。
韩江春悚然警觉,心道:“我若不从,立即毙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便蹙眉道:“正面人多,强攻不得,我们从东面攻上去。”这一说裴赞松了口气,原来他是在思考战术,倒是自己误会了他。裴赞虽号称将门子弟,却是个地道的少爷兵出身,并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对战术懵懵懂懂,听韩江春这么一说忙附和道:“你来指挥,我听你的。”
韩江春让裴赞领路,率众向里杀去。穿过一道高墙,眼前是一座极其宏丽的宫殿。裴赞手指大殿,厉声叫道:“仇士良挟持陛下进了后殿,得赶紧把人揪出来,否则,满盘皆输,悔之晚矣。”
第669章 甘露之变(再续)()
韩江春点点头,装作察看地形,心里却想李涵跟仇士良死磕,自己应该帮仇士良才是,若仇士良被李涵杀了,幽州便没有借口挥军南下。大帅曾说幽州现在是蓄势已满,若不能将这股力量排解出去,只会伤了自己。这场争斗,皇帝不能赢!
恰当此时,心腹亲信于重小跑过来,慌慌张张说:“不得了了,神策军杀过来了。”韩江春看时,只见含元殿的宫台下黑压压的全是甲士,正向宣政殿杀来。
神策军乃禁军之首,国之中流砥柱。神策军既然已经出动参与宫变,便预示着宫变已经进入尾声。
韩江春心里有了计较,对裴赞说:“仇中尉公忠体国,几时对天子不忠了?你这小人,为了一己之私竟要陷害忠良,我岂能容你?!”
言罢,抬手一刀劈中裴赞脑门,刀卡在脑骨里拔不出来,裴赞凄厉地嚎叫起来,捧着带刀的脑袋四处乱窜。
韩江春又向于重使了个眼色,后者拎刀上前,割开了裴赞的喉咙。
这时间神策军已经清除路障杀到了宣政殿下,将韩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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