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时虽然窘迫,冯布却没有忘记把摩岢名父子带上,途中遇袭,摩岢名趁乱脱身。跟青墨扭打的摩岢神通因为胜负未分,不肯放手,二人一路打出营,就近找了块空地继续盘肠大战,一群清海军卒围拢过来,助威起哄。
李茂将摩岢术带到邻近一家茶棚内,单独跟他谈道:“摩岢名父子涉嫌虐杀大悦花,官府是一定要究办的,如今他们父子闹出这一出,你以为该如何收场?”摩岢术道:“官府查办元凶,我部本该配合,合不该把人逼死。”李茂道:“首领以为是我们逼死了摩岢拨长老?”摩岢术沉默不语。
李茂呵呵一笑,指着门外的驻军道:“策动乞丐帮围攻县衙形同造反,公然抗拒执法也是造反,摩岢拨以为一死就能万事大吉,他也太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现在元凶畏罪自尽,有人企图把水搅浑,以图蒙混过关,这完全是痴心妄想!”
正说到这,青墨迈大步抢进来,他刚刚结束与摩岢族少年摩岢神通的盘肠大战,紧要关头,青墨用李茂传授他的短寸虎拳打断了摩岢神通的鼻梁,由此取胜。
此刻他满脸青肿,脖子和下巴上有好几道血痕,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百战老兵的勇武。
青墨进门大咧咧地往桌前一坐,端起茶碗咕咚喝了两口,把嘴一抹,嚷道:“城外大军已经进城,阴将军问是否要带马军进来冲营。”
李茂喝道:“糊涂,营内都是我大唐的臣民,无罪岂可滥杀?请阴将军多带弓弩进城,马匹就不必了。”青墨砸胸退下。李茂转身面向摩岢术,脸色又沉了下来:“乞丐帮在城中作乱,郓州很是恼怒,朝廷忌惮淄青太强,正思拆分淄青,苦于找不到借口,这个节骨眼上搞出这样的事,哼,那些暗地里挑事的人真是瞎了眼。”
摩岢术冷眼旁观,明知李茂这是在虚张声势,却也乐得配合。刚才,就在青墨和李茂蹩手蹩脚演戏的时候,一个新的念头又在他脑中萌生。
摩岢拨以死将水搅浑,不仅要为孙子脱罪,还要保住自家名誉不堕,保住子孙将来在族中的地位。他身为首领,在对待汉人的关系上若是过于软弱,则威望尽失,不仅挺不直腰杆,甚至连首领的地位都有可能不保。因此他一度想借着摩岢拨的死煽动族人大闹他一把,浑水摸鱼,乱中取胜,借这场混乱在族人面前塑造自己强硬的形象,以此巩固在族中的地位。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悄然发生了转变,李茂这个人年轻、强硬,锐气十足,明刀明枪跟他干,胜负实难预料。此外即便自己能干挺李茂,也未必能得到实际好处,摩岢名父子若借乱逃过一劫,将来仍旧是自己的强敌。摩岢拨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他由此改变主意,决心跟李茂合作,彻底肃清摩岢拨的影响,把摩岢名父子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摩岢人世代蒙受朝廷恩惠,岂敢做那违法乱纪勾当,上官若信的过摩岢术,某愿回营揭穿摩岢名父子的奸计,教训族人永做朝廷的顺民。”
李茂道:“贵部有些人对官府成见甚深,巴望着把事情闹大,此刻首领回营,确信能说服他们与朝廷合作?”
摩岢术道:“我部自内迁中原,向赖朝廷关照才能繁衍生息,族中守旧之辈泥古不化,入中原六世不肯皈依,不遵官府法令,不体朝廷宽仁,一味苛索,一味暴虐,使我部族人四处受人歧视,流离失所,无处安身。今愿革除族中弊病,摒弃守旧顽固之徒,皈依中华,永做大唐的顺民。”
李茂喜道:“果然如此,某愿助首领一臂之力。”
得知李茂放走了摩岢术,冯布急忙来见,言道:“摩岢人借摩岢拨之死闹的正凶,没有首领就是一盘散沙,想成事也难,今纵虎归山,只恐后患无穷。”
李茂道:“摩岢术若敢作乱,我绝不手软,出了乱子我李茂一人承担。”一席话说的冯布哑口无言,李茂也觉得话说的有些生硬,便缓了口气,道:“摩岢术是个聪明人,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任凭族人这么闹下去,他这个首领只怕不保。如今他要想保住首领之位,只能跟我们合作。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让摩岢初招供,只要坐实了他的罪状,摩岢人便失去了作乱的理由。我们再与摩岢术里应外合,大局可定。”
冯布道:“冯某不才,愿意试试。”
李茂喜道:“冯兄出马必然马到成功。”
冯布审讯经验丰富,李茂相信他能打开摩岢初的嘴,只要坐实了他奸杀大悦花的罪状,借力打力帮助摩岢术清除掉摩岢族内部的顽固派,摩岢族想乱也乱不起来。
趁着冯布审讯摩岢初之际,李茂回了趟县衙,向薛戎详细汇报了此行经过。
薛戎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他紧张地问李茂:“摩岢术这个人能不能靠的住?”
李茂道:“他虽为首领,却一直受摩岢拨等守旧顽固老人的压制,内心十分苦恼,此番摩岢拨以死闹事,将他陷入两难境地,他若压制族人,必被扣上懦弱的帽子,将来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首领之位不保。他若随大流闹事,则仍旧是摩岢名父子的傀儡。我如今给他两个承诺,他若肯合作,我便助他清除政敌,再送他城西那块地,让他在族人面前立起威望,做个名副其实的首领。何去何从,我想他会想明白。”
薛戎犹自不能放心,又道:“尹将军那边怎么说,拿摩岢人开刀,不是小事,他肯吗?”一时又问:“摩岢人果然作乱,仅凭城中这点兵马能镇的住吗?”
李茂劝道:“兄长但在衙中坐镇,外面有我。”
尹牧听闻李茂进营的经过,嘀咕道:“没看出来,这小子倒还有些胆量,我以前真小觑了他。”又向左右道:“我背上的箭伤发作,须静养几日,军中之事由桑将军代理,非大事不必来报我。”令下,即派人将兵符送给了桑容。
第049章 浓云密雨()
李茂在摩岢人营中安排有耳目,每隔一个时辰向李茂禀报一次营中动态,得知摩岢术回营后拿出首领的权威已将局势稳住,他暗暗松了口气。青墨见冯布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心急如焚,嚷着要去督阵,李茂道:“不必催他,冯司法此刻比我们还急。”
冯布的确有些着急,摩岢初此人看着不怎么样,嘴却严实的很,十八班手段用尽,硬是撬不出一个字来。李茂那边虽无一字催促,冯布却已是两眼发红,像匹穷途末路的狼。
有亲近捕手试着劝道:“若不然请宣老爷出手?”
冯布闻言愕然失神,呆坐良久,苦笑着叹了口气。宣老爷原是成武县衙捕头,吃公家饭四十年,精擅审讯,任你是铁打铜铸的好汉到了他的手里走不了几个回合也要败下阵来。冯布出道时,宣老爷已处于半隐退状态,不大来衙门,也大管事,整日提着个鸟笼四处溜达,县里的官吏都敬重,不去管束他,宣老爷的日子过的逍遥自在。
冯布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又勤学好问,本事学的很快,两年功夫连破几桩大案,一时风头无两,深得司法佐苏贵的信任。成名之后的冯布开始飘飘然,渐渐地就对这位整日提着鸟笼四处闲逛的老前辈生了不满,暗地里与宣老爷较起了劲,不试不知道,一交手冯布才明白自己的本事跟宣老爷比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冯布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输字怎么写,他扬言要跟宣老爷单挑一场,分个雌雄。宣老爷对他的挑衅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冯布由此认定宣老爷是瞧不起他,由此怀恨在心。
时隔不久,冯布得知县里新来的县尉对提笼遛鸟的宣老爷很是看不惯,便觅得一个机会,在锐气十足的新县尉面前告了宣老爷一个刁状,于是六旬白发老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二十出头的县尉骂了个狗血喷头。
宣老爷那天走出县衙时,神情有些恍惚,步下石阶时不慎打了个趔趄,崴了脚。
第二天,他便以足有疾为由辞去公职,搬出成武城,回故乡隐居,二十年间不曾踏足成武县城半步。
这件事不久就在冯布心里结成了阴影,变成了心病,二十余年排解不开。
捕手见冯布黑着脸不应声,不敢造次,正要退出,却被冯布叫住了:“准备一份厚礼,我登门谢罪。”
冯布出城促请宣老爷的消息传到李茂耳朵里,李茂原本就紧锁的眉头锁的更紧,摩岢术派人带出话来,摩岢名正在联络摩岢拨的同党,准备逼迫他召开长老会。
长老会所剩余的五位长老中,只有摩岢敬美是他的盟友,摩岢术担心长老会一旦召开,他就会失去对局势的控制。
每临大事须长老会做出决定,这是摩岢族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没有合理正当的理由,摩岢术无法阻止长老会的召开。因此他迫切要求李茂拿到摩岢初的口供,来个快刀斩乱麻,尽快平息这场风波。
李茂能理解摩岢术的压力,但目下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李茂的心如在滚油锅里煎熬,时时刻刻都有焦枯爆裂的危险。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度日如年”这个成语的深刻含义。
青墨和张栓就守在不远处,他们紧张地盯着李茂,内心的焦灼同样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但李茂没有吭声,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青墨不停地向北门方向打望,冯布出城去敦请宣老爷已经大半天时间,却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摩岢术报警的使者接踵而来,终于,青墨忍耐不住了,他抢了一匹马,飞驰去了城北的宣家集。
冯布一出城门口就脱光了衣裳,赤条条不着寸缕,他让人将两束荆条缚在背上,一路步行去了宣家集,自庄门口起他一步一个头直磕到宣老爷家草屋前,嚎啕大哭,追悔当年的过错,当着数百围观庄民的面给宣老爷磕头赔罪。
宣老爷在草屋内掬了一把老泪,提起拐杖,含笑迎出了门,老人亲手扶起冯布,为他除去背上的荆条,迎入草堂用茶。到青墨飞马赶到宣家集时,宣老爷已经答应重出江湖,助一臂之力。
青墨喜不自胜,催促宣老爷上了马,自家在前面牵马做马童,众人前呼后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成武城。
黄昏时分,摩岢术实在承受不了各方的压力,违心同意晚上召开长老会,却借口出恭,躲在茅厕里不出。使者奉命再次向李茂告急,人刚钻出篱笆墙,就见到数百官健、捕快正蜂拥而来,踩的黄尘四起,震的大地颤抖。
使者大喜过望,一路飞奔冲进茅厕,兴奋地叫道:“来了,他们来了。”
摩岢术大喜,拎起裤子就走,出了茅厕才发现擦屁股的草团还捏在手心。
摩岢初供认强奸并虐杀了大悦花,不仅如此,他还亲口供述摩岢拨系自杀,目的是阻止官府带走他,并保持家族名誉不堕,以便他父子能继续架空首领摩岢术,等他长大成人后好谋取首领之位。
成武县衙捕快押着摩岢初到凶案现场指证,在臭水沟旁的榆树下刨出了被他掩埋的血衣和凶器,凶器的刀柄上赫然刻着摩岢初的名字,这柄用作凶器的短刀是用草原星星铁锻造,削铁如泥,价值连城。许多人都清晰地记得那是摩岢初五岁时,时任部族首领的摩岢拨亲手赠予他的礼物。
真相大白,震撼人心。
即使是摩岢拨最忠实的朋友现在也临阵倒戈,转而抨击死者的无耻和阴险狡诈,筹备中的长老会就此流产,摩岢名和他的支持者们被成武县逮捕。
摩岢术趁机行使首领权力,把摩岢大花等四名与摩岢拨关系亲密的长老递送官府审讯,如果他们有罪,他们将失去长老的尊位。
这些长老个个血债累累,自戴上镣铐的那一刻,他们便知道厄运难逃,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部族出了这样的丑事,作为首领摩岢术披头散发,嚎啕大哭,长跪在地,祈求长生天的宽宥。长老摩岢敬美领族中长者再三劝慰,摩岢术才勉强起身,他以首领的名义下令封营,宣布筹备召开蒙达力大会,这是摩岢族最高级别的会议,由全体成年族人参加,会上可以选举和罢免有罪长老。
上一届蒙达力大会还是摩岢拨卸任首领时召开的,距今已经整整十一年。
摩岢拨抛弃神的教诲而自尽,又设下反叛朝廷,废黜首领的毒计,他已经不配再做摩岢人的子孙,虽然人已死仍旧要被剥夺一切荣誉,他的子孙也天然地失去了担当部族首领和长老的资格,而那些跟他亲近的长老们,谁有资格继续留在位置上,谁又将被废黜,现在看来已是一目了然。
直到四个失魂落魄的摩岢族长老被押入县衙大牢候审,李茂才敢相信这场风波已经结束,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灵魂,变得飘飘忽忽,这种失重的状态维持了一个晚上,到二日黎明,当听到四个长老招供画押的消息后,李茂才结束失重状态,灵魂归窍,重新为人。
冯布把从宣老爷手里新学到的两门手艺用在摩岢大花等四人身上,效果出奇的好,四个人很配合地供述了他们是如何设计挑拨官民冲突,如何冒充官军殴打请愿乞丐,制造惨案,以此胁迫成武县当局让步,最终实现在成武县定居的目的。
依据四个长老的供述,李茂又下令逮捕了十几个具体参与殴打乞丐帮的摩岢族成员,相互间的口供环环相扣,天衣无缝,铁案难翻。
拿到所有这些之后,李茂在一个茶舍约见了摩岢术,茶水上来之前,他将长老们的供状丢给摩岢人首领,首领的脸顿时如乌云一般黑。
李茂道:“简直是令人发指!成武县你们是不能再待下去,离开成武,离开淄青,你的罪孽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这句话李茂丢下沉默中的摩岢人首领,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茶舍。
第050章 大变局()
贾直言立在成武县西的一个土坡上,望着摩岢人排列出的弯弯曲曲的迁移队形,对身边的李茂说:“你这祸水西移之计,不够厚道。”李茂道:“摩岢术有罪,本当严惩,但此人尚有归化之心,相比摩岢拨这样的人,他还算是一个好首领,应当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希望经此一番教训,他能带领族人革除固陋,虔心归化。”
贾直言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他眯着眼睛四处打望了一圈,回身问李茂:“李司空对薛明府能临机决断平息城中叛乱,十分的赏识,欲辟他为观察判官,你也想挪一挪吗?”
李茂道:“孤山镇走引使任上还有一堆烦心事,只怕我想走,他们也不肯放,待我忙完这一头再说,到时还要请先生多在李司空面前保举推荐。”
贾直言点头道:“茂华这样做事让人放心,有始有终。好。”
青墨和一个年轻人说说笑笑上了山,见李茂和贾直言在一起,二人这才严肃起来。贾直言问青墨:“前锋已经到哪了。”青墨道:“已出成武县境,济阴县派人在界桥接应,州军严阵以待,只给他们一天时间过境。”
贾直言摇摇头,道:“这样不好,都是我大唐的子民,怎么能当贼防呢。”说完这话,他倒背起双手优哉游哉地步下土坡。
李茂见那个年轻人有些眼熟,正要问,青墨却抢先道:“这是摩岢神通,摩岢族的少年勇士,他和我不打不成交,如今想留在将军您面前效力,您就给他一个机会吧。”摩岢神通单膝跪拜,用生硬的汉话说道:“请将军笑纳我。”
李茂虚作搀扶,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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