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道:“罢了,我等去投李茂吧,不求重用,但求安身保命。”
何泓闻听庄园溃败,忙劝张弘靖去妫州,妫州是雄武军大本营,尚有两万军马,统兵穆全万与何泓关系不错,与韩盐露却不和睦。
张弘靖无可奈何只得允准,拔营向西走不出十八里,忽然有数骑追来,却是韦雍、张宗厚,二人下马谢罪,声言朱洄早蓄谋反之心,二人察觉其异,欲向节度使禀报,被其派军拦截,幸得卢龙军中亦有忠义之士,暗中相助,方得脱身。
张弘靖心中并不十分相信,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韦雍建议张弘靖立即宣布朱洄为反逆,令全军共讨之。
张弘靖犹疑道:“卢龙军会听我的吗?”韦雍道:“听与不听另说,要紧的是抢占先机,坐实了朱洄的反逆身份,相公便是代天讨伐,亦无失察之罪,届时大军合围,天下共讨之,纵其军强马壮,到头来也只有败亡一条路。”
张弘靖默思片刻,允其所请,韦雍奋笔疾书数十手札,令何泓遣人分送各地驻军。
张弘靖逃出帅府时,张瑞贤忙中不乱,把印信都带在身边,他现在仍然是无可争议的幽州节度使。
幽州城,牙城内,节度使府。
血已变黑,粘稠难下脚,尸体层层叠叠,残肢断臂,人头,肚肠,零零碎碎,四处皆是,触目惊心,尤其让朱洄感慨的是,张弘靖的妻妾儿女亦难逃厄运,女眷们不论老幼,不分贵贱,统统被乱军扒的精光,私户红肿,浑身青紫,显然是死前承受了令人发指的暴行。
有将领献上一名绝艳姬妾,那姬妾云鬟散乱,满脸是伤,衣裳华丽却并不合身,跪在地上如失魂魄。朱洄认识,是张弘靖的宠妾红珠,昔日他入幽州城时,张弘靖在府内设宴,红珠奉献歌舞,姿容绝代,朱洄印象深刻。
朱洄忙向前一步扶起红珠,双手握双手,泪眼对泪眼,俱无话可说。
左右见朱洄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大喜,忙命人将红珠带下,朱洄不让,指挥心腹把红珠送回自己的宅邸。他看见,距离此不远处,横着两具中年贵妇的裸尸,****被人剜去,私户里插着带血的木棒。
朱洄不敢再多看,回身向包围着他的将领说:“你们果然要我做这个留后,就听我一句话,天作孽犹可为,人做孽不可活,为人做事还是留三分退路,别把事做绝了。”
众将闻言大喜,纷纷应诺。自兵变后,他们一直在苦劝朱洄出任幽州留后,朱洄以自己年纪大,身体衰弱为由拒不肯接受。兵变是把张弘靖彻底得罪了,更致命的是还让张弘靖给跑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已无路可退,若不能推举一位有资望的人把人心拢住,将来朝廷大军来讨伐,谁能抵挡?
如今见朱洄松了口,众人莫不长松了口气,一时欢呼雀跃。
回到自己的宅邸,朱洄关上房门不愿见人,老妻不敢多问,又恐他憋出病来,思虑再三还是敲开了他的房门。
朱洄望见老妻,不觉泪下,老妻问:“因何如此?”
朱洄含泪道:“我是被人逼上了虎背,我朱氏一门恐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相濡以沫三十载,老妻深知丈夫这话是发自真心,凄然道:“怎会弄到这步田地,是融儿做下的吗?”朱洄道:“他也有份,定儿也有份,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却不是他们,挑拨我跟雄武军内斗,对谁最有利?镇州王承元,辽东李茂,最有可能的是辽东李茂。”
老妻道:“那个人为何这等凶恶,占了我们的营州,还要步步紧逼,我们到底哪儿得罪了他?听说他还是春娘的救命恩人。”
朱洄道:“这些都不说了,他初到辽东,我还资助过他,他与新罗交战,我本有机会,却没有落井下石。我们跟他没有仇,有的只是利,利益所在,没仇也有仇了。”
老妻道:“实在撑不住,咱们归朝去吧,舍了这官不做也罢。”
朱洄道:“我何尝又不想,奈何别人能入朝赋闲,我却不能,我们朱家在朝廷的眼里早已是异类,这污点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呀。”
老妻取了手绢为丈夫拭去泪水,说道:“也好,不去也好,不管怎么样,一家子人守在一起才好。”
经过这番开导,朱洄心情稍稍好过,对老妻说:“你不要担心,不管怎样,我都会把这个家撑下去的。唔,那个女孩儿你见过了吗,张元理的侍妾,一个可怜人啊,本来能从密道逃生,却被两个嫉妒又愚蠢的女人缠住,结果谁也没跑掉唉,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她还敢活着,比个男子汉还有骨气。你好好照管她,莫让定儿那愣小子给杀了,将来她或是咱家的救命稻草。”
老妻应允,看着丈夫喝了碗红枣糯米粥,这才放行。
第529章 燕地风云(上)()
庄园身为幽州雄武军使,列名高级将领行列,在幽州多年,对幽州军事实力知之甚详,这一点远胜韦雍。。 平板电子书
庄园向李茂透了底,幽州那支军队能征善战,能打硬仗,那支是绣花枕头,只是摆设,将领们的出身背景,性格喜好、履历轶事,与朱洄的亲疏远近,一一告知李茂。
李茂大喜,留庄园在参谋厅为高级参谋,随侍左右,指令文书丞镇东高州,郑孝章镇辽东城,金道安镇平壤,高苏镇勿州,祝九镇哥州,尽起辽东精锐入关平定朱洄之乱。
幽州之变发生后的第四天,李纯得到张弘靖的禀报,大惊,连连道:“张弘靖搞的什么名堂,朕把好好的幽州交给他,怎么就搞出了这等荒唐事。”
发完脾气,又笑道:“好在还有雄武军是忠臣,只是两万雄武军,能平定叛乱吗?”
宰相李绛奏道:“卢龙军并非铁板一块,像涿州程维功,檀州郝俊,都是忠于刘氏父子的,平素就不大买朱家父子的账,幽州之变来的突然,他们必会按兵不动。只要朝廷不弃张元理,仍让他主持反叛,他们随时可能站过来。”
李纯道:“人心难测,你乐观,我不乐观,横海程执恭、义武张茂昭皆做壁上观,成德王承元倒是活跃的很,我看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他。”
李绛道:“王承元不足为虑,可令田弘正从南面加以牵制。倒是辽东方面”
李纯苦笑道:“我倒把他忘了,你看他会作何反应?”
李绛笑笑道:“他打了契丹,打了新罗,打了新罗又打契丹和室韦,又夺了营州城,又东征了渤海国,现在连靺鞨人也被他打的心悦诚服。他现在兵强马壮,可是吃穿用度不足,像个山大王,不出来抢,只怕日子不会好过。(
李纯笑道:“山大王,你说的好,他就是个山大王,养兵太多,靠那几个穷州破县根本养不起,他还是得出来抢,听说他在进出中原的必经之道上修了个关隘叫山海关,可见其实力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厉害,不过幽州大乱倒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我看他挥师入关是铁板钉钉的事。你们要做好预防。”
李绛趁机建议道:“幽州之例断不能开,请陛下尽早下决心,遣一员重臣往幽州坐镇,诏令成德、魏州、横海、义武、河东、辽东诸军讨伐朱洄,以安天下之心。”
李纯道:“遣一员重臣,你看谁合适?”
李绛道:“臣保举裴中立。”
李纯哈哈一笑,二日延英殿奏对,李绛当众提议由裴度出任幽州四面招讨使,统率七镇十五万大军讨伐朱洄,几位宰相经过激烈辩论,意见趋于一致。
于是诏令河东、成德、魏博、横海、义武、辽东六镇发兵十五万,与幽州张弘靖一起平定朱洄之乱。遣宰相裴度为幽州四面招讨使,统一调派各军,以仇士良为行营监军使。
诏书尚在路上,辽东和成德的大军已经进入幽州境内。
成德王承元遣大将王庭凑出深州,避开瀛州、莫州直奔平州而去,声称去抄朱洄的巢穴,实际是屯兵平州城下,与守将母大海共同防御安东军入关。
形势一夜逆转,朱洄忽然成了乱臣贼子,他心里倒是不慌,朝廷发兵六镇来攻打他,主力却只有辽东一部,其余的几部分魏州太远,势必被成德牵制,有心无力。
河东刚刚换帅,新帅朱邪执宜是个沙陀人,崛起太快,根基太浅,不能服众,除了自己的八千沙陀军,只有外来户严秦一部肯听命于他。
严秦在河东根基不深,兵马有限,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再者河东和幽州之间隔着崇山峻岭,想过来又谈何容易?
横海、义武军兵力太弱,程执恭、张茂昭一大一小两条狐狸,只会虚张声势,不会真出力,再说两镇兵力有限,就算真吃错了药跟自己发狠,也用不着惧他。
自己今日是朝廷的反逆,明日击退六路大军,他张弘靖就是反逆,是忠臣是反逆现在全看战场上的胜负,胜者为王败者寇。
元和九年秋,朱克融纠集三万大军直抵妫州城下,张弘靖寄予大希望的契丹大军未能如期赶来与叛军决战,屯驻城内的两万雄武军分属三个系统,穆全万、韩盐露、何泓互不统属,各怀异心,妫州城本来又小,粮草不足,便是张弘靖这个不知兵的人也知道是守不住的。
韦雍私下规劝:“妫州看来是守不住了,相公应尽早下决断。”
张弘靖叹道:“幽州虽大,哪里是存身之地,涿州程维功是靠不住的,还能去哪?”
韦雍道:“何不如去河东军严秦大营里避避,他是严砺的义子,严砺当初进京,相公是帮他说了话的。”
张弘靖捻须沉吟片刻,道:“雄武军斗不过叛军,河东军就行吗?严秦据说是员虎将,只是兵马太少,唉,当初我不该保举朱邪执宜,弄的众叛亲离。”
沙陀是西突厥一支,又名处月,昔日居于河西走廊,元和五年,回鹘攻取吐蕃占据的凉州。吐蕃担心沙陀暗中与回鹘勾结,拟将其迁至黄河以北地区。沙陀首领朱邪尽忠率全体部众投奔唐朝。吐蕃追杀,沙陀人且战且走,三万人中仅剩下两千人到达灵州,朱邪尽忠战死,其子朱邪执宜继位。
当年收留沙陀部的老将范希朝后来转镇河东,朱邪执宜亦随之前往河东。范希朝年老回京,朱邪执宜在河东备受排挤,接替范希朝出镇河东的张弘靖却认为此人忠勇双全,是个可造之材,便大力向长安保举。
河东是大唐龙兴之地,太原与长安、洛阳并列五京,河东官场势力盘根错节,自成一体,对长安阳奉阴违,李纯早有心来此大扫除,倒正好借助沙陀人忠勇双全,背景干净。因此准张弘靖所请,朱邪执宜一跃成为都知兵马使。
张弘靖因为保举朱邪执宜,被河东官僚嫉恨,此番议论出兵平叛,众人群起反对,朱邪执宜孤掌难鸣,所能调派的除了沙陀军就只剩严秦一部了。
这种事一扯起来就没完没了,韦雍劝道:“安东军已经入关,我们还有希望。”
提到安东军,张弘靖苦笑了一声,闭目思忖片刻,睁开眼却没有说话,步出房间去了庭院中。韦雍跟了过去,又劝道:“只要相公的大纛不倒,收复幽州就有希望,有没有兵倒在其次,六镇出兵十五万,裴相也即将出镇幽州,朱洄父子撑不长久的。”
张弘靖望着一棵梅树发了会呆,应道:“你们安排吧。”
从重兵防守的妫州脱身并不容易,韦雍把张弘靖打扮成一个游方的道士,撑着一张褂幡在街上转悠了两圈后,从容来到妫州南门,守门将领已经被韦雍买通,循例盘问了两句,便示意放行,只是叮嘱:“外面都是叛军,老神仙留神别走错了路。”
张弘靖独自出门,在约定的河边柳树下坐到黄昏,方才见到韦雍和张宗厚,一个扮作出门办差的小吏,一个扮作回家奔丧的商贩,俱是灰头土脸。
三人会齐,晓行夜宿往南走,路上总觉得有一支神秘的力量在暗中监视着他们,张弘靖胆颤心惊,自出娘胎以来还从未曾如此凄惶过,步步惊心,夜夜噩梦缠身。
第530章 燕地风云(下)()
河东节度使朱邪执宜接到诏书后,自知调动不了别的将领,本欲让自己的儿子朱邪赤心为帅统率八千沙陀军出征,参谋胡良海劝其按兵不动:长安诏令河东出兵讨伐幽州只是象征性的,河东和幽州接壤,不出兵说不过去,出兵但不应用猛力,这才是朝廷的意思。
平定幽州之乱的主力应该是成德王承元和辽东李茂,八千沙陀军镇守太原,协助朝廷清肃河东官场才是正道。
朱邪执宜最后决定以严秦为帅,率所部五千人助张弘靖平定朱洄之乱。
严秦是原东川节度使严砺的义子,平定西川刘辟叛乱时立下战功,严砺入朝后,严秦辗转在凤翔、河中等地为将。
张弘靖出镇河东时,大将李光颜调任外镇,行前向其推荐严秦为兵马使,张弘靖对严秦没有太深的印象,跟他义父严砺倒是熟识,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严秦却感张弘靖擢拔之恩,对其十分敬重,闻听张弘靖来,出营三十里相迎,礼仪备至,张弘靖大受感动。
李茂闻听张弘靖到了严秦军中,大喜,令雪碧华部翻越山岭,从卢龙军背后发动突袭,一举攻破了朱克融设立的“第二山海关”。 '
第四师黄仁凡部奉命顺着沿海走廊入关,兵临平州城下,母大海设伏兵,欲迎头痛击,败绩,避入城中不出,黄仁凡兵力有限,退军十里驻守。
相持不到五日,王庭凑率两万成德军进抵平州城下,母大海暗中防水,助成德军占据城外各处险要。
王庭凑口口声声要攻平州,实际却与母大海互为犄角,把黄仁凡部挡在了城外。
李茂知道王庭凑靠不住,一旦时机成熟,难保不撕下脸皮与卢龙军联手攻击自己,便令黄仁凡、雪碧华驻军城外,与平州驻军对峙,他自己返回山海关,静候各部动静。
妫州之战不出众人所料,内讧正烈的雄武军一败涂地,朱克融一举攻破妫州城,阵斩穆全万,韩盐露惊走西北,何泓南下涿州,被守将程维功扣押。
朱克融大破雄武军,妫州失陷,张弘靖托庇于河东军大营,程维功以为大势已定,朱克融才是幽州之主,遂改变观望态度,主动向幽州靠拢,将何泓当做见面礼献于朱洄马下。
朱洄出面招降,何泓表示归顺。
此前声称要助张弘靖平乱的契丹人此刻却绕过妫州城,抵达幽州城下与朱洄会盟,拿了朱洄的好处后回军攻克沈城山寨,封锁道路,阻挡河东军东进。
南面的魏州天雄军史宪成、史宪忠部因被王承元牵制,攻克莫州城后,便驻军不发。
横海军程执恭、义武军张茂昭两部则持观望态度,迟延不进。
此刻裴度尚在洛阳,幽州连番败讯传来,让他进退两难,进则手无寸兵,来此无济于事,退则朝廷颜面无存,不知如何是好。
至此,朱洄的留守位置已定,消息传回朝廷,有人主张召回裴度和张弘靖,将张弘靖治罪,为朱洄平反昭雪,任命为幽州节度使。
原河东节度幕府掌书记、监察御史李德裕上表朝廷,力称不能撤军缘由六条,声言此刻退缩,幽州必失陷于朱氏之手,则河北三镇从此皆非朝廷领地。
李纯读过李德裕的奏章,大加赞赏,遣其为幽州四面招讨使行营掌书记,此外再无一字回复,举重若轻,将和战大事轻轻地挂了起来。
一连几封奏章入京,朝廷并无一字回语,朱洄却不急,幽州已经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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