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有喝,暂时没想去打大唐边境百姓的主意。
千里边疆,暂时平静。
北地草原习俗大体相仿,有诲洛可这个草原通,一路行去十分便利,这一日到了营州地界。
在此半个月前,一伙契丹人到营州城里买盐,因为价格谈不拢,一时蛮劲发作砸了营州盐铁院,打了官吏,抢了盐,官府捕快四处出动,抓了二十个,跑了二十个,混战中又死了四个。
官府为息事宁人,把抓获的契丹人放出城去,走前好吃好喝招待,走时又每人送了一袋五斤盐,虽然如此契丹人却并不领情,一时花羽传檄,纠集了七八百人聚集营州城下,扎下营寨,声称要交出杀人凶手,否则便打破城池杀个鸡犬不留。
营州城高池深,重兵防守,不惧他,不搭理他,契丹人便四处大掠,阻绝商旅,以施加压力,因此营州城每日午后未时便四门紧闭。
李茂一行不明所以,一时误了时辰进不了城,四方又传契丹人入夜要攻城,聚集在城下的商旅纷纷使贿赂求进城。
李茂随身所带的都是草原通行的硬通货――盐块、醋饼,在营州守将眼里这些东西不值钱,又见他人多,恐惹麻烦,不肯通融。
李茂无奈,只得央求守将送一封信去刺史府求见司户朱克坚。
守将惊问道:“你与他是何干系?”
李茂道:“我是襄州人氏,与朱夫人是同乡,论辈分我还是她的表兄。”
朱克坚的夫人米春娘籍贯襄州,守将听李茂口音也的确是南方人,至于是不是襄州口音,他没去过南方,也少有机会跟朱夫人说话,倒是拿不准。
他掂了掂到手的金锭,想了想,道:“你等着。”
打发一名小卒将信送去刺史府朱克坚手上,朱克坚此时已升为营州录事参军,实际主持一州政务。
朱克坚看过信,将夫人米春娘请来,把信交给她,米春娘看完,泪流满面道:“是恩人到了。”朱克坚道:“他如今牵扯到一桩命案中,此案曲折复杂,干系重大,我不宜相见,你去见他,要好好招待。”
又遣家人朱红跳前往安排,李茂一行人顺顺利利进了城,住进了城内最好的客栈,所到之处无不是笑脸相迎,热情招待。
秦墨对李茂敬若天人,一路用仰视的目光看着他,到了无人处,他陪着小心问:“你跟这位朱夫人究竟有什么瓜葛,人家这么帮你?”
李茂道:“休又想歪了,还记得米如龙吗?”
秦墨道:“当然记得,这位朱夫人姓米?”
李茂道:“她是米如龙的女儿,她兄长米承修娶了营州朱氏女儿为妻,姿容绝美,又有风情,被密州刺史李师道相中,百般手段却得不到手,因此恼羞成怒。恰逢米如龙恶了郓帅,李师道就指使铜虎头灭了他全家。”
米如龙,秦墨是知道的,当年的曹州刺史,因为跟李师道走的近,得罪了李师古,稀里糊涂的被灭了门,兄弟俩围绕米如龙明争暗斗了许久,当日淄青盛传是李师古授意铜虎头灭了米如龙一门,杀一儆百,给那些意志不坚的刺史、县令一个警告。
“原来是李师道做的,想来那位朱家夫人十分美艳咯?”
“朱家有异族血统,朱夫人长的与汉家女子不同,自然也是十分美艳的。”
“你见过她?”
“一面之缘。你还记得王志邦这个人吗?”
第457章 两个故人()
秦墨道:“那哪能不记得,李师道的外甥呗,一个纨绔子。”
“他当年过境曹州,于将军遣你、我还有神通护送他到曹州,米刺史设宴,朱夫人出来过一次,还敬了酒,你可能喝醉了没注意。”
秦墨道:“我没喝醉,只是我当日还是一个单纯懵懂的少年,不大关注女人。”
“我们回孤山镇的时候,发觉济阴县境内来了一支奇怪的军队,于是我们半夜去探营,被发现后我们分头撤离,我一个人走,无意间目睹了米如龙一家被灭门的惨状,我本想救下朱夫人,却未能如愿,她跳了悬崖。
“后来我在一个山谷里救了米春娘,她坚持要去长安告御状,我劝不住她,就送她盘缠去长安,再派人去营州给她丈夫送信,让他派人把她接回去,几个月后,朱克坚打发人来送信,谢我搭救之恩,又送了我十锭赤金。
“哦,对了,当日你欠人赌债还借了我一锭金子,说好了利息三厘,怎么至今还不见你还?我如今不要你利息,你把本钱还我。”
秦墨道:“还提那事作甚,我早忘了。”
李茂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坏了名头以后别找我借钱。”
秦墨道:“我现在没钱,你杀了我也没用?此事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正说到这,石空来报朱夫人求见,秦墨嚷着去见,见了面却笑得:“原来是你,当年真是不好意思,还误会你是”
米春娘福了一礼,笑道:“你以为我是孤山伯养的外宅。”
秦墨尴尬地笑了笑,道:“那倒没有,我们茂哥色而不淫,多情却不到处留情,对女人是没话说的。”又道:“落难见真情,咱们也算是有缘了,以后要多走动。”
米春娘向李茂再拜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李茂道:“休要听他胡说,他开玩笑总没轻没重。”
米春娘道:“救命之恩,比海还深,将来若有需要只管吩咐,妾身虽然无能,夫家见掌营州政务,或能帮点小忙。”
诲洛可道:“若说帮忙,眼下就有一事,得请夫人帮忙,听说官家和契丹人打的正烈,我们要去辽东,通关过寨需要驻军多多照应。”
米春娘笑道:“这不是问题,营州正对西北突厥用兵,夫家坐镇后方,关防都由他签发。我去取关防献给几位恩公。”
朱克坚闻听李茂要去辽东,也没多问,签了关防交给米春娘,嘱咐道:“请他们尽量避开牛头寨,哪儿的兵不归咱营州节制。”
除了关防,朱克坚又遣朱红跳沿途护送,一路畅行无阻,看看的前面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大河两岸成片原始森林,并不见一间房舍田亩,河面上鱼鹰飞鸟翔集,又不见一片孤舟。
朱红跳用马鞭指示道:“过了这条河便是辽东地界了,不再归营州管辖。营州与那边的蛮族有默契在先,他们不过来,我们不过去,那边的人都认得我,为少惹麻烦,我只能送到此处。诸位,改日来营州,咱们再会。”
说罢,领亲随五十骑绝尘而去,秦墨忽然大叫:“等等,等等,他娘的你好歹跟我说怎么渡河呀。”
马蹄隆隆,朱红跳没有听见他的呼唤。
李茂笑着安慰道:“不必恼火,我知道哪能渡河,跟我来。”
说罢,打马向南,沿河走出五六里,临河见一堡寨,打着卢龙军的军旗。李茂勒住大队,亲自上前叫门,秦墨向石雄和石空道:“我真是服了他了,到哪都有相好,这荒郊野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会有朋友?”
正说着,寨门大开,驻军列队出迎,遥见一身着明光甲的高大将军的身影,秦墨大喜,急忙催马上前,挥手呼唤道:“老王,你怎么会在这?”
那个身高九尺开外,体壮如山的将军正是王俭。
王俭哈哈大笑道:“我说今日早起,怎么有喜鹊在窗外聒噪呢。原来是诸位好兄弟到了,请,请,请,看看我的牛头寨。”
王俭让入众人,唤浑家乌斯兰和几个子女出来相见,互相引荐了,便命杀羊备宴,王俭对诲洛可有些戒心,言语冷淡,经李茂解释方才释怀。
当日李茂助刘济平息刘总叛乱,王俭、秦墨、胡川都是得力助手,胡川中毒身亡,便留王俭在卢龙军中为联络人,自与秦墨南下田兴大营,说服田兴进兵,此后便与王俭失去了联系。
李茂道:“河北战事结束,我派人去昭义找你,说你未回,又遣人去河中寻你,也说没回,我想刘侍中是个忠厚的人,断不会加害你,料必是留你在卢龙,却又为何到了这?”
王俭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就实话直说了,突吐承璀兵败镇州城下,田季安又病死,河北局势不可收拾。刘侍中孤掌难鸣,只得与王承元议和,随后撤出深州。内子是庶出,老夫人面前并不得宠,我看她常常受气,就不想回去,又感刘侍中恩德便留在了卢龙军。刘侍中待我甚厚,我无以回报,便主动请缨,领兵为他驻守东大门。”
众人笑了一回,皆夸王俭有情有义,是好汉子。
李茂度他这话不是真话,至少不全是,碍于人多没有追问。
宴散,各自回房歇息,王俭独陪李茂巡视他的牛头寨,登上寨中土山眺望河对岸的莽莽荒原时,王俭方有感而发道:“朱氏是胡人之后,拥兵自重,对幽州并不恭敬,刘侍中为此十分苦恼,想掺沙子又怕逼他举兵造反,特将我摆在此处,我是个外人嘛,朱家倒也不十分在意,我琢磨着先立住脚,再徐徐图之。”
李茂心里感叹,王俭虽说是粗中有细,比一般将领多两个心眼,但在刘济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到底还是个老实人,你是刘济派来的人,那就是刘济的人,朱家怎会因为你是个外人就对你另眼相看?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打压你。
刘济实际上也信不过他,找了这么个借口,一打发你出幽州,二是恶心一把朱家,若能挑起两家打一架,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但这话李茂不便跟王俭直说,只道:“虽然如此,我兄还是要小心谨慎,朱泚、朱滔都曾呼风唤雨,为一时豪杰,朱家在营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族内人才济济,其志不在小。万望我兄谨慎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儿。”
王俭笑道:“你放心,我提防着哩。现在又好了,你在辽东,咱们兄弟相互呼应,互为犄角,实在不行,我就渡河投奔你,不跟他们玩了。”
李茂哈哈大笑。
住了两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王俭亲自押船送李茂渡河,却不登岸,只在船上与李茂拱手道别。
第458章 辽东()
辽东本是大唐旧地,天宝年间设平卢节度使,理所营州。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起,安禄山率主力南下,平卢节度使徐归道的裨将侯希逸不愿叛唐,遂与安东都护王玄志袭杀徐归道,归顺朝廷。
乾元元年,平卢节度使王玄志病死,部将李怀玉杀王玄志之子,推大将侯希逸为节度使,朝廷勉强同意。
上元二年,侯希逸见平卢难守,南下山东,攻陷青州。宝应元年五月,以平定安史之乱之功授平卢、淄青二镇节度使,统领青、淄、齐、沂、密、海六州。
平卢军旧地东部营州等地归属卢龙军,营州以东地方失陷于契丹、室韦等部,名为大唐属地,实际鞭长莫及,所幸的是这些部族并未建国,算是给了大唐朝廷留了几分薄面。
李茂别过王俭,在莽莽森林、草原上穿行千里,却始终找不到文书丞、祝九等部,而先期来辽东的幕府旧部此刻又远在卑沙城,联系不上,李茂一时颇为苦恼。
贞元二十年秋,文书丞渡海至卑沙城,张起旗号,收拢清海军旧部,由登州登船时,所部合计六千多人,途中遇风浪倾覆三艘船,约五百人葬身大海,又病死三十六人,合计有五千八百七十六人安全到达辽东。
在卑沙城休整十天后,文书丞、桑容督大队乘近海小船去往辽河口。
在辽河口的雁山寨与盗匪遭遇,桑容身中八创,击退盗匪。此役三百人战死,妇女、儿童被掳百二十人。
该年十月中,李茂接到文书丞的书信,言已在辽河中下游的营盘口落脚,人口仅剩四千八百,粮食损失五分之三。
但不久后堡寨即被契丹人攻破,不得已继续沿河向北迁徙,寻得一块平地立寨,不到半年又被室韦人袭破,于是再度迁徙,几次三番后,勉强在在距离辽河入海口一百八十里处站住脚,所部人马不足两千人,形势岌岌可危。
第二年夏,毛太公、祝九率部八百渡海至辽东,先在卑沙城与桑容会合,补充给养后,乘船沿辽河溯流而上,到这年秋天与文书丞部会合,两家合兵一处,击溃盘踞在附近的森林室韦部,在冬季来临之前在十字渡站稳了脚跟。
李茂人未到辽东,使者已到,四处联络文书丞、毛太公、祝九等人,皆不得消息,看看已是冬季,众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倾尽兵力,攻占了辽河支脉上的一处小山寨,改名旭日城,暂时容身。/
一面放出风声,说大唐有富商李青墨在此高价收购皮毛,价钱贵的离谱——每三斤盐换一张毛皮。
消息传出,顿时轰动了半个辽东,人们揣测这个李青墨不是傻子就是骗子,怀疑声不久传到文书丞耳朵里,于是不久后,他的使者便到了旭日城,此人是清海军旧部,认得李茂,见传说中的李青墨果然就是文书丞要找的李茂,忙将文书丞的书信呈上,便算是接上了头。
原来,这年辽东地区风雨不顺,森林草原部落收成欠佳,趁着大雪封山前,四处剽掠,文书丞下令关闭城门,严阵以待,一时内外隔绝,消息不通。
李茂的使者先是找不到人,找到人进不了城,进去了又出不去,由此耽搁了。
李茂大喜,回信给文书丞,择日前往十字渡,旭日城的名字虽然起的大,但地方实际很小,几十户人家是供养不起他们这支队伍的。
因为有诲洛可这块金字招牌,入辽东后不久,李茂就拉起了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多是奚人,有少部分是流浪在此的汉族游侠、逃犯和破产者。
这支队伍的核心是王俭借给李茂的五十名箭骑兵,他们身披铁甲,手持精良的弓弩,战斗力十分惊人,使得归附的奚人心悦诚服,虽有他们的王在,却仍旧死心塌地地拜服在李茂的脚下,这支队伍虽然缺乏教训,还是一支乌合之众,但忠心足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局。
李茂戏称其为安东军第三师,任命诲洛可和石雄为正副指挥使,大唐军队建制有军、营、旅、团、队,却没有师,李茂引经据典地说师作为一级军队建制,早在春秋时代就有了,岂不闻“虎贲之师”、“天子之师”、“王者之师”之说?
众人中李茂学术修养最高,众人虽觉不妥,却也无从辩驳,只得由他信口胡扯。
秦墨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说师是上古军队建制,比军低一等,高于营、团、旅,这我也没什么说的,虽然我知道你是在信口开河。但为什么我们这一师是第三师,那第一,第二师是留给谁的?”
李茂笑道:“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嘛,谁来的早,谁排序在前。”
秦墨眨巴眨巴眼,笑道:“高明,阴险,你这是要笑眯眯地阴他们一把啊。”
李茂道:“休要这么说,辽东本来就是我的辽东嘛,我先做侍卫亲军扬刀军副使知右厢事判辽东诸城番抚慰使,又做辽城州刺史充辽东经略使,论时间,论名分,我才是正儿八经的辽东之主,他们凭什么跟我抢?”
李茂把话说的如此直白还是十分罕见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宽容谦让迥异,秦墨有些诧异,也有些担心。
李茂平和了情绪,笑笑道:“这些话不容易说出口,但不说憋在心里更致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谁来当家做主,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也是早晚要理顺的,而且宜早不宜迟,我虽霸道点,用心却是好的,总胜过背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