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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都讨不了好,冯总才决定做和事老,奈何又劝不住,正急的他大汗淋漓,无计可施之际,郑州别驾、前户部尚书郑宽乘着一匹小马飞奔而来,边跑边呼住手。
郑宽资历甚老,贞元年间便做到户部尚书,此后几进几出,位不失卿相。永贞年间因为得罪王伾被贬岭南,袁滋为相时推荐他为礼部侍郎,不巧他重病了一场,错过了一次绝好的机会,而今只能曲线回京,先在郑州别驾任上过渡一下,以他的年纪和资历人脉,看起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因此在郑州虽不管事,却威望甚高。
冯总恰如久旱之苗见到甘霖,一个箭步窜过去,拉住郑宽的缰绳,连扶带扯把他从马上弄下来,架着他飞步来到李茂和余竹云中间,将二人隔离开来。
郑宽气喘的匀实了,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一个心急抓奸细,一个心急救百姓,都是国家的忠良,朝廷的干臣,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起了误会。看老夫薄面,各让一步,有话好好说。”
郑宽先劝余竹云说:“究拿奸伪是地方的责任,驻军越俎代庖,实属不当,你还是把兵撤下去吧。”
余竹云正不知如何收场,这话来的正是时候,忙道:“听老尚书的。”忙招呼左右撤军。
郑宽又劝李茂:“城里起火,驻军入城救火乃是一番好意,中间出了点误会,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李茂道:“胡裕春绰号胡半城,无缘无故的抢了他的家宅,让我如何交代?”
郑宽道:“他人不是没伤着嘛,家眷也都安好,产业又都还在,破点小财对他们这样的豪富人家算的了什么?回头我们一起过去给他陪个不是,再让他们退回几件东西,惩办几个闹的过分的,这面子就有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李茂叹了口气,道:“老尚书说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在郑宽的斡旋下,余竹云撤军回营,留下一些粗笨不能带走的财物,抓了两个闹的过分的兵卒,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驻军出城,四门紧闭,李茂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登上北门,眺望黢黑的城北郊外,这一耽搁,李氏和迎春他们多半已经登上渡船。黄河夜渡,向来凶险,也不知他们是否平安。
在城头站到子夜时分,目光尽处出现了一条火龙,李茂怀疑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他揉了揉眼,视野仍旧模糊,但理智告诉他那不是幻觉,的确是有一支骑兵正向桑树渡方向疾奔。
布设在野外的石雄此刻飞马来报,说是李全忠部突然杀奔桑树渡,锐不可当。
李茂大叫备马,秦墨急拦道:“事已不可挽回,去了何益?”
李茂道:“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秦墨拦不住李茂,只得叫上石家兄弟,跟着一起下城,众人催马急去,距离桑树渡还有五里地时被滑州军布设的外层警戒军马所拦。
秦墨大喝:“节度副使李茂在此,谁敢阻拦?”
牙将下马请罪,言道:“副使勿怪,节帅有令:奉旨办差,任何人不得靠近,请副使一边歇息。”秦墨欲用强,但见对方弓刀森然,知道闯不过去,只得作罢。
看看的东方破晓,忽有一员将飞马而来,向李茂拜道:“节帅请李使君速速相见。”
李茂起身上马,穿过警戒线向北,走出一里多地,就看到了一具尸体,身穿褐短衫,身中十数箭而亡。李茂心里一紧,李全忠出手无情,矛头似乎不只是冲着胡裕春去的,夜晚混战中乱箭齐发,这哪是杀人,这分明是屠杀!
越往前走尸体越多,除了身穿褐短衫的胡家家将,滑州士卒的尸体也多了起来,且越靠近河堤尸体越多,尸体层层叠叠,难辨面目。
李茂的心提了起来,从这些尸体的死状看,李全忠骤然来袭,根本就没给胡家人以辩解的机会,迎面一阵箭雨泼过去,继而白刃加身。胡家的家兵家将先是被箭雨杀伤一半,又被骑兵冲散一半,剩余的立即被拖入混乱而残酷的肉搏战中。
林楠、朱汾收买余竹云李茂尚可理解,却没想到他们能连李全忠也一起收买了。
李全忠站在河堤上,手里拄着一杆长柄战刀,眺望着滚滚黄河水,面无表情。
他的刀锋上依然残留着血迹,近堤的河面上停着一艘货船,一群士卒正站在甲板上用钩镰枪打捞水里的尸体,船的四周密密麻麻地漂浮着几十具尸体,一些尸体已经被静流推入主河道,正顺流而下。
大河茫茫,上面隐隐有几片白帆。
单看李全忠的表情,李茂就知道事情还不算太糟,那几片远去的白帆就是他的目标,可惜他来迟了一步。
望见李茂,李全忠没有吭声,提着刀向一旁的渡口码头走去。十几名义成军牙将毫不客气地解除了李茂及随从的武装。
秦墨挣了一下,叫道:“这算什么,无罪捕拿朝廷命官?”
数名军将一拥而上,擒住秦墨的胳膊,秦墨奋力挣扎之际,一名牙将走到他面前,阴着脸,望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鼻血横流。那名牙将也痛苦地蹲了下去,捂着阴档满地打滚,他出拳时,秦墨忙里偷闲踢出一脚,正中他的命根子。
更多的义成军围拢过来,李茂喝止部属,避免更多的流血。
渡口栈桥上横着两具尸体,水淋淋的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具是胡农豹,一具是胡裕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一步走的到底对不对。”
李全忠叹息一声,将手中的血刀丢进了浑浊的河水里。
然后对左右道:“郑州刺史李茂与船帮匪首胡裕春勾结,欲献郑州城于王承元,着即锁拿,移送京城。”
李全忠至始至终未敢看李茂一眼,话说完,匆匆离去。
第453章 审不下去()
李纯现在很苦恼,从综合汇总的各种情报来看,李茂私自放走太皇太后沈氏是不争的事实,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王守澄说的都是真的吗,李茂和胡裕春假借船帮之名在郑州招兵买马,待时机成熟,打出太皇太后的旗号自立为雄,割据一方?
王守澄第一次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怀疑这老奴是宿醉未醒,且不说太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单说李茂,他怎么可能跟胡裕春联手,割据郑州,与自己为敌呢。 '
郑州不是河北,四周都是朝廷的地盘,凭一城之力如何立足?李茂不是傻瓜,岂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第二次王守澄说这事时,他依旧一笑了之。
但林英给他提供的情报却显示,李茂的确是跟胡裕春走的很近,他不仅认了太皇太后沈氏做干娘,还谋求娶她最钟爱的义女孟迎春做妾,甚至将自己的义子一个叫钱多多的孤儿也寄养在郑州胡家。
李纯不得不对此事重视起来。
到王守澄第三次提及此事时,李纯没有骂他,没有奚落他。这老奴是何等的机敏,必是从他态度的变化中嗅出了什么,于是他提出迎请太皇太后回宫。
太皇太后沈氏,德宗朝整整寻了她四十年,天下臣工谁也不知?她隐居郑州的消息,早在贞元年间他就知道了,他甚至还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祖父,让他一偿心愿,是当时的皇太子他的父亲将此事压了下来。到了顺宗朝,朝廷宣布沈氏已不在人世,他父皇是个纯孝之人,不愿意拿这位可怜老人再做什么文章,他的用意无非是沈太后既然不想回銮做大唐的太后,那就尊重她的选择,不打搅她和她的子孙的安静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孝。
王守澄在外监军时肯定不会知道这样的机密,现在他执掌另一只观天之眼,知道这个秘密顺理成章,他极力主张迎回太皇太后尽孝,你可以说他是别有用心,但不得不承认,他这么做本身并没有错。
当然,皇帝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可以拒绝王守澄的建议,遵守顺宗朝定下的规矩,不去打搅太皇太后的平静生活。
但突吐承璀的话却让李纯徒生警惕,突吐承璀被贬军器使后,朝中的大臣仍旧不放过他,不得已又把他贬成弓箭库使,这老奴倒还乖巧,偃旗息鼓了一阵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闷头老老实实呆着。
取得了皇帝的谅解后,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的疑惑,他说李茂在河北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刘济灭了他的亲生儿子,拿回了军权,整军进发,夺取深州。又三言两语说服田兴搞掉田季安,自己执掌军权,成为魏博实际上的主人。连一直萎靡不振的李全忠也在李茂的劝说下,忽然变得神勇无敌,竟能一举包围赵州,使河北的形势忽然变得一片光明。
由此看,李茂的本事可不是吹出来的,但此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李茂为何要为陷入困境中的王承宗说情,那时候镇州四面被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王承宗病入膏肓,奄奄待毙,他为何要这么做?他的目的何在,想得到什么好处?
天子拒绝了他,他便称病不出,滞留长安不回河北,致使河北局势一夕大坏,终至不可收拾。
说到激动处,突吐承璀追问李纯:明明镇州唾手可得,他为何要替王承宗请和?这难道不是他们暗中有勾结?他在朝中虽然把官做到左龙骧军将军,但处处受制于人,哪如做一个割据自雄的藩帅来的风光舒坦?
突吐承璀拿出了他的证据,话说当日大军回朝,十分狼狈,黄河渡船不足,后面追兵又至,形势惊险万分,众将束手无策,只能祈祷天恩护佑,恰在此时一封书信自长安而来,黄河上那些见钱眼开,没钱鬼都难请的船帮一夕之间集结了上千条船只,日夜不息,不计代价地帮着他们渡过了黄河,转危为安。
突吐承璀流着泪说,我一个堂堂的诸军都统,大唐皇帝的钦使绞尽脑汁做不到的事,他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闲人,区区一封书信就能搞定,他李茂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千里之外遥控船帮,这还不能证明二者之间早有勾结?
可以想象若李茂心怀不轨,只消一声令下,黄河上十数万船帮弟兄立即就能站出来听从他的号令,占地为王,割据自雄,有何不可?
不得不说突吐承璀的这番话很有蛊惑性,李纯闷闷不乐了一晚。
沈太后还健在人世的事并不算什么秘密,却是一个秘而不宣的秘密,无论宫里朝中,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人,都能沉默而理智地对待这个问题,无人愿意挑破。
王守澄郑重其事地向李纯禀报这件事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十分值得深究,是王守澄傻吗,显然不是,能被禁侍那些世家大族共同接受,推上五坊使的位置的人绝不可能是傻瓜,那么,是王守澄丧心病狂了?
王守澄在禁侍体系中只能算是一个小角色,他从徐州监军回京述职也是循例而为,但突然被禁侍五大家族共同推举为五坊使,执掌那只比龙首山资历更老,势力更加庞大的观天之眼,则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在龙首山出现在前,那只眼才是天子唯一之眼,他被禁侍五大家族视为禁脔,任何人不得染指,王守澄出身五大家族之外,且刚一上任就搞出这么大的名堂,若非王守澄丧心病狂,狂妄无知,那就绝对是另有目的。
他为何要掀起这个大唐建国以来的最大的丑闻?让李家王室颜面扫地?
王守澄对此的解释是,脓包不挑不破,他把沈太后的存在比喻成了一个脓包,那真是一个脓包吗,细细想想,还真是一个脓包,一旦被有心人捏住,足可够皇室喝一壶的。
李纯左思右想,心里渐渐倾向于王守澄提出的主张,脓包不挑不破,与其胆颤心惊,担心别人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不如自己主动点把他挑了,迎请太皇太后回朝,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这么做对先皇可能有所不敬。
但太皇太后只能以一个清白身份回来,她可以有养子,但不可以有亲生子,大唐太后的名节绝不容玷污,胡家兄弟必须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大唐不能接受一个丢失了贞操的女人回朝做太皇太后。
这件事牵扯到龙首山的创始人之一李茂,王守澄难逃同僚倾轧之嫌,这场对决对李茂而言是不公平的,但李纯愿意给王守澄这个机会。君王的一大乐趣就是冷眼旁观臣子们在一些不涉及根本大局的事情上斗一斗,看看他们的本事和真心。
李纯也决定给李茂一次机会,看看他在这件事上的反应,是否可以达到做忠臣的标准。他的生死荣辱,现在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有功于朝廷,朝廷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李茂的表现太让他失望了,他放走了那个给他带来无穷无尽麻烦的老女人,还想给他留下更大的麻烦,他杀了林楠和朱汾,虽然这两个人,他本人也不喜欢,但他们毕竟是他派出去的天使,代表着他的权威,岂容你来杀害?
而且李茂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证明,他跟船帮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有关他是船帮大当家的传闻,只怕是真的,这个李茂,太让朕失望,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这个人不能再用了。”
李纯决心一下,李茂的末日似乎都到了。
皇帝雷霆盛怒下无人敢为李茂求情,这是一个大火坑,跳进去多少人都会被烧成灰,化成浓水,而且绝对的于事无补。
杀一名刺史需要理由吗,当然需要,自然也可以先杀后罗织罪名,死人是不会争辩的。
不过李纯选择先定他的罪名,然后再杀,天子杀人就要杀的光明正大,杀的荡气回肠,砍了你的头,你和你的子孙还要你高呼万岁,心悦诚服。
偷偷摸摸的把人杀了,那算什么,那是刺客所为,上不来台面。
至于用什么罪名杀李茂,那是有司的事,罗织罪名不正是他们最擅长的吗,谁不肯为李茂罗织罪名,那朕就让他的对手给他罗织罪名,看谁敢?
朝臣噤若寒蝉,即便是宰相李绛、裴垍也自觉禁言不敢吭声,自李茂被贬官去郑州,他们就看到了这一天,这一天来的不突兀,而且对他们来说,李茂只是他们在朝为官时众多盟友之一,在他们的个人字典里,盟友的定义就是可以互相利用的同僚,若这个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就果断地远离他,大声告诉别人我不认识他。
这个道理,李茂进神策狱的第一晚就想明白了,那晚囚在他对面的秦墨开玩笑说会不会有人来给他们送牢饭以改善下生活,这些天吃糙米吃的头晕眼花,牙齿都磨坏了,李茂就断言说满朝文武绝不会有一个人这么做。这糙米还得继续吃下去,当然为了保护牙齿,可以吃的慢一点,细嚼慢咽,这样有利于随时把饭里的砂石挑出来扔掉。
事实果如他所料,满朝文武避之唯恐不及,谁肯来为他们送牢饭。
审讯按程式进行,主审官都是些熟面孔,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一起称兄道弟,能谈笑风生,说一些很黄很下流的笑话,转眼之间,却是壁垒森严。有人警告李茂要老实点,识相点,配合着点,不要逼他们动用一些非常规审讯手段。
李茂明白那指的是刑讯逼供,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硬骨头,真要对他动了刑,恐怕他什么都会说,尤其是真话。
刑讯逼供曾是他打击对手,战胜政敌的不二法宝,屡试不爽,所向无敌,人的精神和**都是有缺点的,只要找到这些缺点,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而且李茂也不想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搞的遍体鳞伤,面目全非,那样见着崔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