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兄长继续忙碌,弟弟忍不住开口问出多日来的疑惑:“需要这么麻烦吗?”
兄长抬头,只看了弟弟一眼,便又低头忙碌。
“呵呵。”弟弟挠头,笑道:“我只是……”
“不甘心?”
“额,哈哈……”
“你观察那家货栈也有一阵子了……”兄长抬头,表情严肃的问弟弟:“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弟弟敛了笑,沉默片刻,蹙眉道:“东西多,很多!不仅种类多,量也大!我从来没见过能拿香料当沙土卖的。”
“南边的海商,你我也不是今日才知,往年你可曾见过如此规模?”兄长笔下不停,继续说道:“海上的事我们懂的少,可也知道南方那伙人这几十年来没少赚钱。长安这地方,多少好东西都填不完,那为什么以往这些年从没见有人这么干过?”
“七宗五姓,几百上千年的联姻都做不到铁桶一块,这么大的一块利益,岂是一家或几家能够压下去的?”
“那不就是说……”弟弟微微皱眉,惊愕道:“这帮小乞丐比他们都要厉害?”
“这怎么可能?他们才冒出来几年!”
“我们也不是没做过买卖,这家货栈的买卖做到如今的规模,挤死的可不止西来的胡商,南面那些人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可到现在这家货栈的生意照样红火……”
“是不是比那些人更厉害我说不准,海上的事我也不太懂,兴许他们的船更大更好……”说是不懂,可多年来养成的直觉还是给了他一个很接近事实的答案。
“至少他们在长安的关系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一个宰相还撑不下这么大的摊子!”
想想自家如今的困境,这一两个月来长安发生的变动……虽然只是从情报上间接了解了一番,却也对这帮“小乞丐”的能量有了清楚的认识。
“要真这么厉害,咱们准备的这点小花样……”弟弟尴尬一笑:“能管用吗?”
兄长正好收拾妥当,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聪明人呢,总有个毛病!就是爱多想。”
“我没打算说服他,只要诱使他去思考,有些我们没有掌握的问题,他自己就会想到……”兄长将准备好的东西随身藏好,便朝外走去。
“行了,小睡片刻,天一亮咱就上门拜访!”
“他们战力很高的,就这么上门会不会被人打死啊?”
“所以要带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不对啊!”弟弟突然想到:“你把漏洞都给他们指出来了,万一人家全给填上了咋办?”
“不可能的!”兄长神秘一笑:“有一个漏洞他绝不可能填上!这也是此行我最大的把握……”
天,很快就亮了。
少年们倒也还没有荒废到忘记早操的地步,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时辰,扩建后的校场上已渐渐热闹了起来。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许辰也早早过来,开始了操练,以往的他在锻炼上总是理所当然的偷懒,今天却没有了。
同样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一部分少年脸上的表情,没睡醒的他们脸上难掩倦意,虽说身体素质早可以免疫掉数日的疲劳,但精神上的惯性还是让他们出现了“疲惫”的表现。
“大,大哥!”
一些人突然发现了许辰的身影,然后倦意开始消失,随着渐渐扩散的呼喊,一些还没穿衣起床的家伙便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行了,也就几天没见!”许辰挥手散去少年们的惊喜,笑骂道:“都他娘动作快点,别我一不在就变着法子偷懒!”
校场上的晨练声难得的又热烈了起来……
差不多在吃早饭的时候,院子门口的少年接到了一份精美的拜帖。
手里提着一串礼物的两兄弟,非常有礼貌的在一旁等候通传。
此刻的大餐厅被巧手匠人用帘子、屏风乃至是盆栽分割出一个个独立又彼此相通的单间,虽说耳旁还有热闹声传来,却不是原来的“大食堂”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许辰没去边上的小餐厅,也不好在脸上展现出一点怀旧感,毕竟是弟妹的辛苦,一丝一毫的微妙态度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这个家该变成什么样,许辰心里也只是开始犹豫,目前还没有确定的答案……
当少年将拜帖递过来,望着拜帖上的篆体“崔”字,许辰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请客人们去中堂!”
一旁的陆浩抬起正在喝粥的脑袋,望了一眼许辰手里的拜帖,问道:“崔家?哪个崔家?”
而他边上的张立却把脑袋压低,心中嘀咕道:“还好,昨天晚上跑得快,应该没事……吧?”
“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许辰随即起身。
“我也过去吧!”陆浩跟上。
张立和左边的张天意对视一眼,然后尴尬一笑:“要不咱也过去?”
张天意看了看同桌其他几位,见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便只好提议道:“要不去屏风后面?”
“不错!”张立大赞:“这主意好!”
说完,一伙人草草啃了几口,一窝蜂似蹿了出去。
“冒昧上门,打扰了!”两兄弟一进门,礼数周到,尽显世家风范。
“请坐!”许辰这边待客用的是胡椅,也不在乎那些豪门贵胄的笑话,真要他在自己家里跟人正襟危坐的勾心斗角,许辰还没到自找罪受的地步。
崔家两兄弟也不在意,落座后便自报家门道:“在下崔言,舍弟崔实,郡望博陵崔……”
陆浩的目光陡然锐利,许辰却淡淡点头。
“不知两位今日上门所为何事?”许辰问道。
“有些东西想给许兄过目!”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摞纸张,递向一旁的崔实,示意他给递过去。
崔实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中郁闷:“有这么当兄弟的吗?还是不是亲哥哥啊!这要人一发飙,我可就是首当其冲啊!”
虽这么想着,还是伸手接过,毕竟算是来谈判的,正使的架子不能丢,打下手的事还得自己开干。
揣着一份小心将东西递到许辰面前,一见对方接住,即刻转身脱离,动作很是灵敏,看得崔言好一阵无语。
带着疑惑,许辰低头翻看手里的东西。
随着纸张一张张被搁在身旁的桌上,许辰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皱起了眉头。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陆浩,直接将桌上的纸张抽过来,才看了一两张,便大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浩看的几张正好记录了陆滢昨日逛人市的言行。
崔言无视陆浩的愤怒,反倒悠然问道:“听闻府上的茶烹的不错,可否有幸一见?”
许辰才看了一半,尚在揣测对方的用意,听见这等要求,心中更生疑惑,既不像立即要走,索性便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来人,上茶,上好茶!”
茶很快就来了,崔言细细品味,除了对茶称赞几句外,旁的却不急。
许辰看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头舒了又紧,心中隐隐猜到对方的用意。
而陆浩照样愤怒,却也不再表现出来,只是翻看时的动作很大。
崔言自然也在观察许辰的动静,毕竟之前所有的预测都没有切实的依据,能否真正有效不得而知,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只要认定了的猜测,便是看到了些许事实也无法轻易更改。
但观察早已成为本能,真假自要自己去分辨。
“你在崔家,不是普通人吧?”许辰还在看着,却也抬头问了一句。
“那群老东西怕死的很,硬是把我这么个百年前就出了五服的人拉出来当家主……”崔言的脸上满是无奈:“无非就是金蝉脱壳,这样的把戏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玩了!”
“要是我真能力挽狂澜,下一代的家主也轮不到我儿子,甚至他们能让我连儿子都生不出来!”
崔言苦笑摇头,沉声道:“可我毕竟也姓崔,那么多旁支子弟也是活生生的人……”
崔言这短短几句,戏肉十足,信息量极大!
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透露!什么叫金蝉脱壳?要是没能力挽狂澜又会怎样?这些显然比他生不生得出儿子更让许辰介怀。
许辰只在这上面短暂停留了片刻,便强迫自己迅速脱离出来。
节奏,不能按照对方的来!
“老三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许辰转头问陆浩:“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过来?”
“我去拿!”陆浩近来确实放松了对王策那边的注意力,毕竟他需要应考,会试之后还有殿试……
陆浩也是自幼饱读诗书的县尊公子,金榜题名的渴望从来也没有从心底消失,只是这几年的连番变故让他没了这方面的想法。
但当他走进考场的那一天,当他回忆起幼时在父亲严厉督促下的苦读记忆,这样的想法便难免浮了上来。
少年们身体素质提高的同时,记忆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强,不敢说过目不忘,但也相差不远。
说是做好了另一手准备,但三天的会试下来,陆浩也分不清自己答卷上填写的到底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经过自己再加工的……
堂堂正正,金榜题名,这样的念头或许在他提起笔的那一刻便已扎下了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变初心()
世间最难把握的便是人心,即便父母、兄弟这些至亲之人,朝夕相处数十年也难确定对方心中真正的想法。事实上,随着岁月流转,曾经的想法不断变化,相互间原本的认知早已支离破碎……
在有意隔离的这一段时间里,许辰没有去注意家里的变化,便是让他知道了陆浩心底重新浮现的念头,也绝不会有责怪的意思。
从本心而言,许辰莫名其妙的跑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最初的想法也就是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秉承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原则,最初的一系列计划也就是为了“多快好省”的赚点钱,然后为了十年后必然发生的动乱准备点自保的武装力量,毕竟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也是许辰一贯的原则。
可当他发现这个该死的世界竟然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另一面后,之前的计划便不得不彻底推翻了。
于是,长山岛上那座规划中的跨湖大桥和桥上的铁轨车便只在许辰和彭泽的对话中昙花一现。
于是,为了尽快捞到一大笔浮财,不管是为了今后的应对做准备还是仅仅只为少年们留下一笔怎么也花不完的钱财,许辰第一次将“金融”这头巨鳄放了出来,使其肆意冲击着农业社会那薄弱的经济基础……
这才有了后来的动荡。
如果陆浩重新有了金榜题名的念头,许辰也绝不会有制止的想法,即便没有经过赵铭这一场变故,许辰也不可能会认为陆浩是对自己预先规划的背叛。
毕竟,许辰从来就没有制止过这帮家伙逛青楼,他也从来没有过要将兄弟们打造成为一支钢铁之旅、模范标兵的想法……
然而,变化到了现在这一步,许辰一直拖延着不去想,刻意回避的一些问题,终于还是出现了。
崔言当然也不可能确定把握住许辰的想法,他只是见多了乍富的穷人,得知许辰这帮人在短短几年前还是豫章城里乞讨度日的乞儿后,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切入口。
他也不知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许辰并没有将身旁的弟兄当成可供驱使的爪牙、走狗。
在大的环境下,尊卑有别的思想刻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甭管主家多么的平易近人,身为下人就会有下人的自觉。
尤其是崔家这样的累世豪门,对待家奴早就到了润物细无声的境界,他崔言也可以做到待人宽厚,有什么事都身先士卒……
可,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崔言通过观察、分析,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许辰在对待这帮名义上为“兄弟”的部曲时,做的比他还要深入!
在崔言看来,许辰似乎是真的在把这帮人当成兄弟看!
当然,崔言也没有意外。
毕竟很多人在创业初始都会真心实意的将伙伴当成兄弟,陈胜、吴广是这样,张角、张鲁也是这样!
甭管是亲兄弟还是义兄弟,只要取得一定成果、局势平稳之后,尊卑主次的问题就不可能不出现。
而通过观察后,崔言发现许辰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应该去确定自己“主上”的地位!
如果这人只是一个没有“远见”的粗鄙之人也就罢了,然而文能书写传世佳作、武能领军破敌的少年英才出现这样显而易见的错误就让崔言不得不深思熟虑了。
不管许辰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还是有着其他打算,崔言都准备直接向他挑明。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跟踪观察这帮少年,客观记录下他们的一言一行,就是为了让许辰直面这个问题。
然后,开始思考……
许辰,自然在思考。
关于享乐,许辰从不禁止,他也没有以苦行僧的方式来要求身边的兄弟,喝酒、赌钱、逛青楼等等算得了什么?反正他不差钱嘛!就算他们这几百号人天天酒池肉林,一辈子也花不完现有资产的一个零头。
对于这些腐朽的封建权贵阶级的奢靡生活,许辰从没把它当成一个威胁。
可“阶级”二字却成了许辰心中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熟读史书的他当然明白这两字代表着什么,尽管声称破除了一切阶级的新社会都依旧有着三六九等之分,何况是这个黑暗的封建社会。
但,让许辰一直掩耳盗铃、不去面对的这个问题,却不是因为他没有解决的办法,史书看了那么多,随便照搬几个成功案例也就足够了!
而是,因为他没有解决的勇气。
许辰不想变成什么孤家寡人,也不想去体会高处不胜寒的味道,他只是单纯的想保留住这份情谊!
真正的重感情不是在兄弟出了事后一副急赤白脸的焦急模样,而是谨慎的维持、经营。
在刚来的时候,许辰没有把这个世界上的人当人看,这种上帝般的视角一半是因为自我催眠的需要,另一半自然是领先千年见识所带来的骄傲使然。
渐渐身旁聚集了一帮兄弟,有了交流、有了羁绊,利用的念头从刚开始一点点的淡去,到后来,许辰便真把这帮少年当成了兄弟。
他会为了他们的死去而愤怒、焦急,会为了掩盖自己的惊慌和恐惧而失态,也会为了他们因自己的牺牲而心生悔意……
许辰,忘不掉的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单纯。他不认为那些所谓的上位者的手段、权衡值得让自己丢弃掉那宝贵的、能够证明他不变初心的坚持。
即便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许辰也不想当一个所谓的上位者。
是的,这就是许辰所坚持的,不愿意丢弃掉的东西。
为了享乐,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为了有更大的权力,为了改变历史进程……所以,不得不冷血!
见鬼去吧!
为了享乐,有钱足矣!如果身在大唐会有诸多不得以,那干脆扬帆远去,去新的地方,照样也能过得潇洒自在。
这些,便是许辰时常用以说服自己的想法。
即便现在,为了对抗那些莫名其妙的敌人,不得不身陷这**、黑暗的阶级社会里,许辰一直以来也没有打算打破自己的坚持。
这一月多的思考,让许辰渐渐坚定了之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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