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瞬间,人群便涌了过来。
“大家快看,这几篇诗赋无论从……”这人便将杜甫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本就不是什么隐藏很深的东西,这几个学子能发现的东西,其他的学子自然也能发现。
于是,场面再一次引爆。
刚从木箱上下来的陈。希烈正准备往回走,又听到了身后的闹腾,心中顿时恼怒:“这帮家伙还没完没了了!”
“来人……”陈。希烈正准备招呼禁军士兵武力驱赶这些学子,却没想到愤怒的学子们已经又围了上来。
“主考大人,为什么这些文章里面会有好几篇一模一样的?”
“对啊!相似的文章还不止一两处,光我就已经找到了三对,总共六七篇相似的!”
“我这里,我这里又找到了两篇一样的!”
“还有我,这里也有两篇……”
愤怒的学子一边将陈。希烈围住,一边开始从意境、行文入手,重新检查这些被贴出来的文章。
很快,越来越多相似的文章被挑了出来,每被找到一处,学子们便多了一分愤怒,但任谁都看得出,这些人的双眼中更多的死而复生的喜悦。
又一次被围住的陈。希烈在乱哄哄的场面中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闭嘴,都闭嘴!你们……”
好在,之前进入贡院报信的那名幕僚不曾回去,这一次也一直躲在后面看东主发挥,眼看东主一招釜底抽薪把学子们治得服服帖帖,也在后面大呼过瘾,连说“得遇明主”、“前途可期”等等,没曾想转眼又出了事,而且还是大事!
“不好了!”幕僚好不容易挤到陈。希烈身边,拖着他就往后走,一边在他耳边叫道:“这些文章里有好多雷同的!”
“雷同?”陈。希烈明显愣了一下,惊疑道:“怎么可能雷同?都是……”
说到这里,陈。希烈猛地意识到一个可能。
长安城里有才华却又没资格参加科考的文人其实并不多……
世家豪门的学子虽然人数只有寒门学子的十分之一,但算下来每年也有好几百人。另外,每年题目即使被泄露出去,也多是在临考之前,最迟不会超过开考前的三五天。
这个时候,需要找抢手的豪门考生基本上都已经身在长安了,除了一部分极受家族重视的人可以找到家中长辈代劳外,大部分的人还是要从民间寻找枪手,也就是在长安城里找那些有才华、有经验又十分可靠,常年从事这一行的专业人士。
豪门子弟本就有良好的受教育氛围,其中真正有本事的人也不少,但这些人哪怕事先拿到了题目也多会自己动手去写,最多写完后拿去给长辈或名师点评一二,到时上了考场甚至还能精益求精,写出更好的文章来。
而那些需要找抢手的人则只能老老实实将抢手写好的文章死记硬背下来,到了考场后再老老实实誊抄上去。
陆浩就属于这种……
好在他抄的几首诗都是从大哥许辰那里找来的,能够雷同的人最早也还差几十年才会被生出来。
长安城里的专业人士总共就那么几个,每个人至少会有几个甚至十几个人同时找上门来。
时间紧、任务重,关键题目还都一样,就算换了诗仙、诗圣,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同一主题、不同风格、不同意境,遣词行文不尽相同还要符合考试篇幅,注意字眼不犯皇帝忌讳……
说起来,这些专业人士挣点外快也挺不容易的。
想通这一点的陈。希烈两眼发直,呆了片刻后便向上翻了翻,露出大片眼白,整个人就那样昏了过去。
“相爷!”幕僚大惊,手忙脚乱的抱住陈。希烈。
茶楼之上,万世俊面露尴尬:“这个……”
许辰笑了笑,“谢谢你的茶!”说完,便起身离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混乱的学子们终于开始暴走,他们飞快撕下那些雷同的考卷,然后高声呼喊,招呼同年一道朝金水桥行去。
激动的学子们纷纷景从,一边高呼着,一边浪潮般朝皇宫涌去。
许辰就那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正好看到了陆浩被一帮人拥在中间,身不由己的朝前行去。
陆浩似有挣扎,奈何身旁的人太多,他虽有万夫不当之力,却难以对这些普通人下手,只能朝这边的许辰不停挥手。
许辰看见了,朝他微微点头。
陆浩,便被人流簇拥着,渐渐走远……
等到所有学子都离开后,许辰才独自朝东市走去。
茶楼上,原本只有万世俊一人的房间里凭空多出一人来。
身穿白色布衫的年轻人站在窗前,看着远去的许辰,开口对万世俊说:“他知道你想干什么!”
“当然!”万世俊淡淡点头。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按你的步骤走……”
“没错!”万世俊将头转过来,微笑道:“所以我只能把他逼到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时候,他就只能走那条路!”
“……”年轻人沉默一阵,撇嘴道:“真麻烦!”
“为了解开那个秘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万世俊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人流中的陆浩和独自一人的许辰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何况,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万世俊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雷同不是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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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坊靠近安化门,坊中又有永安渠流过,商贾、力夫、江湖游侠汇聚其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来长安多年,这还是费通第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越往西南声音便愈发嘈杂,某些人看来热闹非凡的集市对费通而言却只有厌恶和鄙夷。
永安渠边的垂柳已经开始抽芽,嫩绿的柳条随风摆动,在阳光中晃出一片绿波。
小院的围墙用泥巴堆成,坑坑洼洼,像麻子的脸。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朗朗读书声从院子里传来,十几个年龄从六七岁到十二三岁的孩童挺直了腰板,摇头晃脑的念着书。
夫子念一句,孩童们便跟一句。
夫子的年龄不小,斑白的头发日渐稀疏,身上原本材质上乘的长衫布满了油渍、污垢,看上去像是婆娘们放在灶台上的涮锅布。
心不在焉的念着《千字文》,想着今日便是放榜日,自己的文章高挂桂榜,然而上面写的却不是自家名号。
心情莫名的烦躁,小院的那扇木门偏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敲什么敲,老夫还没死呢!”气呼呼摔下书本,老夫子开了门,又是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虽是下人,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恭谨。
便是有恭谨,也不会对他一个穷酸书生。
那中年人朝院子里扫了一眼,漠然开口:“去屋里说话吧!”
说完也不等老夫子回应,自顾走了进来。
老夫子怒视着他,却也只是怒视着,一言不发跟着朝里屋走去。
“家贫,无茶可奉,有什么话直说吧!”老夫子自然没有好脸色。
中年人心中冷笑,脸上的表情便越发冷漠,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放在案上,转头看他:“拿着钱,立刻离开长安!”
“你……”老夫子涨红了脸,吼道:“老夫不走,老夫为何要走?”
“为什么事,你心里清楚。”中年人冷漠道:“今天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来找你,不要自讨无趣!”
“休想!老夫堂堂正正……”
“行了!”中年人对老夫子的耐心显然不怎么充足,脸上已挂上了冷笑:“你想要什么,我清楚!不过,我也实话告诉你,没可能的!”
“你爹和你祖父的事,朝廷一直都没忘记,没人会保举你的!”
“你……你们一直……”
“是的,我们一直都在骗你!”中年人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愧疚,依旧冷漠道:“要不是你还算有点才学,大理寺的捕快早就上门了!”
“现在拿了钱,赶快离开长安,可以收拾下东西,估摸着还会有几家过来,他们给的钱加上你这些年赚的,足够你过上安稳日子了!”
“还是那句话,不要自讨无趣!”冷冷警告一句后,中年人转身就走了。
小院外的一颗榕树上,费通双手抱胸,稳稳站在树杈上,看着中年人离去,嘴角浮现一丝嘲讽。
老夫子在中年人走后,气得砸碎了案几上的彩瓷茶盏,犹不解气的他甚至抱起矮凳,乱砸一气。
课,再也上不成了。
十几个孩童茫然听着里屋传来的嘶吼,小小年纪的他们从未听过如泣般的嘶吼,沙哑的声调中透着绝望的喘息。
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夫子走了出来,手扶门框,正提起一只脚,就准备迈出门槛。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块小石子突然破空而来,正好击中了老夫子抬起的鞋底板,然后又正巧落在了老夫子的脚下。
其实当石子击中脚底板的时候,吃痛的老夫子已经怪叫一声,然后整个身子就朝前栽倒。
站在树杈上的费通大惊,迅速左右看去,便瞧见小院的大门前有一人惦着几颗石子,那年轻人朝他招手,又指了指敞开的院门内正要倒下的老夫子。
树杈上的费通皱了皱眉,动作却也不慢,手里一颗石子电射而出,堪堪在老夫子倒地前击中了他的额头。
倒在地上的老夫子抽搐两下后便一动不动了,渐渐有血迹从额头处流出,浸染了门前的泥土,以及为数不少的小石子……
“啊……夫子摔死了!”
“哈哈,夫子跨门槛摔跤咯!”
“原来夫子跨门槛也会摔跤,看俺爹娘还敢说俺……”
年纪小的,根本没有死亡的概念,年纪稍大些的已经跑出小院去找大人。
费通从树上跳下来,门前那年轻小伙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费大哥动作可真够慢的!小弟我这都第三家了!”
费通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们只找了这一人!”
“哈哈,我们家人才济济,自然要多找几个。”年轻小伙笑着摆摆手,“哥哥慢走,小弟我还得再跑几家!”
说完,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金水桥前,任凭徐番如何劝说,群情激愤的学子就是不肯离去。
皇宫内,金殿上的李隆基龙颜大怒。
“好,好得很啊!朕将如此重任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吗?”李隆基怒极反笑:“一模一样的文章,哈哈,这还真是千古奇闻啊!”
跪在金殿门外陈。希烈赶紧将脑袋又伏低了些。
“陛下此言差矣!”刚被紧急召唤进宫的礼部侍郎连忙站出来回话道:“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此次大考,绝无两篇一模一样的文章!”
“看看,朕才只说一句,就有人急着跳出来了!”李隆基指着礼部侍郎,一脸的冷笑。
“陛下!”礼部侍郎大礼跪拜,一脸悲怆道:“如此,微臣便唯有一死了!”
说完,就将脑袋重重叩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
闷响传出去老远,地板上有猩红的血迹流出。
“嘶……”同僚们非常给力,恰到好处的做出惊讶、悲呼、忿忿不平等一系列表情,将礼部侍郎这一“以头抢地”烘托的更加悲壮。
李隆基阴沉着脸看着这帮家伙表演,厌烦挥手:“抬去太医院!”
“陛下!几千份文章,略有雷同在所难免,都是一样的考题,要求也都一样,出现几篇雷同文章,再平常不过了!”
“是啊,都是咏梅,便是前人传下的佳作也免不了意境相似,都是各自写出来的东西,怎么就能说是抄袭呢?”
“大考之前,禁军士兵已经严查各考生,绝无漏网之鱼!”
“陛下可召程将军前来奏对……”
随着礼部侍郎这一撞,群臣们心中那点忐忑便已荡然无存,一个个义愤填膺,简直就像被玷污了贞洁的妇人。
今日本不当值的李林甫也被召来,然而却只老神在在站着,一言不发。
对面的太子李亨瞥了他一眼,沉思片刻,也熄了站出来的念头。
见好就收,既然之前那一场已经连本带利全收回来了,眼下就没必要再掺和进去。
这一次的事几乎涉及了所有世家豪门,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这帮家伙是绝对不可能妥协、低头的。
宫门外,激动的学子依旧在高声呼喊着,金殿之上的大臣也不甘其后,一个个争先恐后、引经据典,不断佐证着文章雷同不等于抄袭这个命题。
御座上的李隆基头都大了,却连插话的机会都找不到。
唐时的皇帝没有后世那般独霸天下的权威,昏君自不必提,便是李世民那般的千古明君也无法抹杀大臣说话的权力。
不是无能,而是不能。
眼瞅着李隆基渐渐不支,站在边上的高力士咳嗽一声,这一声中带着浑厚的内力,惊雷般炸响,正巧舌如簧的一干大臣耳膜鼓动,脑中顿时出现一阵嗡鸣。
“啊……”
惊叫过后,金殿上便逐渐安静了下来。
神色铁青的李隆基死死盯着这帮家伙,恨不得全拖出去砍了,奈何这事也只能想想。
“朕乏了,改日……”李隆基正要赶人,高力士却凑过来耳语几句,李隆基听得双目一亮,继而改口道:“下午再议,你们就待在这里,好好给朕想想,想好了下午再来回话!”
说完,李隆基便起身离去。
刚准备拜别离去的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目瞪口呆。
“该死,这是要用疲兵之策啊!”
“一定是那个老太监出的主意……”
“闭嘴!”立即便有人止住了他。
那人话一出口便已后悔,回想前些日子宫内掀起的血雨腥风,如今站在这大殿之上,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
“必须撑下去,咬着牙也要撑下去!”
“没错,这一次绝不能退缩,否则后患无穷!”
……
有人义正言辞的呼喊,也有人低头窃窃私语。
“都处理干净了吧?”
“眼下宫里传不了话,看时候,应该差不多了吧。”
“手尾干净了,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
激荡的风云和此刻的许辰却没有太大的关系,刚刚回到家的他还在适应着家里的变化。
少年们的院子,才一个半月的时日,变化却已经大的让许辰惊讶。
“大老爷,午饭已经备好,请跟婢子来!”
洗完澡后的许辰被三个年轻貌美的婢女伺候着换了衣服,又被引着朝饭厅走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衣着统一的家丁、婢女训练有素的忙碌着,其中,不少熟悉的面孔正以管事的身份在调度着数目可观的下人们……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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