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水可以明白这桩婚事背后或许会有很多纠葛,也能理解许辰这帮人不愿过早涉足京城局势的考量,但站在程家自己的角度,既然已经和许辰这边合作到这种程度了,也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程家人多少还遗留了一些祖辈的作风,下了决定就不瞻前顾后,于是几乎连夜备齐了大量的礼品,今日一早便特意出动了卢国公的仪仗,想着既然是要让人知道,那干脆就光明正大、大张旗鼓的过来。
更何况他听说昨日到贺的嘉宾几乎没有一个场面上过得去的,闹得外头都有些闲话,这才有了特意过了撑场子的说法。
一百多年下来的大家族,当家人做事哪有毛毛躁躁、仅凭喜恶的?
之所以连自己的仪仗都借给弟弟用,当代卢国公其实也是想借今天的举动投石问路,和杨国忠的目的差不多。
程家这一百年,如今堪堪也算个将门,虽说当年跟着李世民打天下,纵横初唐的一干将门早就在武周一朝损的差不多,山东豪族所代表的将门乘势又压了回来。
但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两者之间打打和和,加上时有联姻,要真想分个清楚明白,还真是不可能。
于是乎,找到机会的卢国公也就没有犹豫,直接就同意了弟弟过来撑场子的作法,要是就是让有心人看到。
其实,也是赌。
毕竟许辰这边代表着徐番,以及有可能和徐番结成了同盟的李林甫,而将门一贯和李隆基不太对付,程家仅剩的势力在这之前虽未明着和李隆基作对,加入太子李亨的阵营,但也没有旗帜鲜明站出来支持当今皇帝。
为此,心中举棋不定的卢国公这一回也想搭一搭徐番的这条船,成与败不好说,毕竟风险总是少不了的。
许辰刚开始只是惊愕程若水的夸张举动,等跟在他后面走进厅堂的时候也就差不多琢磨出了对方的目的。
谈不上什么被利用的愤怒,反正他也没有在彼此之间的关系里投入什么感情上的羁绊。
只是,理解归理解,再来一次婚礼这种荒唐建议,许辰自不可能同意。
“这个……”许辰想了想,对程若水说道:“要不就让老二和他媳妇过来给程大哥你敬杯茶,也算让您认了这个弟媳妇,至于再操办一次婚礼的事……”
“不行!”没等许辰说完,程若水便打断了他:“俺老程家可是有规矩的!弟媳妇是随便能乱认的吗?不过堂就磕头算什么?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老程家不懂礼数!”
人家带着诚意来,许辰总不能冷着脸断然拒绝,没什么深刻的感情是一回事,笑脸迎人这点基本素养,许辰还是有的:“可昨天都已经操办过了,总不能再把宾客们都请回来吧……”
“那有什么关系?”程若水满不在乎道:“昨天来的都是你和你老师那边的亲朋好友,今天是俺老程家认弟媳妇,是老程家的大喜事,来的自然是我老程家的亲朋,一码归一码,不冲突!”
“那总没有让老二成两次亲的道理吧?”许辰有些无奈。
“怎么就是成两次亲了?”陈若水刚端起茶盏,立马又放下:“这天底下多的是在外办一次,回到老家又再办一次的事!”
“咱家还能差了那两个钱?不用说了!今天这事俺老程家全权负责!”
“可这就剩半天时间……”
许辰算是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心里当真是有点埋怨老二昨天多事,好好的,放那么夸张的烟花干嘛?
虽说,要换他,估计能搞出更大的动静来……
“半天?”程若水嘴角扬了扬:“半天都多了!俺老程家这一百多年在长安城可不是白混的!”
老程家的威力,在操办婚礼上许辰没有见识到,但是在接下来的麻烦中,倒是深刻的体会到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许辰的熟人正领着人朝他的住处而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投石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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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当看到程若水的车驾停在那处只来过一次却已非常熟悉的大门前时,虢国夫人那颗敏感又脆弱的心便再也承受不了了。
“掉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虢国夫人的嘶吼声让车夫忍不住浑身一颤。
“夫人,是……是回府吗?”
“回什么府!”虢国夫人吼道:“去京兆府!”
“好,好的!”车夫才不敢有为什么又要回头的想法,他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的夫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失去了理智的虢国夫人转眼就忘了杨玉环刚才在宫里和她说过的话。
带着朝圣一般的热情、渴望,虢国夫人一路尾随程若水的车驾,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满心憧憬的东西竟又被那些该死的小畜生占据了。
程若水脸上的愤怒骗不了虢国夫人,那明显是关系极为亲密的双方才会有的训斥。
自己需要膜拜、需要仰视的存在竟又和那些该死的小畜生相交莫逆,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竟又让这帮小畜生捷足先登了!
受到了无比羞辱的虢国夫人必须给这帮小畜生一个教训!
催促着车夫,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一路朝京兆府冲去。
击鼓鸣冤相传源于西汉,民女苏小娥被刘邦的侄子当街调戏,然后刚烈的苏小娥扇了皇侄一巴掌,权贵受辱,遂大怒,要让随从将小娥打死。
紧接着,非常符合大众逻辑的出现了一位见义勇为的好汉,好汉在争执过程中反手将皇侄刺死,爪牙们为了脱责求生将一切罪责推到了好汉身上。
好汉随即被抓,死了侄子的刘邦大怒,下令将好汉问斩,聪明的苏小娥为了救恩公,拿着锣鼓在宫门前敲打,以致让刘邦听见。
召见之后问明案情,好汉得救,聪明的苏小娥不仅得到了圣明皇帝的称赞,还开创了一条普通百姓陈诉冤情的通道。
多么美好的一个故事!
带着中国古典特色,既宣扬了劳动人民智慧又传递了封建社会核心价值,典型到可以直接放进中小学教科书的案例。
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锣、什么样的鼓发出的声音能从宫门口清楚传到远达数千米之外的刘邦寝宫……
以及,宫门前禁地竟允许一个名女敲锣打鼓而守门的禁卫竟无动于衷……
诸如此类煞风景的疑惑则必然要被淳朴的百姓用口水淹死。
虢国夫人有没听过这个故事不得而知,但京兆府门口确确实实有着一面巨大的鼓。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击鼓鸣冤这样的新鲜事,当衣着华丽的虢国夫人走到鼓架前,拿起那根比她的手臂还要粗的木棍时,无论是她还是旁边看守的衙役,脸上都难免愕然。
一只手拿不动,虢国夫人便用上了两只手,好不容易将棍子举起来的她差点被带着摔了一跤,踉跄一步方才站稳的虢国夫人在衙役们担忧的目光中,奋力将棍子击打在大鼓上。
用上了全身力气的她像是要将心中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眼前的大鼓分明就是那帮该死的小畜生!
“砰”的一声,大鼓嗡鸣,虢国夫人却再也抓不住手中的木棍,巨大的震动让她整个身子仿佛都在颤抖。
“啊!”
响起一声尖叫。
守门的衙役实在看不下去了,虢国夫人一身贵气,明显不是常人,要让人在自己面前被大鼓震伤……
虽然说出去是个不错的笑料,足够左邻右舍在茶余饭后传扬大半年的。
但眼下,极有可能面临的却是府尹大人的怒火。
“这位……这位夫人,有什么事需要小的效劳吗?”守门的衙役腆着脸凑了上来。
“你们这破鼓怎么回事?”虢国夫人尖叫道:“这是要人命吗?”
“夫……夫人,您这是……这是要鸣冤吗?”衙役赔着小心问道。
“废话!不鸣冤,我敲它干嘛?”虢国夫人感觉双手还在不停颤抖,连忙缩回了袖中。
“这个……其实……”衙役赔着笑:“其实您要是有状子,直接交给小的就好!”
“状子?”虢国夫人一愣:“什么状子?”
“没有状子也行的!”另一个衙役连忙说道:“夫人您有事,小的这就去通知府尹大人!”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守门的衙役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善解人意,若换了寻常百姓,没有打点,连大鼓都不可能让你靠近!
只是虢国夫人的马车虽旧,但能用得起马车本就不是寻常百姓,再加上一身上好蜀锦,那可价比等重的黄金啊!
衙门口的人向来只识衣裳不识人,虢国夫人在许辰那里觉得自家一无是处,但在这些人眼中分明又是高攀不上的贵人了。
“那你们不早说!”衣袖中的双手又开始颤抖了,大致是因为生气。
“这……您也没问啊!”衙役尴尬一笑。
“闭嘴!”虢国夫人斥道:“赶紧去告诉你们大人,本夫人有冤要诉!”
“敢问夫人名号?”衙役忙问。
“本夫人乃是圣上御封的虢国夫人!”虢国夫人傲然道。
“原来是国夫人大驾,夫人稍等,小的这就去为您通传!”一个衙役连忙跑进门去,另一个则忙将虢国夫人引进门房稍候。
京兆府尹萧炅此时正在公房忙碌,年节时治安案件频发,拖了半个月,件件都要处理,虽有属官分拣,但萧炅还是做到了逐一过目。
“大人,这是礼部送来的文书,科考在即,关于贡院的守卫,礼部希望京兆府能多派些人手过去。”
刚处理完一堆案卷,一名属官又将一份文书递了过来。
萧炅飞快看过,微微皱眉:“三百人?往年要不了这么多吧?”
“礼部那边说是今年科考禁军方面派的守卫会少许多,需要咱们京兆府加派些人手。”
“……”萧炅略微低眉,心中却已活络开了。
这一次的科考事关陈。希烈的复兴大计,公正、严明这些虚话暂且不谈,关键在于事先联络好的势力必须照顾到位。
往年科考,贡院内的守卫多为禁军和京兆府两方协同,一般京兆府的衙役负责外围,禁军的士兵负责在贡院里面巡逻。
但这一次,发生了太子那一档子事,将门的不作为势必已经惹怒了皇帝。
科举可不是无足轻重的东西,虽说就算中了进士,没有机缘一辈子也别想补上实缺,但这些都只针对寒门学子,恰恰正是因为豪门子弟一旦过了科举这道坎,利用家族势力很容易就能得到实权位置,这才造就了寒门学子上下不得的窘境。
科举被朝廷列为正式的入仕通道,世家大族也早过了激烈抵制的年代,转而变为利用族中子弟抢占进士份额,进而照样达到控制朝堂权力的目的。
每一次的科举,说是为国选材,其实就是一场豪门瓜分官位配额的盛宴。
但豪门子弟虽有更好的读书条件,可却不一定都有读书的资质,相反在基数更大的寒门子弟中,读书的种子远远多于豪门子弟,若是正常竞争,哪里可能达到瓜分权力的目的?
为此,自打科举成为定例以来,作弊和反作弊的招数便一直发展至今。
将门也不都是一家子武人,没有文官势力的将门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
每年被安排过来值守的将门便自然而然成了掌控关卡的分配者,是要拿大头的!
但今年这情形,将门那边估计没可能拿到值守的位置,守卫的禁军到底是哪一支直到现在还没有风声透出来。
但无论怎样,既然京兆府增加了守卫人数,今年的庄家就应该轮到他萧炅了!
这份文书所传达的意思,萧炅不知道是陈。希烈信守了此前的承诺,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但总而言之,算得上一件好事。
“行!”萧炅抬头,对那属官说道:“务必挑选一些可靠的人手过去。”
“下官明白!”
这边刚来一件好事,转眼,另一件大好事又朝着萧炅飞奔而来。
“大人!”守门的衙役一路飞奔而来:“虢国夫人正于门外等候,说是有冤情要诉!”
“虢国夫人?”萧炅微愣。
对于杨玉环的三姐妹,朝堂上少有不知道的,而对萧炅这一级别的大佬而言,杨家的这三姐妹怕是已经成了皇帝的禁脔。
谁让李隆基连自家的儿媳妇都敢要,再收几个有夫之妇又算得了什么?怕是连她们自己的丈夫都默认甚至期待这样的事发生。
对于杨家人,萧炅一向本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他不是根基浅薄、骤然高升的陈。希烈,根本用不着利用杨家人,也更不可能像低级官吏那样去巴结这几个皇帝面前的红人。
萧家同样是大族,他甚至要比完全投靠李林甫的王鉷还要自由。
若说朝堂上的文官势力,李林甫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霸主,一心只干一朝、和李隆基有着良好情谊、在勋贵之间有着不少底蕴的徐番次之,再下来便要数萧炅、王鉷这一档了。
原本杨慎矜比他们还要高一档,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三极的一方,奈何牵扯进了杨家叛乱,早已烟消云散。
至于所谓的首相陈。希烈,在太子一事前或许还有些实力,到如今便只是个空壳了。
为此,对于突然到访的虢国夫人,萧炅难免有些疑惑。
至于所谓的有冤要诉,便只当玩笑而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 萧炅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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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萧炅听完虢国夫人的来意后,手中的茶盏差点被晃掉。
“夫人,你说什么?”
“府尹大人可要为奴家做主啊!”虢国夫人媚眼天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萧炅,满是哀怨,我见犹怜。
“怪事!”萧炅竟难得有片刻失神,心中不由奇道:“这女人怎得如此……”
“有朝气!”
萧炅之前也是见过虢国夫人的,那时虽也觉得漂亮,但对他这个层次的人来说,美色是不缺的,也就没有太深的感觉。
可眼下的虢国夫人却给了萧炅豁然开朗般的惊艳。
最大的感觉便是朝气!
萧炅当然知道虢国夫人的年纪,类似的朝气他也在很多少女的身上见过,年幼的婢女他家中也不缺。
可当年少的朝气和那份年岁沉淀下来的妩媚融汇在一起的时候,萧炅便不由多看了几眼。
“大人,大人……”虢国夫人感受到了萧炅的目光,类似的目光她见过很多。
但萧炅的身份她之前也有所了解,能被这样的实权大佬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虢国夫人有些小激动!
“哦……”萧炅回过神来,低头喝了口茶,顺势将刚才的尴尬揭过。
“夫人,你是说你被人打了?”
“对!”谈到正事,虢国夫人立即满脸怒容:“一帮子小混混,欺负奴家那日没带护卫出门,竟敢羞辱、殴打当朝国夫人,实在罪不可赦!”
“府尹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啊!”虢国夫人又一次将自家的风采毫无保留的展示了出来。
奈何萧炅毕竟是久经风浪的大佬,哪可能再次中招,放下手中茶盏,思索着虢国夫人刚才的话语。
“小混混?”萧炅问道:“何处的小混混?夫人可知行凶者现在何处?”
“当然!就在东市的一处院子里!”虢国夫人愤愤道:“当日受辱,奴家事后也曾多方打探,可却无半点消息。”
“天可怜见!今日竟再次路遇这帮畜生!”虢国夫人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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