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辰也笑,回道:“其实我在等老师先说呢!”
第六十二章 年夜风云(九)()
徐番静了片刻,缓缓开口:“离开这么多年,原来那些情谊反倒更热烈了。”
“其实官场上哪有多少情谊,最多算个由头,曾经那些人看到我做了宰相,原来那些生疏甚至根本没有的联系一下子又扑了回来。”
“最初是有些不适应,乃至厌恶……只是这种不适应改变不了什么,既然坐了这个位置,一些事总要去做!”
“要做事,身边哪能没人?”
“可这些人聚起来容易,散的也快……”徐番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人心浮动,难啊!”
许辰一直微笑着、倾听着,频频点头。
换了别的老师,是不会这么低声下去向学生解释的,更别说还是当朝宰相。
只是徐番清楚自家学生的能耐,也了解许辰的性情,若是什么都不说,自然也没什么,许辰会依旧恭谨,然而心中若有了裂痕,再想弥补那就难了。
就和徐番预料的一样,许辰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或许算是接受了这个模糊的解释。
“那这次呢?”所以许辰只是笑问道:“这次动静这么大,怕是不好过关吧?”
“哈哈!”徐番笑了起来:“还没到要让你替我遮风挡雨的地步!”
“可瞧现在这架势,人家也没打算让我置身事外啊!”许辰无奈笑道。
“哈哈,谁让你现在是官呢!身在官场,逃不掉的!”
“可我怎么觉得是因为我之前风头出得太大?”
“你想杀鸡儆猴,好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可你错了!”徐番敛了笑,望着自家大弟子,肃然道:“这些人不是猴子!他们是狮子、是老虎!鲜血吓不倒他们,只会激起他们的凶性,他们只会觉得你这只猴子冒犯了他们!”
“所以,我会越来越麻烦咯?”许辰苦着一张脸,郁闷道:“那要怎么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只和他们一样的狮子、老虎?”
徐番微微摇头,说道:“就是我,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只猴子。”
“……”许辰轻笑道:“他们还真是自信啊!”
“你要是存续了一千年,你也自信!”徐番淡淡道,说完便望着许辰。
“哈哈,算了吧!”许辰笑了起来:“我可没那么大想法,和和气气过日子多好!”
徐番一笑:“随你吧!”
“只是这次的事,你怕是逃不掉了!”
“老师就不能帮我挡挡?”许辰苦着脸道。
“老师我这……也不容易啊!”徐番笑道:“既然来了长安,总要帮着分担点吧?”
“不要啊……”
屋外,徐伯敲响了门:“老爷,晚宴已备好,夫人问是否可以入席?”
徐番于是站了起来,招呼许辰:“走吧,这些事明天再说,你师母念叨你好多回了。”
就在相府觥筹交错之时,长安以西正有一前一后两只队伍默默行进着。
一眼望去,前头那支队伍绵延数里,队列整齐、阵势严谨,只是默默行进中透着一股凄凉和颓然。
后面那支队伍约莫五千余人,却一人双马,身上染着风尘,却难掩双目中的锐利。
行了片刻,约莫走出了长安地界,后面那队骑兵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人,面白无须,此刻松了口气,冲身旁一体型肥硕的中年男人笑道:“安大使辛苦了!”
那中年男人肥得异常,腰间像是围了一圈厚厚的垫子,尽管有那宽大的铠甲束着,肥肉压在那比寻常骏马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大马上,行走起来依旧一颤一颤的。
“孙公公客气了!”安禄山笑着回孙德志:“为圣上办事是微臣的本分!”
孙德志满意的笑了:“安大使一路辛苦,今日年夜,圣上已在宫内备宴,还望安大使能随咱家走一趟!”
“公公言重了!”安禄山双目深处闪过一丝锐利,依旧笑道:“下官这就随公公进城!”
“朝英!”
“末将在!”白袍小将抱拳应道。
“你带人原路返回吧!”安禄山平静道。
孙德志脸上的笑容又柔和了不少,说道:“倒不用这么急,将士们一路风尘也该好好歇歇,圣上已命咱家备了酒食款待诸位将士。”
“哈哈!那就有劳公公了!”
说完,安禄山大手一挥,便领着几名亲兵跟在孙德志后面向长安城而去。
走了没多久,便见两千余羽林卫骑兵静静的等在那里……
等到身后骑兵离开后,西行的那队人马脚步依旧未停。
韩稚披着甲、骑着马,收回了向后望去的目光,转向身旁:“如此这般,将士们的心都凉了,接下来这仗不好打啊!”
穿着家传宝甲的王忠嗣听了这话只是静静地御马前行,什么也没有说。
队伍又前行了一阵,远处山坡上忽而出现了几道模糊的影子,走近之后,便见月光之下,一人静坐于马上,任由骏马低着头在未曾消融的雪地里翻检着不曾完全枯死的草根,身旁几人同样骑着马,散落在周围数丈之地。
月光映在雪地,射出皎洁的光,将那人熟悉的模样传到王忠嗣眼中。
王忠嗣停了马,整支队伍随即停了下来,空旷的野地里随即传出一片整齐的簌簌声。
“你们先走吧!”想了想,王忠嗣说了一句后便打马向那片坡地行去。
韩稚望着大帅的背影,又远远看了那山坡一眼,轻叹一声。
随即,队伍便又开始向前了。
王忠嗣打马走近,围着的圈子开了个口,将王忠嗣让了进去。
马蹄踏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人将目光转了过来,打量着王忠嗣,片刻后笑了起来:“好久没见你穿这身甲了!”
“最后一次,不穿没机会了!”王忠嗣也笑了笑。
“不打算回来了吗?”李亨问道。
王忠嗣摇头:“算了,我只是个军人,长安这种地方不适合我!”
李亨沉默了,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儿时好友,静静看着。许久,方才再度出声:“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答案吗?”
王忠嗣默默点头。
李亨看王忠嗣的目光有了些变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粗重的气息在这片月下的雪地里化作两道长长的白浪。
“你说你是个军人!呵!呵呵!”李亨的声调高了许多:“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军人!啊?”
“你是将军、是元帅,不是小兵!他们可以不管不顾往前冲,你呢?你要打仗,好啊!军械呢?粮草呢?没有这些你打什么仗!这些是你一个军人能解决得了的吗?”
李亨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有些气急败坏、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些年没有我在长安替你周旋,你能在前线打的那么痛快?你一个没有出身的军汉能手握十几万大军?呵!你莫不是真以为是因为我那老爹欣赏你,所以你就一路升官发财吧?”
“那都是我做的!”李亨大吼道:“没有我,你早被那帮子将门撕成碎片了!”
王忠嗣淡淡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亨声嘶力竭道:“为什么要背叛我?”
王忠嗣沉默了,望着李亨的目光也没了温度,只是淡淡回道:“我说了,我只是个军人,只做军人该做的事!”
“去你娘的!”李亨伸出手,指着王忠嗣,情绪异常激动:“你知不知道,若是这次成了,我,我们能做成多少事?”
“那些你曾经抱怨、不满、想去改变的东西,只要你我联手,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王忠嗣沉默许久,忽而说道:“其实,我可以等的。”
“可我等不了!”李亨吼道:“你看看他,在位这么多年,之前也就罢了,毕竟是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一些事不去做可以原谅。可是现在呢?正事不去做,竟然抢自己儿子的女人!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吗?”
“圣上确有不是,但这天下离不开圣上!”王忠嗣淡淡道。
“这天下没有离不开的人!”李亨冷冷道:“只要姓李,那把椅子换谁坐都可以!”
“换你坐是也可以……”王忠嗣平静道:“可是,天下会乱的,那些不服你的人会不停地跳出来反对你……”
“那正好!”李亨厉声道:“跳出来就抹平他们,正好要做些事,不破不立,这些人不清理掉,这天下就还是原来的天下!”
王忠嗣看着他,意气风发的他,却只是微微摇头,淡淡说道:“但是,会死人的?”
“哈?”李亨微惊,继而大笑道:“哈哈!你一个杀人如麻的军汉竟然慈悲起来了!”
“我是军人,生死寻常事!”王忠嗣非常认真的说道:“但那些无辜的百姓不该因我们的私欲而死。”
李亨静了,片刻后竟开始缓缓点头,开口道:“还真是个仁慈的将军啊!怪不得你只顾加强边防,却从不轻启战端,之前还以为你‘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谁曾想竟是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王忠嗣笑了起来,像个天真的孩童:“幼稚便幼稚吧!做人总要有些坚持不是?”
话,自然谈不下去了。
王忠嗣也没了要说的话,于是抱拳道:“如今这关头,殿下还是不要轻易出来了!”
“保重!”
说完,便打马向西。
第六十三章 年夜风云(终)()
这是安禄山第二次走进皇城,相比头一次的忐忑,此刻的他显得有些惬意,举目打量着重重宫殿里的那一抹喜庆,眼中流露出羡慕、向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
“安大使这边请,圣上已命咱家备了汤浴。”孙德胜领着安禄山来到一处偏殿,笑着对其说道。
“有劳公公了!”
汤池虽好,安禄山却也没有就留,匆匆洗去风尘后换了常服便随孙德胜入了大殿。
大殿内歌舞已经开始,安禄山躬着身踩着小碎步随孙德胜来到右首最上头的位置坐下。
安禄山小心抬起头,目光向对面望去,却见一长须男子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
安禄山没见过李林甫,之前走的是吉温的路子,又从未参加过朝议,对这个权倾大唐的宰相只是闻名,却不曾真见过。
然而此间只有两名臣子,对方又坐在比自己尊贵的位置上,想来是个大人物,本着谨慎的习惯,安禄山冲其笑着点了点头。
对这个番将,李林甫也是初见,今日年夜,圣上召见此人自然不是请客吃饭这么简单。
带着这样的心思,李林甫看安禄山的目光也就带了一丝审慎的味道。
安禄山似乎察觉到了这些,心中一凛,举止便越发小心了。
好在歌舞已毕,舞姬门鱼贯而出,李隆基举起杨玉环为其斟满的美酒,笑着对安禄山说道:“爱卿一路辛苦,来,满饮此杯!”
安禄山赶忙端起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犹如烈焰入喉,满嘴滚烫,酒自然不敢吐掉,强忍着吞下,满脸通红。
“好酒!”饶是安禄山饮遍了天下美酒,也从未有过如此快感。
“哈哈!爱卿果真好酒量,便是朕,当初头一遭饮此酒时也吃了个大亏!”
说着,李隆基又令人为安禄山倒酒,哪知安禄山却以手覆杯,连连摇头。
“爱卿这是何故?”李隆基望着安禄山。
安禄山带着三分遗憾七分真诚回道:“回陛下,如此美酒定然得来不易,微臣蒙圣上赐饮一杯已是莫大的荣幸,岂敢奢求更多?”
李隆基闻言,欣慰笑道:“哈哈,爱卿无需多虑,这酒虽难得,但朕也不能怠慢了有功之臣!爱卿之功,朕是给不了嘉奖了,这美酒就当是赏赐吧!”
安禄山听得连连点头,满脸的感动:“为君分忧乃是微臣本分,何况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吃惯了这等美酒,微臣怕今后再也咽不下旁的酒了!”
听了这话,李隆基本能不喜,原因无他,这些年来类似的话语,他不知听了多少遍。
他不知安禄山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作为至高无上的君王最烦旁人说三道四,若换了旁人今夜这样的场合下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自免不了一顿罪受,然而今日为的是彻底收了安禄山的心,李隆基也不会在这些小节上动怒。
安禄山恍若未闻,还要再说,对面的李林甫却忽然插话道:“安大使有所不知,圣上这酒其实也是从别处要来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安禄山愣愣地看着李林甫,心中大惑:“这……这还是口腹蜜剑的李相爷吗?怎么……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没脑子?”
主座上的李隆基更是满脸不喜,直勾勾地盯着李林甫。
李林甫同样像是没看到一样,依旧自顾自说道:“其实这酒乃是徐相府上的特产,全大唐只此一处,旁人若想喝也只能求徐相相赠些许,过过嘴瘾。”
这话终于有了点险恶的味道,只是这水准也未免太低了些。
不止安禄山,就是李隆基也在打量着李林甫,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李林甫接着说道:“只是圣上怕是有所不知,这美酒虽只徐相府才有,却不是相府所产,而是徐相的那几个弟子从南边运过来的,安大使若是想喝这酒,不妨去问问徐相的几位弟子。正好,他们如今也在京城!”
这挑破离间做的毫无水平,没有一点李林甫曾经的风范,但却不能说一点用处没有,至少李隆基听了这话后,放下了手中酒杯,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冲安禄山说道:“李相说得对,爱卿明日不妨去徐相府上拜个年,顺道也要几坛酒喝。”
李林甫闻言笑笑,便不再说话了。
安禄山不知李林甫所图为何,竟做出如此**的挑拨之言,他同样也不明白李林甫和徐番之间的矛盾为何会变得如此剧烈,竟让李林甫如此不顾一切。
只是他没有心思却记挂这些了,毕竟自己今晚的关口还没能过去呢。
接下来的酒喝得有些闷,就连喜庆的歌舞也变得毫无滋味,李隆基似是为了赌气,平常舍不得喝的美酒此刻一杯接一杯的痛饮着。
身在旁边伺候着的孙德胜见状,心中大为焦急,好不容易瞅准个空挡就要往殿外走去,哪晓得却迎面撞上了高力士。
“老……老祖宗!”孙德胜连忙行礼。
高力士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孙德胜的胳膊就往回拉,低声斥道:“急什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吗?”
“我……”
“好好待着,只管看就行!”
那一头,安禄山似乎也放开了手脚,一杯杯痛饮着,肥脸通红,不一会儿便像是醉了。
继而更是低声抽泣起来,渐渐,哭声越来越大。
李隆基本就心烦,听了这杀猪般的嚎叫更是不喜,于是大声斥道:“嚎什么嚎!灌了两口猫尿,就得意忘形了是吧?”
安禄山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地,叩头如捣蒜道:“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微臣……微臣……”
说着,安禄山双眼一红,又抽泣了起来。
“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李隆基皱眉,斥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安禄山连忙叩头道:“圣上勿怪,微臣……微臣只是想起了自家老母!想当年微臣年幼之时,家中贫困,是微臣老母不惜与人为婢,辛苦赚钱这才养活了微臣,只是老母辛劳过度,早早离世,如今……如今微臣蒙圣上隆恩有了些许成就,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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