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李隆基微微皱眉,神色不耐。
徐番暗叹一声:“到底是老了,当年的从容再也看不见了!”
上前见礼之后,徐番没有多说,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卷地图,于李隆基身前展开,却是一张详实的长安地图。
“圣上请看!”徐番指着地图上点点猩红说道:“这些便是此刻在城中作乱的兵卒所在!如今这些乱军已被人困住,无法汇集一处,正是分而歼之的好时候!”
徐番深谙劝谏之道,如今这种时候,李隆基好似一只暴怒的狮子,只能先顺着他的心意说话,任何忤逆违抗的言语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好!”果然,一听乱军受挫,李隆基龙颜大悦,凑上前来问道:“是何人出手平乱?”
“回圣上,是臣的学生!”徐番回道:“月前刚被册封为琉球节度使的许辰!”
“你的学生?”李隆基眯着眼,问道:“是你让他来的?”
徐番坦然回道:“是的!年关将近,我便让他来长安一道过年,吏部准他进京述职的命令一月前便已发出。”
“他带了多少人?”李隆基面无表情问道。
“三百家将!”徐番答道。
“这怎么可能?”一旁的高力士凑了过来,断然道:“这有十几处地方,三百人分下来每处不过一二十人,怎么可能拦得住上千人马?”
徐番平淡回道:“臣不知内卫是否有消息传来,但决定南边叛乱胜局的漳州之战其实是我这不成器的弟子打的,叛军的水师也是被他击溃之后才遇上了吴尊。”
这种时候没必要隐瞒,况且任谁也无法仅凭三言两语便猜出那些惊世骇俗的东西。
“那也不行!”高力士明白徐番的意思,若乱军真的受阻自然是歼敌的好时候,只是单凭徐番三言两语便要他把手头上仅有的兵马派出去,这个风险他不能冒!
这种时候,他和皇帝谁都不能信,也不会信!
“无需全军出动,派些人去表个态就行!”徐番早知如此,平淡说道。
“表态?”高力士满脸疑惑。
徐番笑笑,望着李隆基说道:“陛下派人去后,局势自然就变了,到时那些观望的将门自然也就会出手了!”
二人皆楞,高力士继而笑道:“怎么可能?就凭这能让他们出手?”
“光是这些自然不够!”徐番点头,朝着李隆基拜道:“臣恳请圣上下旨褒奖太子殿下,并赐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权!”
一语皆惊!
李隆基满脸通红,已是怒急,低吼道:“徐番,你在说什么?”
徐番目光清澈,语气淡然,又把话说了一遍。
李隆基怒吃人般的目光射来,吼道:“好你个徐番,朕待你不薄,你竟也要反了吗?”
徐番坦然而视,难掩失望之色,轻轻一叹,继而双目一凝,厉声喝道:“李三郎!当年的豪情胆略都去哪了?”
一声怒吼,带着挥之不去的失望。
惊怒交加,李隆基一时间忘了言语。
徐番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了一丝无奈的疲惫。
“局势之所以会到今天这种地步,在太子和军方的牵扯,那断了它就是!太子苦心经营十余年,如今其势已成,圣上您确定要换一个吗?如今国事蜩螗,朝野上下经得起这样的波折吗?即便换一个太子,又有谁能做的比如今这个更好呢?这天下……不是您一个人的天下啊!”
这些话,说出来很放肆,早已越过了身为臣子的底线,却是站在相等的地位上、以朋友的身份说的。
李隆基依旧愤怒,但终究感受到了徐番心中的那份坦荡,也听出了其公忠体国的赤诚,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王忠嗣请战,愿领河西河东两镇兵马进攻石堡城,他想……他想有个将军该有的归宿……”
徐番的声音头一次有了波动,变得低沉,王忠嗣的事谈不上无辜,牵扯进皇权交接这种事里的人没有善恶对错之分,只是选择而已。
但王忠嗣如今这样的选择多少带着一丝悲凉,兔死狐悲说不上,只是源于心中那不多的善良而生出的感慨。
李隆基自然不是蠢人,怒火被徐番平缓低沉的语调感染变得不再躁动之后,只是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徐番的意思。
那石堡城前两年便让李隆基念念不忘,让王忠嗣带着他的人去攻石堡城,若胜也是惨胜,到时两镇兵马损耗严重,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们,若败……那便连收拾的理由也不用想了。
而太子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地步,靠的就是王忠嗣在军方的影响力,若王忠嗣和他的兵马在国战中受损,或者只需以国战的名义征发出去,身边只剩下一帮文官的太子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自然有的是办法收拾、敲打。
至于换一个太子……太麻烦了!
即便怒火尤存,想到换太子所带来的影响,李隆基依旧一阵头大,若是手上兵马足够,学太宗那样直接碾压过去倒也省事,可他却没有这个条件。
徐徐图之、步步为营,不仅麻烦,更显懦弱!
与其如此,倒不如给这逆子一些华而不实的荣耀,再慢慢削其党羽,就由着他一人在空荡的金殿上被人冷落、受尽凌辱,岂不更为解气?
李隆基真的老了,锐气全无,即便报复也来得如此被动,倒像个躲在背后扎小人的妇人……
最先感受到这些变化的自然是最了解他的人!
高力士望着陷入沉思、眉头渐渐舒缓的李隆基,脸上无喜无悲。
倒是大殿门口,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从靠近门口的位置向后退了几步,拦住了一名端着茶盏的小太监。
“干爹,您……”
“你去吧,东西我送进去!”
第四十七章 接旨()
老太监进殿才一小会儿便又退了出来,神色略显焦急,四下张望,快走两步,冲殿前石阶下站着的那小太监招了招手。
“干爹!”那小太监提着长袍下摆,小跑过来。
老太监凑到小太监耳边,轻声道:“你现在马上去一趟……就说……送完信……那间屋子就封了吧!”
小太监目露惊光,却依旧机灵,听完吩咐便点头走了。
望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老太监微微松了口气,目光中有忐忑过后的庆幸,更多的却是惋惜。
“崔尚宫!”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老太监陡然一惊。
身子略带僵硬回头,却见孙德胜快步走来。
“孙……孙尚宫!”崔太监的声音有些慌乱。
“圣人在里头吗?”孙德胜指了指兴庆殿问道。
“在在在!正和徐相议事,老祖宗也在!”崔太监连忙回道。
“哦,那你这是?”孙德胜指了指崔太监手上的托盘。
“哦!刚送了些茶水进去,小的们手脚没个轻重,怕扰了圣人。”说着忽而拍了拍额头:“你瞧我,都忘了!我那还有点事,先走了!”
孙德胜看了看崔太监略显匆忙的背影,又转头远远地瞧了瞧那正一路飞奔的小太监,嘴角微微扬起。
当徐番离开兴庆宫的时候,身后跟着五百羽林卫。
回到政事堂,见了许辰,徐番肃然道:“这些人交给你了,不得有丝毫闪失!”
“放心!”许辰点头,又说道:“那些士兵我来负责,太子那里……”
“圣旨我会让人去传,你只需手尾干净点……”徐番白了他一眼,说道:“就能瞒上一阵子!”
“嘿嘿!”许辰傻笑两声。
再一次回到朱雀门前,守门的依旧是那两名将领,神情各有不同。
有李隆基亲笔谕旨,宫门很快开了,千呼万唤的羽林卫终于出来了!
一出宫门,许辰便领着人朝最近的一处火光冲去。
大约一刻钟后,中书省的宣旨太监随着一队羽林卫也出了朱雀门,向东而去。
崇义坊,那处不显眼的宅子此刻变得不再低调,传递信息的人往来不绝。
“快看!那……那是……羽林卫?”大门前的下人瞧见一队兵马自巷口冲来,顿时有些惊慌。
很快便有报信的人将兵马来袭的消息传到李亨这里。
“这……羽林卫?他们怎么会知道殿下在此?有内奸?”
“瞎咋呼啥!有内卫在,长安城里有什么事他们不知道?”
“殿下,来者不善,如今战局又……要不然还是先避一避吧?”
“说的不错!殿下当以大局为重!”
……
吵吵闹闹,方才还有条不紊的局面随着一队羽林卫的到来变得有些慌乱。
李亨安静地坐着,眉头皱了起来,冲着那门房沉声说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话一出口,屋子里的嘈杂这才熄了下去。
“好……好像只有十……十来个!”那门房也知办了错事,脑袋低了下去。
李亨脸色阴沉,冷冷出声:“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是……是!”
忐忑的等待没有维持太久,当门房将宣旨太监到来的消息说出口后,屋子里变得越发安静了。
“传旨?”李亨明显楞了一下:“这种时候……”
想了一阵,李亨终究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不行!”有幕僚长身而立,拱手道:“殿下三思!当虑扶苏旧事!”
“扶苏?”李亨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呵呵,圣上还没死呢!”
那幕僚坚定摇头:“焉知不是小人擅权,殿下身负大任,怎可如此轻率?”
李亨眼睑微垂,淡淡开口:“你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不知!”
“不知道?呵,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殿下!我……”
李亨转过头去,看着跪地的门房,依旧平淡说道:“让他进来!”
传旨太监很快到来,没有多说一句,径直将黄色的绢布展开,无视端坐不起的李亨,高声宣读着。
“皇太子亨,忠孝勇恭、温良俭让……朕心甚慰!特赐明珠十斛、蜀锦百匹……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殿下!”传旨太监犹自念着,方才那位幕僚却猛地站了起来,冲李亨大叫道:“殿下,不可啊!这是缓兵之计!殿下万万不可中计啊!他们现在用这招,正说明他们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啊!殿下!”
传旨太监旁若无人地收了圣旨,向着李亨微微躬身,语气平淡道:“圣上听闻殿下偶然风寒,特准殿下休假半月,待康复之后再回东宫!”
“殿下,事已至此,那还有回头路?毕其功于一役啊!殿下!”
李亨无视此人,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前躬身而立的传旨太监。
“你叫什么?在何处当差?看着有些眼生。”
传旨太监的身子更低了些。
“小的刚入宫三年,在中书省当差,贱名不敢污了殿下的贵耳!”
“无妨,只要说真话就好!”说着,李亨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轻笑道:“我这双耳朵,就快听不到真话了!”
传旨太监沉默片刻,恭敬回道:“小的姓康,名明宇。”
“嗯?好名字!”李亨笑了起来,赞道:“像是个读了书的人!”
“小的入宫后跟着老祖宗读了几天书!”康明宇回道。
“读书好!读了书明白事!尤其是你们,不读点书真不行。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先辈帝王让你们太监读书的道理。少了样物件,心思也少,无非是要钱要权!”
说着,李亨指了指四下,依旧笑道:“不像他们!该要的一样不能少,少了就不跟你!可也不能明着给!你要明着给了,人非但不收,还指着你鼻子骂你有辱斯文,骂你昏庸无道,骂你有眼无珠,听不进谏言……呵呵呵呵!”
“你说!你说说!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么一帮无耻之徒呢?”
“殿下慎言!”那幕僚上前一步,厉声道:“殿下若有不满,但可直言,怎能侮辱我等士人?殿下如此作派,今后还有何人愿为殿下效力?”
“为我效力?”李亨站起身来,一步步走来,冷笑道:“是为你们自己吧!”
“你们一个个嘴上说的漂亮,可心里有几个真为我着想?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自家的前程?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殿下!”
李亨挥手将此人推开,走到康明宇身前,伸手将圣旨接过,转身便走了。
康明宇望着李亨的背影,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去。留下满屋的谋士,疑惑、震惊、不解……
长安城里的骚乱没有维持太久,当许辰领着五百羽林卫冲到火光处时,每一处的乱兵都在少年们一边倒的屠杀下损伤惨重,人数上倒让羽林卫这边形成了多数优势,又是以逸待劳,被少年们诡异的武器杀得亡魂直冒的乱兵几乎一个冲锋便溃散开来。
当城中的火光一处处熄灭时,各处禁军纷纷出手,清剿溃散乱兵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除了那些被火烧焦的街道有武侯领着各坊的坊丁在清理废墟外,长安城繁华依旧。
见惯了风浪的长安百姓在得知衙门正常当值,官员依旧平静后,便知头顶的天依旧是那片天。
偶尔有几个市井之徒在茶余饭后左顾右盼、轻声细语,见到有衙门的人在街上走过便又装模作样地喝酒吃菜……
东市,王策买下的那处大宅子,即便三百多人全部住下依旧不显拥挤。
当李亨接旨时的反应传来后,许辰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轻叹道:“这个太子……不简单啊!我都有些后悔得罪他了!”
旁边的陆浩刚用了早饭,端着一杯茶漱口,听了这话,放下茶盏,问道:“你是说他这是故意的?”
“一半吧!气肯定有!毕竟出了那么大一篓子,手下这帮人不干净,这么大的事,能不气嘛!”
王策迎敌的时候没有出太大的意外,乱兵人数也和之前预计相差不大,许辰倒也没有发现起事的时间早了不少时间。也是后来,徐番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内卫安插进去探子发现乱兵各处人马收到的汇合时间有些不同,这才知道原来李亨这边也出了不小的问题。
等到今早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才知道李亨昨日接了圣旨,并当着一众幕僚、属官的面大发雷霆,甚至不惜出言辱骂所有的文官士人。
“他这么做是为了保下这些人?”陆浩面带疑惑:“可……撇的清吗?”
“撇不撇得清那就是技术活了!”许辰笑道:“接下来的朝堂才真热闹呢!反正不关咱们的事,由他们去吧!”
“可我们做的这些事迟早会被他知道的,现在他忙,没工夫搭理我们,等到他回过神来,你要怎么做?”陆浩看着许辰。
许辰耸耸肩,摊手道:“还能怎样?兵来将挡呗!况且等他缓过这阵,他未必会对付咱们?”
陆浩眉头蹙起:“王忠嗣一定会死吗?”
“谁知道!”许辰的声音突然也变得低沉:“他若不想活,谁又能让他不死……”
第四十八章 第一次……约会?()
“你好?我……”
“唉……不行不行!太俗了!”
“……好久不见?也不行!这句昨天用过了!”
“老板,杯子拿我看下?”许辰双目一亮:“咦……这句……好像不错诶!”
终于再一次鼓足勇气,走下石阶,穿过热闹的大街,来到对面瓷器店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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