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挥了下手,随之而来的那几位捕快便围了上来,那王姓青年商人见状,这才趾高气昂的跟在捕快们的后面,踮着脚看着已经被包围了的高瘦汉子,并不时地开口叫道:“臭乞丐!你别想否认,老爷我刚才特意跟在你后面走了一路,绝不会看错的!”
“这……这一定是误会了!误会了!我这个手下平时老实巴交的,连老婆的不敢骂一下,怎么可能杀人呢?”刘头听见后惊讶异常,赶忙靠了上来,冲着几位捕快作揖道。
“我呸!别想否认!历捕头,你看!这家伙身上还有血迹呢!”王姓青年气势汹汹的挤开刘头,伸手指着高瘦汉子冲着历捕头说道。
历捕头仔细看了看高瘦汉子身上的衣衫,上面的确溅着一些红白相间的污渍。
“不!不是的!这些血迹都是我这位死去的兄弟的,捕头大人你看,我这位兄弟也流了血,是被他一路抱回来的,身上肯定会沾到血迹的!”刘头向历捕头示意道。
就在历捕头正准备走过去查看死去的三角眼时,高瘦汉子却径直站了起来,说道:“不用了!那个胖子是我杀的!”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这个臭乞丐他自己都承认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王姓青年看见高瘦汉子坦承其罪,大声叫道。
“说什么傻话呢!脑袋烧糊涂了吧!”刘头连忙走上来,冲着高瘦汉子的后脑猛的扇了一巴掌,低声喝道。
“那个死胖子压死了我兄弟,我只是为他报仇而已!”经历了最初的忧惧之后高瘦汉子似乎认命了一般。
“什么?”刘头听完高瘦汉子的话后,神情明显一呆,缓缓的转过头来看了看依旧躺在草席上的三角眼,那塌陷下去的胸膛此前一直让刘头百思不得其解,原来……竟是如此!
“别告诉我媳妇,这几天她回娘家了,等她回来就说我出海去了,等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她赚到很多钱的!花不完的钱!”高瘦汉子看了看对面自家空荡荡的屋子,冲着刘头如是说道,神情有些落寞,有些歉意,也有些自卑,到最后却全部化成了对自家婆娘的爱。
“走吧!捕头大人!”高瘦汉子平静地冲着历捕头说道。
历捕头点点头,向后一挥手,一位捕快便将带来的铁链子套在了高瘦汉子头上,绑好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听完高瘦汉子的自白,再看看三角眼的死状,历捕头自然能明白发生的一切,虽然同情对方的遭遇,但杀人偿命,这是国法,他一个小小的捕头自然没有违背的权力。
再者,今日的历捕头实在是太忙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在这一件案子上耽搁了……
今日一早,随着地价的上涨,兴奋的商人们在城中奔走相告,一阵阵的热情似乎要将多日来积蓄在扬州上空的阴霾冲刷干净,只是在这让商人们兴奋的时日里,扬州城的治安却到了崩溃的边缘。
半个月来,扬州城的商人们几乎全部醉心于地皮投机,正常的商业逐渐被冷落,这对于扬州这样一个商业高度发达的城市来说,影响几乎是致命的。
先是服务业冷清,随后便蔓延到了城中各大行业。没有了海船,码头的工人们便没了饭吃,海商不来,那些专营海货的货栈也没了生意,而随着地皮交易的加剧,疯狂的商人们纷纷将自家店铺抵押变卖,不稳定的状态使得绸缎庄、粮油铺子等和百姓息息相关的产业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店铺不停地转让,饭碗朝不保夕的商铺掌柜和伙计们自然也没了踏实做生意的心思。
事情到了这一步,局势已经无法控制,混乱也就在所难免了。
大量的伙计失业,大量的工人不知所措,带着一张空洞洞的肚皮在城中四处游荡着。
今早的好消息彻底点燃了压抑在工人们心中的火焰!饿了许多天的工人们冲进粮铺、拦住了在大街上飞奔的富商。抢粮食!抢铜钱!只为了活下去!
毫无秩序的哄抢很快便演变成了大规模的骚乱,打、砸、抢、烧相继上演,扬州城内已经乱成了一片。
那些被抢的商铺和富商们纷纷跑来太守衙门报案,接到消息的太守童钰连忙派出兵丁和衙役捕快分赴城中各地,没花多久的时间,太守衙门的牢房便被挤满了,可是城中的骚乱却依旧在继续着。
人性便是如此,譬如一扇窗户完整的时候不会引起路人的窥视,可一旦窗上开了个口子,哪怕只是因好奇也会吸引来众多的目光。
看见有人带头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打砸抢烧的队伍中。
扬州城西头的一家粮铺,那是扬州最大的粮铺,一到秋收的季节,一支支运粮的车队便会从西门驶入这家就近的粮铺。只是今日,这家规模宏大的粮铺内却是满目的疮痍,到处是破碎的窗户,裂开的案几,地面上遗留着破烂的麻袋和随处可见的米粒,雪白的米粒上已经沾满了灰尘,老掌柜的却依旧用颤抖的双手将其一粒粒捡起装好,浑浊的双眼中弥漫着晶莹的泪珠。
“粮食,我的粮食啊!”声音低沉、凄凉、悲怆。
……
扬州城北的一处四进院落内,精致的园林早已变了模样,娇艳的鲜花被人无情的碰断,花朵被踩进泥土之中,黝黑的泥土里随处点缀着几片鲜红。
假山被推倒,整个的掉入一旁的鱼池中,池中锦鲤被砸死了大片,翻着雪白的肚皮浮在水面上,有的在一旁还跟着一条久久不愿离去的鲤鱼,许是它的伴侣,正在徒劳的呼唤着对方。
院内的各间厢房早被疯狂的人们一一光顾,但凡值钱的东西全部被带走,带不走的也被统统敲碎,就连柱子上的金箔也被剥离取走。
到处都是下人们的哀嚎声,地上随处可见一滩滩鲜红的血迹,还有那几个抵御的最积极,试图在主人面前立功的家丁护院,此刻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地抽搐着,意识开始模糊,身体渐渐冰冷。
院子正中央的一座主厅内,唯一身上算得上完好的便是一大一小两个相拥而泣的人。二人一男一女,女的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男的却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衣着华丽,只是身上的首饰挂坠等物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在年轻的少妇在疯狂的人群到来时,连忙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全部抛了出去,就连儿子脖子上挂着的传家玉佩也果断的舍弃了,这才换来母子的平安,美丽的少妇也为此没有受辱。
“哈哈!娘子,为夫回来了!为夫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家的地皮如今已经涨了十多倍了!”
一句爽朗的笑声从院子外传来,随后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当青年人的目光扫过破败的院子,笑声戛然而止。
“地皮!地皮!你就知道地皮!就是因为这该死的地皮咱家才会变成这样的!”
少妇凄厉的哭喊响彻了整个院子,飘到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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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正戏…乱(二)()
一天,仅仅一天,只有一天,一天的时间内,扬州城的地价便恢复到了降价前的水平,并依旧呈现出上涨的趋势,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寒冬已经远去。
只是,商人们做出的这个结论显然有些一厢情愿或者至少有些思虑不周,只考虑了自己在乎的一些东西,却忘了这个扬州,除了他们商人外,尚有许多人存在,这些人都有思想、有诉求,会迷茫、会恐惧、也会愤怒乃至于绝望。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而巧又或不巧的是,这些扬州城的其他人选择了前者。
于是,失业的码头工人,被辞退的店铺伙计,经营不下去的小商小贩,凡是这些天来为此丢了饭碗的人纷纷走上街头,带着空荡肚皮挂着渗人的目光,犹如一匹匹择人而噬孤狼一般在扬州城内游荡者。至于街面上本就为数不少的地痞无赖们自然也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时机,犹如趴在狼身上的狈一般,躲在身后蚕食着那被遗剩下来的血肉。
扬州城东南,钱家大院。
这一回没有开中门迎客,倒不是说这次来的人比不上钱家家主,只是来人入夜之后才过府拜访,穿的又是便服,神色匆忙,一看便是有要紧的事,却也没时间去在乎这些虚礼了。
“老爷,太守大人来访!”管家直接将扬州太守童钰带到了钱孝憬的书房。
“哈哈,稀客!稀客!太守大人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了?”钱孝憬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冲童钰说道,神色平静,语态舒缓,却也听不出有何别样的味道来。
童钰却不顾这些,抓起案几上的一个茶盏也不管茶汤已冷,一口气灌了下去,似乎是想以此来压住了心中的那股烦躁与不安,喝完之后这才苦笑道:“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这扬州城如今的乱局了!”
“哦?乱局?扬州城内乱了吗?”钱孝憬惊讶的问道。
童钰愣愣的看着对方,许久之后仿佛看出了对方那不似作伪表情,便再次开口说道:“不瞒钱兄,如今外面早已乱套了!到处都是作乱的百姓,打砸抢烧,无恶不作,衙门里的牢房如今已经不够用了,剩下的那些只好关在院内,好在府衙倒是够大!”
此时的童钰很奇怪,从他火急火燎的赶来钱府便能看出他今天很急,非常急!但当他看见钱孝憬那疑惑的表情之后,说出这番话时神情却异常的平静,而且语速缓慢,显得不骄不躁,甚至还抽空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着实有些怪异。
“哦?竟有此事?”钱孝憬的脸上,惊愕转变为震惊,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的表现却转换的十分自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做作的痕迹。
“说!外面出了何事?”钱孝憬这话自然不是对着童钰说的,而是房中的另一人。
“回禀老爷外面的确有些骚乱,但是太守大人既已派人前去,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平息了!”管家恭维了童钰一句。
童钰听完后笑了笑,自然不是什么矜持却也看不出嘲讽的意思,只是眼神中透着一丝冰冷。
“为何早来汇报?”钱孝憬大声呵斥道。
“老爷恕罪,老奴见老爷今日读书读的入神便没有进来打扰,再者老奴认为这些毕竟只是些小事,且城中的治安本就是衙门份内之事,咱们家……”
“死奴才,好胆!”管家还未说完便被钱孝憬大声呵斥住了:“该死的奴才,太守大人的是非也是你这做奴才能够议论的吗?”
“下去自领十个板子!”
说完便厌恶的挥手让管家出去领罚,随后又冲着童钰抱歉致歉道:“老夫管教不周,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童钰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只是脸上的冷意更浓了。
“呵呵,这队主仆连演个双簧都这么直接啊!”童钰心中笑道,但嘴上却没有回应钱孝憬的致歉而是状若无意的说了一句:“听说江南东道的巡按御史最近到江宁。”
唐代中央监察机构不同于隋朝,在御史台之下设立三院,即台院、殿院和察院,三院分立,相互牵制,相互配合,形成了一个完善严密的中央监察机制。其中,台院是御史台的基本构成部分,有侍御史四人,行权对象主要是中央各级官员,并可以参加审判机构的案件审理,徐番之前的位子便是台院侍御史。
察院与台院相辅,主要权力是负责巡按和监察地方各级官吏,唐太宗贞观十八年,派遣官员分十七道巡察地方州县。唐玄宗时,增改全国为十五道监察区,监察和纠弹地方官吏,除了弹劾不法官吏之外,地方上发生的异状也可上呈天子。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奏折不经外朝,可以直通圣上。
所以,巡按御史级别不高但权力却是极大的!
听完这句话后,钱孝憬双眼明显一眯,片刻之后才讪讪的笑笑。
看见效果达到,童钰见好就收:“不知钱兄对目前城中的乱局有何看法?”
但显然童钰误解了钱孝憬的意思,或者至少错判了对方的目的。只见钱孝憬闻言后,却依旧微笑的平静说道:“要是童大人人手不足的话可以去城外的兵营向折冲都尉讨要些人手嘛!”
“你!”童钰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双目圆瞪的看着钱孝憬,待发现对方依旧只是平静的微笑后,这才怒极反笑大声说道:“好好好!多谢钱家主的指点!本官在扬州也干了快十年了,如今年纪也大了,正想着回老家去侍弄几亩薄田,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呢!”
钱孝憬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神情落寞的对童钰说道:“太守大人儿孙满堂,倒是羡煞旁人啊!”
“呵呵,不敢!平时多做些善事,老天自然会有厚报!”童钰的冷笑已经很明显了。
谈判到了此时便算是彻底破裂了。
“告辞!”
“老夫送送大人!”
“不敢劳您大驾!”
……
童钰走后,钱孝憬一个人坐在书房内,双目迷离的盯着案几上的书卷。
扬州城内如今的乱局钱孝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局势恶化到如此地步,不说他不见得有能力挽救,即使有,钱孝憬也不想这么做。
是的!钱孝憬不想平息扬州的动乱!
昨日他对谢东闵说的那些话自然不是全假,但他的确有意识的放纵扬州城的动乱。很简单的原因,因为在这场半个多月的地皮争夺战中,钱孝憬悲哀地发现他们钱家自始至终落在了后面,而直到今日他才发现他们钱家对于东南海商集团的控制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惊!所以他改变了原来的想法,他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能挽救钱家如今的颓势。
不破不立,这就是钱孝憬的办法!一场动乱便是最好的试金石!
他们钱家在扬州根深蒂固,就算风浪再大,最先泯灭的也一定是那些底蕴浅薄的世家、海帮们,而他们钱家虽然也会有损失,也会有阵痛,但是钱孝憬认为,比之钱家的至尊地位而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于是,钱孝憬拒绝了童钰的示好,甚至于对方放低身段希求钱家的保护,也被钱孝憬无情的推辞了。
没别的原因,只是扬州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总需要一个出来背黑锅的人,而童钰高矮胖瘦正合适。
至于那所谓的巡按御史,钱孝憬倒是也有些忌惮,但是这忌惮不是源于对方本身的权力,毕竟巡按御史权力再大威慑也只是官吏,而他钱孝憬不是官!
之所以还会忌惮,只是有些介怀事情传开以后会对钱家那些尚在官场的子弟造成一些麻烦,但也仅仅只是麻烦一些而已,和钱家的根本相比,倒也算不得什么了。
当然,童钰能够主动辞官归隐那自是最好的结果了,要是对方依旧只是想向自己施压,且眷恋权位不愿离去的话,他钱孝憬不介意再让对方感受一回当年上任之初时的那种恐惧。
所以,虽然扬州城如今乱了,但是在钱孝憬看来却依旧不够。
对外,七宗五姓的一帮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时刻准备着寻找动手的时机。对内,叶开那个老家伙还在那观望着,谢东闵这只老狐狸还在人畜无害的拉拢着众人,还有那些有奶便是娘的海商们没准什么时候便会从背后捅出一刀子,世事艰难,容不得钱孝憬有半点的仁慈之心,一切都是为了他钱家的荣光!
至于城中那些遍地的哀鸿与他的家族比起来又算的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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