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栗兮、冉无求静静跟随。
冉无求悄声说道:“这样的女孩,从没被世俗沾染,就象……就象当年的主母。秋长老怎忍心她去隐苍山,居处在那样的浊气、纷争之中?见了主人,你最好别建议这个。”
“你认为现在的隐苍山一如从前?谬之矣。圣女一脉传承,隐苍山不可失去。再者,她不长大吗?与你和剑尊幽居竹谷,避世独然,你俩可以,因为看穿了世情、看透了世事。但她呢?小冉呀,那止雨小筑,吾另有一层用意,你明白的。”
“我一介剑奴,小姐的路,做不了主。主人也不会为她做主,更别说隐苍山。”冉无求说道。
秋栗兮淡淡一笑。
忽然,两人抬头,随后相视,狐疑道:“归兮琴?”
从树叶间飘落的琴声,十分微弱,但归兮琴独特的音质,无论秋栗兮,或冉无求,熟稔不过。这是穿越了漫长时空传来的琴音,秋栗兮恍惚间,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在这同样湖畔烟雨的地方,依稀感受到了时间另一端,一位少女的存在。从此,剑尊之琴,镂刻了一个人的名字,她叫“林下”。
第八十章 明朝止雨寻幽梦(下)()
紫心伸长脖子,窥探蘅皋山,沁人心脾的绿色,遮蔽了止雨小筑。琴确实弹的零乱,但琴音质地,掠过每一片树叶,叶面之上雨水残留的痕迹,愈发湛然鲜亮。她奇怪问道:“天宝阁的归兮琴?”
冉无求点头道:“正是。”
紫心皱了皱好看的鼻子,“啍”一声,气鼓鼓说道:“温之峤答应过我三年之约呀。”
“小姐,你想想,他提议的几件宝物,三年找得到吗?”冉无求乐呵呵说道:“估计,有些人一辈子也找不到。”
“我晓得的啦……”紫心鼓起腮帮子,再“啍”一下,说道:“所以,我要师傅找。”
正自恼火的紫心,眼睛闪亮闪亮,嘴角微微翘动,仰面蘅皋山,问道:“嘻嘻,哪个好运气的家伙得到了归兮琴?”
秋栗兮插话:“止雨小筑本就是接待你,上去看看?”
“好啊。”紫心梨涡清浅,脆脆地答应。
三人出现,顿时扰乱了止雨小筑的平静。紫心的笑靥,堪堪像花苞儿的微微绽放,寒儿便在湿润空气里,划一道白影,扑向少女,一人一狐抱作一团。嬉笑亲昵,手舞足蹈,快乐情绪,瞬息充盈在稍许沉闷的止雨小筑。
秋栗兮诧异三位不速之客,扫视莫问情、风轻夜,和夜萤照传音数句,点点头,明白原委,问道:“小冉,你和他们熟悉?”
“仅一面之缘。”冉无求如实说道。
秋栗兮脸色一下漠然,见此,冉无求补充道:“小姐和他们极要好。”
与寒儿腻来腻去的紫心,趁时机,明眸翦翦,视线飞快触及风轻夜,笑一笑,立即转向莫问情,娇唤一声:“莫姐姐。”
“和寒儿闹腾吧。”莫问情笑着说道:“她呀,最最想的是你。”
“嗯。”紫心一只手,痒痒令狐轻寒,小狐的前爪,更毫无章法地在紫心身上胡乱抓来挠去,她俩由而发出的笑声,格外纯粹。紫心上气不接下气的空隙,说道:“我最想……最想的……当然也是寒儿啦……”
秋栗兮默然小会儿,说道:“萤照,我与冉老,久未相聚,圣女更尊贵之躯,止雨小筑,只话闲情逸致,不好添外人。过一会,你送走客人。”
“诺。”
无骊观的谲变风波,莫问情领略的人物,闻人君子、宁问涕、夜残星,无不当得起出一流之士,自号“贫僧”的苦非禅,更属出云大陆绝顶层次。风轻夜剑道风釆,这些人或受益匪浅,或诚笃服膺,因此,莫问情视风轻夜,更超出了他们,已至天下无人敢对少年无礼的程度。这眼界宽了,心性自然高了,秋栗兮言语,当众而说,莫问情哪怄的这藐视之气?
几步至少年身边,莫问情冷冷直视秋栗兮,说道:“对。除紫心,我们也不想理会不相关的外人。”
秋栗兮不假辞色,说道:“我很客气了。”
“你无须客气。”莫问情沉声说道:“我们从不对外人客气。”
秋栗兮忍不住狂笑,说道:“哈哈哈哈,那最好,既然无须客气,琴留下,你们走。此琴,不是你们的。”
一串长笑,肃杀之气甚重,恰如秋栗兮之名。
紫心察觉不对劲,搂抱寒儿走将过来,站在莫问情身侧,不看秋栗兮,说道:“莫姐姐,我们走。他们就算拿走归兮琴,以后也得乖乖送回,丢不了。”
“紫心和他们……”莫问情看向秋栗兮、夜萤照,问道。
“不认识。”紫心俏脸骤寒,说道:“对我来说,他们才是外人。”
“哈哈,说的好。”另一道大笑响起,这声音风轻夜、寒儿、莫问情熟稔:“女娃娃这么一说,那么,贫僧肯定属于自家人。”
止雨小筑西侧树林,出来风轻夜看见就头痛的苦非禅。
莫问情大喜,此时此景,完全忘记她们一行,躲的正是这家伙。但现今情形大变,由苦大师挡住高深莫测的秋栗兮,再好不过,当真“要风得风,缺雨得雨”,莫问情畅声嚷道:“怎么迟到了?”
苦非禅不疾不徐,至风轻夜面前,喧佛号,行礼道:“徒儿迟误,险使师傅受辱,贫僧之过。”
说罢,一阵挤眉弄眼。
紫心闻言,好似白日遇鬼,这文人打扮、满头长发之人,竟然出家人?并且是“夜哥哥”徒弟?思绪余音缭绕,苦大师挑眉、歪嘴的怪模怪样,立即被逗得眉飞色舞地发笑。
“无妨。”少年硬着头皮应道:“小筑主人拒客,理所当然,和受不受辱没关系。你……你呀,安稳点,别惹事生非。”
苦非禅答应爽快:“徒儿遵命,绝不多事。”
风轻夜无奈摇头,苦大师从来意气,嘴上好端端,行事吧,冷不丁反其道行之,这家伙,实是佛门最难琢磨、最难侍候、最言而无信的“大师”。少年祈祷他滔滔不绝、不止不休,千万别突然不说话、专动手,像摘掉宝默大师脑壳一样,在止雨小筑祸祟。紫心好奇苦非禅的恭而有礼,似乎更多玩世不恭成份,一双活溜溜的眼珠子,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瞧,似要将此“贫僧”,看个通彻。
苦非禅眨眨眼,夸道:“好灵气的女娃娃!”
随后,苦大师一侧身,手指夜萤照,朝冉无求大声叫道:“喂,那位剑仆,你莫非愿意这样鲜嫩鲜嫩的花朵儿,插在那坨表面鲜光的牛粪上?”
少年未及呜呼,紫心刹时明白,那鲜嫩的花儿、鲜光的牛粪之类,全与她有关,一下子便羞得无地自容。
苦大师倒好,又侧过身子,安慰道:“你不知内情,贫僧尾随你们百余里,秋栗兮之言,你猜不到用意,贫僧与那剑仆却心知肚明。再说,这么好的女娃娃,只配当贫僧的孙媳妇。不行,必须当贫僧孙媳妇,不能放过,不能放过,抢也要抢走。”
秋栗兮森然道:“秃驴放肆!”
“贫僧放肆?”苦非禅乐呵呵说道:“你大概没见过吾放肆吧?哈哈,当年的隐苍山圣女,谁抢走的?”
苦非禅出场,整台戏全他一个人演。紫心情绪,几起几落,才听“贫僧”说穿秋栗兮邀她作客止雨小筑的真实目的,不由看了看那边涨红脸庞、阴沉眼色的夜萤照,没觉什么不寻常,再听“贫僧”要抢她当“孙媳妇”,恼怒中掺杂一点荒唐。但不知何故,对秋栗兮开始不屑,对“贫僧”的好感反而占多。
苦非禅“……当年隐苍山圣女,谁抢走的”一出口,紫心这位心无尘垢的少女,吓了一大跳,原来“贫僧”真做过抢劫人的勾当!不自觉,后退一步,莫问情笑道:“别怕,他爱吓唬人。”
慌乱的紫心,这时才看到少年正对她柔和微笑,温润的目光,仿佛具备令人无比信赖的沉静,少女紧了紧小狐,不自主点头。
秋栗兮、冉无求同时驭剑,一左一右,喝道:“圣女何在?”
苦非禅哂笑道:“敢动剑?贫僧当年仅仅一个跟班,干的望望风、跑跑腿之类的小事。再说,她如今成了押寨夫人,逍遥出云界无边风月,难道告诉你们,抢回去,拘禁在隐苍山封闭的囚笼内?”
紫心眼睛一亮,逍遥无边风月,那是以天地为囚笼,做这样的“押寨夫人”,何其幸运!
“冉老,隐苍山关我们什么事?你收剑,来我身边。”紫心说道。
“是。小姐。”
秋栗兮冷声道:“那日,等吾赶回,山门已经巨变,原来你这秃驴惹的是非。姑且不论圣女今日如何如何,隐苍山从此失衡,历三百余年,方再度兴盛。那般耻辱,尔欺我隐苍山一脉无人?”
第八一章 杏花隐约曾经事(上)()
苦非禅一幅奇哉怪也的表情。沉吟许久,苦大师说道:“隐苍山一脉,何时不起起落落?大多时候蛰伏衰草之下,欲雄图一方,又无不夭折。贫僧为祸隐苍山不假,责怪我却没道理。再者,圣女乐意抢走,和你甚关系,何来你之耻辱。”
至此,苦非禅忽然“啊呀”一声,赶急追问:“你受辱……难道……难道暗慕她,认为抢去了你的女人?”
莫问情暗想:果然不出所料。
秋栗兮不为所动。
苦大师慨然叹道:“呜呼!三百年铭心刻骨,念念不忘,君用情至深,贫僧不如也!”
风轻夜和寒儿,几经见识苦非禅的这种飘忽无常,紫心则实实在在的头一遭。当苦大师“君用情至深……贫僧不如也”琅琅出口,少女同样“啊”一声,随即笑得眼晴眯成一条缝,懒管苦非禅与秋栗兮的剑拔弩张,想的尽数“和尚怎么才可以用情至深”。
“秃驴,不敢用剑乎?”秋栗兮言道。
苦非禅拍拍头顶的头发,恍然大悟,说道:“看来,你是隐苍山数一数二的人物,知我底细,毫不畏惧地这样直呼贫僧。嘿嘿,别人的押寨夫人,值得我俩拼命弄剑?”
秋栗兮说道:“但告知,隐苍山请回圣女,不与你为敌。”
“哈哈,隐苍山从来与天下为敌,贫僧没用别的称呼,你便明白,我并无鄙视隐苍山一脉之心。”苦非禅停顿数息,淡漠问道:“你,或者隐苍山,甘愿树我这大敌?”
秋栗兮断然道:“非也。既然隐苍山从来为敌天下,多一个禅宗秘脉又何妨?三百多年,隐苍山琼天宝座,无人再坐;天女剑技,不现山门之内,你便罪魁。今日相遇,秋栗兮岂容错失?”
“唉……”苦非禅长叹道:“天下祸事,不远矣。”
“天下祸事,难道少过?”秋栗兮冷冷道。
苦非禅一时语塞,愁眉苦脸状,对风轻夜说道:“师傅,徒儿辩不赢。”
风轻夜好气,这家伙心术鬼里鬼怪,试图拖他进这浑水,不由生出一份捉狭捉狭苦非禅的心思,假模假样说道:“抢人,是你不应该。这位……嗯,秋栗兮秋秋长老,当然问向当事之人。你虽非主谋,但告知隐苍山当年圣女去向,完全应该。”
苦非禅大叫:“师傅,师傅,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那女人,早生了孩子,孩子生了傻子,傻子又生了怪胎。回到隐苍山,让人知晓,不得一脑袋,咕隆撞在那所谓的琼天宝座上?”
苦非禅一派胡言,紫心当真,忍不住问道:“那……那……她怎有心思逍遥风月?”
苦非禅一翻怪眼,嚷道:“傻子和怪胎,隔几代呢。”
紫心“哦”一声,仍感觉别扭,莫问情笑道:“紫心,别信。苦大师喜欢信口开河,我们从没见他有过正正经经的样子。”
寒儿捋了捋紫心飘飞的发丝,少女低头,与小狐耳鬓厮磨,转眼忘却刚才之事。
“堂堂出云修真界首屈一指的人物,像一个赖皮,这就是当世高人的风采?”秋栗兮斥道。
“逼贫僧出剑?”
“非也。”秋栗兮说道:“填胸壑不平尔。”
“好大口气。”苦非禅肃然道:“填的隐苍山之不平吧?整个出云界以及云梦大世界给你们,填的满不?”
“无数年积怨、流血,隐苍山一脉闪躲于世,正如你之言,吾等蛰伏,亦衰草之下,这等不平,拿什么来填?”
按秋栗兮或苦非禅所说,隐苍山一脉的源远流长,起码追溯两万年之前,然而,不声闻出云界,因其匿迹难觅;而雄图一方易于夭折,指的什么?风轻夜、莫问情、紫心隐约明白隐苍山一脉到底何方势力。风轻夜、莫问情对视一眼,莫问情明显已生惧意,紫心则花容失色,无辜且委屈地看向冉无求。
“小姐,你就是你。”冉无求低声道:“主人曾说,他的此生,羁绊深重,唯愿你不受束缚。那些所谓纷扰,自有主人和剑仆摒挡。”
苦非禅大笑:“说的好!这样的女孩,本该出尘脱俗,哪能卷入世态纷杂?哈哈,更适合当贫僧的孙媳妇!”
紫心脸红,正欲张嘴否认,秋栗兮问道:“冉无本,隐苍山一直放任剑尊,你们准备叛逆本脉?”
冉无求言道:“任何人可以问这句,唯独你不能。秋长老与剑尊,一起长大,同患难,共艰危,难道不清楚主人性情?”
“嗯。”秋栗兮阴沉着脸,说道:“那日,赶回隐苍山前夕,惜未杀林下。此我的错。”
风轻夜、寒儿、莫问情,心中“嗡”的一响,原来“林下”是位女子。
紫心亦喜亦惊,师傅从不提及他的过去,这挂嘴边十余年的师娘,原来叫做“林下”,《林下》之曲,归兮琴上镂刻的“悠悠林下”,都是师娘;惊悚秋栗兮竟存杀她之念,时隔三百年,还在忿恚不休。
“你知我同样不愤,只向我坦言。”冉无求说道:“往事已矣,说来说去,天下谁改变得了主人心意?”
秋栗兮沉寂。
一些隐秘过往,封存内心,谁也不可能察觉它的任何气息。它恍若不曾存在,缄默于时间的水底,一旦撩开遮蔽的面纱,哪怕小小一角,哪怕浮光掠影一瞥,往事的风情,便释放诱人的丰腴,令闻者欲罢不能。
且不论苦非禅帮凶抢人,同一时刻,隐苍山之外的某地,秋栗兮与隐苍山剑尊,却因为林下,一者赶回去,一者置若罔闻。那位冉无求的主人,情系林下,历久经年,秋栗兮依旧耿耿于怀,真正说来,杀林下仅借口,责怨隐苍山剑尊属真。
林下,何许人?紫心曾演奏一曲《林下》,琴韵清悠,不染人间尘色,人若犹曲,该当何等旷世的女子?她呈现的心境与情怀,又何等驰情高邈?
圣女,何许人也?
甚至,咫尺之遥的剑尊,何许人?为情避世,抑或放浪形骸、不理纷争的隐士?
人世之间的世情世态,只有处在某个独特位置,才可以用不同寻常的视角审视。穿越三百余年的视线,在云深雾罩之内,那闪烁的数点迷离光晕,对冉无求而言,委实“往事已矣”,但风轻夜、寒儿、紫心、莫问情,却愈发着迷和好奇。
“罢了。”秋栗兮叹道:“剑尊从不管隐苍山事务,圣女遗踪,隐苍山几近支离破碎。吾谢大师,非这变故,隐苍山一脉平平淡淡,得过且过,就没有今日豹变。”
“又想挥锋天下?”苦非禅问道。
“从来天下不容隐苍山。”秋栗兮说道:“隐苍山历代,抗争的世道不公。”
“和贫僧辩论,无关痛痒。尔与星行剑宗、丹鼎门、御火宗、玄元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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