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笑,莫问情眉毛竖立,手指上方。
风轻夜暗笑:无骊观的所谓道机,藏在这三个以“庐”称谓的简陋亭子,哪轻易觅得?无数岁月,无数修士,前来此处,终遗憾返回,直至现在的无骊观,无人问津。这女人嘛,竟还当真。当下打定主意,不做这等费力不讨好之举。
视线投向“霜庐”的“霜”,怀中小狐动了动。看寒儿,它也是专注的那个“霜”字。
与无骊观飞之欲出的“霜”不同,此字凝重。许久,一人一狐没瞧出更多名堂,心境反而空豁了。
月去星更亮,花囿中的一些虫鸣声,渐渐稀疏、渐渐隐退。生命轮回,原本就简单得很。犹如这些虫子。盛夏时高吟,隆冬时消亡,春天时追逐草木繁盛,入秋时湮没枯叶土壤。一个一个年轮,翻来覆去,看似无数变迁,实则命运的轨道从未改变。可这里的虫子呢?风轻夜一通的胡思乱想,不得结果,作罢不自寻烦扰。
偷偷瞄霜庐,宁听雪正在偷偷摸摸和小狐用眼色嬉过来、闹过去。
此等情形,比甚子寻道机、觅道缘,趣味多多。少年似乎心有所悟。
猛然,一道肆无忌惮的狂笑,划破这方宁静。夜残星端坐,一边狂笑一边叫嚷:“哈哈……哈哈……悟通了!悟通了!”
三人一狐,拥簇临崖庐。
宁听雪欢呼:“悟了?”
夜残星点头道:“嗯。悟了。”
“星爷……”莫问情颤声问:“你……悟通了什么?”
夜残星头放低,沉声说道:“当然悟通的道机。”
捂住嘴巴,莫问情无法相信。这厮横摊临崖庐内,十分的萧索,十分的惫懒,什么也没做,就悟到了几万年来杳无踪迹的无骊观道机?
这么简单?
手指缝隙间飘出莫问情弱弱的询问:“星……爷……是什么……道机?”
夜残星的脸,埋的更低,示意都蹲下。而后,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一番,生怕人偷听,极轻极轻地说:“我杀破问心路上千万幻象,因少主一点,冷冷清醒。这无骊观内,我更似蚍蜉一般,纵横天下之慨,屁用也没得。”
确实,修士真元禁锢,形同凡人。
风轻夜他们,听的极为认真,唯恐掉却一字。
“……因此,悲怆之气透了个心凉,想人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存在于天地间的蚍蜉,既使不知前路,依然前赴后继;既使不知力微,依然改天革地;既使不知世道变幻,依然凭渺茫之志自生自灭。我入元婴之境两百年,仰睇天路,遥不可攀,却不若一介蚍蜉尔。”
三人一狐,皆肃然。
夜残星继续说道:“回首前半生,万重磨难,孤苦漂泊,尝遍世间苦楚,性情大变;而修炼有成,夺天夺地,劫来劫去,终究稻粱之谋。于是,躺在临崖庐内,如临绝境之崖,心如槁木死灰,觉的生之无趣。”
至此,星爷“嘿嘿”两声:“于是,我悟了。”
风轻夜、宁听雪、莫问情,甚至小狐,无不崇仰之至。此是何等之机缘!
沉静数息,宁听雪沉不住气,伸长脖子,左看右看,低声问:“星爷,悟到了什么?”
夜残星先羞赧,忸怩了会,咬咬牙,狠心说道:“我说出悟的,你们严肃点,不得出声。”
三人一狐,小鸡啄米般点头。
“我觉的生之无趣,之前数百年,简直毫无意义……所以,我悟了。从今往后,要活得有意义,便须娶……不,便须劫个老婆!”星爷说道。
这种感觉,荒诞得不能再荒诞。
风轻夜、莫问情、宁听雪无不雷倒。乃至撕烂自己的心思都有。
宁听雪颤抖着声音问:“……悟的……就是……劫个老婆?”
星爷咧嘴,露森森白牙:“那是!”
夜残星不再掩饰情绪,笑的灿烂。
殊不知,三人皆在腹诽:堂堂元婴真人,如此幼稚。用“娶”,还好听点,偏偏本性不改。天底下,哪来“劫个老婆”的道理?你莫非认为,“老婆”是装灵石的贮物袋?
当星爷笑对莫问情,以媚惑风情盛誉洳国修真界的烟罗门长老,打了个冷噤,口齿不甚清晰地说道:“星……星爷……难道……想……想劫我?”
夜残星吓了一大跳:“哈哈,笑死我了。星爷何等人物?以为是女的,我便劫?瞧你一身媚功,妖的无骨,屁股也不大,定不好养。就算好养,岂不费我许多灵石?”
莫问情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忽然娇喘一声,靠向夜残星:“星爷、星爷,你还是劫了咱、劫了咱吧!”
闻言,“悟了道”的星爷,哪敢让她贴上,落荒而逃。
身后,三人一狐,冁然而笑。
莫问情嘻嘻说道:“从此,怕他的人不是我,怕我的人却是他……”
第二八章 无骊寻道杳茫茫(下)()
出观,闻人君子抬头,说道:“山月随人,问心不尘。几位昨晚可有收获?”
念及昨夜之事,莫问情腾起一股无名火,看也不看不远处的夜残星,哼道:“心里的尘更多了,厚得抹也抹不掉。你管甚子闲事?”
大清早,就被貌美如花的女居士冷言冷语,闻人君子笑眯了眼睛,眉毛、胡子且还一跳一跳,莫问情更发恼火,正欲含沙射影那石头一样盯视无骊观门楹的夜残星,闻人君子忽然收笑,恶声恶气朝观内大喊:“清风,明月,快点!快点滚出来!”
两个小道童摸摸索索良久,才踏出一只脚,闻人君子吼道:“两个懒鬼,快去守谷口,莫非等人来到这里,我再耷拉一张老脸讨香火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清风、明月大概见惯此等架式,仍慢吞吞地。无骊观观主闷声道:“要踢你们屁股飞过去?”
闻言,两小飞奔。至半山腰,步伐缓降。
只听清风说道:“明月,不知何时,我们也像那位公子,谁装腔作势几句,就给谁大堆灵石,点都要点好久。这么宽绰,真的痛快。”
明月小,心性醇,接过清风师兄的话:“我们……我们昨天是不是瞒的太多了?”
清风不屑道:“我一夜没睡安稳,翻来滚去,后悔瞒少了。下回,一定还要多些。我们两个人分,其余的,全部师傅一个人呢。”
边走边说,两小快乐起来。他俩修为低,堪堪进入炼气之门,料不到所说的话,无骊观人士,听的一清二楚。
莫问情也乐了。
特别小狐,直想冲下青山源,和清风、明月结伴玩耍。
闻人君子干咳数声,指着显示的两行字,说道:“观摩、观摩。说不定大机缘就在其中。你们碰的巧,不静心参悟?”
风轻夜、小狐、宁听雪、莫问情,依言打坐。
这是一片极至洁净的水域。
风轻夜的玄寒神识,或悬浮,或下沉,或游弋,或飘翩。水域无垠,上下左右皆探不到边际。漫游在这没有边际的水里,犹如从时间一头到达时间另一头。折而返,返而上,不晓得多少趟,终一些乏味。干脆悬立不动,感受水域柔和的光色。渐渐地,水色渗入玄寒神识,透析而过。风轻夜顿时陷入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又似无思无想,无悲无喜,乃彻彻底底的空明一般,神识之海的轻盈、舒展,无法形容。
此时,少年根本没感知,莫问情站起说话:“一个时辰了,就十四个字,枯不枯燥?听雪,我带你去玩。”
宁听雪不肯。
闻人君子搭腔:“两位女居士清雅,应当看遍这青山源及左、右青山之丽色。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每一时,每一处,无不独然成观。”
莫问情啐道:“又这段话。七十余年前,对我如此说,今天还如此。你不能改些字眼,或换段别的?再有,雪窖冰天,哪来丽色可言?听雪,我们走。”
“寒儿呢?”
“你见寒儿真正离开过夜公子吗?再说,他俩样子,好像真在参悟造化。嘿嘿,不明白,字里藏了甚么玄机?”
莫问情携宁听雪,纵往左青山,其姿曼妙。闻人君子念念有词“贫道看来,青山源无一不风景、无一不蕴涵自然之趣。即使静心倾听,亦天籁之音”,视线则随莫问情,由下而至左青山巅。角度之微妙,恰在莫问情的腰肢处。
风轻夜将春水凌波十三剑的剑意,融入玄寒神识。稍稍动静,玄寒神识周边水域,微皱涟漪。却是找对了路子。
春水凌波十三剑已修至大成,于水域之内使将出来,滞涩非常。但缓缓慢慢完成十三剑,风轻夜对剑法认知,更清晰了一分,更深刻了一分。于是,玄寒锻神诀全力运行,支护玄寒神识,不停演绎剑法。每行一剑,沙粒大小的神识,起伏不定。
剑法愈来愈熟练,愈来愈流畅自如,带动的涟漪纹理,愈来愈大。神识之海,舒展之感,呈现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味道。
到后来,风轻夜弃剑法、剑招不顾,东刺一剑,西划一剑,玄寒神识犹如凌清风而飘摇,极是尽兴。不知不觉,流风剑意被乱糟糟的剑势带动,水域波动更大。一式流风剑法,漩涡流向,蔚为大观。直若把这一片太虚浮云般的水域搅个天翻地覆,席卷整域的水色天光。
在此无拘无束的情形之下,风轻夜突破某层桎梏:剑势再不能拘限本性的天真,剑招再不能约束本性的放纵,剑法再不能束缚本性的自由。梦一样的水域,风轻夜终于悟彻“不知剑有我欤、我有剑欤”的剑道奥义。
圆满之境的春水凌波十三剑,一蹴而就。
整个神识之力一扫而空。玄寒神识从而自无骊观门楹,回归识海。
而后,少年醒转。
张眼,便一穹深邃的星空,不知夜已几时。
寒儿亦醒。
身边,宁听雪、夜残星、莫问情、闻人君子,乃至清风、明月,一脸惊奇围着。
宁听雪低声道:“你和寒儿参悟时,那个‘青’字便动,越动越厉害。你俩醒来,字又不动了。”
风轻夜想一想,说道:“我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先试一路剑法,再解答。”
几人纷纷让开。风轻夜一手搂小狐,一手执剑,冥思数十息。
一剑挥出。
“击溃战阵的一剑!”宁听雪、莫问情呼道,但似是而非。
风轻夜又一剑。这剑式,正是云中台与解一羽斗剑的剑法。然而,玄之又玄的韵律,哪是那天比拟的?
十三剑,剑剑独立,形成一个剑之领域:水之韵或柔韧或雄伟,或弥漫或升腾,极尽妍态。或错星象而倒河汉,或慑精灵而窜神鬼,剑法不再拘泥人世间水势变幻,而若天上星河,缥缥缈缈,似虚似实。
夜残星眉飞色舞。
宁听雪、莫问情,泥人儿似的僵立。
清风、明月则觉得,这位公子哥哥,剑舞的真好看。
闻人君子咽了咽口水,喉结急剧上下,呼吸紧张地问道:“可是祖师爷留下的剑法?”
第二九章 大梦迟迟谁先知(上)()
风轻夜脸色苍白,拖着步子走向无骊观,抚在门楹之上,俯身喘息。春水凌波十三剑大圆满,本就耗尽了神识之力,再将十三剑化为一个剑之领域,现于世间,虽寥寥些人看到,但体内真气不剩一丝一缕。少年此刻的迷惘,却使他更颓累,剑法确实无所羁縻,心则如陷囚笼。
心之所囚,人亦所囚,便以天地为笼,那份孤独,又与谁人说?
无骊观由非石非金亦非出云修真界人士认识的材质建造,手心处,冰凉冰凉,寒气冽冽。风轻夜似无感觉,身形之萧瑟,神情之凋敝,令宁听雪、莫问情睹之伤怀。
闻人君子自言自语:“剑障?还是道障?”
修剑之途,自有“剑障”一说,翻将过去,即另番景象。寻道之路,“道障”多如丛棘,迷者自失,清者自远。但剑,何尝不属道的一种?只是世人区划分开而已。星爷入的劫之一道,自然也有他的迷惑时候,譬如昨夜。但断然不会称为“劫障”的。
“吾家少主,岂惧此等小迷小障?”夜残星沉声道。
“夜居士讲的有道理。”闻人君子说道。
茫乎若迷,小狐亲昵的情绪荡漾传来,紧接,被人扶持,那人柔软而温暖,暗香浮动。
风轻夜心绪振奋,驱尽惘然。与寒儿连夜下睡莲湖,为的不就是放逐天下?紧一紧令狐轻寒,握住宁听雪的手,对她笑了笑。昂扬抬头,眼神亮若寒星。
风轻夜平静说道:“云中台的剑法,人世之剑;但无骊观剑法,已然出世。剑法相同,内质则迥异。既然出世,又何必存于人世之间?我一时之疑惑,因寒儿、听雪的相依相持,明白过来,出世之剑,若不作入世之用,就像隐藏这儿的无骊观祖师剑意,没一点的用处。”
闻人君子几乎喜极而泣:“夜公子,门楹之字,是祖师爷剑意?”
“是的。”风轻夜说道:“剑意之中的剑道意志已经消散,唯剩和煦之意了。”
闻人君子嚅嚅嗫嗫说道:“难道……难道……就是无骊观隐藏的道机?”
笑话,剑意内的剑道意志,若不是破损小剑吸取,谁察觉这秘密,谁就得抗御沛然的剑道意志冲击,哪什么道机,实飞来横祸。风轻夜不由鄙视无骊观祖师,念头一转,剑意藏匿其内,便是不想让人发现。
他写给谁看?
“应非闻人观主所言的道机。”风轻夜说道:“现存的剑道余意,只能助人修炼剑法、提高剑道修为。”
说罢,实在人困力乏,由宁听雪扶着,去往了剑庐。
“……也大道缘呀。”闻人君子低语。
“哼!吾家少主说不是便不是!”夜残星横蛮说道。
闻言,闻人君子谦逊问道:“夜居士,吾不修剑,可为贫道解惑?”
“吾亦非修剑,乃修的劫。这么浅显的道理不懂?”夜残星冷冷说道:“剑法修为、剑道层次,专注其上,总会迎头前进,不断攀升,不依赖吾家少主所说的里面剑道余意,某天某时同样抵达。你说,算道缘或道机么?”
“剑”与“劫”,音较近。闻人君子听来,则认为“修的劫”,乃一柄斜歪之剑罢了,不以为意。虽然夜居士张口“吾家少主”,闭口“吾家少主”,但道理一点即明,深以为然。
神识离体,洞真大修士的法门。元婴之上的化神层次,以大修士相称。而后,历洞真之境,入大乘,才算真正的仙流,享无数岁月,逍遥天地之外。风家功法,渊源之深,修真界难想像。闻人君子、夜残星、莫问情,暗想风轻夜用的某类秘法,不疑有它。
当下,闻人君子、夜残星一人一边门楹,额头抵去,想探探究竟。哪知,堪堪触及,真元禁锢,夜深寒峭,霎时结冰,黏于其上,用力方挣脱。
莫问情哈哈大笑,只觉的,今日开心之事,莫过如此。不再逗留,省得看他俩的傻相。
剑庐之中,风轻夜和宁听雪闲聊几句,止不住眼皮打架,昏昏沉睡过去。
宁听雪一招寒儿,蹑手蹑脚,往花囿采掘许多花草,插在数十个玉瓶内,移至剑庐。这等事务,恰巧小狐爱干。这些花草,珍稀异常,宁听雪似自家花圃般放肆,寒儿越发喜欢。
剑庐气象一变。
宁听雪痴痴看着打坐而睡的少年。如此厮守,临高寒之所,依云海之畔,无须劳心俗务,无须穷思所谓的人生,更无须啸歌怀志,也不错嘛。怎的哥哥和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