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琬此生的目标是赚尽黄金白银;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她没有祈望嫁进世家大族,就连齐明珂那种家庭都不愿嫁进去。本以为向伟之该是比齐明珂更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没想到生活远远超出了自己想象的那般狗血。
自己本是随意一说,没想到向伟之竟然来了个反问句,这也说明了他爷爷还真是项羽。项羽不是在楚汉之争里自刎乌江了吗?为何他的孙子还在召集人马躲在暗地里操练?难道是想替他复仇的?
“小琬,对不起,我向你隐瞒了身世。”向伟之诚挚的看着她:“可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小琬无力的朝他摆摆手:“没事,我原也没问过你这些。”她现在脑子里边一团糟,自己或许真是喜欢上了向伟之,一想到他操练人马可能要去送死般反抗大汉的天子,她的心里便有些难受。她知道得很清楚,文景之治、汉武大帝,这是西汉初期中期的辉煌,就凭他向伟之这两千人马要去挑战,还不够刘氏家族塞牙缝的。
“那……小琬,你如何看待我训练兵马的事情?”向伟之试探性的问。父亲死之前便将他们三兄弟聚集在一起,让他们要切记世仇,要招兵买马,精心操练,要重新把江东统一起来和大汉对抗。他没有选择,哥哥们也没有选择,这是他们生来便负有的使命。
大哥病死了,大嫂给他写信道,要将庄子卖了来投靠他,原先大哥的庄户们也会跟着过来了,庄子里无缘无故便多了一千来人,负担更加沉重,不得已他才想出了劫陆小琬的嫁妆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后来自己慢慢喜欢上了陆小琬,复仇的心思也渐渐减弱了,直到二哥也来到他庄子上,还告诉他在江东那边有很多祖父潜藏的旧部也积极帮他们招募了一些人马,只是这一切都需要银子。
没有银子寸步难行,他依着陆小琬原先在荆州帮他出的主意去了长安买种子,没想到又见到了她,真是惊讶于她有一双巧手,简直是点石成金,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她能嫁给自己,帮自己出谋划策,便能解决军费这个大问题。可现在他又犹豫了,自己该将她拉下水吗?他不忍心看着她和自己一起去送死,因为他也看得很清楚,经过汉初几十年休整,人民都只想安安乐乐的过日子,没有谁想要打仗。若是二哥和自己一定要孤注一掷,那他们的结局必然很惨。
“你要我直说吗?”陆小琬见向伟之问得艰难,脸上是一副迷茫的表情,也知道他心里的挣扎,只想点醒他:“你身负家仇想要报仇这种心理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了去报仇死了也便算了,可那些被你招募来的人呢,他们难道也要为了你的家仇去送死?你难道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看着向伟之陷入沉思,显然正在思考自己所说的话,陆小琬又抓住时机更进一步的对他进行教育:“汉朝已经逐渐走上发展的道路,你也该顺应形势,不必一定逆流而上。你爷爷兵败乌江,并不就是刘邦的过错。争夺天下本来就是残酷的,任何加入争夺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你爷爷加入这场战争是他自己的选择,若是他在世,也不会希望你们这些子孙背负着他的仇恨活下去。”
“真的吗?”向伟之若有所思的看着陆小琬道:“我爷爷在世不会让我们去替他报仇?”他背负着这个包袱有很久了,蓦然听到陆小琬说起这样的话,真是觉得看到了一线光亮,似乎自己都轻松了很多。
“那是当然啦。”陆小琬面不改色心不跳,拿出了她前世参加辩论赛的那种劲头来:“你须知道你爷爷乃是人中豪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他叱咤风云纵横天下,那是他心有壮志,想要一展自己的抱负。”瞄了一眼向伟之,见他听得认真,陆小琬马上将话题一转:“可是这也仅仅是他的选择而已,他并没有叫你们这些子孙后代都和他一样,也没有希望你们替他去报仇,他的死是英雄末路而已,没有谁在谋杀他,是他参战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有一半的几率会失败,这只是宿命而已。”
“宿命?”向伟之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吗?”
“既然是宿命,那便与旁人无关,和你们这些做孙子的更无干系。现在大汉正是国力逐渐强盛的时期,你拿什么去报仇?为什么不就带着这些人好好的过日子?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力,他们不应该为了你们的私仇便将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陆小琬拍了拍向未知的肩膀道:“你好好想想罢,想好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若是你还是继续想复仇,那我就当自己这一趟白走了,即刻便回长安,若是你放弃了主意,那我便留下来帮你好好规划下你这庄子该怎么改才能生财致富。”
她不过只是个自私的女子,而且她也希望向伟之是个自私的男子,就如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写的那样: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个人主义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夫妻。她不想有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夫君,她跟着他到处颠沛流离,所以她才会这样来要求他,她需要的只是平凡恬淡的生活而已。
向伟之看着陆小琬轻盈离去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她说的话都是自己一直压抑在心底不敢说出来的,他其实也在这样想过,可从来就不敢和哥哥们说出“我们放弃罢”这句话来,因为谁说了就意味着是项家的不孝子孙,哥哥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罢?可他们也和自己一样,都闷着不肯开口。
大哥死了,这复仇的计划就落在了二哥和自己身上。二哥刚来庄子的时候有些落魄,全身都带着伤痕,是大嫂悉心照料他才慢慢的恢复,今年过年的时候二哥和大嫂正式结为夫妻,他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们拜堂的时候,心里便酸溜溜的想着那个和司马相如私奔了的卓文君,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快活。
二哥的笑容越来越多,二嫂的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新的生命,他们两人愿意为着报家仇放弃现在安逸的日子吗?向伟之脑袋里面堆满了问题,都有些理不清思路了。
“阿叔,吃饭啦!”阿宝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牵住他的手道:“喜欢一个人,哪有你这样的,呆头呆脑的,我怎么就有你的阿叔!”
向伟之竟然受了一个六岁孩童的指责,简直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摸了摸阿宝的脑袋,向伟之一本正经的问:“那我该怎么样去喜欢呢?”
“你要像我阿爹喜欢阿娘那样,直截了当的对她说我喜欢你!”阿宝一边走一边满不在乎的甩着向伟之的手道:“我就听过阿爹和阿娘说过这话,后来阿娘就嫁给阿爹了。这个真的很灵验的,阿叔你赶紧去试试。”
。。。
向伟之口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心里却美滋滋的想着,我对那个阿姐做过的事情可多呢,你这就不知道了。他一把将阿宝抱起来,扛在肩头大步走回了农舍。
屋子里充满着新蒸出来的馒头香味,向二嫂子在小几上摆了一大碗馒头,还有几个碗,里边盛着清淡的白米粥,小几中央还有几个碟子,里边有着咸菜。见向伟之举着阿宝进了屋子,双手在衣襟上搓了搓,伸出手来便要将阿宝接过来。旁边已经坐好的向二马上站了起来,拦在向二嫂子前边接过阿宝,一边望她肚子上溜了一眼:“这些事情你别做,危险。”吭吭呼呼说完这句话,便将阿宝安置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碗粥:“拿个馒头,就着粥吃。”
向伟之在旁边看着二哥和二嫂之间的互动,倒也是温情脉脉,不由得有些羡慕起他们来,低头看了看陆小琬,她正坐在小几旁边,捧着碗喝粥。就好像那粥是什么绝世美味般,她喝得津津有味,不时的发出一声赞美:“向二嫂子,你这粥熬得真好,配着这咸菜吃,可爽口了,早上能喝到这么一碗热粥真是舒服。”
这粥有这么好吃吗?向伟之疑惑的在陆小琬身边坐了下来,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这不和原来的粥味道差不多吗?听着陆小琬这么说,他还真的以为出去的这几个月,二嫂的厨艺精进不少呢。分明是在拍马屁,向伟之看了陆小琬一眼,见她吃得高兴,心里不免腹诽,张二嫂子做的酥酪才好吃呢,热腾腾的一碗,上边漂浮着羊乳沫子,油星足足儿的,喝上一口,从喉咙到肚子里都暖和,甜而不腻,还有着淡淡的乳香。
见向伟之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陆小琬心中觉得好笑,伸出筷子夹了一点咸菜洒在稀粥里,慢慢的品尝了起来,看得向伟之更觉得奇怪了,他怎么就尝不出来二嫂这稀粥的味道鲜美呢?莫非自己的口味不同?
☆、82难取舍兄弟交心
“这粥很好喝?”向伟之用手肘碰了碰陆小琬。
“这粥虽然不比酥酪香甜;可对于那些口味清淡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陆小琬擎着碗边儿,回头朝向伟之一笑,那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就如有些人喜欢的是叱咤风云做万人景仰的英雄;而有些人只希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男耕女织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而我就是后者,你是不是前者呢?”
看着陆小琬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向伟之一时答不出话来;他也向往着和小琬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父亲的遗言却像一个不可推卸的包袱沉重的背在他背上,或许自己的向往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抬头看了看坐在桌子那头的二哥二嫂和阿宝;他们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让人觉得温情脉脉。陆小琬见向伟之看得发呆,抿嘴一笑:“你为何不去问问你的二哥呢?说不定他也和你有相同的想法呢?”
一束希望的火花从向伟之心里升起,似乎在黑夜里看到了黎明的光亮。他从来就没有问过二哥这个问题——他真会有与自己相同的想法吗?就像船只前行鼓荡起白色的风帆一般,向伟之心里有说不出对未来的向往,端起白粥慢慢喝着,感觉确实滋味不错。
吃过早饭,阿宝拉着陆小琬便往外边跑:“阿姐,我带你去那边山上玩玩。”陆小琬也正想考察那边的山头,和向伟之说了句,便跟着阿宝穿过田野往山上跑了过去。
向伟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这才转过脸来对二哥说:“二哥,我有件事情想问下你的意见。”
“你是不是想和小琬姑娘成亲?我和你二嫂都赞成,小琬是个好姑娘。”向二坐在小几旁边,把鞋子脱下来磕了磕上边的泥巴:“长相不提,看她和阿宝那么亲近便知道这姑娘心地善良,没有什么小心眼。”
“我问的不是这事儿。”向伟之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道:“二哥,你还记得咱们阿爹死前说过的话吗?”
向二的手停住了,一手拿着那只鞋,一只手握住小几的角,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向伟之道:“三弟,你今日突然说这个事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一直很想说了,只是不敢说。”向伟之跪坐在那里,两只手无意识的在坐垫上划着圈圈:“我觉得自己活得很累,父亲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一直压在心里,让自己不能有半点放松。父亲说要我们招兵买马,推翻大汉为爷爷报仇,二哥,你说说看,我们能实现得了父亲的遗愿吗?”
向二的眉头皱到了一块,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回头望了望正在灶台边上忙碌的向二嫂子,她正在擦拭着灶台,但动作很缓慢,很明显她也在关注着他的回答。“三弟,如果要我说真心话,我和你感觉一样,父亲的遗愿让我活得很累,可那毕竟是父亲的遗愿,我们做儿子的只能去遵循,哪怕是陪上了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
“可是,难道你不想要那种和平宁静的生活吗?你看看,现在二嫂有了身孕,你们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还有阿宝,他聪明伶俐多么招人喜爱,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们跟着我们,为了父亲那个不可能实现的遗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向伟之想到了陆小琬方才和他说过的话,越发觉得她说的是正确的,自从心里做出放弃的决定那一刻起,自己便感到了无比的轻松和快活——他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却要囿困在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里?
屋子里面一片幽静,向二保持着那种滑稽的姿势,只是手里拿着的鞋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地面,让向二嫂子也保持了这种节奏,慢悠悠的抹着灶台。
“我很希望咱们能白头到老,看着阿宝和我们的孩子慢慢长大,娶媳妇,等我们老了就带着孙子到处走走。”向二嫂子突然说话了,吸了吸鼻子,似乎她正在流泪,只是她正背对着他们,向家两兄弟没有看到她的眼泪珠子。“我和你大哥刚成亲的时候,他便忙着招人手,我原以为他是想要让庄子里多出产,结果他每日都忙着操练那些庄户,农庄里的出产也刚刚好勉强够糊口。他过世以后,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把持不了大局,大部分庄户都走了,我也只能将庄子卖掉来投靠老三。后来我和你结成夫妇,心里想着或许因为我们有了孩子以后你便会放弃那种偏执的念头,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坚持,要死守着你父亲的一句遗言。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的幸福都比不上那一句话吗?”
向二的脸上一阵扭曲,他心里正痛苦的挣扎着,三弟没有说错,妻子也没有说错,可他始终却迈不过心里这道坎去。俗话说“百事孝为先”,父亲临终之前说过的话,只能去依照执行,哪怕是明知这是条死路,也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向伟之看着二哥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心里也在挣扎,这确实不是一件随随便便就能做出决定的事情。“二哥,你好好想想罢,我真是乏了,我觉得小琬说得对,我要和她好好的生活在一起,生一群娃儿,一起将他们抚养长大。若是二哥还是坚持的话,我便将这个庄子给你,我和小琬去长安,以后就不回来了。”
“三弟……”向二虚弱的喊了一声,后边的话始终没有能够说出来 ,他转脸看了看向二嫂子明显垮下来的肩膀,手紧紧的抓着那只鞋子,直到那鞋被捏成了一团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都没有能够说出一句话。
向二嫂子慢慢走到他面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把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默默的看着向伟之走出屋子的身影。
“你是不是很失望?”向二一脸歉意,伸出手来摸了摸向二嫂子的小腹:“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失望,可毕竟那是父亲临终的遗言,现在便是连三弟都不愿意了,我不去努力,那我们三兄弟死后怎么有脸去见九泉下的父亲!”
向二嫂子温柔的看着他道:“我不怪你,既然嫁给你了,我就一切都听你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要求你的儿子也做这样的事情,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你能答应吗?”
向二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你放心,我自己知道这样做的苦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会让我的孩子也承受着这样的痛苦的。”
向二嫂子将头温柔的靠在向二的肩膀上,微笑着点点头:“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子,能撑起家里的门户,这样也就够了。”
山间小径有点微微的潮湿,或许是清晨的雾气比较浓重的原因,地上的黄泥带着湿润的气息直扑鼻孔,这山地看起来土质不错,不是那么石头山,陆小琬一边走一边有脚来试探泥土的潮湿程度。山上树木葱茏长势还是不错的。她认出了山上有成片的板栗树,而且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陆小琬摸着粗壮的树干心情大好,这就是财富啊,她眼前冒出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来西汉这么久了还没吃过糖炒栗子呢,现在居然看见板栗树,嘴巴里自然就有了那种甜丝丝软乎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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