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茹看着有些粗鲁的玉芬,心下叹气。莫说今日是自己小定的喜日子,就是平常的日子,为着个跟姐妹争风吃醋这样失了教养也是大罪过。女孩儿家那些闺训可不是听听就罢了的。玉茹思及此处,欲开口教训玉芬几句,却听见玉芬说到,“近日里咱们府里却不知为何,太太明明前些日子厌了七姐姐,连她去给太太请安,太太都着人挡驾的。怎么才几日的功夫又这般爱重起来,连着那京里来的褚夫人都给了她额外丰厚的打赏。老爷也是的,那样一副头面,一股脑儿全给了她。四姐姐,你可知晓缘故?”玉茹张了张口终究没有作声。给玉芬亲自斟了茶,坐到边沿,“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妹妹你为着跟自己的亲姐姐吃醋,跑到蔷薇馆中这样混闹。前厅还坐着众家夫人、太太、奶奶呢。咱们家这是富足的,老爷太太娇养咱们女儿家,有那贫苦的人家儿,姐妹间哪里顾得上这些,怕是日夜赶着绣活儿想换两个钱填饱肚子是正经呢!”
玉茹说着话,将那茶递了给玉芬,“四姐姐,我也知晓这些个的。不晓得为何,就是不喜七姐姐。”玉茹点点头,又接过帕子给玉芬让她敷了敷面开了妆奁叫丫头们给她梳妆。“一副头面,一只玉镯子罢了。怎么生得这么个眼窄心小的性子?凭她是个天仙下凡呢,终究也不过是……”玉茹停住话头儿,拿眼睛唆了玉芬一眼,见她正在那菱花镜中好奇地盯着自己,“终究不过是什么?四姐姐,你快说呀?”玉茹垂下眼帘,心下思量了一瞬,“终究也不过是就这么几年儿。咱们女儿家能有多少在家里头的好时光呢。”说罢了这话,玉茹脸上不禁羞得通红,玉芬看着四姐姐如此,并不疑有他笑着刮了刮自己的脸蛋儿,“四姐姐急着嫁喽,羞你,羞你,羞你!”两姐妹笑起来,蔷薇馆中的丫头也跟着羞四姑娘,一时间满室欢笑。
良缘有憾说从头
九月初六周家四姑娘与江家文定礼毕,十月底周家大爷周瑾彪娶亲,这周家的大爷乃是周大老爷的庶长子,乃妾刘氏所出,年二十整。已是八品的奋武校尉,定下的是江南名门世家韦氏族中的小姐。说起这韦氏,与那褚夫人家里却还连挂着那么点儿亲戚。这位韦小姐乃是与京里褚家二爷禇慎昀一年前仙逝的嫡妻韦氏朱媛同族的一个旁支堂妹,这倒也罢了,毕竟这先禇二奶奶府上打从她祖父这辈儿起就居住在京里,也只是祖宅族人在江南罢了。偏这位二奶奶与褚家二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说这桩婚姻事也算得天作之合再没有比这更美满的姻缘了,却独一桩事儿,韦氏与二爷成婚四载却无所出,二人琴瑟合鸣,除了两个通房外加一个由褚夫人亲赐的妾室外禇二爷的院子里还真是有些空荡之感。
二爷自成婚后放着两个婚前收用过的通房当摆设,那个他们婚后由褚夫人亲赐的妾更是多瞧一眼也不曾。这可急坏了褚夫人。那几年是到处烧香拜佛求神问卜。禇二奶奶嘴上虽不说,私下里也急得是夜不安寝,食不下咽。成婚三载先禇二奶奶的肚子仍是一点消息也无,其母五十大寿那日韦氏回娘家,韦夫人见自家女儿万般如意偏此一事真是天不允人。无奈之下苦劝禇二奶奶自娘家挑个老实本分好拿捏的妾回去给二爷生个一男半女养在韦氏膝下也算得上是对褚家有个交代。禇二奶奶不晓得哭湿了多少条帕子,再一再二要二爷给她允诺但凡有了个一儿半女的,此后还是他们二人过日子,通房妾室仍旧一概不碰的。禇二爷自来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儿,又与韦氏情趣相投,加之韦氏娇怯柔弱自小到大只跟这禇二哥哥撒娇使性,依赖惯了的。禇二爷便万事都应允自己这娇妻的。
韦氏朱媛得了夫君的允诺,便也应了自己的母亲,自韦府中挑选贵妾,奈何总没有合适的,她那些同父的庶妹要么太过尖酸要么便是面甜心苦,诡计多端,不用先禇二奶奶自己不愿意,韦老夫人头一个儿就是不允的。选个得脸的丫鬟呢又稍嫌身份低了些怕是褚夫人以新妾的身份低为由逼着褚家二爷同等对待褚夫人前头赐给二爷的那个妾。无奈之下,只得派了稳妥的妈妈们到江南的韦氏族中走一趟看看。就这么着挑来拣去,冷眼选了小半年儿,总算挑中了韦氏娘家在江南族中旁支的一个名唤朱含的姑娘。这韦氏朱含便是玉妍的庶长兄定下的这位韦氏小姐的亲堂姐。二人自幼亲厚,十岁之前均养育在祖母膝下,奈何这韦氏朱含的父亲只中了个秀才,比不得自家兄弟好歹还任过几载一县的父母官。同样是韦氏血脉的姐妹,在这婚姻事上却全不一样。
那韦氏朱含进了褚家不过半载,与禇二奶奶前后脚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韦氏朱含产下一女,两个月后,禇二奶奶亦产下一女,却因胎位不正难产而亡。褚家二爷骤然失了爱妻,一霎那间真真是万念俱灰,半年过去了,还依旧人如枯木,除了行走朝堂,尽心办差之外,于男女情事上面寡淡得很,凭着褚夫人如何劝说只是不肯续娶她人。这便是褚夫人要千里迢迢到宁州拜佛的第二段因由了。话说这韦氏朱含日日伺候着褚家二爷衣食起居,禇二爷念着她是朱媛的同族妹子,这一年多倒也在朱含处歇过那么一两回,二爷院子里的大小事宜也多是由这位韦贵姨娘做主,渐渐地,这朱含倒也不再那样艳羡堂妹的姻缘。虽是做贵妾,这褚家二爷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知情识趣,温柔敦厚,重情重义。加之如今已官拜从三品,又是定国公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爵的。而自己那堂妹,虽是明媒正娶,终究也不过是江北总督府庶长子而已。
却说玉妍这将过门儿的大嫂韦氏朱晚虽年不过十六,却是个一等一的通透人儿。因其母早逝,家中姨娘们明争暗斗,适逢朱晚满了十三岁,朱县令的嫡长子十五岁,再过几年得了秀才的功名便可说亲。是以朱县令并未续弦。左右思量了一番,便着嫡女朱晚管理内宅事务。一晃三载光阴,朱晚的兄长中了秀才娶得佳妇,朱晚十五上定的江北总督府这头婚事也到了该完婚的日子,坐于轿中的韦氏朱晚双手合抱着个大红苹果,晃晃悠悠往周宅而去。周大太太一向对待庶子庶女都是十分冷淡。此番周家大爷娶亲,却实实在在是沾了四姑娘顺利过了小定礼的光,周大太太这几日心中欢喜,这周家大爷的婚事竟让周大太太差人操办得格外体面。
周家长房两件喜事过后,周大太太刚进了腊月便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众儿女侍奉床前十分尽心,没几日周府七姑娘便发起了高热。此病来得异常凶猛,高热不退神疲力乏。把个花骨朵儿一般的七姑娘烧得是整日整夜说胡话。人也瘦得剩了一把骨头,形容枯槁。周家大老爷命人遍请名医,周家大太太此时尚未痊愈,偏巧三姑娘玉雯婚期定在年后的二月,四姑娘玉茹也是待嫁的闺女儿,婚期在次年的六月里都不好出面管家,八姑娘三不五时便头疼脑热,无奈之下,周家大老爷便下令让新进门的周大奶奶住进内院帮着太太协理家事。自大奶奶韦氏进门,手底下丫鬟婆子探来的信儿都说如今内院之中大太太做主,待人虽说严厉了些,却有些惧怕老爷。姑娘们当中要数七姑娘看着受宠些,这周大奶奶还未及施展手段拉拢这个小姑,周家七姑娘便突然病起来。这一日一早儿便下了些雪珠子。大太太的文贤院后门儿处一个丫头脚步匆匆闪进了后门儿。
玉妍病重另有因
“你们姑娘当真是病了?”周大太太斜倚着个美人儿抱枕歪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问那跪在地上的丫头。“禀太太,奴婢前儿寻了个由头靠近正房探了探,七姑娘当真病得凶险。听琴姐姐并侍画姐姐在里头嘤嘤地哭,就连平日里最尖牙利嘴的品书姐姐跟老成持重的观棋姐姐都似霜打了一般,眼圈儿总是红的呢。”周大太太手里拈着块儿果脯,听见这丫头回话,面儿上露出了一丝儿笑容。
“嗯,好,下去领赏吧!”那丫头退出了文贤院正房,沈妈妈、关妈妈自后堂出来,“太太,您这是何苦?那药只最后那么一点子了。老爷还是盛年,保不准儿再纳回一两个人来,留着总是不错的,就是现放着的兰姨娘也说不得就用得着这药呢。”周大太太看了看沈妈妈,又瞧了瞧关妈妈,扑哧便笑了出来,“欢容啊欢容,你这么些年了还是个胆儿小的。”沈妈妈听见太太如此说,叹了口气,上前斟了茶递给了太太。
“月娘那贱婢前阵子给我添了许多事,偏你们大老爷还认真宠起了玉妍那丫头,别的人不知晓便也罢了,咱们自己个儿可是不能糊涂了这嫡庶。玉芬因着玉妍受宠,为了个什么梅花儿头面九月初六那日当众失了礼,惹了多少闲话出来?你是不知晓当日我如烈火油烹一样儿的那份子煎熬啊!我沈氏青娘也是出身京城官宦之家的大家闺秀正经的嫡女,偏我最疼宠的女儿在她亲姐姐的小定礼上为着跟玉妍争风吃醋失了规矩分寸,这可不都是玉妍那小狐媚子惹出来的祸端?她倒是得了那些太太奶奶们的称赞,人家背地里还不是要笑话我不会调教女儿?芬儿可是也要准备议亲的人了!让这个小狐媚子这么一搅合哪里还有什么好名声?还是茹儿同我提起该想个法子让玉妍消停些日子也免得大家都失了礼数身份。”
周大太太缓缓坐起身,关妈妈忙上前寻了美人捶跪下给太太捶腿。“我呀,自这江家的亲事一说起来,看着玉妍怎么看怎么就厌烦。当真是一日也容她不得,偏又不能太过了,老爷那一双眼睛可是雪亮的。如今将那药喂给了她,折腾个十天半月,人也瘦脱了形儿,她苦痛加身我也出了这口堵在心口儿的恶气,就当是给她们母女的一番小小惩戒罢了,这有何不可?经此一遭,怕是没有小半年儿她是下不了床的。”周大太太说罢了,仰面朝天大笑起来。
“月娘那贱婢!自以为清高,也不过就是个物件儿罢了!先前我留着玉妍,那是有大用处的。如今有了京里的二太太给她撑腰,说不准儿,在我这儿这丫头也就是一枚弃子儿,我拿她出出气总是不碍的!她们娘儿俩要谢天谢地,我没像是待魏姨娘那般给她配上双钩藤吃了呢,再来一碗热乎乎的白鹅汤,那才是没救了的。”大太太这里得意洋洋,荷香稻香一齐进了屋子,请罢了安,大太太见荷香稻香都蹙着眉头,“这一大早的,闷闷不乐可不是晦气?在外头你们要装着忧心我的病也就罢了,在这文贤居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荷香最是嘴快,拍了一拍裙子,“回禀太太,不晓得是哪个没规矩的,把个死猫扔在了咱们后院儿的破草丛里,今儿早上奴婢跟稻香姐姐起来扫雪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这天寒地冻的,咱们文贤院后面儿那块空地又紧邻着老太太在时住的荣华居,荒废的院子里有个把流浪猫冻死了也不奇怪。瞧瞧这娇贵的。”荷香还欲辩解,稻香上前拉住了她,笑着服侍大太太起身,“太太说得是,确是一只冻僵了的流浪猫罢了,荷香猛地嚷起来,奴婢们吓了一跳,已将那猫埋了。”边说着边扶了大太太到梳妆台前坐定。荷香急着跟稻香使眼色,稻香只作不见。瞅着大太太没留神,狠狠瞪了荷香一眼。
“姐姐!那猫死状可怖,瞧着倒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为何方才你要阻止我回禀了太太?”荷香这日黄昏趁左右无人,禁不住埋怨稻香。那稻香四下里瞧了瞧,又看了看荷香,到底叹了口气。“妹妹,这深宅之内最忌讳沾了‘毒’这个字儿。今日这猫是小事,你我若如实禀了太太,不是惹祸上身便是要在内院当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这两个事儿呀,咱们都讨不了好去!”荷香听见稻香如此说,登时吓白了脸。“姐姐!那猫却不是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么?”稻香没做声儿,只是摇了摇头兀自出神。
周府西南边角儿紫藤轩内七姑娘玉妍此时刚进了一碗燕窝粥,听琴给姑娘递了茶漱过口,这才压低了些声音儿,“姑娘,那药也就停了罢,虽无碍于身子骨儿,到底是这么下去日渐着消瘦也不是个法子呀。”听琴说罢了,到底停下来,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玉妍看了她一眼,“有话就讲。”听琴看了看自家姑娘,叹了口气,“今儿一大早小丫头柳絮儿竟然是去了文贤院并不是八姑娘的芍药斋。我让品书悄悄儿跟着的,再错不了的。嗨,品书这个促狭鬼,说是将咱们试吃食那死猫扔进了文贤院后院儿。”说到此处,听琴看了看玉妍的脸色,见自家姑娘纹丝不动,正听着呢,便接着说到,“品书原本想着那中了毒的死猫让太太见了必要查的,如此一来,找到了那些赃物的证据到时候八姑娘就是想赖也赖不掉,太太若是知晓八姑娘竟然给亲姐姐下药儿这事儿,凭她常日里怎么偏袒八姑娘终究不能看着同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姑娘您遭亲妹妹这般暗算吧?我已经训斥过品书了,也借着引子到文贤院后院儿看过了,没找着那只死猫。我这心里头一整天都悬着,可别因着这猫把事儿都弄拧了!原本是您和八姑娘争风吃醋罢了,虽说那药歹毒了些,不但致人腹泻还伤人气血根本,可毕竟咱们没沾那吃食,都给了那猫。姑娘您私下里用了这腹泻的药受了这么一遭罪,不也就想引了老爷太太细究因由扯出八姑娘好给她个教训么?如今太太传了柳絮儿去,莫非是猜着了姑娘的心思?若是再因着这死猫,太太猜夺着是咱们这边儿装神弄鬼儿,别揪不出八姑娘返连累了姑娘更不得太太的心,到了那时可怎生是好?这个品书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玉妍看了眼听琴,沉思了片刻,“你们四个三更天都进来。我有事同你们商议。”当夜三更天过,琴棋书画四个丫头都进了七姑娘的寝房之内。玉妍看了眼侍画,“姑娘且放心吧,小丫头们并几个嬷嬷都睡熟了。”
紫藤轩中说身世
玉妍点了点头。一一看过了自己这四个自小到大相伴一处的丫鬟。“这些日子也难为了你们几个。我也知晓你们四个都是一心向着我的。从前你们就说太太偏心四姐八妹和你们六爷,奈何我拘着你们,纵有那不平不满之气,你们四个也多是憋在心里头。这么些年,都是主子身边儿有脸面的,你们在紫藤轩外头却因我之故受了不少的冷待和闲气。今儿我在这儿给你们也赔个不是。”说罢,玉妍缓缓起身要福礼,把四个丫头都弄得慌了神儿,忙拥上来抱住自家姑娘。
“姑娘!使不得!您今儿这是怎的了?可是我们有那做得不当的,姑娘只管责罚便是。”听琴为四婢之首,见自家姑娘这么些年来为亲娘所不喜,更是被自己的妹妹妒忌到要往那吃食里放伤人根本的泄泻之药。姑娘如今还要给身边的丫鬟行礼赔不是,心里一酸,那眼泪儿就下来了。
玉妍拍了拍听琴的手,示意她们都坐下,“如今太太做得实在太过了些。原本我也不想让你们几个都掺和进来,左不过就是陈年旧事,知道得多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儿。如今却不得不说与你们知晓,你们家姑娘原本就不是太太的亲生女儿。”玉妍话到此处,停顿了下,拿眼睛盯着四个丫鬟。只见四人面上均是一惊,瞬间便苍白了脸色齐刷刷看向玉妍,“姑娘!”品书最先出声,觉着唐突了些,又看了看身边儿的观棋。
“姑娘这是病糊涂了还是怎么着?好端端怎么真格儿说起胡话来了?”观棋拿眼盯着玉妍,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都点儿颤声儿。玉妍扑哧便笑出来了。“哪个亲娘给自己生的孩儿用那么歹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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